“找一个人?”找一个什么人,何至于连命都不要了?鹊青定定看入炎凌的眸子,似乎想找到些蛛丝马迹,好证明他要找的人是自己。
“一个人族姑娘。”炎凌的身形在水中微微晃动,白发缓缓摇曳。
鹊青的神色暗了暗,别过头去,斜斜望着不远处一株缓缓翕动的水草。“人族姑娘,怎么会在天墟?你找错地方了。”
炎凌借着水力荡到鹊青身旁,坐下,“十年前,去玄镜湖的前夜,你在月迷津绑了柳柔儿,那天你跟逐流说,你要借一间房,有些事要问问那女子。”一住,缓缓看向鹊青,“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也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鹊青一震,盯着那双异瞳看了许久。十年来,为了寻找碧玺夫人的下落,鹊青的那队亲兵几乎翻遍了九墟的每一个角落,传书像雪片一样送回炎家大院,每一张信筏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绝望”二字。
十年了,有消息了?
他双眼泛红,轻轻地、艰难地问道,“在哪儿?”
“千嶂里,有没有水牢?”炎凌眯起眼睛,细细看过水底,千嶂里后殿的这方清池,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大的多,除了殿内射进的金光,剩下的地方全部隐在黑暗中。
“水牢?”鹊青蹙起双眉,一如炎凌般细细扫过水底,“我在千嶂里住了八百余年,从未听说过这里有什么水牢。”一住,虚眯着狭长的眸子定定看在炎凌脸上,“你要找的人族姑娘、和我母亲以及水牢,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只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很可能都囚禁在千嶂里的水牢内。”炎凌缓缓摆动衣袖,向池底更黑更暗处荡去。
鹊青如遭雷击——千嶂里,碧玺夫人消失后,自己在这里住了八百多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什,就算是闭着眼睛乱转都不可能走错……
呵,千嶂里,他翻遍了九墟,却独独没有想到脚下这个地方!
鹊青向着已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荡去,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清池底竟这样广阔!光线越来越暗,渐渐地只剩彼此的双眸偶尔闪烁。
炎凌抖抖手掌,试图捻出一团鬼火。末了,突地一笑,“我竟忘了,我已经封了戾气。”
一团火光冉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鹊青略一提气,将掌中的火焰甩了出去,清池底登时亮如白昼。前方远处,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穴,水波扰动,几株水草不安的甩动着叶子,清池的水似乎就是从那洞口灌入的。
二人对视一眼,向着洞穴浮游而去。
洞穴不算小,可容四五人并肩穿行,石壁上的珊瑚裹缠着水草,在火光的映照下五光十色、烨烨生辉。穴行向前地势越来越低,渐渐不需要照明,石壁上玄玉质地的石头泛着清辉,将洞内照的雪亮。
“这是……九天玄石。”鹊青轻轻抚过壁上的玉石,掌中的光焰闪动了几下熄灭了。
炎凌打眼看过石壁,“九天玄石?什么来头?”
“玉虚崆主峰顶有座云中岛,名为‘凤舞崖’,又名‘凤舞九天玄石’,这凤舞崖上驭不得气,便是因为整座岛就是一块‘九天玄石’,有了这层层护障,任你有飞天化境也得老老实实做个凡人。”
一住,目光闪了闪,看向炎凌,“我师父凤栖仙君,常年在凤舞崖的栖仙洞中闭关,便是因为这九天玄石有疗伤清髓之效。我先前还纳罕的很,不解这清池水为何也能疗伤,想不到,这里也有这种石头。”
炎凌微微蹙眉,颔了首,“也就是说,九天玄石能封住修为?”一住,试着提气,果如鹊青所言无法驭使。
自从在千嶂里外封住了戾气,天墟充盈的阳清之气与体内剩余的阳清气息交动,这一出一进总是剧痛难忍。怪不得跃进清池后,痛感渐消,内息渐渐澄明,竟也是得益于九天玄石。
鹊青点点头,“确是如此。倘若我母亲真的被囚禁在这里,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一样。”
不知在洞穴中行了多久,水流渐渐湍急。再往前行,洞穴分出一条小岔路,主路上九天玄石越来越少,尽头黑洞洞的。小岔洞内却是清辉璀璨,洞壁上嵌满玄石。
二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往小岔洞行去。这条路比之先前要狭窄许多,两人并肩稍有余隙。岔洞呈缓缓上升的趋势,又行了半盏茶时间,头顶一轻,竟然出了水。
水上是一处天然溶洞,极大极阔极不规则,头顶以及四壁皆挂着钟乳状的九天玄石,看那泫然欲滴的状貌,多多少少也得需要上万年时间的打磨。洞内通亮,一览无余,只其中一角缝隙蜿蜒折行似还有路可走。
洞隙逼仄,在洞口一窥,那黑洞洞的缝隙里,透着一点清光。二人心中一颤,寻着那点光斑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光亮散出的地方是一道简陋的石门,这道门看起来囚不住任何人,只是作为一道门而存在。
那门,一推便开了。
石屋内并列安放了两块平坦的九天玄石,上面悬浮着两个女子,一个着粉莲烟纱臂绕雪绦,一个着月华金袂腰缠玉带,淡淡流烟缓缓翕动,青丝飘摇烟纱缱绻,二女子无不是清极丽极卓然如仙。
鹊青在门旁立住许久,始终没能踏出一步。玉带金袂,他最是熟悉那身衣裳,碧玺夫人最爱这样穿着,潇洒自如来去如风,傀煞男子般的翩翩风度。一把穹泸剑流银出鞘,便能舞地乾坤失色,日月无光。
是母亲,是她。
八百多年不见,此一见,竟然没有半分勇气,鹊青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炎凌怔了一怔,大步奔到石床前,站定身形却突然慌了手脚,一时难以分辨躺在眼前的人到底是人族的霍姬清还是他灵族的娘亲。怔忪片刻,颤抖着双手将霍姬清从玄石上抱了下来。
二人一前一后折出洞隙,来到外面的溶洞中。鹊青把碧玺夫人轻轻放在地上,用尽全力驭气想要查看一下碧玺夫人的状况,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驭动。
“没用的。”炎凌将霍姬清搁在地上,颓然向后一歪,定定看着她的脸,神情有些恍惚。
沉默许久,鹊青捧起母亲的手握在掌中,眼眶终于湿了,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我生在天墟,长在天墟,母亲是昆仑峒的少主,父亲是天族的元君,人人羡我生来显赫,前途无方,谁又知道我这一双父母竟结了这么一场冤孽。”
炎凌一一看过两个女子,转而看向鹊青,犹豫许久,才道,“珵光若是发现她们不见了,第一个怀疑的必定是你,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鹊青缓缓摇头。
“珵光经常来千嶂里吗?”
鹊青又摇了摇头,“他心中根本没有母亲,既然囚禁了母亲,又怎么会来?”
炎凌松了口气,“既然不常来,就好办了。左右这里驭不了气,饶是珵光进来也莫可奈何。”
鹊青轻轻放下碧玺夫人的手,疑惑不解地看向炎凌,视线扫过霍姬清,突地怔住,“圣灵女!?”在石屋中一看到母亲,便无暇顾念其他,想不到躺在另一个石床上的女子竟然是圣灵女?
一住,惑道,“怎么会是圣灵女?”
“她不是圣灵女。”炎凌没有多做解释,抱起霍姬清,向水中走去。
……
二人各携一人沿着原路返回清池底,仔细查察了水上情况,才跃出水面。
环顾殿内,炎凌压低了声音,“千嶂里还有更安全的地方吗?谁也不会去的地方。”
“有,跟我来。”鹊青提气飞掠,从后殿中的一扇窗格跃出。
出了清池炎凌便觉得胸中气息动荡的很,强行提了气,忍着剧痛跟在鹊青身后。好在路程不远,掠过两座重峦叠嶂便到了。
鹊青所说的这个地方,炎凌曾经来过,便是十年前被掳来天墟时到过的那个竹屋。翠竹交映,隐于山间,窗格外苍松翠柏流云散漫,时有仙鹤啾鸣长啸滑翔而过,确是个寡欲清心的修炼所在。
“就是这里?你确定这里绝对安全?”炎凌扫过室内陈设,白纱侵帐,青竹几案,与十年前无异。
鹊青点点头,将碧玺夫人放在榻上,“母亲不喜欢空荡荡的千嶂里大殿,特地搭了这座小小的竹屋,珵光一次都未来过。”
炎凌把霍姬清放在碧玺夫人一旁,定了片刻,沉声道,“你在这守着,我还要去那水牢一趟。”
鹊青一把捏住炎凌手腕,“人已经找到了,还去那里做什么?”一住,蹙了眉紧盯着那对异瞳,“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
炎凌抽回手,淡淡一笑,“知道。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跑去无间墟送死。”转身步至竹屋门口,轻声又道,“你救了我,我都知道。”说完,摸了摸袖袋,提气向着千嶂里飞驰而去。
鹊青望着窗格外一闪而过的如雪白衣,颓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