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嶂里后殿窗格掠进殿中,提了气略一查察,殿内无声无息。
炎凌从袖袋中摸了两枚尸茧出来,在手中颠了颠,倏然一笑。这两枚尸茧原是跟苍决在活死人窟调息时看着好玩随手拿了,如今,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左右无人,垫步凌腰掠到清池边,往池边矗立的青龙玉雕上一靠,稍作休整,咬牙忍痛把封住的戾气解了,体内剧痛登时五内俱焚般的相仿,攥拳苦忍了片刻,驭气把两枚尸茧往地上一抛——
忽悠悠一阵若有若无的黑烟蒸腾而起,烟消雾散,地上现出两个绝美女子。玉带金袂,莲裾雪绦,跟石屋中的两位一模一样。
咬牙封了戾气,拽着两个“女子”的胳膊沉到了清池底。
“呵,也忘了问鹊青要一团天火。”炎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清池边缘的黑暗里浮游而去。
一路摸到洞口,又行了许久,壁上九天玄石清辉乍现。逆水而行,不能驭气,又拖着两个“人”,路程赶地颇为艰难,好在也没出什么差错,沿着岔洞一路折行,终于是出了水。
进到玄石溶洞,把两个“女子”一一送进石屋内,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好了,才松一口气,拍拍手掌,连忙折回。
一来一回的功夫书来简短,却足足用去了一个多时辰。跃出清池,急忙向千嶂里后山的竹屋掠去。
叠嶂间突起了一声凄啸,飞禽从苍松翠柏间惊弓而起。炎凌登时一怔,顾不得强驭气息的剧痛,向着竹屋的一扇窗格极速驰去。
鹊青颓坐在地上,双手抵着额头,嘴里不知在嗫嚅些什么,看起来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炎凌扫一眼榻上,两个女子犹在,又看过鹊青,“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母亲,母亲的元神不在……这女子也……”鹊青微微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碎金眸子,没有再说下去。
炎凌急忙奔到榻前,看过霍姬清又看了碧玺夫人,两人除了昏迷不醒,没有其他异常。提气打算探探二人心脉,体内气息搅动地剧烈无比,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跌在地上。
定了神,按下剧痛,沉声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带她们离开天墟。”往榻沿上一靠,沉下气息,又道,“携着两个女子太过扎眼,这么走不行,有什么法子能瞒过别人耳目?”
鹊青扶着榻沿勉力撑起身子,略一踌躇,点了头,从袖中取了个荷包一样的物件出来,掐了诀将两个女子收进了袋中。
取了件外衫披在身上,将身上血迹掩盖妥当,又转到几案旁拿了个小锦盒来,捏出一粒小金丹递给炎凌,“服下吧,玉虚崆的小金丹调息养元,你这副样子是到不了盘古墟的。”
炎凌接过金丹填进口中,“走吧。”
两人或搀或扶跃出竹屋,奔往盘古墟。到达宿安时已近日暮,苍决正匆匆步出大门,查察到气息往半空中一看,显是有些惊愕,不由分说将两个跌跌撞撞的人架进了炎家大院。
进了卧房,将房门一关,鹊青取出袖中的“乾坤袋”,掐一番心诀,碧玺夫人和霍姬清缓缓降到榻上。
苍决打眼看过,碧玺夫人他自然不识,可霍姬清的这张脸他早在画中见过了,愕然定了片刻,脸上已是带了怒意,转看炎凌,伸出手突地一指外面,“我们在满世界找药蛮儿!你却在这个时候跑去天墟送死!”
炎凌紧锁双眉别过头去,两气冲撞极为烦恶,耳中响起铺天盖地的轰鸣声,苍决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清。
苍决见他充耳不闻,猛甩了下袍袖,恨恨地“哼”了一声。
鹊青踱到桌旁坐下,默然片刻,突地一掌拍向桌面,桌子登时四分五裂,“只恨我杀不了他!”
炎凌知道鹊青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珵光,瞥一眼地上的木头碎片,沉声道,“这二人到底怎么了?”
“你们带回来的是两具空壳。”苍决一一探过榻上两女子的心脉,如是说道。
“空壳?为什么是空壳……”炎凌奔到榻前,正要提气,被苍决一把按住了。
“别试了,霍姑娘服下了栖血草,有灵气在身,之所以还有活气,全拜那丝灵息,否则现在已是死尸一具。”住了住,下颚轻点碧玺夫人,“这位天族女子也已失了元神,看情形是被人抽去了。”
炎凌颓然栽在椅子上,“怎么会这样……珵光、珵光为什么要杀她!霍姬清不过是个人族姑娘,何必要杀了她!”
苍决沉沉一息,目光定在霍姬清的粉莲广袖上,“这位姑娘也出来吧,同我们讲讲你为什么会跟来这里。”
莲袖内突地钻出一条碧绿的小草蛇来,“嘶嘶”吐着信子,蜿蜒到塌下幻了人形。
炎凌惊愕地盯着地上软塌塌的女子,跟鹊青对视一眼,惑道,“你是谁?”
小草蛇瑟瑟发抖,抬起一双惊魂不定的美目扫过三人,又慌忙低下了头,“我……我是小蛇精,我叫昆吾……”
苍决眉间一紧,旋即展开,“草蛇精,昆吾。你攀在这位姑娘身上做什么?一条灵蛇怎的去了天墟?”
昆吾蛇扭了扭无骨的腰肢,勉强撑起了身子,仰起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苍决一字一字道。
昆吾蛇凄惶地低下头,默了片刻,戚戚道来,“我在石洞中算不清日子,可是我估摸着,在天墟呆了也得有几年了。便是几年前,我在碧落舍旁觅食,闻着一股肉香便钻了进去。
那时节,碧落舍的蔓榻上躺了个姑娘,香味儿就是从姑娘身上散出来的。我一瞧是个人族,欢喜的很,就想着把她吞了填填肚子。哪知道这姑娘身上有些灵气,我便没忍心下口。
正犹豫着,外面忽然闯进个天族男子,我一时慌了神便钻进了姑娘的衣服里。我没什么修为,那天族人的气息强极了,被那气息一拍便晕过去了,醒来时就在那石洞里了。”
炎凌突地看向昆吾蛇,“你这几年都在那石洞中,你可知道那里都发生了什么?”
昆吾蛇点了点头,扭动着身子往榻前靠了靠,“我到了那里,身上难受的很,那姑娘身上有些灵息,我便蛰伏在她袖中,一旦有什么动静我便钻进石洞的缝隙里藏起来。那天族男子……”视线扫过鹊青的脸,怔了怔,“那男子的相貌跟这位少年相仿……”
鹊青闭上眼睛,轻轻颔首,示意昆吾蛇说下去。
“当时那石屋中还躺了一人,就是榻上那位天族女子,不过,那女子没什么生气,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
这人族姑娘在石洞里醒来,吓坏了,大喊大叫哭个不停。那男子声声唤姑娘‘莲颂’,一开始还好声好气的安慰姑娘,后来给这姑娘哭烦了,便掐诀迷了姑娘的魂。
打那后一年左右的光景,那男子时不常的来石洞内与姑娘欢好,末了,便坐在一旁痴痴看着姑娘的脸,嘴里总是喃喃说着,‘你不是她,你连她一根头发都不如,可你真是像极了她。’
有一次,那男子喝醉了,红着一双眼珠,提着剑就来了石洞。也不知为什么发着狠,解了姑娘的衣衫,突然呜呜哭了起来,哭罢,扬起剑剁掉了姑娘的双腿……”
“别说了!”苍决突地厉喝一声。
昆吾蛇陡地一颤,瑟缩着身子看过苍决,见他别过了头去,又看向炎凌,炎凌的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
炎凌仰起头,艰难地咽下一声哽咽,瞪圆了通红的眸子,紧紧盯着昆吾蛇的脸,恨恨地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往外挤,“说,说下去。”
昆吾蛇看起来吓破了胆,凄惶无助地点点头,开口的声音连调子都变了,“那、那男子砍掉了姑娘的双腿和双臂……
昆吾想救姑娘来着,可昆吾在石洞中连人形都幻不出来,便只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惜姑娘被迷了魂,饶是没了手脚,躺在血泊里,还是笑笑地看着那男子。
那情景,就连昆吾这样冷血的小草蛇看了、心里都跟着淌血。
男子离开石洞后,我吐了些胆汁在姑娘伤口上,草蛇的胆汁可以入药,我又是条蛇精,只盼着姑娘伤口能早些愈合,少一些疼痛。
过了没几天,男子又来了,站在石床前痴痴地看了姑娘好一会儿。这次,他还带了不少灵藕来,我认得,那灵藕出自忘忧墟的荷花塘,传说整个忘忧墟水域,就属那里的莲花灵气最盛。
男子忙活了整整一天,用灵藕给姑娘做好了四肢。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懂,男子这般大费周章的给姑娘接上四肢,当初为何还要给她砍了去?
接好四肢后,男子便收走了姑娘的魂,将她安放在石床上。嘴里喃喃着,‘你先在这里温养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回来。’
后来,那男子就再也没有来过,我出不了石洞,便在姑娘袖中继续蛰伏了……”昆吾蛇的声音越来越小,瑟缩着盘起身子,怯怯看了几人一眼,迅速把脑袋埋进身体里。
炎凌突地站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嘴角明明颓然笑了笑,眼睛却悲伤极了,那表情浑似被嘲弄了似的,“他当初为何要给她砍了去?他是要用霍姬清生造一个圣灵女啊……啊?”
说完脸色陡然一变,狞笑着看过鹊青又看向苍决,嘴角剧烈地痉挛着,突地暴起一声悲恸长啸,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