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后院稍耽片刻,逐流、苍决把药蛮儿一事大致说与炎凌听了,不过对于药蛮儿踪迹渺茫却没有吐露详实。
为今既有老灵医的玉清丹在手,时间上也算宽裕,出动月迷津所有精怪再翻一翻盘古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倘若那药蛮儿真的自封了灵气,能不能找得到,便真如那灵医所言,看机缘了。
三人步出后院,不言、不语便将精怪们集结齐了,参差不齐百十来号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个不停,月迷津空前绝后的热闹。精怪们一见逐流,便安静下来,几个攀在树上的立马跳下来老老实实站好。
逐流从百十来个精怪中选取一半,五人一组秘密赶往盘古墟寻找药蛮儿;剩下一半兵分两路,一部分值守月迷津;另一部分在灵墟中查探药蛮儿的蛛丝马迹,一有消息立刻与盘古墟的精怪们互通有无。
吩咐完毕,转到炎凌、苍决身旁,轻道,“走吧。”
“哎!等等我!”不等三人转身,“嗵”地一声闷响伴着疾呼声砸在地上。石壮从坑里爬出来,脸上印着几个唇印,踉跄着走到近前,喷着一嘴酒气,气鼓鼓道,“太他妈不够义气了,你们几个打算扔下我自己走吗!?”
三人瞪大了眼睛盯着石壮的脸,逐流狡黠一笑,“石大少爷这一身的脂粉味儿可是拜我那小狐狸所赐?嗯?”一住,上下打量了石壮一番,意味深长道,“美人在怀,我道石大少爷流连忘返呢?”
石壮愤愤别过头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哼!我正要找你算账呢,那女的到底什么毛病,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吗?好家伙上来就是一顿啃啊,不但灌我酒,还要扒我衣服!”
炎凌噗嗤儿乐了,苍决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婉转地轻笑,三人抬头去看,一只美貌白狐悠然飘落。
狐幽儿摇摇尾巴对逐流微微一福,撩起白纱袖冲石壮扬了扬,“小公子啊,非是幽儿有意轻薄与你,实在是你憨傻的可爱,幽儿喜欢的很。”说着,指尖在石壮额头一点,转而嘟起嘴看向逐流,一脸娇态,“主人,不如就把这小公子给了我吧。”
逐流哈哈一笑,在狐幽儿额头上弹了一下,“好!幽儿喜欢就好!要好好对待人家,莫要做了负心人。”
石壮的脸登时红的要渗出血来,冷眼看过笑的正欢的几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狐幽儿蹦蹦跳跳跟在后头,一会儿牵其手,一会儿挽其臂,都被石壮大力甩脱了。
一行五人,一路嬉笑怒骂,提气往盘古墟疾驰而去。
到达宿安时,天刚蒙蒙亮。绵绵起个大早,开了大门,正在院中洒扫,九儿换了一身粉红的新衣,手里捏着一块点心,也不吃,坐在石廊栏杆上呆滞地看着花圃。
五人一齐进了大门,绵绵扔下笤帚迎了上来,“炎公子、苍决公子,你们整夜不着家,这是去了哪儿?”视线扫过石壮一脸唇印的脸颊,粉面登时羞地通红。该死,自己可真是多嘴,这几人多半是去逛花楼了。又在狐幽儿脸上扫过,一脸鄙夷,不等几人回话,匆匆福身转走。
炎凌扫视院中,对绵绵背影道,“等等,绵绵姑娘,桓瑞哪里去了?”
“哦,”绵绵一顿,转过身来,“桓瑞天还没亮就走了,临行前跟我说,要回趟老家,过几天再来。”说完,转去了房中。
几人步向石廊,遮风的竹帘已被撤了去。炎凌仰头看一眼天边火红的朝霞,是个晴天,撩袍往石凳上一坐,目光扫过几人,叹了口气,“桓瑞大概回了天墟,霍姬清和碧玺夫人的事便只能等等了。一会儿我要去霍家,今日你们就忙你们的吧。”
苍决道:“我跟你一起去。”
石壮跟着道:“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精怪们多半已分批到了盘古墟,我得去盯着点儿,免得它们闯祸。”逐流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看向狐幽儿,“幽儿鼻子灵,便跟着我吧,人参精一身苦药味儿,说不准你能嗅出来。”
炎凌看过苍决、石壮,无奈笑笑,“霍伯母下葬算是我家的家事,你们俩都是外人,跟去多有不便。”一住,看着苍决,“魅魇的事还没查清楚,此事干系重大,莫不如细细查察,不要浪费时间。”又看向石壮,“你带着九儿在城里玩玩吧。对了,记得洗把脸。”
石壮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怎么?我脸上很脏吗?”
几人忍笑不语,纷纷起身各忙各的去了。狐幽儿咯咯一笑,对石壮抛了个眉眼,跟着逐流步出了炎家大院。
日头渐渐升起,霍家吹鼓手哀乐大噪,炎凌披麻戴孝一手执了引魂幡,一手搀着霍知遇,紫檀棺左右各有四个抬棺手,一众家奴丫鬟穿了孝衣跟在队伍后头哭哭啼啼。
送殡长龙大约七八十人,阵仗颇大,看热闹的行人不少,沿着宿安主街往万窟山深处行去。霍夫人的坟穴选在百岁湖畔,与埋葬炎家十三口的坟地相距不远。二人扶棺将霍夫人的灵柩入了土,填泥立碑,又做了一番祭拜。
霍知遇遣回了吹鼓手和家奴,在墓碑旁一坐,定定看着波光粼粼地百岁湖,怅然道,“十年前,我在这里葬了炎萧兄弟一家,十年后,我又在这里葬了结发妻子。”叹口气,看向炎凌,“侄儿,我膝下无子承欢,日后我死了,就劳你把我葬在这里吧。”
一住,看向不远处的炎家坟地,“霍炎两家是世交,死后也是好邻居,无聊了还能跟你爹你娘聚在一起聊聊天、下下棋……”说着,眼眶已是红了。
炎凌不忍看霍知遇如此伤情,几度想告诉他霍姬清已有了下落,可斟酌再三,觉得还是不说为好。万一霍姬清在天墟有个什么闪失,也免得霍知遇空欢喜一场。
“霍伯伯,斯人已去,您还硬朗的很,该放下的就放下吧。我父母已故,你我情同父子,以后我会在您膝前尽孝。”
霍知遇点了头,在霍夫人墓碑前坐了许久,才缓缓起身。
回到霍家时已是正午,炎凌陪霍知遇说了会话儿便返回了炎家大院。家中只有绵绵一人,出出进进收拾个不停。
炎凌在石廊内坐下,捧出机杼琴放在石桌上,呆呆地看了许久。不时铮铮然抚响,怆然琴音响彻心扉。
绵绵见炎凌拨弄着虚空的石桌,走上近前,忍不住问道,“炎公子,你在干嘛?”
炎凌笑笑,“抚琴。”
“琴在哪里?”
“心里。”
绵绵不解,“那为什么不在心里抚?”
炎凌哑住,手指按在琴弦上,琴音停了。怅然许久,收了机杼琴,匆匆步出炎家大院。
十年前,鹊青带着炎凌从千嶂里回了宿安,这段路炎凌隐隐有些印象,找去不难。可他一个尸族人带着浑身戾气,是断然去不了天墟的。不过,他有机杼琴,以及体内的一半阳清之气。
提气疾飞,一路往碧云天而去,好在鹊青住的地方极为僻静,直到跃上千嶂里的悬崖绝壁,都没有碰上一个天族人。千嶂里大殿外忍痛封了戾气,体内的阳清之气登时剧烈动荡起来,扶着身旁一块巨石挨过翻江倒海的剧痛,提气掠向殿内。
殿内陈设与十年前无异,八根烈火龙云立柱巍然矗立,只正中那片小竹林长的更为茁壮了。越过屏风掠到后殿,在清池前落了地,前殿突地响起一阵咳嗽声。环顾后殿,竟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耳听脚步声正向着后殿逼近,索性跳进了清池中。
沉到清池底,摸着水底一块巨石委下身来歇息,抬头望着水上情景,炎凌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从来不识水性,十年前在这方清池中就险些淹死,如今倒是不怕了,活死人一个,连呼吸都不需要。
池边站了个金色的影子,水太深,视物不可及遥,也不知那人是不是鹊青。那人剥去外衣,就着一身雪白内衫下了水,池边不知是个什么物什“扑通”掉在水中,沿着浅水处的缓坡一路滚落下来。
炎凌抓过那物什来看,一只青色的玄玉鹊鸟,不是别个,正是鹊青的金乌剑!心中一喜,体内气息顿时牵动的大痛。忍了片刻,向水面冲去。
鹊青身受寒铁剑伤,清池水有疗伤的功效,每日都要在水中泡几个时辰。弦从又从玉虚崆带了些小金丸,服了几日,渐渐有了力气,不过修为却远不如前。
静坐在清池中,耳中不觉又响起无间墟的战鼓声,黑暗洞穴中一百七十二名天兵绝地时的景象一闪而过,他们的眼神如梦魇一般,时刻折磨着他。
鹊青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时,一对异瞳正笑笑地看着自己,旋即闭上眼睛,以为是在做梦,复又睁开,呵,还是个不醒的梦。
“朴月君,好久不见。”炎凌如履平地,站在水中,递出了金乌剑。
鹊青怔忪许久,突地笑了,“我该叫你什么?炎凌?还是嵇匡?”
“你以为你在玄镜湖中见的是谁?”炎凌微微一笑,将金乌剑塞进鹊青手中,拉着他沉入了池底。
鹊青的身体还虚弱的很,伤口见了水,渗出一片嫣红,找了一方大石靠坐下来,白衣逐水飘飘荡荡。
“你受伤了?”水中的声音闷闷的,炎凌盯着氤氲散开的血丝问道。
鹊青点点头,打量了炎凌片刻,眉间突地一紧,“你不要命了?跑来天墟做什么?!”
炎凌扫一遍池底,苦涩笑笑,“我来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