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镜湖是为灵墟禁地,出发前桃灵没有跟手下的精怪们详细交代。
一行人走到桃花渡口,一艘小船翩翩驶来。上船,过了月迷津,飞驰了片刻,穿过一片桃林,由黑夜到达白昼。
云溪将两片林子一分为二,过了桃林远远可以看到云溪上漂浮的薄雾,它虽名为“云溪”,却是一条极深极宽的大河,一端通向月迷津,另一端流向忘忧墟。河对岸便是碧落舍,坐落于云溪畔,背对柳林。恐怕柳林中的小灵们看去行踪,五人只好绕路行走,沿着云溪疾驰约半个时辰,到达一处通天密林。
灵墟的树木皆有灵,凡有生灵路过,树木纷纷避让。五人虽穿行于密林,却一片坦途,如入无人之境。
穿过密林,一道暗蓝色壁障隔开去路,大障透明直通天际,极目望去宛若与苍蓝的天空连为一体。壁障另一面,是一片变形扭曲的密林,但是不难辨认,它映照的是身后的树木。
“这……能过得去吗?”炎凌伸出食指触摸壁障,哪知手指竟然轻易穿过,只是穿越壁障的半截手指消失了,他连忙缩回手查看,手指还在。
逐流道:“这是四合墟和云归墟的隔天灵障,九墟并不相连,灵障便是一道门,灵族人若是在墟中迷了路,靠隔天灵障可以判断所处之地是何所在。过了这道灵障便是云归墟,玄镜湖就在墟内。”
“玄镜湖既是灵族禁地,那这云归墟是不是鲜有人至?”苍决说着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扶膝,脑袋已探进障内。
炎凌站在侧面,被这诡异情景委实吓了一跳,在他看来苍决的脑袋无缘无故便消失了。
“云归墟是灵族三墟的不毛之地,其余两墟中万物皆可化灵,唯有云归墟,墟中万物没有一丝灵气。”逐流知道,这话苍决是听不见的,现在他这颗脑袋与身体已经不止万里之遥。在空间上的跨度,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
穿过壁障便是另一个世界,四合墟翠绿的密林顿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高不见顶的巨大白柱,看纹路像是某种奇特的木头所制。白柱与白柱中间的草色皆是雪白。起初炎凌以为云归墟大概终年置于酷寒之中,草木都被白雪覆盖。过了许久才发现,这些白色的并不是雪,而是这里草木本身的颜色。他也并没有感觉到冷。
这里白柱的密集程度令人发指,逼仄处相邻两个白柱之间甚至不足以穿行一人。若是这里的东西能像四合墟那般避让去路,或还好走,但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死的。顺着巨大白柱向上看去,在视野的终极他们发现了由白柱向外伸展出的树杈和树叶,才恍然大悟,这些十余人方可环抱的白色立柱,竟是一颗颗的大树。
每一棵树,都像在繁茂生长了千万年的中途忽然冰封,生命力的惯性还让它们保持着枝繁叶茂的样子。
这里没有路可言,他们在树与树之间的罅隙中穿行。一片白皑皑,如同走入了巨大的迷宫。
“这里,我们是不是来过?”站在巨大的树干前,炎凌的渺小使那棵树看起来更像一面白墙,他正指着白墙上的一块树疤。
“确实来过。”几人在树疤上打量一眼,都点点头。
接下来的行程,便一面走一面用剑在树干上砍下记号。炎凌带了食物和水用来维持体力,其余几人若是累了便停下来打坐片刻。大约行走了两天时间,才走出白树林。
两天的昼夜兼程,炎凌已疲惫不堪,一出密林便在一块大石上瘫坐下去。适应了白树林逼仄的白色,又出现了另一种白色。他花了好久时间才判断出,那广阔的白色与天际间那条细细的线是重峦与天空的分界。看起来,那是比千嶂里还要险峻一筹的重峦叠嶂。
短暂歇脚,四人携着炎凌向山前疾飞,山壁中间有道缝隙,站在山底抬头看去,天成一线。在缝隙中又行了许久,行进一片大雾之中,雾气浓的有些发黏,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而澄明起来,这时已出了山隙,脚下是一片谷地,在毫无生命力的云归墟中这处谷地的亮色,就像沙漠中的绿洲。他们的心情,也如同焦渴很久的人看见了水。
当然,那确实是水。谷地的中央,是一面湖泊。
逐流道:“到了,那应该就是玄镜湖了。”
几人各自应了一声,向湖畔疾驰过去,比起穿越密林和山隙,这段路程几乎不值一提。
“这玄镜湖,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景致颇佳!若是能在这湖畔饮酒那就太妙了!”逐流一步踏入湖畔的浅水中,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喝了起来。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炎凌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唯恐踩碎这墟中唯一的一抹绿色。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鹊青道:“这里无风,也无鸟鸣。”
逐流转过身笑了一下,“没风有什么稀奇……”“奇”字没有出口,视线在几人身后的不远的位置僵滞住了,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疑惑还是震惊。
“山呢?什么时候起的大雾?”炎凌向远处本该是山的方向指去。
大雾向前蔓延,那是一种奇怪的雾,仿佛有生命,不像山隙中粘稠的雾气,近前的雾给人暗藏凶险的感觉。
“殿下,这雾,看起来跟鬼域入口处的雾气相似。”卫忠贴近苍决耳语道。
苍决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示意众人后退。
雾气渐渐向湖畔逼近,在湖边止步蒸腾不休,几人只能随着浓雾的走势向湖边浅水处退去。
“哎?”逐流惊叫,“湖面?你们看!”
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清晰的映照出五个人的身影。
“这……是镜子!”炎凌跺跺脚,湖面坚硬无比。
逐流道:“呵,怪不得这里叫做玄镜湖,竟真是面镜子!”
“可我方才看的清清楚楚,这湖中明明是水,什么时候化作了镜子?”说着,炎凌向湖中走了几步,边走边观察镜面上自己的倒影。
“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苍决走到鹊青身边问道。
鹊青毫不迟疑,“一千四百余年。”
“一千多年?”逐流皱眉,“圣婴于八百年前陨世,而你在千年前就在玄镜湖中见过他?你确定没有记错?为何之前却没提起这一点?”
“那年圣灵女设坛,为灵族“羽化”男女作缔结灵胎的大典,在偃月水榭大宴四方,天族一众长老们也都来了,我自不会记错。还有……”
几人神情各异,盯着鹊青,等他把话说完。
“你先前说过,这印记只有圣灵女才能烙下,那他不是圣婴又是谁呢?”
炎凌忽而顿悟了那日千嶂里清池中鹊青的反常,手掌下意识按在胸口,心里默念:“想不到这枚在我看来不过是胎记的莲花印记,竟有这么多牵扯,而我竟一无所知。”
逐流举起双手胡乱挥了挥,好像要斩断眼前的一团乱麻。
“不管了!既然那人身上也有莲花烙,便必定跟圣灵女和圣婴有关系,也算一条线索,顺藤摸瓜吧?!”
苍决点点头,眯起双眼环顾四周,坚定道:“先找到那人。”便向湖中走去。
走了几步,炎凌觉得脸颊一凉,伸手去摸,竟是几片雪花。抬头再看,才发现天空飘着雪。雪花静止在空中,一动不动。
鹊青、逐流一同停下了脚步,伸手在眼前抄了一把,几片雪花沾在手心,并不融化。
“等等!”逐流对着苍决的背影喊道,“怪事,这里下雪,雪却不落。”
苍决应声抬头,看了一眼空中,漫天大雪停顿在洋洋洒洒的中途。
“湖面没有积雪,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鹊青犹豫着,不知该怎样描述这个事实,“这里的时间,好像是静止的。”
苍决立刻想到了无间墟,尽管那里时间缓慢,也无非是混沌而已。而静止,却意味着进的来,出不去。
“时间怎么会静止呢?”炎凌迷惑不解。
逐流嘴巴一咧:“时间停止?哪有这么荒唐的事。玄镜湖既然是禁地,怪异也在情理之中,走吧,往前走走看。”
再往前行湖畔逐渐消失,隐在茫茫雪中。脚底镜面映照漫天大雪,几人便如同走在云中,除了脚下的倒影,景致阔大寡淡的让人心烦意乱。
炎凌停下脚步四下望去,“啧”了一声,说道:“之前在山下俯视,这处镜湖看起来并不大,我们走了这么久,为何还看不到对岸?”
逐流急躁地四下踱步,踱到鹊青身边说道:“你说你在此处见过圣婴……哦不,见过同样有莲花烙的人……”他向四周瞥了一眼,“你看这里像有人的样子吗?”
“确定无疑。”看久了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鹊青的眼睛有些刺痛。
“知道无间墟吧?”苍决对逐流说道,“无间墟的时间是混沌,无比漫长,跟这里很像。不同的是,这里的漫长可能要胜过无间墟千倍万倍。在那里一切都是慢的,所以,这里的慢,更不可想象。”
卫忠忽然开口道:“殿下,此处如何凶险尚不可查,我们五人一同涉险实不明智,卫忠请命先行探路。”
苍决沉思一霎,点头说道:“好,我吹起骨箫,你若迷路可循着箫声回来,我们在此处等你。”
卫忠的身影一闪,消失了。
箫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