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的脸!”炎凌惊呼一声。
几乎就在瞬间,那天族人的脸变成了青黑色。
“奇怪,既然已被除舌,无论何等机密之事都会守口如瓶,可为何还要在口中藏一枚毒丸?”
苍决不知何时已站在二人身后,拨开炎凌,撩袍蹲下,用骨箫将那人的头左右拨转。
“化魂丹。魅鬼一党的玩意儿。”
“魅鬼?”鹊青沉吟半晌又道,“尸族人?”
“嗯。”
“你我两族向来势不两立,尸族的毒丸怎么到了天族人的口中?”
“我族魅鬼早就倾巢消失,此事我查了许久,没有任何头绪。万窟山炎家殡葬那日,伏击你们的五个人,其中四个便是魅鬼长老。带头那人,我早就与他交过手,但始终不知是谁,那人使用天族利器,我曾被其剑意所伤,险些灰飞烟灭。”
“你说的,是惯用黑铁长钉那人?”
“是。”苍决面容凝重。
“我亦曾与之交手,虽未见过他使用天族利器,可两次交手,他都只守不攻,十分可疑。第二次,你也在场。”
“以他的修为论起来,你我二人联手怕也不是对手,如此看来,他不是怕你,显是不想伤你。”
“那便是认得我?”
“恐怕是。”
“如此说来,尸族、天族,皆有包藏祸心之人。”
苍决冲着被绑在地上骂骂咧咧的柳柔儿挑挑下巴:“显而易见。”
鹊青心知苍决言指自己的父亲,便不再言语。
“他先被除舌,齿间又藏了化魂丹,可见除舌并不能守口如瓶。”苍决负过手去,一边思考一边踱步。
“怎么讲?”
“化魂丹,只有尸族才有,那便是说此人与尸族的干系,根本不惧被外人知道。关键在于这化魂丹的作用。”
鹊青皱起了眉。
“化魂丹,能化去魂魄,散魂碎魄或许能被招齐,可服下化魂丹,那便什么招魂法子也不好使了。”
“你的意思是……”鹊青仿佛猜到了,只是还想印证一下。
“精通招魂术的属尸族莫属,这人所要守护的秘密,其重中之重在于尸族。我想,那惯用黑铁长钉的神秘人,他一定知道是谁。”
逐流见三人围着一具天族尸首嘟嘟囔囔,高声道:
“哎,死鬼一个有什么好看的!猕踪!找俩人把这人埋了,就埋在那颗桃树下吧。”桃灵指着那珠被柳柔儿折去一半树枝的桃树,“这老桃受了些损伤,给它点添肥料!”说着踢了柳柔儿一脚。
“哎哟!”柳柔儿痛叫一声,开口便骂:“桃树精!你最好小心点儿!哪天你要是落在姑奶奶手里,姑奶奶定砍了你的桃林铲平你的月迷津!还有!还有你手下的那帮狗东西,姑奶奶一个不饶,统统扒皮放血扔云溪里喂鱼!”
柳柔儿一叫唤,倒是提醒了鹊青,母亲被囚一事,是时候问问了。便即不再理会眼前的天族人,收回束仙索,转而走到柳柔儿身旁。刚要出口询问,却又觉得不妥,母亲被父亲囚禁,此事还是不要声张为妙。便对桃灵道:
“后院那间房可否借我一用,她与我天族有所牵连,有些事,我想问一问。”
桃灵先前不知鹊青跟圣婴认识,在桃林中屡屡折辱于他,本就颇为尴尬。眼下鹊青不计前嫌,开口语气也甚为客气,更是让人难为情,当即痛快答应。
鹊青提起柳柔儿闪身去了后院。余下众人只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后院房门被撞开。再想细听便什么也听不见了,鹊青显然已在屋外设了壁障。
余下几人见月色澄明微风朗朗,又是初次来灵墟,谁也不想错过这美好夜景,要么静坐在石凳上赏月,要么攀上桃树枝干小歇。
桃灵对着木楼高喝一声:“狐幽儿!狸奴儿!给大伙儿再搬些酒来!”
不多时便有两个生了狐耳狐尾、猫耳猫尾的小精怪捧了酒坛过来,酒坛放下,两个精怪依偎在桃灵身畔亲昵的蹭蹭桃灵衣衫,桃灵亦是亲昵的抚摸俩精怪的脑袋和脸颊,三人一齐喝酒聊天,你侬我侬。
炎凌身为人族,只知道男女有别,见这三人互相依偎,急忙躲地远远的,一张清秀脸颊早就红透。
苍决提着酒坛踱到炎凌身后,面孔虽然冰冷,嘴角却歪出坏笑。
“苏离、高慕知、何遂、白小小、胡年、刘枭、庄邈。炎凌,好好想想,就记不起一个?”
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袭来,那是苍决身上特有的味道。迎面是玄袍的前襟,对襟处的骷髅花纹映着小楼灯火,沟沟壑壑真真切切。炎凌心跳陡然加剧,根本没听明白苍决到底说了些什么。
“什么……记起什么……”
苍决向前逼近,下巴几乎碰到炎凌头顶的发髻。
“第一世,道士,苏离。”
炎凌后退一步,苍决向前一步。
“第二世,卖油郎,高慕知。”
苍决向前一步,炎凌后退一步。
“第三世,乞丐,何遂。”
“第四世,青楼女子,白小小。”
……
苍决每提起炎凌一世,便向前逼近一步。
炎凌被逼得退无可退,后背已抵在木楼上攀附的藤蔓上,藤蔓冰冷,胸中火热。
从第一眼见到苍决,他就觉得他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那东西,时刻吸引着他,以至于在落英谷诡事大传肆传之时他还鬼使神差的去那里等他。以至于种种蹊跷发生在苍决身上,他还是坚定的推翻了它们。
那东西,是一种感觉。是那晚的多情熬,七分苦,三分甜。是那夜老桃树梢间闪烁的星子,千年前的星星,闪烁千年前的光,穿越了千年,被他看见。
他明白了,是熟悉,冥冥中不自知的熟悉。
身后的藤蔓不知何时已被炎凌的脊背捂热,苍决的下巴也不知抵在炎凌头顶多久。但他还是没让一个拥抱落实,僵滞在身体两侧,一手悬空,一手提着酒坛。
“你知道八百年有多久吗?”
“你知道无间墟的时间有多难熬吗?”
炎凌伸出一只手按在苍决胸口,他没有推开他,他似乎感到他冰冷的胸膛里跳动着一颗滚烫的心,他想确认。
“你的魂魄,在你死的那些年,去了哪里?”
“每一世,我都在怕,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下一世。”
炎凌感到他放在苍决胸口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许久许久。
“喂,你俩干嘛呢?过来喝酒啊?”
桃灵举着酒坛冲二人高喊,看情形已经醉了,身边一狐一猫也招呼二人过来。
炎凌抽回手,心慌意乱。
远远的,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慢慢转身朝着渡口的方向走去,这时月迷津飘着桃花雨,木楼下的那双影子,一黑一白,亲昵无间,刺痛了他的心。
站在渡口,鹊青掏出袖中的金丸,捏在手中看了片刻,咬牙大喝一声,奋力向水中抛去。就在金丸将要脱手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
月迷津起风了,卷席着桃花坞前的欢声笑语。
“哈哈哈……”
鹊青大笑几声,笑声按下,却传来微不可查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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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迷津的天还不亮,好像还在前一个夜晚,空气里,漂浮着桃花酿的酒香。
桃灵晃晃躺在桃树干上的炎凌。
“圣婴,醒醒。”
“天亮了吗?”炎凌揉揉眼睛。
“月迷津永远是黑夜,不过外面,天亮了。”
炎凌循着桃灵所指的方向看去,极远处的山头已现了霞光,天空好像被劈开一般,分成两块,一块霞光万丈,一块皎月高悬。
苍决坐在相邻的一株桃树上,笑笑地看着他。
酒醒之后,如幻梦一场,仿佛他说过的那些话,都一同被酒化进了梦里。
鹊青、卫忠坐在木楼前的石凳上,二人望着远山,十分沉默。
“吃点东西,一会儿去玄镜湖。”
炎凌点点头,跳下树干,跟着几人进了木楼。楼内精怪不知何时布好了酒菜,四顾无人,不知精怪们去了哪里。几人纷纷落座,沉默地吃饮起来。
气氛很是奇怪。
鹊青满怀心事,似乎整夜没睡,看起来有些憔悴。
苍决一脸坏笑,紧盯着炎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卫忠面无表情兀自吃饮,但看的出,味同爵蜡。
炎凌偶尔抬起头,跟苍决对视一霎,连忙低下头。
“你们都怎么了?”
桃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不解。
“愣着干嘛,赶紧吃啊。”
说着把鹊青跟前的饭碗向前一推,鹊青这才举箸,夹了一块青菜,填进嘴里。
早饭吃罢,几人各自收拾一番,便向玄镜湖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