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流一屁股坐在湖面,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几口,扭紧塞子递给炎凌。
炎凌接过葫芦,没喝,手臂悬置在半空,心想:“这首曲子我以前从未听过,可为何却觉得如此熟悉?”他饮下一口酒,将酒葫芦递给鹊青,鹊青在一旁闭目养神,没有接。
“我小时候经常做一个梦,”炎凌忽然开口,“梦见我被困在一个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漫天大雾,就像湖畔那样。”他朝着看不见的湖畔指了一下。“我不知道被困了多久,只是不断的在雾中寻找出口,但是梦里没有出口。”
“会不会就是这里?”逐流指指地面。
“我不知道。”炎凌喝下一口酒,缓慢咽下。“我一直记得那种感觉……”
逐流来了精神,向前蹭了两下,“什么感觉?”
“就像这首曲子。”
鹊青缓缓睁开眼睛仿佛在细听曲意。
逐流听了片刻,说道:“是啊,这首曲子,怎么如此奇怪?听起来不喜不悲,可心里却不是滋味,这个感觉……”
“是时间的感觉,漫长、沧桑、混沌……”炎凌有些哽咽,“我听过这首曲子,好像是在梦中,也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
“是啊,这曲子太长了……”逐流眉头紧蹙,并没有领会炎凌的意思,“时间好像过去很久了,卫忠怎么还不回来?”
“魂分两处,魄分八世……你们要找的不是我对吗?而是那个圣婴,我,只是他的一部分。”
苍决执箫的手抖了一下,箫语的音节划出一声凄啸。
“你就是他。”逐流听出炎凌话中萧索的意味。
鹊青叹了口气,摸出藏在袖中的金丸看了片刻,递给炎凌。
“这是什么?”
“信我,就吃下它,可以保命。”
逐流眼珠一转,连忙按住炎凌的手,摇了摇头。
“逐流,我相信鹊青。”说着,推开阻止他的手,吞下了金丸。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片茫茫天地看的人倦怠无比,每个人都昏昏欲睡。
苍决的箫语忽然打了个“呛”声戛然而止,继而“呛啷”一声,骨剑出鞘。
“谁!”
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在远处的雪海中闪了出来,身影走的踉跄,像个酒鬼。
桃灵、鹊青相继拔出了剑,审慎地看着来者,那人白须白发,显然不是卫忠。
“殿下!殿下……”那人走进了些,声音喑哑,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你是……”苍决极力辨认,认出了那身破烂的玄袍,“卫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殿下……过去这么久了……你们还没走……”卫忠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们当然不会走,既然说过要等你,怎能食言?”
“殿下……我们在这玄镜湖中呆了多久了?是一千年、还是两千年?还是更久?”
苍决云里雾里,将卫忠按坐在地上,说道:“卫忠,你在前面遇到了什么?”
卫忠用一只干瘪的手拍了拍头上的雪,又在脸上拂了一把,黑发黑须这才显现出来。他在每个人的脸上注视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几人一同来到这里寻找炎公子的另一处魂,那时我请命向前探路,你说让我循着箫声回来,可走着走着那箫声就消失了,我在镜湖中不知找了多久,找不到你们,也靠不了岸。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镜子和天上的雪。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卫忠一脸沧桑,如同一个已经活了几万年的老人,就在刚刚,他冲进时间的洪流中,回来时已经被时间榨成一具干尸。
“我的箫声一直未停,我们才进到玄镜湖不久。”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卫忠不可置信的看着苍决,“殿下,若是刚刚进来玄镜湖,我的修为怎可能忽然间精进这么多……我的身体怎么会风干成这样……”
苍决将一只手掌悬空放在卫忠头顶,一股黑气忽然窜出,苍决没设防被黑气冲出老远。
“噬鬼境?你竟已俢至噬鬼境?”
“是。”
“入玄镜湖之前,你的修为是伏魂境,伏魂、结魄、附尸、噬鬼……连破三境……想不到这玄镜湖时间如此之滞,瞬息千年……卫忠,苦了你了……”说着,苍决掏出镇魂钟,“这具尸体不能用了,立刻进钟养魄!”
“是,殿下。”卫忠用一种惜别的眼神看了看其余四人。
一缕幽魂收进镇魂钟,卫忠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哗啦”一声砸在镜面上,干尸一即落地,即刻化为一堆齑粉。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冷气。
“炎凌,你梦中被困的地方,还记得其中细节吗?”
细节——炎凌双手扶住头颅,拼命回忆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
“那里只有大雾,浓稠地化不开的漫天大雾,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混沌。我看到……我看到混沌中有无数个人影,站在刚好能看清轮廓的距离,我不害怕,因为知道那都是我自己……我只是觉得……难过……”
听了炎凌的话,苍决想起无间墟的碎片,那些镜面的东西,以诡异的角度映照着他的脸,好像每一块碎片中都有一个不同的世界。
“还记得当时我们怎么进入镜湖的吗?”鹊青忽然说道。
逐流将喝光的酒葫芦随手一扔,说道:“自然是被湖畔的大雾逼进来的。”
“不是。”苍决摇摇头,“步入湖中之前,镜湖还只是普通的湖。”
炎凌猛地想起了什么:“对啊!当时我看的清清楚楚,湖里明明是水,忽然间湖面就成了镜子。”
“我们一踏入镜湖水面,就翻转到了镜子的另一面,如同倒影。”
鹊青用力踢了一下地面,响起敲击冰面的脆响。
“你的意思是说……”炎凌看着镜面上自己的影子,“是说……出口就在脚下?”
“哎?”逐流惊呼一声,“我方才扔掉的酒葫芦哪儿去了?”他做了个向后一抛的动作,指引几人去看。“应该就在身后啊?”
鹊青轻笑着道:“你的酒葫芦,现在大概飘在湖面上。”
苍决环顾几人待过的地方,发现卫忠尸体的粉末也消失了。他渐展的双眉重新蹙起,说道:“逐流的酒葫芦、卫忠的尸体都消失了,我们方才也在冰面,却没有消失,这说明什么?”
“是气。”鹊青稍作沉吟,“酒葫芦、尸首乃是空壳没有气。我乃天族人,身藏阳清之气;你和卫忠乃尸族人,身藏阴浊之气;逐流乃灵族,是为清气;炎凌乃人族,是为阳气。”
“我明白了……”逐流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沮丧,“这意思是除非死了,否则绝对出不去。而且能出去的只有空壳,魂魄还是要留在这里的……”
“哎?”炎凌惊叫道:“刚才不是说脚底下就是出口吗?既然如此,出去的路是有两条的,一是击碎脚下的镜子,第二,就是找到囚禁在镜湖中的那个人。鹊青不是进来过吗?还见过那人一面,还不是好端端的出去了?”
苍决嘴角一弯弯出个坏笑,同时双手发力驭动戾气在胸前蓄力片刻,猛的向镜面砸去,一声爆响惊天动地,镜面却丝毫未损。
他拍拍双手,狡黠地冲炎凌挑了挑眉毛,缓缓说道:“这第一条路,不通。”
炎凌见苍决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低声嘟囔道:“都要被困死在这里了,瞎高兴个什么劲啊。”
苍决负手转到炎凌身后,低下头耳语道:“咱俩能死在一块儿,你说高兴不高兴?”
“哎哎哎,行了啊。”逐流站起身拍打着粉袍,一脸不耐烦,“差不多得了,我还没活够呢,既然脚下的路不通,便去找他吧,万一是圣婴,不就两全其美了?”
鹊青拂拂衣袖向前迈出几步,察觉身后几人并没有要跟上的意思,便转身去看,几人神色异常,警惕地看着四周。原来就在刚才说话的功夫,大雾不知不觉蔓延过来,视力可及之处,不过五步之摇。
“鹊青!回来!你看周围!”说话的是炎凌,他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
雾中出现了无数人影,颜色比雾气稍深,轮廓分明,好像都是由雾气凝聚而成。
鹊青退回炎凌身旁,看到几人皆都紧皱着眉头。
“那些影子是什么?是魂魄吗?”逐流扯扯苍决衣袖。
“不是,它们身上没有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