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飘飘,黑烟上涌。
独孤孝站在卧龙坳外,与坳口一步之遥。
尸体的焦臭味道,从坳中随风而来。
火后余烟气味刺鼻,士卒忍不住掩住口鼻。独孤孝站在军阵之前,面无表情。他已在坳口站了一刻时间,未有露出丝毫不悦。
他是一军之将,不能在全军面前,轻易袒露真情。
而他心中,已是微起忧虑。
一刻之中,他已派出三波斥候,可至今未有一波回头。
坳中发生了什么?他拿捏不住。
伊世羽曾告诉他,只要大火燃起,烽烟涌动,他便可以上山,等火石停歇,将坳中余党一网打尽。
他还记得那时候,伊世羽脸上轻松笑容,“很简单,就是对付些残兵败将。”
可现在这情况……
独孤孝皱了皱眉。
“现在的情况,可不对劲。”并不招人喜欢的慵懒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独孤孝也知道来者是谁。
但他还是回过头去,他要看看自家卫兵在做什么,居然让闲杂人等,轻易靠近他身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姜杉那张笑脸。
独孤孝嘴唇一抿,他为人老成,甚至有些暮气。于他而言,花袍这种轻浮子弟,最是不招人喜欢。
所以他决定无视姜杉,将目光投向花袍身后。
那场景,让他有些恼怒。
他的亲兵被人单手按在身下,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叫做吕烽。
吕烽抬起头来,正对上独孤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吕烽便松开手掌,嘴角挂笑,“将军莫要恼怒,我们只想找你说说话,却被你家亲兵拦住,我才出此下策。”
独孤孝暗暗捏拳,若不是他们和那贵人同来,要不是在此紧要关头。他必定将这两人枭首示众。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从姜杉身边走过,将伏倒在地的亲兵扶起,“休息去吧。”
“将军。”亲兵面色涨红,“末将只当那两人是客人,才会失手被擒,若是……”
“好了。”独孤孝为亲兵拂去身上雪霜,“去休息吧。”
亲兵咬牙点头,恶狠狠地瞪了吕烽与姜杉一眼,这才退开五步,转身离开。他也未有走远,只是离开约莫十步,继续守在独孤左近。
独孤孝看着亲兵身影,叹了口气。他自然相信亲兵忠诚,但他也相信,身边两人不会对自己不利。即便他对两人观感不佳。
他重新走到花袍身边,淡淡说道:“此间事了,请你们立刻离开。否则我必定为我帐下士卒……”
“讨回一个公道。”花袍目光望来,将独孤孝想说这话抢去。
自作聪明。
独孤孝心中暗骂。他不愿理这两人,也不在乎两人所来何事。即便他有些佩服两人胆量,但不妨碍他将他俩无视。
他别过头去,希望这举动能让他俩明白,他并不想和他们交流。眼前战况,才是真正让他焦虑之事。
可惜,姜杉毫无自觉,径直凑了过来,“将军可是踌躇?”
独孤孝看他一眼,这种情况,任谁都知他心中焦急。听这花袍口气,难道有什么对策?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花袍微微一笑,“伊世羽怎么说,将军依计行事,不就行了?”
依计行事?
独孤孝心中冷笑:战事哪有……
“战事哪有这么轻描淡写?”姜杉竟然将独孤孝心中所想,全部说出。
独孤孝心中一惊,睁大双眼瞪着花袍。
花袍双眼微眯,笑呵呵地看过来。那双漆黑瞳中,映着独孤孝的身影,又似乎映着他的魂魄。
这人,莫非是个妖怪?
独孤孝在心中揣测,花袍却拎起手中酒壶,稍饮一口,“将军,可是把我当成了妖怪?没有关系,你不是第一个人。”
气氛有些诡异。独孤孝再次打量眼前之人,看似弱不禁风,却总能牵着他的鼻子。不该这样,他是一军统帅,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他深吸口气,淡淡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做什么。”姜杉依旧微笑,“就是请将军,依计行事。除此之外,将军也别无选择。”
独孤孝没有追问,只是看着花袍。
花袍似乎并不在意,自顾自地接口说道:“我知将军为何踌躇。将军毕竟是一军之将,要对手下士卒性命负责。眼前局势,与预想不符,在未知坳中深浅之前,将军不敢拿手下性命做赌。”
独孤孝点了点头,这花袍,倒是知晓他的心思。
“可惜。”姜杉饮了口酒,缓缓说道:“将军关心则乱。”
独孤孝微微皱眉,“此话怎讲?”
“将军,莫要再骗自己。”姜杉指着面前空地,指向坳中浓烟,“局势,难道还不明显?”
独孤孝低头沉默。
无论是惊人的漫天大雪,还是提前停止的投石机响,亦或是一去不回的三波斥候。独孤孝其实已经猜到。
“伊世羽的计策,出了纰漏。”姜杉,将独孤孝敢想,不敢言的事实,轻描淡写说出。
独孤孝并不觉一身轻松,只觉更加沉重。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伊世羽计策出错,意味着坳中敌军未必伤亡惨重,意味着他帐下子弟,将要面对超出预想的士卒,更意味着,接下来,将会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血战。
独孤孝叹了口气,“原本,不用死这么多人。”
姜杉与他并肩而立,“事已至此,已是无法回头,唯有全歼敌军一途。将士牺牲,也是在所难免。难道是将军你,亦或是飞罴军……”花袍在独孤孝耳边,轻声说道:“怕了?”
怕?
飞罴军,为与狄国交战而创,参与大小会战三十余场,也曾被狄寇灭至只剩百人,可军中旗帜从未倾覆。
人熊亲自身背大纛,带领百人杀出重围。身中二十余刀,却从未有退却之伤。
飞罴军出,一往无前!獠牙所指,不胜不归!
这样一支铁血之军,会怕?
明知这是激将法,但独孤孝仍旧难掩心中怒气。他狠狠瞪了姜杉一眼,“飞罴精兵,从不怯战。”
他直接按住腰间长剑,对十余步外精兵下令,“传令全军,备盾上弓,准备血战!”
独孤孝面朝姜杉,冷冷说道:“我们要让某些文人看看,什么是武夫热血!”
姜杉双手抱拳,“在下,拭目以待。”
大军开动,士卒涌入坳中。
独孤孝领军在前,花袍与山师阴留队在后。
山师阴看着飞罴军背影,淡淡说道:“你以为,独孤孝真的能赢?”
花袍微眯双眼,“独孤军不过两千人不到。而武慎最强之时,共有万余。即便被伊世羽用计杀伤大半,约莫还能剩四千左右。”
“哦?”山师阴微微一笑,“这是四千人定是士气衰落无比。况且独孤孝带了不少战马上山,百人骑兵,也是威力不小。若是运用得当……”
“这优势也只能用一次。”吕烽暗暗咬牙,“我也擅长骑战,此处地势狭隘,冲锋一次,却无空间掉头再来。”
书呆也凑过来,“若是武慎直接背靠大山,这骑兵也算是废了。确实能冲入敌阵,却也难有作为,怕不是连步兵还不如。至于士气……黄恩不说,赵恬可是用兵能手。”
听得众人分析,山师阴径直鼓起掌来,“诸位果然厉害,在下自愧弗如,自愧弗如啊。”
“不要装了!”姜杉笑骂着,“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你定然有事还瞒着我们。难道,你还藏了一手?”
山师阴勾起嘴角,“商人,总喜欢做两手准备。”
他抬手捋顺耳边乱发,“商人,也爱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