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爷府来了人。
第一次来的是位幕僚,一名儒士打扮的老头,辰玄直接不见。
过午十分,又来一名武官,身着甲胄,气宇轩昂,辰玄依旧不见。
秦婉儿不经便困惑起来:“你为何要拒绝两次,难道是因为来人的分量不够?”
辰玄抱着灰衣稚童,“这只是其一,当然,我也并非是贪慕虚名之辈,之所以如此,乃是要与穆爵爷达成一种契约。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不是他爵爷府的幕僚。”
汪若曦似懂非懂。
秦婉儿立时会意。
晚间,夜幕尚未来临时,爵爷府又再来人。
来的是一名女子,十七八岁,淡雅精妆也未能掩掉脸上的愁容和憔悴。得见辰玄,直接开口:“便是公子将苦海的头颅,挂在齐王府的大门?”
辰玄立于院中,正注视着雪人少年,也不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女子自报家门:“我乃穆爵爷府长女,穆彩苓。”
辰玄收回视线,又落到女子身上。香腮抹淡雪,细笔画蛾眉,头梳堕马髻,耳带明月珠。再看她精致的五官,似有些印象,却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若要让我杀掉徐涵,请穆爵爷自己前来商谈。”
初见辰玄背影,穆彩苓心神一震。太像了,与自己苦寻两年的那少年背影,实在是太像。可是当辰玄回头,却是一张普通到极致的脸,哪里有当日少年的俊朗英姿。
穆彩苓收回心神:“父亲已久卧病床,现在穆府上下,皆是由小女子在打理。”
话已说得明白,她现在便是能代表穆爵爷,代表整个爵爷府。至于这位老爵爷,定是生的心病,才会卧床不起。
辰玄说道:“不知爵爷府准备付出什么代价?”
“只要能杀掉徐涵,我爵爷府愿意付出一切。”
穆彩苓回的干脆,又坚决。
辰玄盯着穆彩苓,的确是有几分眼熟,“我帮你爵爷府杀掉徐涵,你爵爷府帮我灭掉齐王府。另外,我还要你这女子。”
穆彩苓神情一震,见此人的眼神中多了孟浪之意,心下便立时厌恶几分。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只要大仇能够得报,自己...自己付出点什么,又有何妨。
只是想起当日救下自己的少年,不免一阵黯然与失落。
也有诸多无奈。
“可以,我爵爷府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说的是爵爷府,话中之意,明明白白。
辰玄闻言,收起眼神中的垂涎,淡然一笑,转身回了内院。“小姐请回,明日我自会登门。”
穆彩苓一走,汪若曦一脚便踹开辰玄的房门,气鼓鼓的,“你要那女子作甚?”
辰玄正闭目沉思,被骤然吓了一跳。再看这丫头那副要拨皮抽筋的怒意,笑道:“自然是娶回家当媳妇,怎么,你这丫头还能不同意?”
“你...”汪若曦玉手一指,泫然欲泣,却是已然说不出什么。转身便朝秦婉儿房中跑去,临走又踹了一脚房门。
被踹了两次的房门,摇摇欲坠。
。。。
爵爷街,积雪尚未融尽,冷冷清清。很多年以前还不是叫这个名字,后来,在街尾建起一座爵爷府,才就此改名。
辰玄行至街尾,迎来两只汉白玉石狮,石狮镇宅,大贵之邸的标配。朱漆大门紧闭,拒人于千里之外。
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穆府”两个大字,可谓是龙飞凤舞,据说是前任天子御笔亲题。
大门两侧是侧门,侧门旁有还有偏门。光是瞧见这府宅的门庭,已经足以证明居于里间之人,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此时积雪融化,顺着琉璃瓦的屋檐滴落,在地上溅起一圈涟漪。
正当辰玄驻足时,门开了,开地是正中两扇朱漆大门。穆彩苓最先迈出门槛,娉娉婷婷。身后跟着十数人,皆身着儒士长袍,只有一人着武将甲胄。
如此高规格的接待,足以体现穆府对辰玄的重视。他也并不自矜,问礼寒暄后,便先行抬腿步入府内。
辰玄并不去看府内景色建筑,对紧随其后的穆彩苓说道:“领我去穆爵爷卧室。”
一间老态龙钟的屋内,摆着一张老态龙钟中的紫檀木雕花大床。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穆爵爷,就躺在床上。两边各站着两名婢女,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多余动作。
行到床前,辰玄伸出剑指,搭上老爵爷的脉搏,“气若游丝,只怕至多只有三日光阴。”
话是对穆彩苓说的,却落进在场每一人耳中。
很多人眼眶红了,辰玄看在眼里。想必这种时候,还能够留在府内的,都是真心实意之人。
“不过既然遇见我,也是爵爷的福缘。你们都下去吧,我来为王爷医治。三日内不许来人打扰。”
穆彩苓蹙眉瞬息,似有顾虑,而不待她出声,便有人说道:“不行,爵爷身份是何等尊贵,哪能由得你胡来。”
显然,此人说的话,代表着房内之人的态度。
辰玄回头,“那我就走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
穆彩苓看一眼爵爷,盯着辰玄:“公子可有把握?”
辰玄起身,朝门外走去,“你是要听我说有呢,还是说没有?”
还未走到门边,穆彩苓便叫住:“公子留步,请在此医治父亲。”
“小姐...”众人齐声唤一句,显然还是不愿。
穆彩苓扫视几人一眼:“我说的话,难道现在已经不管用了?”
。。。
众人退出爵爷的卧室,辰玄推开两扇窗户。一股寒风涌进来,吹散了卧室的浊气。
爵爷身体虚弱,府中之人便紧闭门窗。却不知会致使新的气机进不来,而死气却又出不去。
回到床边,辰玄自纳戒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暗黄色灵药。爵爷已经不能张嘴,废了半天劲,才总算借助灵气将灵药送进腹中。
辰玄伸出手掌,置于爵爷腹部,渡出真气,助其吸收灵药。半盏茶的功夫,爵爷蜡黄的面色终于显出血色。
其实先前辰玄在探爵爷脉搏时,便知道这位耄耋老人并无痼疾,想是气血栓结。加上复仇无望,心灰意冷,便没了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辰玄不仅要医治他的肉身,还要让他看到生的希望。
一连三日,卧室里都是静悄悄的。穆彩苓在门边等了三日,总是抱着一分希望,另有一分怀疑。
三日后,阴沉的天空,露出一线光辉,黄灿灿的。门开了,吱呀一声,辰玄自卧室走出。“已经无碍,好生调理五日,我再来。”
。。。
伏于老爵爷床边的穆彩苓,哭了,喜极而泣。
穆爵爷已经睁开眼睛,虽是看着满脸憔悴的穆彩苓,却想的是先前那声:“醒来,我能助你复仇。”
如佛音灌顶。
所以老爵爷醒了。
“府中可是来了何人?”老爵爷出声问道。声音很轻,勉强还能听懂。
穆彩苓点头,“一位公子,灭了玄昭寺,将苦海的头颅挂在齐王府的大门。”
老爵爷笑了,苍老,满是沟壑的脸皮扯动几分。“很好,很好,很好。”
三声“很好”说完,顿了顿,又道:“替我去告诉你弟弟,他很快就可以瞑目。”
。。。
五日后,爵爷府再次开了中门,穆爵爷顶着满头华发,拄着一根拐杖,在穆彩苓的搀扶下,立于府门前。眼神不再浑浊,注视着爵爷街。
连着几日的艳阳,烤化了一层又一层的积雪,空气中寒意更重。
但所有人都知道,已经雪过天晴。
寒冬将要过去。
碧空万里,一朵白云被风吹走,烈阳便自爵爷府上空落下。
一名青衣公子,款款走来。
穆爵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迎上前去,深深鞠了一躬。“见过公子,老夫这厢有礼了。”
辰玄托起穆爵爷腰身,回了一礼:“穆爵爷的肩膀,曾经可是扛着南越国天下,在下可承受不起。”
一脸淡然的笑意。
穆彩苓看着这张脸,尤其是这个笑容,总是会不自觉的失神。
。。。
爵爷府的客厅,很宽敞,桌上三碗香茗正腾着白雾。
穆爵爷没有坐在高位,而是与辰玄并肩而坐。穆彩苓坐于二人正对面,时不时的要细看辰玄一眼。
“不知公子出自哪个宗门?”
“幻武门。”
“在门内领任何职?”
“客卿。”
穆爵爷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戎马一生,若连幻武门,连客卿都不知道代表的是什么,那就白活了几十年。
“客卿为何要灭齐王府?”
“爵爷为何要杀徐涵?”
“以客卿之尊,要杀徐涵容易,要灭王府,很难。”
“所以我才入了这爵爷府。”
穆爵爷咳嗽一阵,脸通红。端起桌上茶杯啜了一口,放下,沉思半响。“客卿助老夫杀徐涵,老夫助客卿灭王府,不知为何还要搭上小女彩苓?”
“我喜欢。”
穆彩苓脸瞬间红了,剜一眼辰玄,却见他说得平静,脸上不悲不喜。便又认为这人不过是看中自己皮囊,心里对他救下父亲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穆爵爷看一眼自己女儿。
穆彩苓点头,脸上有些黯然。
“既然如此,不知客卿何时能带回徐涵的脑袋?”
“半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