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昭寺最高处,有一座塔,世人称之为降魔塔。既降世间妖魔,也降人心恶魔。
塔顶,悬挂着一口铜钟,高逾三丈,重达万斤。每日早晚各一次,敲响一百零八声。意喻祛除世间一百零八般烦恼根。
今日,白城的百姓,只听闻一百零七声,最后一声迟迟不来,便有些局促不安,皆朝玄昭寺方向望去,期盼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第一百零八声终于响起,才各自心安,收回了目光。
只有几个好事之人,会顺带说上一句:“今日这最后一响,似乎有些沉闷。”
但没有人会在意。
然而此时,玄昭寺内,原本该悬于降魔塔的铜钟,却突然从天而降,砸坍了一间佛堂。最后一声,便是自此响起。
待二百余名僧侣赶来,只见一位青衣公子,立于铜钟之上,双手背负,六剑盘旋。
停了半日的雪,此时又开始飘下,没完没了。被砸坍的佛堂,烟尘散去,自废墟中钻出一名小和尚,惊惧尖叫,跑进和尚堆里。
一身披袈裟的和尚,分开身前二人,走上前来,双手合十,唱一声佛号后,说道:
“我佛慈悲,不知这位施主戾气为何如此之重?老衲愿为施主开坛讲经,洗去施主身上心魔孽障。”
晨玄看着和尚,便是那苦海秃驴,想来这两年的日子过得舒坦,面色红润不少。听着他开口便是慈悲,笑道:
“秃驴,既然你如此慈悲为怀,那便自刎于当场,可保你寺内二百余众佛子佛孙的性命,不然…我五息之间杀一人,直到全部屠尽,再最后屠你。”
一和尚自苦海身后窜出:“大胆狂徒,玄昭寺岂…”
“噗…”
谢龙直接洞穿此和尚心脏。
晨玄又道:“秃驴,这是第一人。”
一人即以身死,苦海不再故作高德,面色一沉,自袈裟中朝晨玄拍出一掌。“施主罪孽太深,老衲这便送你轮回。”
手掌拍出,自虚空中幻化成数十金色掌印,看似极缓,实则转瞬之速,便已袭到晨玄胸前。掌势摧枯拉朽,凌厉无比。
晨玄却是避也不避,虽然这一掌足以说明苦海秃驴,已经突破幻武境,但,就算是自己尚未突破灵虚剑法第二层,要接下此招,也并非难事。
所以只是心念一动,谢龙剑将莲花剑法第一式,拆分成一十二种剑招,骤一看,只是一朵绚烂的莲花,自夜空中绽放,璀璨耀眼。却将袭来的金色掌印,削了个粉碎,散于虚空。
玄昭寺一众僧侣尽皆咋舌,一边心惊,一边猜测这位青衣公子的来历。见此人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华,玄幻大陆,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等天才。难道是…圣武境返璞归真?
就在这群和尚左猜右想之际,谢龙再出,寒芒闪过,又是十数人头落地。
晨玄依旧背负双手,“秃驴,你的慈悲之心呢?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将你玄昭寺屠尽?”
苦海盯着晨玄,原本红润的肥脸,此刻一片死沉。“我玄昭寺与施主何仇何怨?能让施主如此大开杀戒。”
谢龙再出,又是一片血花。
“我只想要你这秃驴的性命,但是你不给啊,我有何办法,只好杀你寺中诸人泄愤。”
一座寺庙,也是一个宗门。在被晨玄如此杀戮几十人之后,其余人等也生起反抗之心。此时便有十八名和尚,提身朝晨玄攻去。真气一催,竟仿似十八个金人。
不仅是这十八人,还有七人一堆的,三十六人一堆的。皆手持各色灵器——或佛棍,或刀叉斧钺——等等不一而足,怒吼着,咆哮着,歇斯底里,像野兽,要将晨玄撕碎,撕碎,再撕碎。
对于这些攻势,晨玄不惊不惧,只是伸手握住谢龙,一剑斩出。一剑,将所有来袭之人化作齑粉,被寒风轻轻一刮,散了,无影无踪。
突然,一拳风生水起,自左侧朝腰间奔来。烈风化作罡风,又化作百余重拳,似要崩山裂石,强悍到令人发指。
重拳之后,跟着是的苦海秃驴。百余人的性命,便是被他当做如此全力一击的垫脚石。他认为自己出其不意,必定能成。
然而……
晨玄轻蔑的盯着袭来的苦海秃驴,六柄古剑开始跳起了舞,皆是拆分莲花剑法的剑式。每一式拆分出一十二种剑招,招招都是莲花在绽放。
所以,立于地面的那些和尚,便看见一番美丽的奇景——七十二朵彩莲,在大雪纷飞的夜晚,绽放得是如此的绚烂多姿。
如梦如幻。
但美丽的外衣下,往往蕴藏着无穷杀机。苦海秃驴的重拳,袭到莲花上时,顷刻间,如同掌印那般,被绞了个粉碎。粉碎的,不仅是幻化出来的重拳,还有这秃驴的一只右手。
一声闷哼。
一声痛苦的哀嚎。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住持。”
还有幸活着的百余僧侣,皆朝苦海坠下之地跑去。
“秃驴,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你自刎,他们便能活着。”
苦海被扶起,又被百余僧侣簇拥着。听闻晨玄此话后,簇拥苦海的僧侣,皆纷纷朝这秃驴看去。
苦海因断臂而痛得扭曲的面孔,又多了几分面如死灰。但却盯着立于铜钟上的晨玄,不发一言。
五息才过,又是一人血溅三尺。
“秃驴,我倒想听听看,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满嘴的我佛慈悲,那你的慈悲呢?看着这一地的尸体,你的慈悲呢?死你一人,能救下几百性命,胜造多少浮屠?
哈!我两年前便说过,你这秃驴,就算是再颂上千年,万年的佛经,也休想窥得佛法奥妙之一二。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说话间,又是几人身死。有些被吓破了胆的,在跪地求饶。胆子稍大些的,转身便要逃遁,才跑出十丈开外,便是满身的血洞。
整个寺院,早已被晨玄的灵虚剑法第一层封死。
面如死灰的苦海盯着晨玄,突然从他的话中想起什么。颤语道:“是…是你?”
晨玄并不作答,继续五息杀一人。一脚狠跺铜钟,发出嗡嗡闷响。“在勾栏时,我每日便是最恨这口破钟,总吵得人心神不宁。
后来入了紫竹小院,听秋月说每日的钟声,一声代表一种世间烦恼。我便认为自己之所以感到心神不宁,乃是因为自身烦恼太多。
后来秋月走了,我也醒悟,原来并非是我自身烦恼太多,而是这破钟,原本就是人们的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钟声能荡去一百零八般烦恼根?哈!连你这秃驴都在玩弄世间,玩弄自我,光是听钟声,顶个屁用。”
说完,又是一脚狠狠跺下。存续了千年的铜钟,被他跺得尽碎,四散开来。从今往后,白城再也不会有绕城不绝的钟声。一切,止于今宵。
苦海突破了幻武境,本以为此生可以傲立于世间,做一名人人敬仰的苦海大师。怎料到两年前种下的因,会在今宵结出了果。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贪念徐泾的那点香火钱。
但早知之事,便是意味着为时已晚。
玄昭寺除了苦海,已无一人幸存,皆成为晨玄的剑下亡魂。最终,他手持谢龙,“既然佛主不能渡你为佛,今日我晨玄便助你成鬼。”
剑出。
。。。
白城的百姓突然发现玄昭寺着了火,火越烧越旺,照亮了整个白城夜空。人们哭喊着,惊叫着,奔涌着,朝玄昭寺汇聚而去。
最终不过是做着一场徒劳无功的事情,就像每日听那钟声,也没能去掉一丝烦恼一样,同样也未能救下烈火熊熊的玄昭寺。
大火烧了五日,大雪也下了五日。火势一停,雪也停了。雪停之后,玄昭寺已经沦为废墟,残垣断壁。
不知道为此哭倒了多少善男信女,白城中,各处都是唱佛念经之声。香火纸烛,从第一节台阶,沿着蜿蜒小径,一路烧到玄昭寺的废墟。
晨玄很想说一句:“别白费力气了,佛主不能渡人,只能被人渡。”
不过还是没能说出口,人是需要念想的,精神寄托。哪怕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也还是要乐此不疲,趋之若鹜。
因为,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世间多么险恶,至少在心理上,得活下去。
所以,便随他们去吧。哪怕是徒劳呢,也好过一朝心死。
。。。
院中的雪人被晨玄重新换了模样,换成了那个在大雪中,走得笔直的少年的模样。瘦削,坚毅,倔强,惹人喜爱。
汪若曦整日呆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理由倒是简单:“太累,也没有可去之地。”
秦婉儿就要过得安逸许多,整日里陪着杜忠兴的两个稚童,嬉笑玩乐。从早到晚,脸上都是堆着笑容。
晨玄便想,若是能和她有几个自己的子女,也是很不错之事。不过现在不敢奢望,四处危机重重,还不到可以成家享乐的时候。
他现在每天无所事事,或学汪若曦呆在房中,或陪着秦婉儿带孩子。等着穆爵爷找上门来。
他相信这位老爵爷定会找来。
玄昭寺被屠半月后,如他所愿,爵爷府,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