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司礼监的大门,院子趴着一个中人刚受完板子,咬着一团布,一声不吭地翻下来,踉踉跄跄,站都不稳。
黄长随见多了,并不稀奇,领着人把晚膳摆上堂桌,十几盘的小碟,精緻珍馐,眼花缭乱。
「老祖宗,打完了。」
吕苹从后堂悠悠闲闲地转出来,坐在上首,黄长随会意,把手上拂尘交给边上的人,净了手殷勤地递上银筷子,见吕苹神色松松,转身瞪着眼沖回报的人啐道:「凭他谁呢,老祖宗这会子先用饭。」
再转身,又是点头弯腰的恭敬样儿,「老祖宗,您尝尝这个。」
吕苹眼神一动,不待出声,黄长随就替他端过来。
吕苹举了筷子,却开口:「罢了,找个人看看他去。」
春山跟刚进宫的中人站成一排,在侧边候着。
吕苹吃了几口,想起什么来,抬头望这几个中人面上扫去,黄长随跟着他眼光看去。
听到黄长随喉咙里轻轻「哼」了一声,春山微微抬了头,眼皮子还垂着,盯着自己鼻尖。
「最后那个,叫什么?」
黄长随看了一眼春山,笑着答话:「这回新挑进来的,叫春山,人扎实老靠,不好还不敢往老祖宗面前带呢。」
吕苹看他面颊干净,身骨利落,还很懂尊卑,有几分满意,放下筷子道:「年纪看着有点大了。」
黄长随推春山站出来。
「回老祖宗的话,奴才丙辰年生的,十六岁。」
吕苹点点头,伸手拿起碗边的茶盏,沏了沏茶盖,又问:「宫里不比外头,你跟着黄元庆,规矩章例都适应吧?」
「回老祖宗,都好,只是……」
吕苹捏着茶盖,眼里多了几分厉色,「嗯?」
春山硬着头皮,「只是……有点想家。」
吕苹一把把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茶水溅出来,黄元庆连忙抽出一张帕子走上前,吕苹却扶开他的手。
春山跪下去。
「入了宫,这里便是你的家。」
离了吕苹跟前,黄元庆气得要死:「我道你是个识时务的,怎么在老祖宗面前说起蠢话来?家里头就是做官的,高门大宅,呼仆唤婢,那也不及宫里万分之一二!」
春山叩首:「长随教训得是,都是奴才犯蠢。」
黄元庆简直要跳脚,可看春山端端正正跪着,想他今日在老祖宗面前独独露脸,兴许后面还有得混,不由嘆了口气,却是说得真心话:「老祖宗心善,念你是初进宫,不计较。你来的日子短,还不知道一句话能升,也能死,我看你是有福气的,别为一时口舌,断送了自己。往后可记住了,咱们的根,在宫里。」他站起来,望着高处的灯烛,又开口道,「这宫里,就是咱们的家。」
「是。」
黄元庆看着他,看不出什么情绪,挥手喊了两个中人,指着春山,「打二十篾片。」
黄元庆语气不重,执篾片的中人出手也不重。
只是下身还没好透,打得篾片再轻,后臀也破了皮,春山不免姿势扭捏,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谢长随。」
「拿着。」黄元庆丢过来一只小瓷瓶。
春山轻轻攥住。
回到他的屋里,同屋的王凤吉知道他言语惹恼了老祖宗,被黄长随打了篾片,扶着春山平趴在床铺上。
「我们也才进来,之前黄长随赏的还有后来讨买的一点药都用在那上面了,你且忍忍,兑了点温水,先把血污擦净了。」
春山谢他:「不碍事,过一夜就能大好,倒是烦你替我累一场了。」
王凤吉拧了一把干净的布巾,掀开他的衣袍,「这有什么,前两天,还不是靠着你了。还好还好,伤得不算深,不过也要受三两天的苦。唉,若是有金创药,明天起来能少受不少罪。」说着,他看春山手里似乎捏着什么白物件,「诶?你那是什么?」
春山把瓷瓶往袖子里藏了藏,「没什么。」
王凤吉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叮嘱他:「夜里可别翻身。」
等到熄了灯,大家都睡下,许久,春山听四周无动静,把藏在衣袖里的金创药拿出来,摇了摇,只有贴着瓶底一截多。借着月光,摘了塞子,凑近瓶口,闻到绵苦浓涩的味儿,倒是比刚进来那两天从刀儿匠手里讨买的要好得多,他急忙又盖上。
荭嬷嬷沿着厨房的案桌仔仔细细地督看,嘴里也不放松:「各宫该有的份例可别弄错了,到时候连累着两家受罪!」
德连在后排站着分碗具,昨日跪了不少时辰,即使擦了药,不时也要揉一揉膝盖。好在已经消了肿,估计今天找时间再擦一两回就彻底无碍了。
「黄长随,您来啦。」
德连听荭嬷嬷逢迎黄长随,耳朵一下子竖起来,目光也偷瞧黄长随带来的人。
她从宫女的间隙中看过去,顺着往后,一个一个都低着头,瞧得不真切。
「怎么,司礼监的份例还要候着呢?」
荭嬷嬷连忙让人上了一壶茶,把人往厨房边上的小厅引,「长随先坐坐,这几个奴才等就是了。」她倒了一盏递到黄元庆手边,「尚膳局的奴才孝敬您的。」
桌底下一块银子送给黄元庆。
「成吧。」
荭嬷嬷今天操心过了淑妃的饮食,竟误了两道菜工序,好在人多抢着时间也顾了过来。司礼监的份例已经在装盘了,最多半盏茶的功夫,并不妨事,可惜那一块银子。但最近淑妃赏得不少,荭嬷嬷也没什么捨不得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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