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青的背影微微一滞,随即转身正对着屏风,他的头是仰着的,目光落在半空中的某点虚无上。他在思考。
片刻后,他道:“抽魂拔魄乃尸族数术。”
“是。”那一锦衣侍卫略略一住,接着道:“石灵身上的伤口,亦是尸族利器所致,属下查验过,洞穿伤的伤口愈食指宽,尸族人以气驭体发力莽撞,是以尸族武器几乎全部以刀为主,而伤这石灵的武器却是一把极细的剑。”
鹊青皱起双眉,似在细细斟酌那侍卫的话。趁这间隙,炎凌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倚靠在屏风旁的龙云立柱之后。
他的这个位置,只需稍稍一探头便可看清前殿竹林旁的一切,隐秘舒适。
捧起酒坛,浅浅饮了一口,心里便琢磨:天仙儿们的日子好像与寻常百姓也没什么不同,杀人越货的事儿照样有。只可惜那个什么石灵妙樱了,凌迟,哎呀,太惨了。
他打了个冷颤。
前殿传来几响细微足音,停了,鹊青又道:“是骨剑。”
侍卫道:“是。”
鹊青道:“说下去。”
侍卫道:“初,灵族三墟总将带来那具尸首时,属下也甚觉疑惑,行凶者用的都是尸族人的手段,而那剑伤更是确定无疑的指向了尸族太子。可扒开死者头顶发髻时,却发现了一枚玄金颅钉。
天族中虽从未有过抽魂拔魄这等阴毒数术,可颅钉刺百汇却能将魂魄牵引出体外,这是个拙劣伎俩,魂魄引出后虽不消散,尸体却是与抽魂拔魄无异。”
思忖片刻,鹊青道:“欲盖弥彰。”
侍卫道:“祭司英明。行凶者本意便是将矛头指向天族,是以杀人时特意用了极其残忍的手段,在激怒灵族。”
炎凌惊得张圆了嘴巴,从立柱后往外探了探头,斜斜望着前殿。那侍卫所说的话里,有很多词汇在他听来都是天书,不过有一个关键词叫他毛骨悚然——
抽魂拔魄。
是以重新考量了一遍方才侍卫所说的石灵妙樱的死状:折骨断筋,抽魂拔魄,后,又遭凌迟。
妈呀,吓死个人。
他心中默想:折骨断筋,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折断全身的骨骼和筋脉。抽魂拔魄,大约是让死者死后不能入轮回?后,又遭凌迟……
简直罔顾人伦!
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如此啊?
鹊青往玉几旁走了几步,一住,背对那侍卫道:“传昆仑峒瑶兮。”
侍卫恭声应个“是”字,掠出了大殿。
见鹊青踱到玉几旁端端坐了,炎凌将脑袋收回立柱后,不时便听到杯盏相碰的声音,不看也知,鹊青在饮茶。
炎凌想了想,现在出去的话,显得鬼鬼祟祟有偷听墙角的嫌疑,不出去继续听下去更是不妥。
想到此处,摇摇望了眼玉几的方向,鹊青一手抚袖,一手捏起玉杯搁在唇边,将饮时,倏地一笑,如三月天光,真真明媚。
炎凌暗想:笑什么?被他发现了?
再看鹊青的目光,正对着玉几中央的一颗琉璃珠,珠内盛了两尾白鲤,在水草间缓缓游弋。
这两尾白鲤,是前些日子炎凌在千嶂里后山山涧中摸的,那时他原想着让阿樱烹了来吃。可那夜阿玥闹着要看星星,阿樱便来与鹊青讨了一汪夜空,带着阿玥出去了。
是以,白鲤侥幸存活。
他自己又不会养鱼,便随手赠了鹊青。
正想着,便见鹊青搁下了杯,目光缓缓投向殿门。前殿响起足音,须臾,玉几对面便站了个人。
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炎凌暗想。
偷摸走吧?算了,那家伙诡诈多端,很容易暴露,还是等他们都走了比较稳妥,鹊青总归是要睡觉的。
鹊青道:“石灵妙樱一事,你可知晓?”他眼底冰凉,抄起玉壶续了杯茶,茶杯中徐徐飘着轻烟,他只看那烟,不看瑶兮。
炎凌觉得鹊青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叫瑶兮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讨厌,瑶兮每次出现,鹊青脸上那种十里春风似的笑意,便一下子蒸发不见了。
瑶兮跪的端正,恭声道:“回禀大祭司,属下有所耳闻。但这些事,一直是桓瑞真君打理,属下所知不多。”
鹊青道:“当日明月楼中,谁人善后?”
瑶兮道:“那日祭司离开后,尸族那位苍决殿下忽然发狂,提剑与昆仑侍卫大打出手,瑶兮也在交斗中受了重伤,之后他便带着尸族佑领乌有为遁逃,再后来的事,想必您都清楚。”
一住,瑶兮又道,“这些事,那日回来后已禀报过祭司,祭司为何现在问起?”
鹊青道:“妙樱这个名字,真君可有印象?”
瑶兮摇摇头,笑道:“呵,一介小灵,名不见经传,属下自不认得。”
听到这里,炎凌云里雾里,虽说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猜度不透,但鹊青句句意有所指,一直在提那个惨死的石灵妙樱,想必他是怀疑这个瑶兮真君。
鹊青的性格,不像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他若怀疑,至少有理有据,或者说非常了解瑶兮的为人。
那么,这个瑶兮一定是个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炎凌暗自点头,以后得离这人远点儿。
鹊青笑了笑,目光锋利,“今日月中,你回去好好想想,或许明天,就认得了呢?”
瑶兮的背影一耸一耸地,炎凌起初以为他在笑,看了片刻,才意识到不对,他在抽搐,且他的手一直在抓挠自己的胳膊和脸。
怎么回事?被猴子附身了?炎凌百思不得其解。
瑶兮一头磕在地上,短短瞬间便与之前大相庭径,好似变了个人,他道:“祭司,你知我是个怕死的软骨头,我既服了桃花散,便已认命,这条命都是你的,没有祭司的吩咐,我怎敢冒然行事!”
他浑身痉挛,十分痛苦,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说出的话抖的像豆腐渣。
鹊青将瑶兮视若无物,若无其事的饮茶,杯起、杯落,他道:“退下吧,要是实在受不住,自散元神也是个办法。”
瑶兮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哆哆嗦嗦地重复,“祭司,饶命!”他连跪都跪不稳了,一骨碌歪倒在地上,死命抓挠着自己的胸膛和腹部,似乎五脏六腑遭了虫蛀,看着是痒,却又痛的要命。
瑶兮胸口抓挠出了无数血印子,一道一道触目惊心,尤其那副痛苦形状,仿佛能把自己生生撕成碎片。
炎凌缩回脑袋,抽了口凉气:太可怕了,好好一个人怎么忽然这样了?
鹊青冷冷道:“来人,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