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盖砰地一声掀开,曾未陡展衣袖,抄住棺盖底部,轻轻送到地上。
石棺头朝正首,尾冲殿门。那妖尸倏然立起,黑发披散在背上犹如活物。
药蛮儿和紫绡坐在正首,并看不见妖尸的正面,当那巨大身形立起时,几乎是下意识攥紧拳头,深吸一口凉气。
血红长袍,妖冶的如同一个清晰的噩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最震惊的当属曾未和墨如雪,这二人与墨魁相识多年,单看那身形轮廓便已认了出来。
墨如雪坐在殿右靠近正首的位置,斜斜可观妖尸侧脸,点墨眸子登时燃起火光,脸上刻着与相貌极不相符的仇恨,刀刀见血。
若不是曾未冲她摆了摆手,可能下一刻,她就要抽出长剑将她这个丧尽天良屠戮赤阿墨家的弟弟给削成肉泥。
“不必,只是一缕残魂。”曾未驭出一指戾气,隔空点了下妖尸的额头,尸体噗通躺下了。
药蛮儿同紫绡对视一眼,觉得墨如雪和曾未的神情古怪,急忙从正首踱下来,扶着棺沿儿打量里头那人。
“是墨魁?!”
紫绡闪到石棺前,惊讶的合不上嘴巴。
怪不得一见这血红衫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当年九墟混战时,墨魁那战甲底下穿的,可不就是这样一身血袍?
“墨魁的尸身怎会出现在水榭里?”药蛮儿看向白茹。
“昨日咱们疑心水榭中有细作,夜里我和逐流便借故去幻邹山探望小圣主,同时让狐五六带人清查水榭,这妖尸便是清查水榭时顺藤摸瓜摸出来的。”
住了住,白茹冲殿门喊了一声,“来人,去把皓真带过来!”
紫绡突地想起昨日清偃轩中狐五六说的那些话,“看来,皓真还真是藏在水榭中?”
“不只如此,水榭侍卫里还混杂了八百多皓真旧部。”
药蛮儿抿起嘴,皱了皱眉,没承想,皓真的滔天野望,一点儿也不比东篱少。
曾未闭目垂首,暗掐心诀,唤出一丝戾气在妖尸身上走了一遍,缓缓睁眼,“这尸身很是奇怪,化仙之躯,缘何能被拔髓?尸身心脉未曾受损,只百汇有脱髓时残余的戾孔。”
化仙之躯,四个字,已是将紫绡和药蛮儿震住,当年闻说鬼王破境需要开髓,既然已至化仙之境,再破,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心脉未曾受损?”药蛮儿迟疑着问道,他心中已有一个猜测,只是不敢确定。
曾未点点头,“看起来,像是墨魁自己拔了自己的髓。”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面面相觑。
药蛮儿愕然,“自己拔髓?”
“是。”
紫绡摇摇头,不敢相信。
药蛮儿道:“可他为何要拔去自己的鬼髓,无尸驻魂,有形无实,岂不是跟游魂无异?”
曾未对着妖尸额头点了一下,稍顷,那妖尸站了起来。
谁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便见那妖尸跃出石棺,兀自往前行。殿门窗格透进外面的天光,将巨大身形拖出蟒蛇蛇身般颀长巨大的影子。
一道戾障落下,妖尸没了去路,转了几圈,不动了。
药蛮儿忍不住问道,“曾未老弟,你这是……”
“这尸身是化仙驱,仅那一丝残魂,便可管中窥豹。”说着,走进戾障,点出一指戾气割破妖尸的手掌,几滴红的近乎发黑的血迹滴落在青石板上,倏然窜起一阵黑烟。
曾未默默掐着心诀,地上的血迹活物似的蠕动起来,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浅,直到将妖尸的影子覆盖住。
光下,妖尸分明一动不动,那影子却奇形怪状的扭动起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
墨如雪知道曾未在做什么,是以,踱到那影子跟儿上,定定地望着地面。
苍决这才恍悟过来,曾未是在结魇。
“前辈,传闻中说,结魅魇,需要魇主与自己的影子结血盟,难不成还可别人取而代之?”
“哈哈哈哈。”曾未用粗犷的声音大笑几声,“孩儿,你是忘了,这魅魇数术出自我手,我自然熟谙掌控这数术的分寸。”
苍决心道,也是,曾未是魅鬼初代长老,魅鬼一支是他亲手建立,无论何种魅术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逐流想起当年卫忠用魅魇之术结魇,潜伏在霍家宅子里的事,看向苍决,低声道,“这微乎其微的魇气,当真能问出什么来?”
苍决摇摇头。
地上那影子扭动了一会儿,脱离了妖尸的身体。虽是光天化日,这副情形看着总觉得有些诡异,那巨大妖尸一动不动的立在光中,如同个透明的琉璃杯,阳光穿透身体铺在地上。
地上全是光,一无所有。
曾未双掌相对,掌间攒了一团黑气,蠕动个不停,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墨如雪,“如雪姑娘,你通鬼笛,问魂一事交与你。”
说完,轻驭了戾气,将那黑气托到半空,放下手来时,那黑气像极了挂在天上的日食,一动不动。
墨如雪点点头,取出翠玉笛。
笛声凄啸,高一声低一声,听起来似乎毫无韵律可言,可入耳极悲心中极静。
四周忽然暗下来,外面的天光不见了,一片漆黑。
黑暗渐渐往前靠拢,顾盼四周,只剩身旁的几个人还清晰可见,不多时也被黑暗吞没了。
寂静,寂静到每个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眼前骤然一亮,金光万丈,俯瞰脚下,才知自己踩在云头。
可怪的是,自己竟然穿了一身寒铁战甲,战甲下一袭血红长袍猎猎飞舞。右手握了一把奇怪的利器,多半截是厚重的铁棍,上头锋利如弯钩镰刀。
小辈儿们自然不会知道这利器是什么东西,可历过九墟大战的紫绡和药蛮儿,只看一眼便明白了。
墨如雪的鬼笛威力大的确实骇人,仅靠着一缕残魂,一只鬼笛,便能让所有人的眼睛看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奇怪的戾气,是墨魁的阎王斩,削铁如泥,重达千钧。
当异族兵将靠近时,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挥出了手臂,阎王斩举重若轻,一伸一缩,便如割麦草似的,削下了数不尽的项上人头。
冷汗岑岑,明明知道这一切只是墨魁的记忆,身上还是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人命,如蝼蚁。
远看,头顶那如镜似的东西,像极了一枚诡异的月亮,数不尽的天族兵、灵族兵、人族兵的影子在那镜中闪烁个不停。
嚎叫,撕喊,兵如撒豆,前赴后继。
战鼓声震耳欲聋,从灵族和天族的军阵中爆出,两族军阵如同潮水似的开始撤退。
冲击力从头顶袭来,抬起头,竟可看得清镜中自己扭曲变形的脸庞。
——过往如潮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