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明珠,天空呈现一种晦暗的蓝色。远处蛙塘萦绕着淡蓝碧青的灵光,与水汽氤氲一处。
天将亮未亮之时,灵光之色与天光交映,美轮美奂,是为望月水榭中的奇景。
清偃轩内白茹和逐流对坐,饮单薄酒水,小声说话。
擒霜沿着琼枝丛中的小道渐渐走远,嫣红衫子拖地,被月光郎朗一映,成就姹紫嫣红,身形飘忽一闪没了踪影。
苍决收回目光,望着手中的酒坛。
在逐流眼中,这所谓的多情熬不过是一味药酒,因着擒霜和苍决都颇为喜欢这酒水的滋味儿,酷爱酿酒的逐流便从药蛮儿处要了方子,照方抓药,酿出的多情熬也不逊色。
七分苦三分甜,老味道。
他是独自一人坐在清偃轩外的。
栏杆旁正对一圃翘灵兰,开的皎白如雪。不知此花是谁人所植,花香郎朗清清,嗅之心旷,观之神怡。
……
“你可见过这东西?”
前夜幻邹山上,小圣主嗷嗷待哺,沐灵洞内,在小圣主的哭声中,逐流从袖中掏出一枚玄玉环配。
烈火龙云纹,中间环抱个“赤”字。
苍决见过珵光的那枚环佩,也见过鹊青腰间佩戴的那块,均是镂了烈云图腾。望着那个“赤”字,不由得想到赤光。
“今日,有人将这玉佩送来水榭,不知何意……”
逐流说这话时,紫绡刚好把襁褓中的小圣主给抱了来,话只说了一半,被小婴儿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打断。
“名字起好了吗?”苍决望着那玉人儿似的好看的孩子。
自从白茹说过那句话后,他一直没敢看那孩子的眼睛,此时仔细一看,确是跟炎凌如出一辙,也是异瞳,只瞳色略有出入。
“起好了。”紫绡轻轻拍着襁褓,哄那刚刚吃饱奶水的孩子入睡,看了一眼药蛮儿,犹豫着说道,“清儿说,这孩子叫‘念珵’,随她人族的姓氏,‘霍’字。”
“霍念珵?”逐流紧着眉心儿,望着那孩子安然的睡脸。
药蛮儿叹口气,搁下手中的茶杯,“我和灵芝不想让这孩子跟天族那珵光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奈何清儿主意笃定,我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霍姑娘这几年,嘴上不提珵光,却很是为他伤情,生下这孩子也是个念想。”逐流说完,目送紫绡抱着小念珵出了洞,抿起嘴,叹息道,“卿心错许啊。”
药蛮儿苦笑,“清儿命苦。”
“哎?我刚刚说到哪儿了?”逐流一愣。
苍决拿起石桌上那枚环佩,晃了晃,“你说今日有人将这玉佩送去了水榭。”
“哦!对!”逐流一拍额头,看向玉佩,“苍决,依你之见,你觉得这是个什么意思?”
苍决轻轻摇头,想起五年前的事,“鹊青在祭天柱受刑时,不是冒出过一个叫做锦狸的吗?我记得你曾说起,你在锦狸那里见过赤光的一枚玉佩,想来,就是这枚吧?”
“不错,玉佩送来时还带着天族的阳清之息,锦狸不太可能在天族呆那么久,玉佩又是贴身之物,所以这玉佩应是赤光托人送来的。”
说到此处,逐流用拳头捶了下另一只手掌,双手一摊,“问题就出在这里,猜不透赤光君是个什么意思。”
苍决沉下声笑了笑,“或许,他就是想说他还活着呢?”
玉杯震落出脆响,药蛮儿捏着茶杯的手滞在唇边,似乎并不知道玉杯已掉在地上跌碎了。
“药祖前辈?怎么了?”逐流惑然。
药蛮儿晃过神儿来,定了定才道,“小阿颂已死是事实,我和灵芝虽都与赤光相识,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试问水榭中还有谁与赤光有这层关系?咱们不过是与小圣婴关系匪浅。”
“什么意思?”苍决一时揣测不透药蛮儿的话。
逐流一掌震向石桌,“我明白了!也知道桓瑞那话的意思了!这玉佩是颗定心丸,送来,是为告诉我们,圣婴没事,很可能就跟赤光呆在一处!”
……
苍决收回望着翘灵兰的视线,脸颊竟湿了。
遥记得混沌洞中第一次见他,是远隔暗宇的匆匆一撇,饲魂玺将玄镜湖中的单薄身影折射到眼前的碎片中。
混沌中人,白衣胜雪,只一眼,刻骨铭心。
上天入地的寻他,寻了八百多年,终于寻得一个识得他的炎凌,却一次次生离死别,担惊受怕。
十五年前镜湖崩塌,魂飞魄散,一别十年。好不容易等到精魂重塑,又掘丹献祭,生死未卜。
犹记得那年百花盛会,如惊梦一场,他端坐对面,眼中含笑。长坡落桃,血雨腥风,一口多情熬,堪破万千劫数。
那时苍决负忘情之气,酒坛杵地,冷眼看他,“来一口?”
他紧锁眉心,呛咳后,震落一笑。
“天亮了。”逐流负着手从清偃轩中走出来,双目疲惫的眺望天边。
苍决举起酒坛,一口饮尽剩酒,“是啊,天亮了。”
“你还在伤情?”
“怎能不伤情?”
“他既还活着,便总有相见那一日,你又何苦……”
“我什么都做不了。”
“唉……”
一袭金色斗篷陡闪过远处的琼枝丛,在几座亭子上轻轻一点,飘然落地,“秉主事、圣灵女,曾未长老和如雪姑娘已经到了,是否将那石棺一同抬去观天阁?”
白茹闻声,从清偃轩中款款步出,“去办吧,我们这就过去。”
敛羽闪身离开,苍决站起身,指着那一圃翘灵兰故作轻松,“此花清丽,月下可以一观,白日里却甚少风姿。”
逐流莞尔,“昼凋夜绽,本就是个沐月之华的品类。走吧,曾未长老出关不易,莫要让他久等。”
……
紫绡和药蛮儿是同曾未、墨如雪一起来的,白茹等人赶到时,早有侍卫奉上了清茶。几人前脚跨进观天阁大门,后脚狐五六等人便抬着石棺到了。
石棺安置在观天阁殿中,狐五六退下,关了殿门。
苍决走上前,“见过曾未长老,如雪姑姑。”
曾未着一身玄底赤纹骷髅袍,镰眉漆黑,双眼如墨,看起来一身磊落正气,宽袍大袖一摆,声如洪钟,“请起吧。”
墨如雪以前寡言,魂魄与九儿慢慢融合后,性子有了些率真,五年过去,那个五岁小九儿的模样也渐渐变了。
十岁模样的她看起来亭亭玉立,因着原身九儿与炎凌是兄妹,笑起来眉眼像极了炎凌。
她对苍决笑笑,长睫毛扑闪着,让后者有片刻恍惚。
苍决点点头,退到一旁,看了看四周,擒霜没有来。
昨夜里敛羽和白玉儿去幻邹山送消息时,紫绡和药蛮儿因着要照顾小少主暂且脱不开身,听说水榭地底发现一妖尸,心里早起了层层疑窦。
他们还不知道这石棺里装的不是别人,正是鬼王墨魁。
药蛮儿冲曾未颔了颔首,“曾未老弟,听说这石棺是克制之物,你本是尸族人,便由你来开棺吧。”
曾未甚是恭敬的抱了个拳,站起身舞起袍袖,戾气四起,观天阁内立时冷的如同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