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无间墟混沌失衡,阴泽比先前要少了许多,但对于鹊青这个身驭阳清气息的天族人来说,还是难以承受。
在蛮荒之地和太清域交界处落了脚,荒山孤岭映入眼帘,毫无生气的无间墟仍散布了不少混沌云,天空昏黑,如同夏日雨天的日暮时分,只看一眼,便觉得压抑的很。
周身剧痛,一落地便闭住了气,可戾气还是从身上的伤口处弥散到体内。自己还好说,毕竟药蛮儿医术精湛,身上的伤口多数已愈合,可袖中的瑶兮撑不了多会儿,就得魂飞魄散了。
凝神辨了辨方位,此处是太清域正东。脑中一闪,计上心来,急忙掠到暗宇中去,往正西飞掠。
无间墟一战时,鹊青带领一队天兵从正西阵眼突围出来,那里有一处暗洞,鹊青记得分明。
远看时,那暗洞隐在灰茫茫一片混沌中,极难分辨,落了地,参照荒蛮之地的山形还是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入口。
洞中一团漆黑,鹊青捻出一团天火四处照了照,快步往前,火光渐渐削弱,毕竟是在无间墟,天火撑不了多会儿便熄了。
跌跌撞撞,终于摸到手刃天兵的地方,七手八脚将死尸身上的战甲剥了,换在自己身上。又将瑶兮从袖中唤出,给他披挂整齐,这才长舒一口气,背抵石壁靠坐下来。
有玄冰护体,便不畏戾气,重伤在身,实在疲惫,不知不觉恍惚睡去。
睡梦中,好像去到了玄镜湖,炎凌在亭中抚琴,说那些梦了无数遍奇怪又熟悉的话。
接着镜湖便倏然封冻起来,隔着冰,又看到了炎凌胸口的那枚红莲,明明知道什么都是一触即碎,他还是踱过去,不受控制地用指尖碰了碰那莲花。
镜湖崩塌,炎凌的身体碎成冰渣,恍惚中似是炎凌在唤他,“鹊青……鹊青……救我……”
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睡前甩在地上的天火倏然熄灭,漆黑中大口喘着气,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太清域的黑暗洞穴。
那声音断断续续,还在唤着他。鹊青后心湿透,身上痛极了,叹口气,捻亮天火,四处照了照,看见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瑶兮。
“鹊青……救我……”瑶兮有气无力,看样子很难撑过今天。
鹊青扶着石壁踱过去,探了探瑶兮的心脉,阳清之息游动滞缓,与方才散入体内的戾气冲撞不休。突地想起什么,急忙摸了摸袖袋,还好,玉虚崆的小金丹还在。
取出小金丹给瑶兮服下,等了许久,瑶兮慢慢睡去。再探心脉,冲撞之态减缓,命算是保住了。
“你不能死,我留着你,还有用。”鹊青定看着瑶兮,自言自语。
收回视线,借着火光看向四周,那日手刃的百余名天兵和烈云战马的尸体还在,无间墟戾气充盈,死尸不腐,天族儿郎的面容鲜活如昨。
将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万一瑶兮醒来时问起,不好交代。摇摇晃晃支起身子,将死尸统统袖了,摸出黑暗洞穴,抛掷在蛮荒地界的一处谷地里。
蛮煞之气,噬魂彻骨,死尸身上陡然升起一阵轻烟,烟消云散后,只剩一架架洁白枯骨。
折回暗洞,枯坐许久,想着一时半会儿算是出不了无间墟了,索性四处看看,总蛰在暗洞中也不是个办法。
穴行向前,便是正西阵坛,出得了阵眼,四处望了望,太清域天雷滚滚,混沌云奄奄澌灭,在太清域上空盘桓一圈,发现确无一个尸族人。
尽头处,是一座巍峨黑山,洞口书鬼域两个百丈大字,入了洞,漆黑的可怕,折行一段,道两旁现出骷髅火把,绿莹莹的火光颤颤巍巍,在洞壁上投出高大的阴影。
原来鬼域是这个样子。
鹊青从洞壁上取来一只火把,四下里探了探,空无一人。洞中岔路甚多,唯恐迷路,一路走一路捻出天火在石壁上灼出痕迹,糊里糊涂就摸到了一处奇香所在。
洞口书曼陀罗洞,设有戾障,轻易可破。洞内帷帐殷红,陈设华丽,鬼域中鬼府甚多,此处是唯一奢华所在,想必曾住在这里的姑娘,是个重要人物。
嗅着洞中烈香,看着鲜红帷幔,想了想,倒是跟苍决提起过的那位擒霜公主十分相似。
“呵,竟摸到人家姑娘的闺房里来了。”鹊青兀自笑笑,这便打算出去,一转身瞥到角落处堆了些酒坛,目光滞了滞,陡然明亮,竟是明月楼的酒。
用手中火把引燃了壁上的几个烛台,踱上前,蹲下身来,“这位公主还真是好品味,身居鬼府,竟也对药蛮儿的多情熬青睐的紧。”
拍去封泥,靠坐在石壁上慢慢啜饮,七分苦三分甜,眼眶不知不觉有些濡湿,身处险境还能有口酒喝,实在幸甚。
只可惜那对饮之人,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鹊青苦苦笑过,对着酒坛出神,不由得回忆起炎凌刚被掳到天墟时的事儿。
第一次饮这酒是十年前,那时明月楼张灯结彩,二楼靠窗的雅座,炎凌就坐在对面。
“呵,那时,我对他还有些讨厌来着。”
饮罢一坛,想到瑶兮还在暗洞里睡着,起身将酒坛收在袖中,转回了暗洞。
服下小金丹后瑶兮的意识清醒了些,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靠坐在洞壁上,接了鹊青递上来的酒坛,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真君,是你救了我。”瑶兮将酒坛搁在腿上,眼睛里满是感激,犹记得那时两个灵儿前来搭救的是鹊青一人,根本就没有自己份儿。
鹊青叹口气,没说话,兀自饮酒。
“佑光那个老东西是把我们给卖了吧?”
鹊青看了看他,垂下眼帘。
“真君,日后瑶兮任君差遣,倘若我还有机会活着回天墟,愿率昆仑峒门下对真君俯首称臣。”
经历了这次劫难,瑶兮似乎变了一个人。雷笞之刑犹如当头棒喝,这份罪,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瑶兮本就是锱铢必较之人,虽然胆小,却没什么分寸,向来你敬我一寸,我敬你一尺,佑光让他吃了这么大苦头,怎可能不怀恨在心?
“你好好养着,你身上的伤,我会想办法医治,我们不会在无间墟呆太久的。”
鹊青打骨子里,就瞧不起这位瑶兮真君的性情,在清偃轩时,动不动就扬言要判了天族,归顺灵族。眼下瑶兮说的这番话,鹊青自是不信的,面上不表,心里呵然也。
瑶兮将酒坛搁在一旁,撑着身子勉力跪了,“鹊青真君,大恩不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