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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宿安绝色(四)

    炎凌突地将两张宣纸一甩,塞进袖中,大步向前走去。


    “母亲?什么意思!”石壮急忙赶上去,二人并肩疾走,“画上那人看起来可不像炎伯母啊!”


    炎凌急道:“不是我人世的娘,这件事情有机会我再跟你慢慢讲。当务之急,先要找到那个梳头婆子!”


    说着,猛地刹住步伐,视线快速扫过长街两头,最后定格在灯火通明的明月楼上。急急转身往东,朝明月楼步去,边走边道,“石壮,有银子吗?”


    石壮一头雾水,炎凌一会儿要去找梳头婆子,一会儿又直奔明月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急急跟上,摸摸袖筒,“银子倒是有的是,不过,咱们去明月楼干嘛?吃宴席?喝花酒?”


    炎凌边走边道,“既然是找人,当然要去热闹的地方了。”


    说话间,明月楼里猜拳行令的喧哗声已听的真切。大门口站了个瘦条伙计,远远望见二人,手巾往肩上一搭,拖着长音喊道,“哟,二位客官里面请!您二位是吃宴席还是喝花酒?”


    等二人行到近前,见为首的是个白发异瞳男子,倒是一怔。不过到底是明月楼的伙计,见过世面,讶然神色收敛的一丝不漏。


    炎凌大步跨进门槛,在小伙计脸上扫了一眼,这伙计跟十年前那伙计长的倒是异曲同工。明月楼伙计的油滑他早就领教过,为了防止他啰嗦,直接道,“石壮,赏银子。”


    石壮不情愿的掏出一锭银子扔向那伙计,心道,钱可不是这个花法儿的。


    瘦条伙计接了银子,果然没有一句废话,欢快道,“客官来点什么?”


    炎凌步上楼梯,在二楼转角一定,对伙计道,“三楼正对门口那间房,一桌上等宴席。”


    “好咧!”伙计往楼梯扶手上一趴,冲楼下高喊,“摘星阁,上等宴席一桌!”喊罢,带着二人往三楼贵宾间转去。


    名为“摘星阁”的雅间,比起一楼、二楼那真是别有洞天,室内雕梁画栋,璎珞帘拢,一道羽扇屏风一分为二,内室设狐裘铺陈的贵妃榻,外室是精致雕花的檀木桌椅。


    迅速扫过室内的华盖铺陈,炎凌径直往窗口走去,轩窗一分为二,俯身可以看见大门口的两盏红灯笼,以及一盏杏黄酒旗。


    伙计抽出两张檀木椅子,假模假式地用抹布在桌面上抹了两下,谄媚道,“二位客官,这是还有朋友过来?”


    石壮迷茫地摇摇头,坐下了,室内的奢侈装潢明亮的叫他根本移不开眼睛。


    室门大开,另有伙计端了茶来,瘦条伙计接过,给二人斟上。


    炎凌两步跨到桌旁坐下,手指叩响桌面,“伙计,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伙计微微屈身,恭敬道:“哎哟,客官您说,但凡小的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说的好有赏。”说着,炎凌掏出袖筒中的两张画像,把其中一张铺在桌上,推向伙计,“画中这女子,你认不认得?”


    画儿上是一个着了粉色桃衫的女子,峨眉清远悠长,一双落花眸子略微低垂。眼尾稍稍上挑,这一笔看似清淡,实则百转回肠柔媚无方。最甚的是那眸子中的光彩,真如流水落花汩汩有声。只一眼,从画里往外这么一看,那目光缠绵悱恻搅在人心口,便叫人顿时慌了手脚。这画中人,当真是美的惊心动魄。


    伙计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画儿,一时忘情,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直到听到两声轻咳,才辗转回神。


    炎凌手指轻叩那画儿,重复道,“这个女子,你认不认得?”


    瘦条伙计连忙点头,看那表情似还在回味般透着神往之意,“认得,认得,这女子是城中巨贾霍先生的千金,芳名‘姬清’。”


    一住,不等炎凌继续追问,兀自滔滔不绝说了下去,“犹记得五年前春天,霍先生在此处为爱女设擂招亲,当时这位姬清姑娘,便待在这摘星阁内。


    那时节,姑娘脸上罩了面纱,穿着画中同样的桃衫,和几个绿衣丫鬟,从后门步入明月楼,几个端茶的伙计只远远瞥见那袅袅倩影便当场给惊地愣住了。


    那天,小的有幸给这位姑娘奉茶,进门时,姬清姑娘就站在窗口旁,脸上的薄纱已经滑落。那一刻,小的着着实实地挪不动步子了,只听到我这颗心啊,‘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据外面人说,那一刻,人声鼎沸的宿安长街都寂静了……


    两位客官,不瞒您说,来这明月楼消遣的富家千金、大家闺秀,有的是,但像姬清姑娘这般的峥嵘美貌,却从未有过。


    这画中人,确是姬清姑娘,但画中姿容比之姑娘本人,仍旧差之千里!”


    炎凌微微点头,收起桌上的画儿,冲一旁听呆了的石壮说道,“石壮,赏银子。”一住,又转向伙计,“你可知道这城中有个叫花婆的婆子?”


    伙计接了银子谄笑道,“知道,知道,保媒拉纤走街串巷,没人不认识花婆。”


    炎凌送下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站起身来,“带我二人去找她。”


    伙计看向门口,端菜的伙计已经端了菜来,“那您这宴席?”


    炎凌道:“留着,还回来。”


    三人步出明月楼门口,炎凌向三楼的摘星阁眺了一眼,跟上伙计步伐往花婆家走去。


    石壮闷闷不乐,一声不吭。才一会儿工夫三锭银子就打了水漂,虽说苍决的活死人窟里有不少尸体上搜刮下来的珠宝首饰,可钱毕竟是钱嘛,沾手就是热的,这么扔出去,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儿。


    兜兜转转,穿大街过小巷,在城西的一个小弄堂里终于找到了花婆。伙计回了明月楼,二人被花婆请到屋中。扔了两个银锭子,花婆欢欢喜喜的带着二人奔弄堂深处去了。


    那花婆佝偻着脊背,摸出钥匙,推开半点门扇伸进手去开了锁,末了,对二人道,“看两位面善的很,老婆子多一句嘴,这阿根婆病了一年多了,据说她这病啊,会传给别人。我白天来送两趟饭,都是放在窗口,打死也不敢进去啊。你们二位真要非找她不可,也不必叫门了,直接进去吧……”


    炎凌道了谢,步入院中,里面漆黑逼仄,角落里乌七八糟不知摆了些什么物什。院中两间房,一道门,其中一间窗台上摆着碗筷,房里既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


    石壮嗅嗅鼻子,嫌弃道,“满鼻子汤药味儿,看来这婆子真是病的不轻啊。”


    推开房门,一股铺天盖地的汤药味儿更是直冲天灵盖。二人摸黑撩开门帘儿,捻亮了房中蜡烛。一个瘦弱的像骷髅的人躺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榻上,屋里凌乱的无处下脚,臭气熏天。


    那人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皱巴巴的脸黄的像金纸一般,她缓缓睁开佝偻的双目,看着炎凌和石壮,复又缓缓闭上了。


    石壮“啧”一声,怜悯地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婆子,转向炎凌,“我看,她估计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炎凌失望地摇摇头,末了,不甘心似的掏出袖筒中的画像,手指冲烛光一点,豆大的火苗突地窜起一尺多高。宣纸抖开,正对着那婆子,“婆婆,这画上的女子,你还认不认得?”


    屋里忽然亮如白昼,那婆子又缓缓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目光逐渐凝固在画上。就在这时,那婆子突地睁大了双目,看那表情竟如看到了厉鬼般入骨地恐惧,拉风箱似的深深倒了一口气,气还没倒完,脑袋便是一歪。


    阿根婆就这么死了,被活活吓死了。霍姬清的这幅画像,到底勾起了她什么样的回忆?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炎凌内疚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打算用手合上那对惊恐的眼睛,却猛地抽回了手。


    石壮一怔,“怎么了?”


    炎凌眉头紧皱,紧盯着婆子的尸体,“她体内有那种戾气,就是霍家宅子里的那种,难以察觉,但确确实实。”又伸出手去,探了婆子的心脉,坚定的点了点头。


    石壮喃喃道,“这么说来,这件事跟尸族,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一住,又道,“阿根婆的病估计是尸族人所为,不妨叫出她的魂魄问个清楚。”


    炎凌伸手合上婆子的眼睛,点了点头,犹豫片刻,一字一字道,“招魂,你会吗?”


    石壮尴尬地挠挠头,“嘿嘿,不会,我才刚醒来没几天,卫忠说结魄境才能习得‘引魂术’呢。”一住,奇道,“你不会吗?你连擒霜都打的过……”


    “嗯,不会,我又何尝不是刚醒。”炎凌无奈摇摇头,转看手中那幅画像,突地一抖画卷,猛转向窗外,厉声道:“谁?!”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爽朗又熟悉的嗤笑,片刻后,门帘儿撩开了。


    “你们迟迟不回去,原来是在这儿?”苍决嘴里叼了根小木棍儿,倚在门框上浅笑着,屋子太小实在站不开第三个人了。


    石壮嘿然,“苍决大哥,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婆子死的蹊跷,我俩都不会招魂,拜托你了。”


    炎凌轻轻点头,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一人的空隙。


    苍决定看婆子一眼,眉间一紧,不确定似的走上前按了按婆子的头顶,“这倒怪了,这死人身上的戾气,我刚才竟没察觉。”


    炎凌看向苍决,“方才我跟石壮拜访了霍家宅子,那宅子中也有这种戾气。”看苍决一脸疑惑,又道,“说来话长,先招魂。”


    苍决没再多问,就箫起语。一曲毕,婆子的魂魄如同一股飘飘渺渺的气流,悠悠荡荡升向半空。


    “咦?”苍决惊呼一声,便即取出镇魂钟收敛起来,直到那淼淼虚烟完全纳入镇魂钟内,才奇道,“呵,这死鬼不是一般的虚弱,现在什么也问不出来,先养养吧。”环顾屋内,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压下心头疑问,对炎凌、石壮道,“走吧,还愣着干嘛?”


    石壮看向木榻上婆子的尸体,支吾道,“这、这,她死了官家找上我们怎么办?”


    一听这话,苍决差点崩溃,大家好赖都是尸族人,怕什么官家啊,就算找到也奈何不了,拍屁股闪人不就得了?转看炎凌竟然跟着点了点头,无奈笑笑,冲那婆子一挥衣袖,“那就让她再撑两天。”


    但见那婆子,原本倒不上来的一口气呼地抽上来了,双目空洞地看着半空,呼吸也慢慢沉稳下来。


    石壮惊叹道,“嚯!厉害啊!苍决大哥,这招教教我呗,起死回生啊这是!”


    苍决不屑道,“什么起死回生,给她两口气罢了,魂儿都没了!”转而,看向炎凌,“去哪儿?回家?”


    炎凌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明月楼有五十年陈酿的多情熬……”


    说罢,甩甩袍袖,扔下二人,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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