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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宿安绝色(一)

    不知不觉竟已至日暮时分,斜照卷残云,院中每一物什都镀了一层火红。后院无非柴房、仓库以及马厩,一别十年,物是人非,打眼看去,心中滋味莫可言说。


    炎凌牵着九儿,和苍决转了转,看苍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苍决寂寂一笑,抬头望着天边夕阳,“不瞒你说,混沌洞中的事,我从没打算过告诉你。”


    “我知道。”炎凌耽下脚步,略微一停,“你又不会杀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


    苍决怔住,低头笑道,“我倒是很怕擒霜说出来。”


    炎凌摇摇头,“我已经不是那个凭空臆断的人世炎凌了。”一住,笑道:“莫非你这一千八百多年也是枉活?”


    苍决斜斜看过炎凌,这句话是炎凌对擒霜说的,现在回想竟莫名五味杂陈。擒霜有句话说的不错,在鬼域中人人的血都是冷的,心都是黑的。自己也是如此,又信任过谁?现在看来,不过都是无声地辜负罢了。


    想罢,松一口气,缓缓道:“也不算枉活,至少从今天起就不算了。”


    炎凌道,“其实,擒霜公主说的没错,你是尸族的太子殿下,是尸族未来的王,你不应该放弃这些。”


    苍决惨然一笑,沉声道“当年鬼王从九墟中精心挑选了三百多个死胎,日夜炼化,死胎成活那日,又将这三百尸胎扔进夜火,经受百年洗炼,大多数尸胎都葬身夜火,只剩我和擒霜。


    他如此费尽心机,你觉得他仅仅是为了要一双儿女?呵,鬼王何等的聪明,他又不会老不会死,要太子和公主做什么?我跟擒霜不过只是他耗时一千八百多年炼就的两枚丹药而已,只要时机一到,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们。”


    一住,落寞的看向炎凌,“大多数尸族人,都是由人族炼化而来。受不住六道轮回的苦,靠那点怨念支撑,才成了尸族人。他们活过,有生之所妄,生之所求,即使鬼王也无出其右。可我和擒霜,没有活过,支撑着我们到今天的,无非是这点执念。”


    炎凌亦是惨然一笑,二人共看脚下一抹余晖,沉寂良久。


    “对了。”苍决忽然想起先前被打断的谈话,“你是不是问过我,擒霜公主为什么会拔蛊?”


    “我也是忽然想起来的。你曾提起过,魅鬼是鬼域中特殊的一支,擅长蛊术。擒霜公主并不是出自魅鬼,她怎会拔蛊?不是很奇怪吗?”


    苍决想了想,开口道:“会拔蛊的不是擒霜,而是擒霜的乌鳞蛇。据说这蛇是一千多年前擒霜在鬼域中玩耍时捉到的,擒霜素来顽皮,对毒虫很有兴趣。那年捉到时,无论如何也无法驯服这蛇,最后交给子虚空驯了好几年才算听话。”


    “子虚空……”炎凌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好几遍,“子虚空?百鬼军左领?”一住,见苍决点了头,又道:“你查过他吗?”


    苍决道:“查过,没有任何问题。子虚空从小看着我长大,最爱奇花异草奇珍异兽,性子顽劣颇像个顽童,不过他处理族中事务却是非常严谨,对尸族忠心不二。”


    苍决迟疑地点点头,没再说话,拉着九儿要往前院去。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听声音似乎是石壮,便急急步去。


    石壮大叫着径直往炎凌原本住的房间冲去,绵绵扔下扫帚,连忙喝住。


    “哎?傻小子!你是谁?到我家做什么?”


    石壮一住,打量着绵绵一张气冲冲的脸。心里惑道,“这面生的漂亮妹子,是哪里来的?炎凌离家十年了,一回来就招了桃花?”不管怎样,对方毕竟是一位姑娘家,也不能太过莽撞,定了定身,恭敬道:“姑娘,我是来找炎凌的。”


    绵绵没好气道:“就算你是来找炎少爷的,这是别人家,你推门就进来,算怎么一回事!?”


    石壮看小姑娘一脸怒容,不解道:“以前我也是推门就进来啊?炎凌家就是我家!”环顾四周,发现院中与十年前无异,心下只感到奇怪,却也未曾多想。刚要推开炎凌房门,便看到炎凌牵着九儿从后院款款而来。


    炎凌冲九儿微微颔首,对石壮道:“石壮,你为何如此慌张?”


    石壮仰头打了个“嗨”声,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沉声道:“出事了,姬清姐姐出事了!”


    炎凌不解。霍姬清,霍伯伯的千金。十年前姬清姐姐十八岁,如今二十有八,应该已经出嫁了。霍伯伯家财万贯,金龟婿定也绝非等闲,嫁入豪门世家既不会抛头露面,又怎么会出事呢?


    绵绵一听“姬清”二字,便觉得熟悉,细细思量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你说的姬清姐姐是不是叫霍姬清?”


    石壮鸡奔碎米般连连点头,“姑娘你也认识她?”


    绵绵迟疑地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谈不上认识,但这位姐姐芳名却是早有耳闻,听说是宿安第一绝色,宿安城无人不知。对了,他是东家的千金,当年朴月公子就是在霍先生手里接手的这座宅子。


    说来蹊跷,五年前,这位姐姐在大婚当日莫名其妙失踪了,新郎官儿是锦歌城首富阮东吾的大公子。那日,我曾在门口望见过迎亲的队伍,确是浩浩荡荡,极大的阵仗。


    传言说,这位姐姐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花轿,抬到阮家时,轿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当日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足足好几百人,却没有一个看见过她是如何消失的。为此,霍阮两家打了足足两年的官司,可这件事也实在太过离奇,官老爷根本断不了,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炎凌细细听完绵绵说的话,疑惑的看向石壮。


    石壮对炎凌深深点头,“不错,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一住,补充道:“我爹有个朋友在官家做事,姬清姐姐大婚当天,官家还调派了不少公人来护送迎亲队伍,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消失了。之后,霍伯伯为寻找姬清姐姐的下落,几乎打点了瀚河南北的无数官家,连绿林好汉也一同出动,五年来,音信全无。”


    炎凌惑道:“凭空消失了?”


    绵绵想了想,支吾道:“炎公子,这件事我还听过一些其他传言,只是不知道当不当讲。”


    炎凌微微颔首,“说说无妨。”


    绵绵环视院中,见几人都站着,歉然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几位先别站着了,到书房来,绵绵给几位奉茶上些点心,咱们慢慢说。”双眸微垂便要福身而去,目光正对上九儿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珠。


    这小女娃自打进门,不哭不闹也不说话,绵绵几乎将她忽略了。这下上了眼,觉得这孩子当真好看,虽然脸色过于苍白,但还是掩不住天生的好相貌。上前,摸摸九儿的小脸,却突地打了个寒颤,趔趄着退开了。女娃的脸,冰凉冰凉的,那种寒意,似乎渗入了绵绵的骨头缝。


    绵绵慌张道:“炎、炎公子,她是不是病了?”说着,捻着纤细的指尖,那种触感久久不散。


    炎凌看绵绵显是吓到了,沉吟了一霎,说道:“绵绵姑娘可知道瀚河最北的极北之地?”


    不等绵绵回话,自问自答般继续道,“那里极寒,茫茫四野全是雪,我们几个去那里办事的时候,不幸得了寒毒。这寒毒,倒也不会害人性命,只是打那起便通体冰凉。这次回来,也是想循个名医,看能不能把这寒毒拔了。只是可惜我这九儿妹妹,跟着受了牵连。姑娘不必害怕,这种寒毒,不会传染。”


    绵绵窘道:“是绵绵失礼了,还请炎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几位这便去书房坐吧!”


    说完,几人便转去了书房。桓瑞却不跟了去,狗皮膏药似的黏在绵绵身后,绵绵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


    烧了水,沏了茶,绵绵端起托盘,忽然疑惑的看向桓瑞,“桓瑞,我总觉得不太对。当年外面传言炎公子一家一夜暴毙,全家死了十三口,只剩炎公子生死未卜。这当口儿,怎么带着一个妹妹回来了……”突地想起了家中一间空房,衣柜里全是粉粉的五六岁姑娘的小衣服,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桓瑞唯恐吓坏了绵绵,不便道出实情,便道:“十年前,朴月能从大门口儿捡来个绵绵,就不兴那什么炎公子捡个九儿?”


    绵绵吐一口气,“也对,瞧我想哪儿去了。你把茶水端了去,我盛些点心,一会儿就来。”


    桓瑞端了托盘转去书房,书房里四人落了座,炎凌已把眼下的许多情况跟石壮说了一遍。


    苍决一见桓瑞,意味深长地一笑:“桓瑞兄弟对绵绵姑娘,当真是情根深种啊,恨不能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桓瑞尴尬笑过,对石壮道:“这位兄弟是?”


    石壮朗声道:“我是石壮,炎凌的发小。刚才进门,看你是个天族人还把我吓了一跳,就想到你肯定是鹊青的朋友。鹊青是我师父,我活着的时候认的,咱们也算朋友了。”


    桓瑞忽然挺直身板,得意道:“朋友?论起来,你得喊我一声师叔,我跟鹊青可是师兄弟。”


    石壮嘿道:“师叔就师叔,师叔请上坐!”


    几人正自说着,绵绵端了点心来,落了座,室内便都沉默了。


    炎凌道:“绵绵姑娘刚才说,关于霍家小姐,你还有其他耳闻?”


    绵绵拢了拢额前一缕丝发,虚看着地上一抹残阳余晖,回忆道:“这段传闻,我是无意间听人提起的,也不知做不做得真……”


    说完,见炎凌微微颔首,才继续说下去,“前年春天,我照例去落英谷采桃花枝。路上累了,便在长街东头的小茶馆坐下来吃茶。有两个婆子在一旁说悄悄话,我隔着近,倒也听得真切。


    其中一个婆子说,她是专给霍家小姐梳头的佣人,在霍家干了很多年。霍家小姐先前的相貌虽说也是极美,却不像后来那样惊为天人。


    头几年,那婆子只觉得小姐越来越漂亮了,五官没有多大变动。可是慢慢地、慢慢地,她便觉得小姐的容貌便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那种女大十八变,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虽说,性格,说话的声音,处事的方式,还是原来那样。可那皮相,的的确确不是同一个人。


    那婆子说到这里,听起来怕极了。她接着说,霍家小姐深居闺阁,从不外出。真正见过小姐这种变化的,就那么两三个伺候在小姐身旁的丫鬟婆子。因为天天见到小姐,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没起什么疑心。霍家小姐原本的相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模糊了。


    直到有一天,这婆子打扫屋子的时候,从箱底翻出一张画儿来。那是小姐十八岁时,霍夫人找画师给小姐画的,一笔一画,勾勒的极为精细,画的跟真人一模一样。当时,霍家上下,但凡看过这幅画的,没人不夸这画师的功夫好。


    那婆子一看这画中人,当时便给吓地魔怔了,躺在床上病了好几天。一即好转,便借病离开了霍家……


    之后,伺候小姐的丫鬟婆子便病的病死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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