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低估了你们几个小鬼!”珵光的剑尖指向前方,这是八百年来,他第一次拔剑。
那是一把奇怪的剑,它不像其他的天族利器那般出鞘就带着杀意,它闪着温柔的银光,清辉四射。当那潋滟如水的剑身在玄镜湖的漫天夜火中一闪即逝的时候,鹊青认出来了,那是母亲的“穹泸”。
那把剑已经架在了炎凌的脖子上。
夜火消逝的一霎,苍决猛的睁开眼睛,他的双眼不再像两个漆黑的洞穴,赤焰流的火光在他的眼中流淌。
珵光看到一道闪着红光的灰烬忽然跃向了身后,在玄镜湖的雪夜中,像一堆烧红的碳灰。
“老匹夫!放开他!”骨剑红如流铁,直抵珵光后心。
“哈哈哈哈!跟我比快!?”珵光没有威胁苍决的意思,他太清楚了,这个刚刚破境的尸族小娃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别跟他废话!杀了他!”逐流有把握,只要苍决动手,他便可趁机救回圣婴。
“父亲,孩儿恳求您悬崖勒马。”鹊青跪倒在地,金乌剑已架在自己脖子上。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父亲,他的修为向来秘而不传,即使是唯一的儿子鹊青也不知情。他想,但凡他们父子间还有一丝情分,他总不会罔顾自己的性命。
“出息!堂堂天族的少元君就这点出息!好啊!既然不顾天族大业,那便枉为天族人,你死了,为父倒有办法让你听话了!”
“鹊青!不要!想想那些昆仑护卫!”穹泸的剑锋太过锋利,以至于划破了炎凌的脖子,他还没有感觉到疼。
瞬间,夜火叠嶂。
苍决推出骨剑,闪到珵光眼前,在骨剑刺穿这个天族人的身体之前,他有瞬息机会夺下他的利刃。他的手已触摸到剑身,他很快,快到鹊青和逐流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但珵光却凭空消失了。
“小娃娃,你想的未免简单了些!天族之所以屹立于九墟之巅?你以为靠的只是这饲魂玺?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只怕还派不上用场。”珵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苍决再想出手,已经来不及了。就在珵光说话的同时,穹泸剑已割破了炎凌的咽喉。
琴音铮铮,只有炎凌能听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看到鹊青手中的金乌剑颓然掉落在地上,他看到逐流张开嘴无声的咆哮,他看到苍决燃着熊熊夜火的身影正向着自己奔驰,他感到自己在坠落,坠落,永无休止的坠落。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琴声,别无其他。
尸族的人会心痛吗?不会。
可那一刻苍决分明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撕碎了,他痛的几乎发不出声音。炎凌的身体很轻,他伸出手便稳稳的接住了。
金乌剑被鹊青重新握在手中,剑尖在平滑的镜面上擦出火光。他拖着那把剑,走到离珵光很近的位置。这段父子情份已走到末路,为了母亲他也该杀了他。
“你要弑父!”珵光的声音毫无温度。
鹊青陡然升起时已力灌全身,剑意史无前例的快,他的剑如流水般缠绕在珵光身侧。剑剑险着。
没错,他要弑父。
他看不清珵光的模样,剑阵交叠时的光辉几乎让珵光化成了一个幻影。可无论如何他都伤不到他。珵光只要动动手指,他的剑意便弹了回来。转瞬间,已身中七剑。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仍奋力挥舞着金乌剑,剑意扇起的疾风,使玄镜湖更冷了些。
逐流提剑跃起,在空中搀住了摇摇晃晃的鹊青,此时的他已成了一个血人。
“呵。”珵光轻蔑的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群蝼蚁。饲魂玺已经找到了,能操纵此玺的只有他,这些喽啰以后都是这里的鬼。他最后看了一眼鹊青,摇了摇头,这个优柔寡断的儿子让他寒透了心。
他的身影一闪便消失了,除了饲魂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鹊青笑了起来,他先是冷笑,后来开始开怀大笑,癫狂的笑,悲哀的笑,直到笑出眼泪。他甚至不在乎玄镜湖忽然爆出的巨响,也不在乎划破天空的闪电。直到那闪电打在他身上,他才忽然清醒起来,原来心痛远胜于切肤之痛。
玄镜湖开始崩塌,坚冰般的镜面开始融化。
苍决眼看着炎凌体内的魂魄散了出去,像一团雾,被风吹散。骨箫起语?镇魂聚敛?都来不及了。那碎如齑粉的散魂,像扬入大漠的风沙。在沙海中,你该如何找到属于你的那一粒?
就在没入水中的前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圣婴真的死了。
湖面飘满了昆仑护卫的尸首,他们的金丝锦衣使这面湖看起来更像一面金钵。最先醒来的是逐流,他难以置信自己竟还活着,当那道闪电劈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鹊青,在满湖的金色中,他那一身血衣很容易辨认。他也还活着。
过了好久,苍决才从水中慢慢走出来,双目空洞,视若无物。炎凌的尸体被他稳稳托在手中。
他走到岸上,走到云归墟雪白的重峦之下,走到山隙的大雾中,直到成为一个黑点。
然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