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流道:“是你?你是说在无间墟中能看到镜湖?这两处是相通的?”
“嗯。”炎凌点点头。
苍决道:“我现在至少知道该怎么找到你了,无间墟中二气湮灭,但这里是镜湖,那便可反其道而行之。”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但炎凌知道魂魄相聚后的自己才是完整的自己。
苍决斩钉截铁的说道,“前七世在人间找不到你,那是因为魂分两处,魄分八世。现在,真正的你就这里,既然是魂魄,就难不倒我尸族人。”
说着握起骨箫,腾空而起,“魂引”铿锵之音迅速拔高,绵延不绝。箫语一处,雾气中便产生了微妙扰动。
不知是不是箫语起了作用,炎凌感到一股巨大的窒息感袭来,又是那种感觉。时间。
这时漫天大雪忽然如柳絮般坠落下来,玄镜湖犹如一颗被解冻的珍珠,镜面被大雪覆盖。天空不再白茫茫,这里迎来了一个冬日的黑夜。他们感觉到了冷,时间不再僵滞。
就在窒息感缓慢褪去的同时,炎凌忽然听到了一声碎响。那是弦乐的起势,忽远忽近。那声音似乎并不是经由耳朵传来,而是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像极了某种召唤。他看了看其他人,果然,他们并没有听到。
忽然,铺天盖地的浓雾迅速包围过来,天地间一片灰暗。
雾中,那些他们原本以为是时间刻度的自己的影子,忽然站了起来。正慢慢的朝他们走来。
苍决愣住了。
“你看你都招来了些什么!?”逐流望着空中苍决模糊的剪影,一瞬间涌来的大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苍决凭着气息落在几人身边,嗫嚅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么多戾气?!以我的修为根本招不来如此众多的魂魄!”
“饲魂玺!这就是饲魂玺。”鹊青忽然说道。他终于明白为何尸族、天族都追着炎凌不放,为何当初父亲珵光元君要问赤光叔父要人。看着雾中的戾气,他忽然全都明白了。
“哈哈哈哈!”几声狞笑从空中传来,声音忽远忽近。“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我的青儿!”
“父亲!!!”鹊青无法辨别声音的方位,能看见的只有一片浓雾,他下意识的把几人挡在了身后。
“青儿!把那小子给为父捉来!”
几人警惕的看着四周,他们感觉这次的东西比昆仑护卫更可怕。
鹊青没有照做,他紧咬牙根,不知是恨是怨,“父亲!你作恶多端,囚禁母亲,逼死叔父,现在还要来杀我吗!!!”
“放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饲魂玺必须掌握在天族手中,佑光天帝无能,不能担此大任,赤光不顾天族安危,为一个莲灵投奔灵族!天族千古基业怎能断送于吾辈之手!为父还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不曾想你竟如此妇人之仁!”
雾中的影子每向前靠近一寸,强大的杀意便如一把把冰锥刺入每个人的五脏六腑。他们已经能够看清那些亡魂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极了幽幽鬼火,迸射出可怖的怨念。那是镇压在饲魂玺中几千年的亡魂。
伴着铿锵琴音,炎凌忽然觉得“命运”几乎成了一个实体,它像一条河,正朝自己奔涌而来。
除了苍决率先抖出一道剑意,其余人就像被摄住了魂魄般一动不动。
“动手啊!要等死吗!”他大吼一声。
一道疾光透过人影掠向远处,他的剑意根本伤不到他们……
鹊青甩出金乌剑,力灌手臂,竭力驭剑,剑阵立刻将几人圈在里面。同时,逐流一步跃了出去,身体随着剑意的惯性刺向了那群可怖的厉鬼……
没用。什么都没用。
苍决合起骨剑。为今之计只剩一个办法——魂煞。他还未破附尸境,使出“魂煞”便等同于拿自己献祭,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怎样都是一死。
他一步跃向空中,对炎凌笑了笑。
阴浊戾气一即驭出,玄镜湖便起了风,风声裹着大雪,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哨。他的双眼,迅速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不!!!!”炎凌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誓死的决心。
骨箫起语,杀气腾腾。
苍决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他的心智、他的魂魄正被镜湖中的怨魂一点点夺去。
鹊青和逐流一齐怔住了。
那些刀剑不侵的亡魂纷纷化作一缕缕黑色的烟,啸叫着从苍决的七窍钻进去,不停的,源源不断的钻进去。
箫语肃杀,漫天亡魂。天空,黑的如同一汪墨汁。整个玄镜湖被这惊天的鬼叫声震慑了。
“哈哈哈!好!不愧是尸族太子!”
珵光饶有兴致的看着漫天亡魂。没人注意到他从什么时候便站在他们身后了。
他们根本来不及出剑,他太快了。
“我本来不想杀你。没有你,我根本找不到饲魂玺。”珵光的声音很平静。
“我知道你找饲魂玺的意图,可我终究想不明白,你缘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你忌惮我?”炎凌没有挣扎,那只扼住他脖颈的大手只要稍微动动手指,他立时殒命,他在听那琴声。
“哈哈哈哈,”珵光冲着众人挥一把锦袖,“我原本也是信了那’魂分两处,魄分八世’的鬼话,可现在我找了,我把玄镜湖翻了个遍!他赤光、莲颂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玄镜湖是个什么地方,这里镇压了多少死侍?你那一点残魂,注定有去无回!”
炎凌微微一笑,他听到的总不会错,他自己的曲子,再熟悉不过。
“你既然找到了饲魂玺,又何故杀他!”鹊青终于将剑尖指向了自己的父亲,但他不敢轻举妄动。
“逆子!连父亲都不认了吗!”话音落下的同时,漫天厉鬼的啸叫声忽然停了。他立马扼紧了炎凌,警惕地向后跃开。
一道刺目的光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玄镜湖的天空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火海,剩下的亡魂无声的在火海中扭动,寂灭。
大火熊熊燃烧,脚下的积雪开始融化。没有人感到炙烤,也不觉得灼热。
……
苍决对黑暗中的火海惊讶不已,就在刚才他真切的感受到了万鬼噬魂的痛楚,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了出去,他的魂他的魄,统统献祭给了亡魂。他感到自己的魂魄一点一点被蚕食,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可就在刹那之间,在无间墟冲不破的东西,忽然饥如饕餮,带着吞噬一切的欲望,张开了它的巨口。
噬鬼境,噬万魂以成魑。
他完成了附尸境的破境之劫,这些厉鬼成了破境的献祭。
从如永夜般的黑到疾光骤闪的漫天夜火,炎凌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在熊熊燃烧的空中,他能认出火焰中那枚黑色的核。起初他以为,这次,他是真的死了。
但那核忽然展开四肢,像大地中唯一的一粒种子,发了芽。他没死,他的身体在燃烧,但他没死,他像一只火焰的精灵,摆动着硕大的翅膀。
炎凌知道,无论看到什么他都不该惊讶了。铿锵的琴音忽然落下一个关节,再起势便温柔了起来,那真像他为苍决奏出的曲子,只为这一霎,为这涅盘。
扼住脖颈的手在微微发抖。
炎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