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
铺天盖地的音浪,震得人头皮发麻。
嘶吼,痛嚎,马啸,弓弦,烈火,巨石轰城,兵刃相交,铁箭入肉。
抬起眼,面前是烽火连天,人间炼狱。
火光映红夜空,狼烟遮星闭月,箭羽巨石漫天飞舞,嘶嚎血沫弥散空中。
城墙塌了一半,而她站在城垛之上。
身侧残肢断臂,石丸铁箭染血狰狞。
腥臭的晚风拂过长发,扬起红氅后摆,身后战旗“燕”字烧毁一半,却仍旧迎风猎猎。
她张口欲言,偏偏吐不出半个字来。
这是,国破家亡!
南柯不愿相信眼前一切,她无法承认,自己心爱的家乡,成了血肉战场。
突然后背传来一股巨力,南柯跌下城头。
背转身去,见着个挺拔背影,“为什么?”
那背影一动不动,“你太让人失望。”
失望?
南柯好想问出口,可她哑口无言,身子下坠,越落越快。
最终却未撞上坚土,而是“扑通”落入水中。
那是一潭温水,滋润全身,让她无比舒适,只想就此沉醉。
沉眠水底,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些年,她活得太累了,太累了……
南柯蜷缩起身子,任由身子往下沉沦。
水面光影消失不见,黑暗将她缓缓吞噬。
“南柯姑娘……”
南柯睫毛微颤:南柯姑娘?是在叫我?可我不叫这个名字……
“南柯姑娘。”
南柯睁开双眼:他为什么一直叫我?他到底是谁?
“南柯姑娘!”
南柯望向顶上光亮,她已沉沦太多,只能见到一点白光。
“南柯姑娘!你快睁眼看我!我不许你有事!”
南柯并不想动,可那点白光,离她越来越近。
身子融入白光之内。
她睁开沉重双眼,看着屋外光亮,照进屋来,洒在床脚。
额头上似乎盖着棉布,她只觉得自己嗓子冒火,身子疲乏,根本抬不起来。
艰难扭过头去,见到林焱趴在床边。
他似乎被南柯动静惊醒,揉着眼眶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拾起手,拿走南柯额上棉布,又从身边水桶里拿出一条,拧了拧就要为南柯敷上。
只是,他这动作定格在半空。林焱与南柯对上双眼。
林焱两眼陡然睁大,惊喜出声,“你醒了!”
南柯就连点头都累,只是努力发出声响,“水……”
林焱腾地站了起来,稍有踉跄,便行到木柜边,倒了杯水,又将水壶与木杯都拎到床边。
南柯挣扎着想要起身,林焱放下水壶,将她扶了起来,将水喂到嘴边。
只喝了半杯,南柯便觉得有些气喘,复又躺下。
她这才发现面前林焱憔悴不少,双眼微微凹陷,面色发黄。
“我这是……怎么了?”南柯轻声问道。
林焱按住她额头,似是检测体温,点了点头才回答道:“你病晕过去了。”
南柯微微一愣,“……几天?”
林焱喝了杯水,“四天了。”
南柯沉默,想到这些日子都是林焱在照顾自己,便觉得过意不去,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焱见她沉默,赶紧张口解释,“南柯姑娘,我是照顾你伤势,逼不得已,没有乱看,也没有乱摸。如果,如果你介意得很,我出了这冢就自挖双目。”
南柯无奈苦笑。
这个呆子,她又不是那些迂腐女子,这种情况也是逼不得已。
她又怎么会怪他。
林焱见她不说话,挠了挠后脑,转身去到火坑。
南柯这才发现,火坑上还煮着东西。
林焱从锅里舀出一碗糊,回到床边。
南柯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林焱,“这是什么?”
“我把红薯干用水熬烂,你身体虚弱,也只能吃这些。”
林焱舀出一勺,嘟嘴吹凉,“吃一点,好得快些。”
南柯脑中一转,立刻察觉不对,“你说红薯干只剩三日,我却昏迷了四日,这些红薯干又是从何而来?”
林焱微微一笑,“你先吃了,我再告诉你。”说着,便将木勺凑到南柯面前。
南柯眯眼看他,就是不吃。
林焱叹了口气,放下碗勺,从床下拎出两个小罐,“你昏迷后,我又下地窖搜索一番,运气也是不错,角落里还有一坛。这样,可就够我们再吃四天。”
“真的?”南柯双眼放光。
她明白,这种时刻,任何一口食粮,都是弥足珍贵。
林焱笑着点头,又抬起碗勺,“现在愿意吃了吧。”
南柯这才让林焱喂她吃下红薯糊。
日子又是一天一天。
南柯身子虚弱,一直都是林焱照顾。
一开始有些羞涩,一天之后,也就放开不少。
南柯越来越好,林焱却愈发憔悴。
第七日夜。
林焱依旧喂她吃着红薯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前几日,我骂柳凤泊,确实有些过分。”南柯轻声说道。
林焱先是诧异,随后摇了摇头,“大义小情,原就难分,也不能怪你。”
两人之间略显尴尬,南柯便略过这个话题,“说来进了九霄,还没好好逛过。那些传闻中的美景,真想亲眼看看。”
“我倒是看了几个。”林焱微微一笑,“你要是喜欢,等出了这冢,我陪你去看。”
原是句宽心的话,南柯却用力点头,“这可是你说的,若是能出去,我要看那洗砚星海。”
林焱哈哈一笑,“奉陪到底。”
能否活着出去还是问题,两人却有说有笑,也算是某种慰藉。
此话说完,碗中红薯糊也已吃尽。
林焱收拾碗勺,拎着自己那坛红薯干,站起身来,“还是老规矩,我出去吃,不打扰你休息。”
这几日都是这样,林焱与南柯分开吃食,南柯也已习惯。
林焱背转身去,突然脚下绊倒,踉跄两下昏倒在地,手中小坛“咣当”碎裂。
内里空无一物。
……
毒瘴外,山师阴站起身来,“时间到了。”
花袍与吕烽站他身后。
吕烽将他拦住。
山师阴横他一眼,“左徒贤醒了?”
吕烽与花袍对视一眼,默然摇头。
山师阴瞪他一眼,双眉上挑,“让开。”
吕烽张开双臂,“石镇已经研究出开启毒瘴的药方,只是……只是药材有些缺失,可能还要再等几日。”
山师阴冷冷一笑,“是几日,还是几十日?”
花袍在一旁说道:“你现在很不冷静,你我都明白,一个焦躁谋士,只会错漏百出。”
“林子在里面七天七夜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山师阴漠然看着两人,“既然你们缺药,那这一次,我已经下定决心。除非你俩弄死我,不然,我非去不可!”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花袍叹了口气,“你想去山下找山师家暗桩,以你山师家的能力,必定能够弄到草药。”
“可是你要知道,你已经不是山师家的少东家,你是整个山师家族的追杀对象。你一露面,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身首异处。”
“那我也得去试。”山师阴伸手去推吕烽,“我是死是活,与你俩无关。”
吕烽将他手腕紧握,“我们也是兄弟,你的死活怎么与我们无关?”
花袍沉声说道:“若是林子折在里面,我们决不能让你再出意外。”
“或许你会恨我们一辈子。”
“但作为兄弟,我不能,看你去送死!”
三人之间,无声沉默。
突然!
半空之中,传来一声雷音,“谁都不用送死!”
话音未落,一身青衣儒衫划空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