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师族人,永生不为,阶下之囚。”山师阴口中喃喃自语,伸手摸着面前灰墙。
家训仍在耳,却已身陷囹圄。
牢中朴素,一床,一窗,一桶。收拾得干净,不见那些阴潮霉味。
也不同民间大牢,造得幽深恐怖,只为让犯人屈服在威慑之下。
九霄知道,那太肤浅。
山师阴也知道,九霄有的是手段,让人开口说话。
他曾师从左徒贡,虽只有短短六月,但凭他聪明才智,也是足够。
拂过床沿,掌中未留积灰,山师阴坐在床边,仰望铁窗。
天外尚未放光,月光撒在眼眉之上,山师阴毫无睡意。
他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从他逃亡至今,想杀他的人,络绎不绝。
正面追杀,被林焱与吕烽破解。
越狱袭击,又被林焱虞城拦下。
三次刺杀,被左徒先生断喝阻碍。
这次终将他陷害入狱。
入狱就能安全了?
山师阴并不相信。
即便九霄加强了戒备,那些人能劫狱一次,就能劫狱第二次。
虞城与他说,左徒先生天亮之后,就会对他审讯。
所以,他在等待。
等待黎明,或是黎明前的,手起刀落。
远远地,山师阴听到远方声响。
“王师弟,为何来此?”
王师弟?
山师阴微微皱眉,方才哭晕过去的那人?
“我来看那凶手。”王师弟声音有些沙哑。
“王师兄,切莫感情用事。虞教习叫我们严加看守,决不能放任何一人进去。”另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说道。
“他杀了赵师兄!”
蠢货。
山师阴心中暗暗想到。
三人似乎发生了争论,声音嘈杂听不真切,过了片刻,听得一声惊呼,“王师弟!快快起来!我们受不住啊!”
王师弟语带哽咽,“你们若是不让我见那凶手,我今日就长跪不起。”
“王师兄,何必与我们为难。”年轻声音说道。
“我方才梦见赵师兄,鲜血淋漓站我面前。我若不当面骂这凶手,怎么对得起赵师兄。两位便成全我吧!”
“王师弟!莫要磕头!莫要磕头啊!”
还磕头?山师阴饶有兴趣地笑着。
那年轻声音急切说道:“师兄,不如这样。你在外面守着,我陪王师兄进去。”
外面沉默了片刻,掌权那人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王师弟连连道谢。
说罢,山师阴便听到,开门“吱呀”声响,两人脚步,越行越近。
山师阴并未回头,却能听到那两人到了身后,“来杀我了?”
“杀你?”王师弟举起双拳,敲在栅栏之上,“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
山师阴皱了皱眉,回过头去。
见到王师弟狰狞面孔,还有他身边那人,围着黑巾,似是身体抱恙,“不是你。”
“怎么不是我!”
王师弟咬牙切齿,“我出生贫贱,若不是赵师兄资助于我,我也不可能在此读书!他是我的再生父母!可你!可你……”
山师阴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懂穷人的想法。”
“你说什么?”王师弟面色铁青。
山师阴看着他,说得轻描淡写,“以他人品,他资助于你,真是好心?只怕是见你可怜,换些名声罢了。”
王师弟双眼发红,旁边年轻师弟,赶紧抓他双臂,“王师兄!你冷静些!冷静一些!”
王师弟犹在挣扎,不断拍击木栏,啪啪作响。
山师阴叹了口气,“你还不动手?若是引来外面那人,是不是功亏一篑?”
“咔哒!”
令人牙酸的脆响,王师弟脸色发白,软倒在地,眼中惊诧,盯着身后那人。
年轻师弟拍了拍手,“人真的很脆弱,截断一根脊椎,就会失去抵抗。”
“我知道你会来。”山师阴站起身来,与年轻师弟对视,“我是叫你师弟?还是叫你……方师姐?”
年轻师弟挑了挑眉,揭开脸上黑巾,露出陌生面容,但若仔细去看,还能见到本来面目。
正是“幽花径”中,柔弱姑娘,方柔嘉。
方柔嘉绽颜一笑,“你果然聪明。”
“并不难猜。”
山师阴微微一笑,“所谓易容术,并没有办法,将你变成另外一人。想来你这身份,与你身形相似,面容也差不太多,才会被你挑中吧。”
“但你仍然蒙了面巾。想来,随便用个风寒借口,也不会有人生疑。而九霄的变声术,真是令人拍案叫绝。可惜……”
方柔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山师阴。
山师阴摸了摸鬓角,接着说道:“你比这人还要矮了几分,脚下应是踩了足垫。身高能够掩饰,体重却无法遮掩,你走过那段长廊,脚步过轻,怎能让人不生疑惑。”
方柔嘉微微一笑,“可不是人人都会注意脚步。”
山师阴摆了摆手,“很不巧,我有一好友,是个猎人,他教了我些识别脚步的方法。”
“你即便猜中了又如何?”方柔嘉从袖中抽出匕首,“你会死在这里,和这位王师兄作伴。”
“然后门外那位仁兄,也会与我们作伴。”山师阴拿手敲着脑袋,“让我想想,你现在这身份,也应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方柔嘉似乎并不着急,“你这么聪明,还不是身陷牢狱。可是忘了山师家的家训?你在被捕那一刻,就该自尽。”
“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因地制宜,不过如此。”山师阴满不在乎,“我对真相,更为着迷。”
方柔嘉抱住双臂,静静看着红袍儿。
“让我猜猜。”山师阴在牢中来回踱步,“第一次劫狱,也是你做的?”
方柔嘉玩着手中匕首,“九霄严防在外,对内……呵呵呵……”
山师阴微微一笑,“石镇曾与我抱怨,药庐丢了不少药材,你倒是准备充分。那夜刺杀失败,第二日又来杀我之人,恐怕不是黑一门吧。”
方柔嘉举起匕首,照着自己面容,“这门里,仰慕我的人不少。他算死心塌地的那个。”
“掩护于你,制造混乱,造成假象。”山师阴摇了摇头,“有些男人,还真是愚不可及。”
方柔嘉皱了皱眉,“你懂什么?这是爱情。”
“直教人生死相许?”山师阴挑了挑眉,“何必如此,你我都知道,我们并不相信这些。”
方柔嘉放下匕首,微皱眉头,并不说话。
山师阴继续说道:“那夜你在‘幽花径’等谁?”
“想与我幽会之人,那么多。”方柔嘉抛了个媚眼,“要我一一报出名字?”
“哦。那是你的私事,我并不在意。”
山师阴似是走累了,坐在床边,“我原本还想不明白,你为了杀我,杀了这么多人,安排那么多事情,引得全山戒严,内门子弟尽皆回山。真的值得的吗?毕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抓住我不放?除非……”
“除非什么?”方柔嘉似乎有些焦急。
说到此处,山师阴不再说话,仰天倒在床上,“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迷药用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昏迷?”
方柔嘉浑身一颤,目光发冷。
“你容许我说这么多话,因为你没有信心,无法入得笼中,将我一举击杀。所以你从进门那一刻起,就撒了袖中迷香。”
方柔嘉抓紧袖口。
山师阴坐起身来,“门外那师兄应该已经中招。而我却没。为什么呢?”
方柔嘉伸手掏出钥匙,“你早有准备。”
“没错。”
山师阴勾起嘴角,“你控制黑一门刺客的药物,暴露了你的身份。因为那药物,这世上只有一家人会。那就是我,山师一族!”
“你是家族埋在九霄的暗桩,而杀我,就是启动你的任务!”山师阴得意地笑着,“试问,对自家迷香,我怎么会毫不设防?”
“你很聪明,但你还不够聪明。”方柔嘉打开木栅,“放迷香只为万无一失,你当我真的杀不了你?”
山师阴眯起双眼,“尽管试试。”
方柔嘉踢开木门,纵身一刺。
木栅开启,匕首刺向红袍儿。
牢中狭小,山师阴应当如何闪避?
不闪,也不避。
红袍儿坐在床上,纹丝不动。
床底突然窜出一人,剑尖顶住柔嘉咽喉。
“放下匕首!”林焱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