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难道你马上就要连夜赶去清理门户?!”张二锤失声惊道。他的心怦怦直跳,脸上免不了流露出了一抹浮夸,神情紧张而激动。
刘雷电假装没听见,不予理会。他匆匆举起了酒瓶,一口气仰脖喝尽。
“我也要去!我得亲眼见证师父的威猛!”
“开什么玩笑!”刘雷电一吹胡子,白了白眼。“你曾跟他交过手,按你所描绘,他已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奸恶无比。你觉得此刻喝了这么多酒的我,精力虚耗已所剩无几,还能打得过?”
“估计打不过。”张二锤一想起李轻车的长鞭和利箭就莫名不寒而栗。
“那不就结了!”刘雷电边说边起身,摆了摆肩,整理着衣衫,拨弄了一下头发。
“老头,我觉得你没喝酒应该也打不过,他实在凶猛……”
在整一局激动的酒局下来也没有过分凌乱的发型,此刻忽然纷乱。刘雷电刚收拾妥当的轮廓深浅分明,微微颤了一下。
“胡说!老夫若在状态,拿下他简直易如反掌!”刘雷电拳起他又粗又老的手指,须发皆张,气恐不扬。他停顿了一下,眼睛斜视着张二锤。“再说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得赶紧把这混元诀汇总篇研究透彻。秘笈的传承,才是我混元门头等大事。”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但浑身散发出真实而坚定的气息,有种让人无可辩驳的意味。
“师父,你是底气不足怕了吧?”张二锤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放你的狗屁!”刘雷电呵斥一句,便再置之不理,当场终结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天时已晚,我得回去了。”
“回去?”张二锤一愣。“回哪?”
“多竹居。”
“多竹居不是已经灰飞烟灭……”张二锤感觉思维有些不太灵光,愕然问道。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心有绿波荡漾,哪里都可以是多竹居。”刘雷电耸一耸肩,轻轻扬起嘴角,微笑着。这一刻他似已毫无酒意,精神抖擞。“我换了个山头。如今还招了些新人打理生活,日子还过得去。不妨告诉你,还酿了一种以稻麦与芜梗精制而成的粮食酒,醇香浓厚,三杯即酩酊。且强心利魄,乃养生绝品。有空我带些给你尝尝。”
张二锤瞠目结舌,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忿自己血似锦,生憎老头活胜仙!啊,我好恨!
“老头!你还说使唤福伯苦茶叔他们,是把他们当家人,还冠冕堂皇狡辩你的行为不是穷讲究!”张二锤咬紧牙关,斩钉截铁地鄙视道。
“不要用你怀疑的眼光来怀疑我高尚的人格。”刘雷电皱了皱眉,十分不悦。“把你灵活的表情功夫收一收,不然只会影响你自己的判断力。”
“我不管,我也要回去!”张二锤双眼放光,急忙打起精神来。
“再晚一些,待你有了充足的阅历,为师便准许你当场退休,回去真正继承大统。”
“那我何时可以练这汇总篇?”张二锤眉宇间一紧一松,撇了撇嘴,又眼巴巴地望着刘雷电。
“我自有安排。贪多嚼不烂,你先把手头的笔记吸收了再说。”刘雷电目光闪动,没好气地表示道。
他再次拨弄了一下他的灰白头发,便要转身离去。
“师父,太夜了,何不留宿一晚?”
“放心,有夜班车的。”
“那我去给你买张车票吧!”张二锤忙起身跟随,追了出去。
“毋需操心了,我来时买的便是往返套票。”
驿站好周到的服务!张二锤又是一愣。
“记得砥志研思、勤练武功,要始终铭记、学会感化师父的高亮气节,敦促自己顽廉懦立。待为师研透混元诀汇总篇,自然是要授与你来传承的,本门以后还得靠你来光复、光大。”刘雷电摆摆手。“闲事莫上身。你可要铭记,那一夜……”
“行了行了,长气!又是那个漆黑的夜晚……”张二锤不带感情地敷衍一句。
夜色朦胧,已看不大清人的面容。张二锤笔直地站着,在暮色中脸朝着远方。
“还有啊二锤!”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刘雷电步伐回转。声音压得低而含糊,似乎惟恐引起旁人的注意。“为师不求你可蛇珠雀环,但平日里记得跟皇太子多要点银两,给我寄些酒钱……”
与那双闪着微光的灰色眼睛四目相对,张二锤不禁色变动容。
“师父,你如何得知我近来正在精心研究《如何管理与继承朋友的家业资产》!”张二锤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羞惭,转瞬又坚定起来。
“好二锤!”刘雷电嘴角猛然一动,用力地对张二锤点点头。“果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样!”
“当然!唯有知识让我们免于平庸。博约相辅,细大不捐,定有所得!”张二锤说着,脸色忽又变得有些苦恼。“但目前收入尚未有太大起色,只间中得个碎银几两。”
“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卒能燎原!努力,加油!”
“以后我一定给师父寄多多银两!”
徒爱,厚重如山!刘雷电热泪盈眶,不无宽慰地嘘了口长气。寂静的空气被感动填得满满当当。
“二锤,为师到底没有白疼你!此生飞黄腾达便全靠你了!”刘雷电激动说着,忽然又皱紧了眉头。“不过看样子也挣不到多少了,这天下真正的大乱很快便到。二锤,我再次提醒你一句,可真真莫与朱二纠缠过深……”
似乎又要开始没完没了地重复同样的内容了,张二锤迅速打断了他的话。
“朱二是个值得的好朋友!他的钱袋囊尽天下,师父。”
“朋友二字的重量,不是下巴轻轻就可担得起的。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知人口面不知心,你懂什么!”刘雷电双眼仍闪烁着微光,口吻非常严肃,带着责备低声斥道。
张二锤撇了撇嘴,轻轻点点头,但眼神始终坚定沉着。
“罢了,随缘吧。总之,记得,银两!”
一番程序化的拉扯告别之后,刘雷电急手速去,他的身形很快,缕缕发丝迎风飘扬。在街角拐了一个弯,瞬间不见了踪影,只余几个字眼残留在空气中。
星辰黯淡,黑暗蔓延。夜晚浸满凉意——没有月亮将它照暖。但街上已然灯火四起,人世间的敞亮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