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空气有点闷滞。张二锤似乎走了神,但他又像听了进去一般静静地摇了摇头。
“当然没有。只不过……”
张二锤硬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但话没说完就被刘雷电打断了。
“不要再说些大言不惭的陈词滥调了。”刘雷电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直像老鹰盯着猎物的眼睛,凌厉得有些铁石心肠。
“我最好再来点酒。”张二锤说着伸手要过酒瓶,斟上酒一口喝下。烈酒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理顺了他的混乱。迟疑了片刻,他又清了清喉咙。“我其实,对这些打打杀杀本来就不感兴趣。”
“没有最好。遇上这等大难题,万不可自把自为胡冲蛮撞。”
“只是朱二,朱二他身为皇太子,也对帝城存在这大毒瘤而忧心忡忡。”
刘雷电对张二锤的这句话毫不吃惊,显然他也早已知晓朱二的存在。
“当然。皇太子自该焦灼,这可以说是他的职责所在。可与你何干?你是皇帝老儿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刘雷电慢悠悠地转动着酒杯,啜了一口。
“可是目前朱二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担起这种重任。”
“好一个皇太子!所以,他迷了你的心窍,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孤注一掷去对野猪帮动手?”刘雷电嗤之以鼻瞥了张二锤一眼。
“他的确已明眼识别到我的本领高强,所以托我查探野猪帮底细。毕竟引起天下大乱的大型黑社会组织就盘踞在天子脚下,朝廷定然难以坐视不理。若是如今我突然反口,搞不好他会伤心死的。”
“你倒是个狂热的苦力分子。”刘雷电摇摇头。
“没法子,闯荡江湖也得吃喝拉撒,师父,我没银子。”
刘雷电似乎对张二锤的解释漠不关心,什么也没说,并撇过了头。
“其实就是不提银子,我本也愿意凭着一腔热血,为朋友两肋插刀。”犹豫了一会,张二锤开口说道。“出于与生俱来的强烈责任感,而今我实在无法半途而弃。”
他的声音低而坚决,口气很正式又有点不羁的叛逆气质。
刘雷电笔挺地坐着,回过头仔细端详着张二锤,眼中透露着精光,但面无表情,好半晌仍没有说话。他把酒喝干,又给自己倒了些。
“二锤,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感情果会蒙蔽智识,毫无疑问,这是个富于自我牺牲和人道精神的可悲选择。”刘雷电打算尽量不动声色地揶揄,但语气中明显夹带着一丝尖刻和疲惫。
“再者,我的剑技才华尚未挥洒得淋漓尽致,既已骑上了大老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张二锤压低了目光嘟哝着。
“微不足道的蝼蚁,最忌讳的便是自命不凡。恕我直言,你那点粗野不羁的力量,还淋毛线漓尽锤子致,怕是干什么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二锤嘴角一个哆嗦,他心里应辩着,喉头却一时没动。
“二锤,放醒目一点。纵马横刀也要看时势分场合,胆大妄为悍然不顾只会招致性命大祸。”刘雷电长呷了一口酒,徐徐说道。
张二锤低着头看着他的酒碗,仍没有说话。刘雷电捏着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随后抬起了眼睛紧盯着他。
“你听进去没有!查探可以,切忌恣意妄为胡乱动手。”刘雷电吹胡子瞪眼神态骤然严肃许多,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野猪帮家大业大,这内里显然一牛九锁,更相牵连,水好深的!你要沉稳一些,切莫鲁莽行事!”
天暗沉沉的。一阵疾风吹了进来拂过脸庞,张二锤确信他听到了有鸟在空中撞车的声音。他竖起耳朵想要探听所有细节,但转瞬又已静得令人难以想象。他端起碗,喝得太急的酒水从嘴角缓缓流下,淡得像水。
“好吧。”二锤擦了擦嘴角答道。显然最坏的结果,他也明白。
“另外,要把握好尺度,你与朱二交往,不可太深。”
张二锤吸一口气,望向刘雷电,不明所以。
“你始终是武林中人,而他贵为皇太子,你们并非同行,适当时候当褰裳避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万莫卷进他的是非中去了。”
“明白,师父。”张二锤禁不住纳闷,只机械地点点头,非常平心静气地顺应回道。但他的神色中明显堆满了对刘雷电说法的置之不理。朱二并非正儿八经的死板皇太子,而且他的工钱给得实在不少。
“我是真不愿唧唧歪歪跟你千篇一律白费口舌。”刘雷电往后一靠,斜斜地瞥上一眼之后故作姿态地阖起眼睛。“天下熙熙攘攘,匆匆忙忙,何必自讨苦吃!勤练功夫多饮酒的闲暇日子,多么五光十色!”
好一副无心风云独钟自己的模样,但他的脸色显然早已缺乏健康的光泽。张二锤把脸转了开过去,又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好好活着。若你自己愿身入杀局,那神仙都只能扼腕。”刘雷电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从张二锤脸上一扫而过,叹了口气,很明显地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显然,张二锤的这种反应他亦了然于心早有预料。
张二锤舔过嘴唇,又紧抿起来,他观察着、倾听着,装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但目光游移不定。
“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罢。受害者是你,不是我。”刘雷电摇摇头。接着他缄默了一会儿,忽然掏出一沓纸递给张二锤。
那沓纸轻轻颤着,好像本要给张二锤一个惊喜,但现在没了这个打算。
“这些是为师新近悟出的心得笔记,你好好看看,消化下去,你的武功便可更上一层楼。”刘雷电淡然笑道。“在武功本该已臻化境的年纪,一直打一个输一个,真是没一点天下第二的实力。”
“好嘞!但凭师父安排。”停杯处分不须吹,张二锤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连忙把早被揣得破破烂烂的纸张收起。忽又脸色微微涨红,压低嗓子带着一丝困惑自言自语道。“三番四次出师不利,也不知道是混元诀的问题,还是剑的问题。”
刘雷电会心一笑,保持沉默。他望了眼屋外,发觉时间悄然漏走,黑夜早已完全笼罩着大地。
“好了。闲言少叙,今天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