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光彩夺目,便是此刻她仍有一种穿透寂寥的璀璨,好不美丽。面对她的目光,张二锤感到一阵战栗,完全无力抵抗。他尽力稳住气息,假装冷静。
某种程度上,假装冷静就是冷静。青樽倒空,他又打开了一壶。
“人生有些答案,本就在于自我领悟的过程中。”郑一朵深深地看到张二锤的眼睛里。话语随着酒水盈在唇齿间,显见质感细腻绵密。
张二锤哑口无言。眼神怔怔地看着郑一朵,一丝难以厘清的心绪由心底升起。又转过头放眼望出去,目光仿佛要长途跋涉到很远的地方。但外面一切显得湿润而沉重,他什么都无法窥清。
“老套又极无意义的陈词滥调。”张二锤闷闷叹了口气,心思半吞半吐。“我希望你约我来谈的正事,不是这些微末细故的闲情愁绪。”
张二锤迅速灌了几杯酒。他倒得很快,一杯一杯,像个饥渴的酒鬼,却转眼又似已略有醉意。话题一直安全得过分,言不及义。这一刻他的理智超越迷醉,他决定主动采取攻势,直述鄙怀,不再留置喙之余地。空气中氤氲着的一团烟雾恣意涌动,他觉得,他应该才是掌握局势的一方。
“自然不是。”
郑一朵又是轻轻一笑。她慢慢放下酒杯,掇弄整肃一番,整个人恢复了常态,像心甘情愿准备开心见诚。
此刻,一切就绪。烟雾背后的寻常与不寻常,都就要在这一种似有似无的秩序中敞露出庐山真面了!气氛紧俏起来,张二锤也小心翼翼地放下酒杯。
“我此番邀你前来的目的,想必你心底亦曾有过一定的猜度吧?”郑一朵一脸认真,却是笑意不变。
“是有过胡思乱想的揣度。美色邀约,只怕是个男的都会有想法。”张二锤含混地笑了笑,又不由得耸了耸,双眉假装紧锁,掩饰那点拘谨的尴尬。“但我着实猜摸不出。”
郑一朵仰起脸,脸上忽然交错起复杂的情绪。
“你说你要是真的一头雾水,或者你真的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山小伙,该多好。”她抽空朝张二锤瞟了一眼。
张二锤心里咯噔一下,但没出声。神情极自然,毫无慌乱之色。烟雾仍缭绕着,他感觉有些憋闷。
“可惜,你是不同凡响的天下第二。”郑一朵淡淡叹气。重新挂上脸的笑容里似乎夹杂着一丝苦涩。
张二锤露出一脸事实如此的无奈,略一颔首,尽力翘了翘嘴唇,回了个笑。他十分慎重地考虑着应当如何发掘答案。
“所以,以你的聪明才智,要看穿一切,可想而知,其实根本无需如何耗费心神。”郑一朵稍微昂起下巴看着张二锤。
“我哪里看穿你了!”
郑一朵忽然红了脸庞,张二锤也止住了话头。屋内一时静默,直到焦躁感无声无息又充盈起来。
“你看到过我的武功。不要假装没这回事。”
“没错。我看得很清楚。”张二锤略微沉思片刻,将事实老实摆上台面。
“这还不够吗?”郑一朵眯起了眼睛。她眼角眉梢的几点缱绻,竟尽皆化为勃发的疲惫。
“不太够。这正是挑起我迷惑的原因,而非消除疑惑的答案。”
郑一朵闻言只是扬起眉毛。她好像只需扬起眉毛,便已能道尽千言万语。
张二锤又一杯复一杯自斟起来。他的欲言又止,顺其自然地沉默了半天。
“既如此,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张二锤晃了晃再次空掉的酒樽,语气平和,冷静克制。他的眼神里仍有些又干又瘦的局促,但神态强作轻松。“你的武功,是怎么学的?”
“呃……”郑一朵一愣,定定地看着张二锤。“是用心学的。”
她也直话直说,语气认真得夸张。
张二锤也当场呆住,所有的期待忽然化成无语哽在喉头,仿佛身上突然受了两刀。他想对她板起脸露出狠劲,但还未冒头便很快就泄了劲。他挤不出生气的气力。
“是混元诀。”他吞咽一下,张着嘴呼吸,凝视着郑一朵。
“我可以说不是,或者能说不是吗?”
此时已晚霞晦明,外头的天空渐渐染上了淡淡的红褂花色。风云轻轻摇摆的蛛丝马迹下,冷冽之意毫不偷偷摸摸。可畏恶劣与静谧和谐,仿佛要一较高下。
“技巧篇。混元诀技巧篇。我作为混元诀原汁原味的正宗传人,绝不会看错。”张二锤边说边紧紧盯着郑一朵的眼睛。他加重了确切无疑的语气,略显粗鲁愤慨。他要加速已崭露头角的重头戏的登场。
然而郑一朵移开了视线,对他的态度全然不加理会。
“你觉得我的招式正宗与否?”
“自然不是山寨的……”
“那你告诉我,何为正宗传人?”郑一朵强悍地回了一丝冷笑。
张二锤涨红了脸,像是说不出话。
“你,很想做这个传人么?”郑一朵仍然淡淡地看着他,又出人意料地冒出一句。
“不能用想不想来衡量。这是我的命运。”张二锤心中有点不自在,无痕的烙印有点松动。他轻咳了两声,试着缓解情绪,并努力想让郑一朵明白重点。杯中尚还有酒,他考虑是不是该一口喝光。
“无辜的人总遭受着同样的命运。”郑一朵忽又露出心不在焉的笑容,但略显自哀,同时眼神中隐约带着同情。
“什么无辜,什么命运?”张二锤瞪大了眼睛,又苦笑着摇头。他兜不住心里的失望。“其实,早在山猪县之前,你就已知道我的身份,对不对?”
他不再兜圈,迅速正面直入,稍显不高兴的诘问语气夹杂着些痛苦,但不带一丝疑问。他其实已完全洞若观火,回想起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又有一种不真实感。
正中红心。
郑一朵怅然一笑,又叹了一口气。年青容颜,眉眼深邃,仿佛正承受着生理的痛楚。
“没错。”她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声音平静得有一种隔着水面传出的轻松。视线回落在桌面上时,她脸上的笑意已完全收敛。她像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着。“在你搞掂山猪会之前,在你我相见之前,我已完全了解你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