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玩得正在开心头上,却见一人掀帘进了来,顿时掩鼻咂道:“好熏!你们这毛孩子,怎么也喝酒?”
筱烟回身一看,原来是谷瑛,她即抱过去笑道:“哄他们俩喝了玩儿的,你看,就他俩醉了。”
谷瑛走过去低头沉看,见小龙满脸通红,醉不成形,就骂道:“这兔崽子又不能喝,非得逞能,真丢人!”
她们只是一笑。
谷瑛又去翻看竹溪,一碰却把他碰醒了,他立刻坐起来乱看,乜斜倦眼,乱说道:“别跑!你这龟儿!告诉我那老妖怪是谁!”
伸手去指人,转了一圈,指到了筱烟,只见她摇摇弯弯,温态可柔,顿时笑着脸抱了过去,说道:“好妹妹……我好喜欢你……”
筱烟见他扑过来,立马躲了,竹溪扑了个空,甩头乱看是谁,醉道:“又撞鬼了?怎么没人?”
四下里乱看,又见筱烟躲在一根红黄柱子边上,他又要去抱,却忽而头顶发热,一个没劲使上来,软趴在床尾,嘴里仍哈哈地念着筱烟的名字。
众人都笑个不住,独筱烟羞得没地跑,谷瑛见他行事不拘,问他是谁,筱烟筱云就拉着她告讲了竹溪的事。
几人就这样说不完的话题,或打打竹溪,或喝喝热茶,一时霄玉又来喊饭,几人就携着手往外头去。
两个小孩已醉了,霄玉就给他俩抱上了床,都睡在那西屋里,将门一关,她们姊妹们都聚在一起吃饭,刚一想起,又叫人喊来了熏芳,正巧育琴也在她家等小孩回来,这下也齐来了这里,又喊来了那边西院里的彩云,一桌子上,全是女流,她们无拘无束,谈天说地,开心快乐,共赏中雪。
饭后各人都正醉醺,也不回家找地了,都被霄玉安排在家住下,朶儿还仍和筱烟一床睡,两人睡前有些面尬,都不好开口。
筱烟坐在镜前,思索着她身上那青霜鬼的事,半褪半想,没有言语,朶儿还以为她在置怀竹溪的事儿,就说道:“筱烟,对不起……”
筱烟笑道:“你又干嘛了?怎么好好的,跟我道起歉来?”
朶儿道:“我以前和你说,把你当妹妹,把他当弟弟看待,谁知道,一见了他,就忘在脑后了,又害得他差点撞死了,我真的……”
筱烟回身笑道:“好啦,都过去啦,他不是还好好的?以后别再出这样的事就行了,没什么的,昂!”
朶儿笑道:“你真的不怪我?”
筱烟说道:“怪,怎么不怪呢?可我又能怎么办?你们俩都是我珍贵的人,我谁也不想失去,既然你特别喜欢他,我就成全了你们,也是好事,不然,又逼得他跳河撞墙什么的,就没意思了。”
朶儿应道:“我也是这样想,可……”
筱烟说道:“别可是了,你要真的喜欢他,就大胆去追呗!”
朶儿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并没有看见什么虚假的东西,但她又不愿相信,毕竟,之前她连说句话都玩吃醋呢!
筱烟却是心里一则想着怎么哄她睡了,好见见那鬼,想时又怕那鬼凶狠,二则也怕再和她争竹溪又惹出事端来,所以秉着为了竹溪好的原则,也不愿再管什么男女不男女了,所以顺着她意成全了她。
朶儿只是试探她,她早就知道竹溪的心意了,竹溪也撂下话了,虽说自己仍有机会,可一来希望渺茫,二来夺人所爱,实在……
朶儿苦笑道:“我真是个坏人了,算了算了,我也不扰你们了,你们才是一对。”
说罢裹被准备睡觉,筱烟要她脱了衣服睡觉,穿那么多,睡不踏实,朶儿推脱近来身体更冷些了,不敢脱,筱烟闻听心中又是一紧,更信竹溪那见鬼之说。
朶儿喝了些酒,加上连日里睡得不好,答了她话没有半会儿就沉沉睡了,筱烟以为那鬼会再等好久或许半夜才会现身,于是心里无事,又继续彻头发,外头零零只有风声,屋里虚虚只有灯光。
筱烟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笑了两记,见仍是花容月貌,娇俏可人,心里也腾腾拨动,放下梳子,正欲起身,忽见镜子里,慢阴阴浮现一张女脸来,仿佛凌空出现,她吓得失声,一声喊过去,谁知霄玉育琴等人都睡得死酣,没人应声过来,朶儿更是不可能醒。
她连连颤退,拉倒了椅子,躲到了屋角,去看,却见朶儿正脸上虚白一股烟气成形成状,却长长延伸,最后出了一个头来,那鬼头发整齐,转脸过来,筱烟觑眼一看,果然是那帕子上的女人,不禁吓道:“你……你你是那个谁……谁吗?”
青霜是木魂之鬼,最喜吸食人的醉气懒欲,正值她们一家今夜都吃得烂醉如泥,让她饱餐了一顿,正好施展身形,略挣脱挣脱,倒没注意还有筱烟在,她对着镜子本来只欲看自己,谁知这时正当对夜零时,自己的能量最高,一时没收住,就露形被她给看见了。
青霜看她吓得如同鼠兔,哄笑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见了我就像见了亲人一样,怎么怕成这样?”
筱烟只听朦朦胧胧杳杳冥冥一阵隆音回还,被那气势给吓得五神乱颤,手脚发冷,都没听清说了什么,越去想心里寒劲越高,她不由得抱住胳膊发抖。
青霜见她更怕,才发觉自己散溢能量太高,于是敛住九成,将烟气散了,从头开始延展身子,最后出脱脱显出自己十八岁时的模样,那个手持轻扇,坐亭赏景的少女。
筱烟虽见她化了形,仍觉一股冷气走来,她再禁不住冷,就喊她别靠近,青霜倒也通晓人意,又把周身冷气敛住,只有缥缈一段身形靠她而去。
筱烟渐渐没觉严冷了,才好转过来,青霜假装站在地上,走到她跟前,笑道:“你真的不认识我?”
筱烟哪里敢抬头,抖着两肩连声也不敢出,青霜无奈,只得自说自话道:“这里是我的故土,是我死去的地方,我的尸体白骨,恐怕还在你们家的院子里,我也回来过很多回了,托她的身子……近来她越发虚弱了,一半是我害的,一半却是她命中不该长寿,我再可怜她,也只能看她浮沉了……”
转身又向筱烟说道:“你是我的转世,可你却一点儿也记不得我了,果然轮回是个苦命的活儿,把人的一切都抹杀了,只是,不知道你的命运能不能出了我的命数。”
筱烟冷冷听着,壮着胆子问了句:“你的什么命数?”
青霜笑道:“我生于陆家一户书香门第,自小我父母就教我各种礼仪文笔,琴棋书画,我生得悠闲自在,这些小技学习都不在话下,到了十五六岁,诗赋俱通,一写一作,信手而成,又把女工刺绣学得十分扎实,调筝弄管,事事伶俐。我父亲要我嫁入豪门,好带领全族富贵,可我却心里只念那和共赏秋菊的异姓表哥,当着月明中秋一个晚上,我和他一起私奔了,我俩有贵人相助,一起投奔到了柳城县的一家朋友,柳城县即是这个县的古名。那位朋友是我那表哥李文缘的好友,他家里殷实,慷慨解囊,给我们一笔资金盖了偏屋,成了亲,又带着我那表哥上路通商,后过了两年,他经常外出不得回家,忽而有一天积攒了大钱回来了,当这里盖了一所新院,风风光光再迎娶了我……”
青霜说到这里腮边已经泪垂,又说道:“我不知道他钱财哪里来的,我枕边问他,他却只笑而不语,后天静日和,堪堪过了将有两月,我开始觉得胎中异动,问过大夫,果然有了孩子,他大喜过望,招待各家亲友在这旧时亭院里宴饮,第二日,又带我来院里赏花,我们来到那红亭根下,我当着栏杆坐下,他却要说给我描相,我笑着迎他去拿纸笔了,回头在亭里把玩,谁知,摸了一个凸起的木块,竟突隆隆掉了下去,我立马摔昏了过去,等到醒来,那亭子已经不见了,我在一个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我呼嚎不止,但是成效甚微,后来,我不停地走,往里摸索,意外踩中一处机关,立刻被乱箭射成了筛子……”
筱烟听她那半鬼半人的声音,仿佛有背景悲音衬着,惹得她眼中溢泪,也感伤地难以言话,青霜哭道:“可怜我那孩子,还没见见这大好的世界,就死去了……”
筱烟仍不敢出声,怕说得不好,被她恼怒杀了,青霜哭到中间,又转身说道:“这就是我的命数,你明白了吗?”
筱烟点了点头,忖道:“那亭子果然害人不浅,以后可再别去探什么险了,要是一个不慎,可不就真走了她的老路?”
青霜见她不答话,以为她在心里哂笑她,立时移形幽到她面前问道:“你没话要说吗?”
筱烟瞪着她,说道:“那你真是鬼魂?”
青霜笑道:“不然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我死后,灵魂忽然被吸到一个扭曲的空间里,大概就是轮回吧,在那里面我过了很久,等被放回来的时候,却被一根槐木跟扯住了,成了这个模样……”
筱烟真是听到了天外世界的东西,脑里也乱缠如麻,不知对些什么好,只得张嘴略敷衍些好好。
青霜说得有些乏了,又走到窗前站了会儿,旁若无人地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禁脱口说道:“这一百年,已经没有能看得见我的人了,要不是机缘巧合我上了她的身,只怕也是魂飞魄散了吧……”
叹了口气,又说道:“这样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我的文缘已经不在了,我的记忆却还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只有我这个孤独的灵魂……”
“我多想有个方法死了,来个道士懂机的把我除了,我也好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去……忘记这百年的孤独,和前生的回忆。”
青霜自言自语已经没完没了了,可能她见了筱烟才真是见到了亲人,一时话匣子打开了,收不住她百年的话题和倾吐,渐渐的,筱烟也不害怕了,站起身来,劝道:“你干嘛不去找找他呢?你飘来飘去,又没人能够看见,不是随心所欲,寻找起来也很方便吗?”
青霜笑道:“人海茫茫,谁知道他的灵魂又飞到了哪儿去?活着的时候我就没和他快活几天,死了也还不能忘了他,我早就明白了,这,是我的命数,我正是那该孤独永世的人!”
筱烟急劝道:“你这样悲观,不是做鬼也伤悲了?既然是我的前世,怎么没有我的洒脱个性?”
青霜笑道:“你倒来哄我,你是洒脱的?小小年纪也不怕倒了门牙,你先前还好些,说是洒脱也称,现今呢?还敢说洒脱吗?”
筱烟羞道:“你也知道我以前什么样的,跟你一样,有了那样的人在,怎么可能不改变呢?”
青霜笑了一记,飘飘悠悠,形影已无,渐渐的,筱烟面前只剩下了一帘幽布,没多会儿,她头脑又开始晕眩起来,等到略微清醒的时候,总觉得刚才的事不是真的,自己仿佛做了个梦,要不是有竹溪的前科在那搁着,她真不相信刚才所听所见。
她倒在床脚,扯了被子就想睡觉,不禁摸了摸朶儿的脚,却觉温软异常,心头不禁想:难道那鬼不在她身上了,见了什么好玩的,跑到院子里去了?
心里虽疑虑,可累得不行,起不了身又害困,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 筱烟还未起床,却早听见了梳弄的声响,睁开一只眼睛去看,原来是朶儿姐正对镜绾着头发,她披着粉白袄子,仿佛恢复了生气。
筱烟还有些赖床,又倒头睡回笼觉,朶儿见了,坐到她身边,笑道:“小懒虫,怎么今天不起床了。”
筱烟迷迷地道:“你倒是睡饱了,也让人家再好好睡会儿,又在我耳边叫嚷什么,天还早呢!”
朶儿笑道:“你不想你的竹子了?”
筱烟不答这话锋,问道:“你多久没发病了?可好全了?”
朶儿转着眼珠想了会儿,说道:“好久了,也没记得的数,怎么了?”
“昨儿我好像……”
朶儿忙回头看着她。
筱烟笑道:“好像摸着你身子变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