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音再拦不住他,小宝已出了里屋,往那一瞧,只见老奶坐在一边哭天抢地,又不时捶打那如死尸般的乞丐,边上自己那把流光剑还闪着冷光在一边躺着,他连连几步过去,拾起那剑,对着衣衫不整的老奶说:“奶奶你别伤心了,我在这儿护着,你快去换身衣裳吧!再叫派出所的人过来!把这畜牲扛走!”
老奶点了点头,骂着哭着起身,也不愿去整理衣服容貌,凄凄惨惨地往那边走去。
小宝又再重新审视那流光宝剑,真是蛟龙鱼惨、风雷齐怒,一把耀眼争光的神器,倒比刚拿出土时更锋利了许多,想是吃了这霞影林里的雪土精华,又一抹自然之气加身了一般。
又是削铁如泥,斩金如土的品格,小宝心里益发喜爱这剑了,不时用手抚着其面,却不敢去稍碰那剑锋,因只目光视去,就已快将自己噼成两半了似的,哪里还敢上手去碰?
他又拾起那一半菜刀,来回叹看,直道夸张,难以置信,又看了看流光剑,不禁又连连叹服其锋利无比。
却正这时,只见前方不远处来了一伙人,怒气冲冲,为首的正是小毛的爸爸,在那中南街心卖包子豆腐脑的,他不知道这是干嘛来了,忙不迭转身往慧音屋里跑去。
进了一看,只看慧音又抬头往他那里看来,他忙说:“别担心,是我,外头有大人来了,我这剑放哪?”
慧音左右看了看,指了指床底,小宝于是笑着走过去,掀起耷拉的床单,往里一放,却感觉里面别有洞天,好似放着一些方方正正的箱子和书,他管不了许多,放好以后,又坐到床边,去拉慧音的手。
慧音心里仍怕得要命,也去攥紧了他的手,又说:“那坏人怎样了?”
小宝笑了笑,答说:“醒不过来了,一会儿大人们来了,自处理了他,你放心,快再歇着吧!”
接着看了眼那点滴架子,只见顺着那小针管都流了一小滩在地上,他又问:“这东西怎么弄的?我再给你扎上,你能再好得快些。”
慧音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吓出了一身汗,觉得好很多了。”
小宝闻听叹了口气,说:“你们院里那狗呢?还有人呢?怎么都不在?竟由着这畜牲进来祸害了?”
慧音只是摇头,接着又娇娇地说:“我就睡着,睡着,谁知道,外头就来了这么个人呢!”
小宝见她脸上都是盗汗,嘴也胶白,于是秉着袖子去给她擦脸,慧音闭着眼,由着他轻轻地擦拭,心里只觉一点的,一点的变得安泰……沉宁……不再慌张……不再害怕。
小宝脸上一直笑着,擦到她嘴唇时,不禁情迷了心,竟忍不住去点了下,点完后惊觉过分,又吓得缩回手来。
慧音被吓到了些,睁开了眼,也羞羞地把自己手从小宝手心里缩回来,掖到被子里,嘴也忍不住弯了起来,有些红晕浮在面上,竟不知是病晕,还是娇晕。
小宝心里直呼后悔,这下又和她的心有了一道薄膜了,却怎么再搭讪好呢?
正这时,外头那几个人大人的声音已传了进来,没说两句,已有一个壮汉走了屋里来,问:“那要饭的怎回事?怎么跟死了似的?”
小宝忙就推着他们出去,一直拉到门口,才和他们解释起来。
慧音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脸上也由不住地笑,又犯了困,想睡了,有这想头时,已睡着了。
原来毛炎彬等人随着李奶奶的线索来到这边青石子路上,果见下边芦苇子里都是血滴印,边上几户人家也有几个出来的,见着他们也上前叙说这血滴的奇怪,有没看见乞丐的,有见了一眼的,有说往南的,有说往北的,毛炎彬等人却只信那血滴印,别了他们就沿着血找起来。
一路随着地上的血到了一处田野里的老坟边,只见一地的脏器乱肠,又有一个挖了十分粗糙的坑在那坟头边上,他们忍着腥臭,用树棍把洞刨开,果然是毛家那两条狼狗,它俩是镇子上出了名的凶狗,双双作战,不怕任何人,不怕任何狗,什么都不怕,没想到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最终竟双双惨死在一个穷途末路的乞丐手里。
有个年轻的小伙见了,不禁叹了口气,说:“这要饭的也有点本事啊!竟然能一下子把这俩狗都弄死了……”
毛炎彬等人立时侧目瞪了那少年一眼,吓得他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躲到一边去了。
毛炎彬放话不要了这俩狗,又举步要去找那乞丐,大家又都跟上,却才正要去那乞丐的老窝-桥洞下去查看,却迎面见了那一脸哭痕、满身血痕又乱衫怪襦的老奶自桥那头走来。
毛炎彬等人急急问了清楚,朝天惊骇一声,忙一闷头往观音庙奔去。
这时见了小宝出来,就问:“到底怎么了?”
小宝也不知情,只说:“我路过这儿,见他们打起来,就过来帮忙,我和老奶好容易把他制服了!他看样子要对她们做坏事!”
众人听完都啐了这乞丐一口,有忍不住踹上几脚的,又被毛炎彬拉住,他说:“所幸没出大事!我们也被这孙子耍了一道!可见是个有狼心的狗肺东西!”
一个青年忙说:“给他扔到那水坑里去吧!冻死他!”
又有人说:“还是别作!交给派出所处理,只是再没可能让他进阚疃镇,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众人齐声应和,已有几人动步要去派出所了,也有几人要进庙里看有没有受伤的,却都被小宝拦住了,他说:“屋里那小尼姑还发着烧呢!不能进去,不是你们这糟老爷们进的地儿!”
有人忍不住笑说:“你倒会护短!又不少你的,咱是不是得看看有没有受伤,还是带到诊所里好好瞧瞧。”
说着几人笑眯眯地又要往里面走,小宝眼见拦不住,正着急无奈的时候,远远只听一阵阵警笛声从那边过来。
那几人听到也不进去了,要去看那警笛声干嘛去的,出了门口却见两三辆警车直直往这边来了。
没一会儿工夫,警员们已将附近团团围住,随着的有那半道接来的老奶和那早就去告状的老头。
老奶是受害者,哭着将事情经过全部告知,警员们无有不信,连忙将乞丐拖上车,送到派出所里。
到了派出所,直接往看押房里一扔,没人提要给他治伤的话引子,大家也漠然看之,扔在那儿就转头走了,接着安抚老奶,记录乞丐罪状。
那乞丐又是满地流血不止,和当初情景一模一样,他似乎已经死了,意识里一片黑暗,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存不存在,渐渐的,恢复了一些光亮,他看到了一些画面。
是了,是十几年前自己还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的时候,有着一个十分美丽的妻子,生了一个天生一颗泪痣的乖巧女儿,三人生活在阚疃镇往东十里边上的一家小农院里,在那里置了一个酒家,挂帆造牌,专门伺候那些来往于高速公路上的客人吃饭,小小饭馆,十分精心别致,因之前做商不缺钱,所以可了劲各处捯饬,饭店门口前三十步口自造一高高木牌,上题字‘姬秀酒家’,木牌往后直到饭店门口又连着挂上两排红灯笼,一到夜里,这里就恍如隔世之酒村,让路人无不心生好奇,要一尝里面家乡风味,于是生意十分兴隆,每天每夜都忙到不可开交。
撤了商,是因盖房家小,却不想,再从厨,也是一帆风顺,但他也没了野心,再不愿去费劲挣外钱,只守着饭店就好。
谁曾想,祸从天降,一夜元宵节阚疃灯会,他带着女儿两人顺着北路要去往南街逛热闹,才至北大闸前后,因见那河岸苍杉翠柏十分美丽,于是停下和女儿逗闹说话,正这时,一辆疾驰的货车从侧面急刹不住冲了过来,他忙乱不已,只把秀儿往前草地里一扔,还没来得及去跑,自己已经被撞飞了。
再醒来,已是在医院里了,他满头满身绷带,九死一生,见到妻子第一句话却是‘女儿在哪?!’
妻子满面泪痕已是无话能说,只是摇头,他便知道,女儿已经被人抱走了,祸不单行,正在养病期间,忽有一日,妻子一天都没来医院看他,他急忙各处问人,最后无奈挣脱医生护士束缚去找熟人带他回家,到了一看,竟是一片废墟瓦砾场,火苗黑碳地,他急痛冲心,登时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已而后来,亲戚时有帮助,供他养病,他却满心灰戚,直想妻子女儿在哪,对亲友冷眼相待,恶语相向,渐渐的,已没人愿意过来看他了,他没了钱治病,好了五分之三就被医院撵了出来。
他无路可去,趁着肚里有食还去寻找女儿的下落,却只是徒劳无功,再寻不到什么。
再接着,他已连病带饿,神志不清,跟着那些要饭的一起见什么吃什么了,阚疃镇里熟人也不多,他一始也不大害臊,到了后来已完全融入了乞丐的角色里。
看透世态炎凉,他渐渐如同行尸走肉,已不知道生而为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饿了吃饭,困了睡觉成了还是人的特征。
致使如今牢房成了家,挨打成了饭,再无亲人朋友,再无儿女妻子,头破血流,躺在此处冰凉地面,流着满地苦心苦血。
‘那窗子又冒进来雪花了,没人在吗?为什么不帮我关上!好冷……’
他在心里抱怨着,觉得自己越来越冷。
他又想起了在观音庙见到的那个有着泪痣的小尼姑,盘算了许久,终认准了那就是自己的女儿姬秀,真是天可怜见!她没被卖到无良人家糟蹋、自己阴差阳错也没有伤害到她,她有地住,有衣穿,还有人保护她……
自己……可以……放心得……去……
最后一个‘了’字没有想完,他的呼吸已经停了。
也许他早就会死,以前的每一次挨打他都会死,但他不想死,他心里不服这天命,他要再坚持一下,直到见到了妻子,见到了女儿,才甘愿死。
如今他这最后一口气忽而化了,在得知女儿安好的那一刻。
数日后,警员们开门呼喝他起来,要给他判刑进狱,却见他面带一丝微笑,已死去了。
没人给他买棺材,没人过来认亲,警员们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送到火葬场里,随风而化了。
他那个桥洞下,还留着几张姬秀的孩时照片,仍是每天擦拭干净,放在一个破枕头下面。
他那个桥洞,距离观音庙只有百步之远。
他那个桥洞……
也许他们曾见过面,但是都没认出来对方。
也许……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经远离了这个红尘乱圜,成了局外之人。
却说小宝本不愿被大人们扯过来当什么少年英雄的幌子,一是那些警员们有了竹溪小毛的前趣,硬要给他也做一面锦旗在阚疃镇夸耀一番,二来他爸见了这场面,眼里也流露出欣慰和承认,他这才承了意,接了那面锦旗。
派出所连着几月做这些事, 觉得已经成了个风俗了,又在阚疃镇各个中学小学的外墙内院里宣传他们这些少年‘见义勇为,除暴安良’的事迹,一时小宝的名气竟还大过了竹溪和小毛的那会儿。
又有各处书刊要找他做些采访,写些噱头,他虽一始不情愿,但渐次地也坦然了,更加行云流水地说起那些事来,因他无事可说,人家又逼他多说,于是里面很多都是子虚乌有,胡天海吹的假话,人家报社书刊却全部信以为真,只有电视机前的那些人还能分辨一二。
消息传到竹溪等人耳朵里时,小毛还昏迷不醒当中,竹溪被熏芳拉着死活还是去看了一次,从头到尾却也一句话不说,也不看小毛,回来筱烟听了又指着他鼻子说了他一通心眼子小之类的话。
再已而几日里,慧音那观音庙里又买来了两条狼狗,人家见了都说是白花钱,可李奶奶表示白花也得花,以后再了不得还要请保镖呢!人家听闻只哂笑,心里暗骂她吹牛装大款儿。
但是小宝进出观音庙却无人去拦,反而每次去了都是倒茶笑脸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