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问题,卢先生又是一声叹息:“二十年来,我执着于一件事,一个心愿。如今心愿已了,我也是功德圆满。我累了,也老了,是时候退隐江湖,过一过平静的、与世无争的日子。我已经想好了,三天后,亲眼看着韩毅赴死了,告慰了他们的在天之灵,我就离开京城,四处游荡,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当然,我之所以如此,也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苏红不明就里,但见卢先生点了点头,接着对自己说道—
“刚才的情况你也看见了,那韩毅显然是想明白了,那封信是我伪造的。我和他在一起十几年了,他的脾气,我最了解不过了。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我留下来,万一他将此事通给皇上,我一力承担责任。”
“如果你承认了,那也是欺君之罪啊。”苏红忍不住提醒他。
“那又怎么样,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不负所托。来日到了地下,我也有脸去见他们了。而且,在皇上面前,韩毅已经承认了,就算那封信是假的,当初的事实,皇上已经认可了。我人头落地,他韩毅也活不了几天。”说到这话,卢先生捋着胡须,自信满满。回头看着苏红,又笑了,“杜夫人,事情到现在为止,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一切,与你无关。现在,你应该去见你想见的人了。”
听此一言,苏红惊了一下:“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卢先生并未说话,只是冲着她微微一笑,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苏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发呆。皱起眉头,万分不解,他怎么会知道?
“杜夫人,杜夫人,该走了。”
李公公提醒了几声,苏红才回过神来,打了个激灵,回头看他,冲他抱歉一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前走着。
终于,苏红走到了最里面的监牢,隔着栅栏,就看见那个男人歪在地上、靠在墙上,紧闭双眼,仿佛没有了任何气息。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静太妃的哭诉,他真的是绝望了,放弃了,只是等待着死亡。真的是这样么?苏红不愿相信,只是看到他此时颓废的姿态,却又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准备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成全所谓的“天下太平”。
想到这里,禁不住鼻头一酸,无缘无故的落下了眼泪。
可能是因为声音,靠墙等死的那个人睁开了双眼,看到了她,不觉一愣。好像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本能地身体前倾,或许是想着向女人靠近。可是他忘了,现在的他手脚被缚,拽着自己的是巨大的铁链,逼得他只能坐在原地。抬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苏红也看着他,四目相对间,苏红很快移开了目光,回头看向身边的李公公,恳求道:“李公公,民妇有几句话想和翟都尉单独谈谈,你也知道,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后面的话不多说,这个太监应该明白了吧。
李公公显然是早有准备,二话不说,帮她打开了牢门:“杜夫人,不要耽误太久,老奴在外面等你。”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眼里面那个人,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多谢李公公。”苏红微微欠身,眼看着太监和自己擦肩而过,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了,她才收回了目光。一回头,却又撞上那人熟悉的眸子,隔着栅栏,谁也没说话,只是相互之间,默默地看着。此时此刻,天地万物,尽为虚无。不知过了多久,翟天定似乎首先回过神来,垂下头去,再不看她,把自己藏在头发里,让她看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
苏红看到如此,心里五味陈杂,难以形容。紧了紧提着食盒的那只手,弯下腰去,走入了监牢。
“你来干什么?”翟天定声音冷漠,不含一丝温度,仿佛让人觉得他面对的不是爱人,而是敌人。
“我来看看你……”苏红话未说完,就听见对方冷冰冰的声音—
“不用,你快走吧,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好看的,别污了你杜夫人的金眼。”说到“杜夫人”三个人,翟天定好像是刻意的,加重了语气,仿佛是带着很大的怨气。抬起头,睨了他一眼,然后就扭过头去了。
苏红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我就是个普通人,哪里来的金眼?马上就要走了,来见你最后一面,替皇上、静太妃娘娘送送你,送你上路。”最后四个字,苏红也是刻意的,加重了语气。话音刚落,就听见“咯噔”一声,不由地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男子突然坐直了身子,紧紧地把自己贴在墙上,看着前方,眼神复杂。
苏红也不多说,蹲在他对面,打开食盒,拿出酒菜,放在地上……
“真的是他给我的?”翟天定的声音有些哽咽。
苏红点点头,轻叹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伸了过来,抓住了酒壶,企图拿走。苏红眼疾手快,立马按住他的手:“先等一下,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问题?”翟天定苦笑,形容颓废,“将死之人,所有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完,只是将酒壶拿起,而这个女人却又按住了他的手—
“没几个问题,最后几句话了,让我说完。你死了,我还活着,不要让我有遗憾,好吗?”苏红说着,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渴望,热切,仿佛是在恳求,不要拒绝自己最后的请求。
翟天定点点头,答应了。面对着女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一败涂地。自己拒绝不了她,哪怕她把自己伤的体无完肤,哪怕她根本就不是她,哪怕从一开始、六年前,这就是一个错误……
“你问吧,不要耽误太久,他们等不及。”
见他答应了,苏红欣喜万分,微微颔首,禁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慢慢地放开了他。
手背上的温暖乍然而起,让翟天定有些怅然若失,盯着那只曾经被她按住的手,只是默默地发呆,直到她的声音灌入耳膜—
“你真的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