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彩衣的穆彩苓,像只受了伤的百灵鸟。眼眶红肿,即使已施粉黛,还是掩藏不住一圈的青黑,想来定是哭了一宿。
施施然的走来晨玄跟前,自袖中掏出一柄匕首,拔掉匕鞘递与晨玄:“承情你曾经救了我,让我得以多活上两年。然而,我这条性命,两年前便该是没了的。那么,现在请你亲手了结吧。”
红肿的眼眶中,两颗明眸坚定的盯着晨玄,似有要与他决一死战的态度。仿佛是在说,既然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你不要,那就请把她拿回去。
晨玄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匕首,坐在石凳上,手指叩击石台:“我说过,当日之所以救你,乃是因为那人与我有仇。若是换做旁人,我说不准便置之不理了。”
“你不会。”穆彩苓还在盯着他,毫不犹豫的反驳,“你不会,哪怕当日那人与你无怨,你依旧会救我的。”
晨玄笑了:“哈!?你与我结识,不过一月不到,就如此笃定我便是一名良善之人?实话告诉你吧,我手上沾染的鲜血,很浓,很厚。”
“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穆彩苓眼光灼灼,要将晨玄如那屋顶积雪,给烤融了,化成水。
“那若是我现在杀了你,你还会不会如此认为?”晨玄将叩击石台的手指,轻弹着刀身。
穆彩苓向前一步,依旧盯着晨玄:“那你就杀了我。”
“嗖...”
一道劲风刮过,晨玄手中的匕首,瞬间脱手而出。在穆彩苓的玉颈,留下一条浅浅的伤口,再切断一缕碎发,最终深深的扎进院墙。
穆彩苓并没有理睬脖颈浸出的鲜血,还是死死的盯着晨玄:“你为何要失手?应该直接洞穿我的咽喉才是。”
“你就这么不想活了?”晨玄听说,陷入爱情里的女人,都是疯子。现在这穆彩苓,可不就是?
“我说了,这条命是你的,你可以拿走。”
“可我并不想要,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
穆彩苓怔怔,盯着晨玄的眼神,由灼灼烈目转为泫然欲泣。
二人皆不说话了,沉默,听着房檐的雪水滴答声。
“你为何不能爱我?是我不够美吗?”
“再过四十年,你就不会这般问我。”晨玄决定实话实说:“我与你,是不同世界之人。你的一生,对我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穆彩苓停滞半响,显然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晨玄又道:“匆匆百年,你撒手人寰,留我独自神伤?让我伤心的,有了一人,就已足够。再多,我就无福消受了。”
忽而便想起秋月,既有她在前,哪里还能受得住穆彩苓的美人恩。
留在世上的,都得背负两个人的情债。
“可我便只想要你一世的温情,弹指一挥间的温情。”穆彩苓又开始激动起来,目光灼灼:“哪怕百年之后,我撒手人寰,可是我们至少还有美好的记忆,不是吗?”
晨玄讪笑:“然后呢?”
同样迎着穆彩苓的目光:“然后,我便背负着你我二人的记忆,活个几百上千年?你是爱我呢,还是对我的残忍?”
穆彩苓无言以对。
晨玄收回目光:“你与我,注定是殊途,不可同归。走吧,回你的爵爷府,去遇见一个能与你长相厮守之人。会的,你会遇到的。”
穆彩苓转身,朝府外走去。
走到半途,回头说道:“不会的,我此生再也不会遇到。不,我遇到了,可惜他不要我。”
。。。
晨玄独自坐在院中,一直坐到夜幕降临,又坐到月上柳梢头。
忽然自语一声:“嗐,真是苦恼。”
又御剑去往玄灵宗后山草庐,还是不见老头的身影。
来到翠云居时,已是夜深,将过子时。
不过,翠云居正将热闹,莺歌燕语之声不绝。
亭楼又重新开放,死了一人,算不得什么,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
立在一旁的老鸨,对晨玄是又爱又怕。爱的,自然是他金晃晃的硬通货;可同时,又觉得他像个煞星,每次来怡红坊,都能招惹祸端。
“公子,香菱今日已经有客,我为您再另寻一位?”
晨玄抬头,正看见香菱冲着自己发笑,依旧是那般的甜美。
“不用了,我自己呆会儿便好。你去,将那亭子给我空出来。”
老鸨有些为难,陪笑道:“公子,今日那里面坐着的,是白城知府裘老爷。奴家...奴家也不好得罪。”
晨玄笑笑,自顾自抬腿朝小亭走去。
“此处,你们坐不得。”
白城知府,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
晨玄记得他,乃是当初揽月阁的那位狎客。此时虽才过去两年,但是这位老爷,显然已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精气神明显涣散许多。
护在此人身后的两名武夫,瞬间拔出佩刀。一人呵斥:“不开眼的东西,白城知府裘老爷在此,岂能容得你大呼小叫。”
老鸨一副死了亲人的模样:“我的祖宗诶,你干嘛总与我怡红坊过不去。”
却也只能暗暗想想,并不敢真付诸于口舌。
腆着一张浓脂厚粉的笑脸,凑到裘老爷的耳边轻语几句:“老爷,这位公子,就是杀了齐王世子那人。您看看...您...是否可以...奴家给您换个更宽敞之地。”
裘老爷闻听此言,差点没被吓个踉跄。
徐涵之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谁都知道这位首席膏粱,被穆爵府请的一位大能,斩于怡红坊之内。
没想到,竟然是这位一袭青衣的公子所为。
这位大腹便便的父母官,哪里还敢拿捏态度。连齐王都奈何不得之人,自己...自己何足挂齿。
晨玄得了座位,自顾自饮酒赏月,吹吹凉风。或者时不时看一眼亭楼内的香菱,见她巧笑嫣然,觉得很是轻松愉快。
做一名狎客,自有做一名狎客的好处,至少可以无需去费神费脑费心。倌人对自己的笑意,是发自内心,还是逢场作戏,都可以不用在乎。
总之她是笑的,而自己是开心的。
还不用为她的笑意负责。
何其快哉。
一人静坐良久,一名倌人款款走来,长裙及地。对晨玄福了一礼:“这位公子,如此枯坐,岂非无趣?不如妾身陪您说说话。”
说完也不管晨玄应不应,自顾自施施然坐下,媚态十足。
晨玄推开她欠身过来的两座山峰,自腰间掏出一枚金锭,笑道:“你若能将香菱给我换来,这金锭,便是你的。”
女子见着金锭,并不两眼放光,而是争辩道:“公子可真是有趣,一个清倌人,也值得您如此上心?这翠云居的姐妹呀,哪一个不比香菱妹妹还要更懂得伺候人。”
晨玄又再掏出一枚,放在桌上。
对于这些倌人,他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枚金锭不能解决的。如果真有,那就两枚,两枚不够?那就三枚。
我是土财主,我怕谁?
女子怔怔的看着桌上两枚金锭,又像看个猴子似的看着晨玄。半响:“好叻,既然公子定要如此,那妾身自当尽力而为。”
女子将两枚金锭收下,拖着长裙步上亭楼。
不消片刻,香菱便跑了来。还离得老远,便扑倒在晨玄怀中。小脸红扑扑的,满身酒气。
“还是躺在公子的怀里舒服。”
晨玄握住她的小手,有些冰冷,便渡了一丝真气。
“咦!?真暖和呀。”
香菱又往晨玄怀里缩了缩,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注视着晨玄。
晨玄这才发现,香菱竟是这般的娇小可爱。笑道:“以后你便也做我的金丝雀吧,就在这翠云居。”
香菱撑起身子,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不要,林姐姐就是做了世子的金丝雀,才落得那般下场的。”
“可我不是世子。”
“不是也不要,或者,你可以将我接去你府上呀。”
二人凑在一起,香菱吐气如兰。晨玄真想在她的红唇嘬上一口,但并没有。
“你知道的,我并非俗世之人。你即使入我府内,也是呆不长久。”
“无所谓啊,我又没想要和你长相厮守。”
晨玄笑了起来,觉得她很坦诚。
“可是我府上,女子很多,而且都很厉害。”
“也无所谓啊,我又不与她们打架。”
“可我还是不想接你入府。”
“为什么?”
“我觉得现在自己一个人过着,就是挺好的。”
“你不是说府上女眷很多?”
“她们要好久才能回来。”
“哦。”
香菱将脑袋枕在晨玄肩上,又叹一句:“真暖和呀。”
晨玄将她搂着,片刻,发现这女人竟然睡着了。
“真是有趣的一个女人。”晨玄自顾自笑道。
香菱在晨玄的怀中睡去,睡得十分安稳。
月亮渐渐西移,翠云居宾客尽散。
杨柳轻拂。
天将破晓,香菱缓缓醒来,揉着惺忪睡眼:“呀,都这般时辰了。”
晨玄将她放下,笑道:“睡好了吗?睡好了,我们就走吧。”
香菱理了理衣衫:“我送公子出去。”
又反应过来:“公子说的是...我们?”
晨玄笑笑,起身,牵起这女子的手,朝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