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勾勾连连,还是要离开。
「我走了。」
「嗯。」春山偏过头,半边脸颊贴在湿冷粗糙的草与地上,眼神追随她远去。一直到拐角的尽头,门开的时候有一瞬光影的深浅变换,她的裙角消失在那里。
再从内刑监出来,德连只觉得身上更冷了。宫墙上还挂着一盏一盏的红灯笼,正月头,本该是喜庆热闹的象徵,但凄冷漆黑的寒夜里,让人无端想起坟地里的鬼火。
快到平章宫的时候,遇见一队人,阵仗颇大,看方向是往圣上的寝宫去的。远远便见着打头的格外亮堂,稍稍走近便看出来是两颗夜明珠打路,中人高高聚着,德连停在原地避让,她知道那一般是圣上对他近来最宠爱的妃子的恩赐。
一队人浩浩荡荡经过,德连偷偷望了几眼,倒不是妃子,看衣装,十几个梳了一样发髻的女子,穿得也差不多,或抱琴,或抱琵琶,应该是乐伎。德连心下瞭然,淑妃最近最恨的人,就在这些女子中,还没给什么封号便这样风光,淑妃自然要恨。
德连再看过去,背影都是一眼的裊娜动人,不可知那夜明珠到底是为哪一个而亮。无心逗留,德连待人走了,便匆匆向平章宫走去。
淑妃已经沐浴完了,又没等到圣上来看她,气躁着甩了榻上几只软枕,砸在侍候的宫女身上,不算疼,但惊得小丫头青着脸跪下来,口里求着要她保重自己的身子。
老嬷嬷来报,「莲儿又求见您。」
「哼,又来?」淑妃本来烦得要摆手把人赶走,手悬在半空却又只住了,眼里望着门的方向,思考着什么,半刻才悠悠又把手缩回来。
「哦,那便叫她来吧。」
「是。」老嬷嬷去叫人进来。
德连进了暖阁,看见横七竖八落在地上的软枕,心知是淑妃生了大气,八成是为了圣上。但她无法,并非是应挑着淑妃心里不畅快的点来的,而是这事关人名的大事,她只能来求淑妃。
春山伤得很重,不能就这样不闻不问叫他躺在内刑监,那里比别的地方更潮湿,阴冷冷的,伤口更难恢复。如今贤妃显然是要咬住他,再拖伍枝下水,能跟贤妃叫板的,宫里没有几个人。
她又不可能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愿不愿意见她,倒还是一说,若真得心软见了她一面,这事但凡落一点风声在淑妃耳里,那她便是背主的人,春山也别想离开内刑监了。
回来这几百步的路,德连想得很清楚,她是真的只能来求淑妃。
德连张口,说得情真意切,弟弟是如何淳善上进,绝无可能会在景阳宫里行偷窃之事,他何其无辜,这样的年岁不该因为这样的事,葬送了性命。
淑妃听了频频点头,面上还有几分同情。
德连险些真的以为她要打动淑妃了,但待她说完,淑妃沉默,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娘娘?」
「哦。」淑妃收起那些怜悯,淡淡地问,「莲儿,你继续说呢。」
德连一愣,脑袋又恭敬地垂下去,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子,她的前额触在热乎乎的绒毛上,「娘娘,奴才求您救春山一命。」
「莲儿,你怎么又求本宫?」淑妃好笑地看着她。
「娘娘是平章宫的主人,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只能求娘娘大发慈悲,救下一条人命。」
「可一条奴才的贱命和本宫有什么相干?」
慌不择路,飢不择食,更何况淑妃是最后一根稻草。贤妃不会轻易放手的,德连似乎预见贤妃把陷害做到极致,拿出他偷盗的铁证。
她忍着落泪的冲动,哀婉地,「奴才甘愿为娘娘做任何事,当牛做马,不敢有任何怨言,奴才永远为娘娘驱使……」
淑妃摇着帕子打断她,「这话你前一会说过了,这本来便是你该做的。」
德连以为淑妃彻底拒绝了她的乞求,顿时泄了气,手撑不住,身子一歪,跪坐在地上,后宫里还能有谁……她几乎丢掉了所有的力气,软在地上。
「莲儿。」淑妃忽地叫她,她沐浴之后发髻尽拆了,什么珠宝都没有戴,但眼里亮盈盈的,像生生嵌了两颗珠子进去。
德连重新满怀希望地看着她,「娘娘?」
淑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了暖榻,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倒是真有一件事,要你专门去为我办。」
「奴才一定尽心尽力。」
「好。」淑妃倒也没说是什么,只是问,「那个中人,是叫春山罢?五十个板子,确是很重的伤,人还在内刑监?」
「是。」
「这事呢,你替我办好了,我一定替你把他救出来。」
德连激动地复又跪正,简直要扒着淑妃的衣裙,对她感恩戴德,「奴才谢娘娘——」
淑妃的脸上终于爬了一丝笑意,她又坐到暖榻上去,抬手叫德连起来,又叫屋里伺候的宫女中人都出去。
德连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淑妃叫她做一件事,做的究竟是哪一件事。
淑妃勾手,「莲儿,你来。」
德连靠过去,淑妃叫她沉腰低头,温热的说话气缭绕在她耳间。
德连震惊地转过头,看她脸上端着正色,不似说笑,不确定地:「娘娘?」
淑妃只是望着她笑,脸上神态自若,「春山么,他伤得那样深,本宫宫里恰好备着许多金疮药,他一时定出不来,但少受些苦头也是好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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