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后来的这阵功夫,圣上又问吕苹:「他人呢?」
吕苹垂着眼皮:「人已经押过来,在下面候着。」
圣上听了这话,脸上又好看了些,坐在上首,一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椅子的扶手,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很快,皇后在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过来,她脸色确实有些发白,但看着走路的样子,绝不至于她说的地步,后宫的嫔妃心里一阵嘀咕,倒不懂得这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复了宠,何至于在这些事情上跟圣上作对。
「臣妾给圣上请安。」
圣上的语气里已经听不出什么怒意:「起来吧。」他眼神一转,吕苹就会意,着人搬来一张方椅子。
「皇后娘娘,您请。」吕苹陪着笑,把皇后引到椅子边请她坐下。仅帝后二人坐着,其余后妃都规规矩矩立在二人身后。
人都到齐了,吕苹起高嗓子:「迎金如佛——」院门那边走出来一队中人,抬着步辇往院里走。
后宫嫔妃盯着步辇上的金如佛,纯金打造的黄灿灿的,眼珠还有脖子上的珠串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玉石,小小一尊,看着价值连城,但造型瘆人,胆小的甚至强行别过眼,之前都传它如何显神灵,现下见了都不喜,但碍于圣上在场,各个都是虔诚的样子。
「跪——拜——」
站着的后宫众人闻言都跪下去,就连有些显怀的淑妃也在身旁宫女的搀扶下小心地扶着腰,慢慢跪下去,趴在地上,以最大的礼节跪拜它,三拜九叩,众人才起身。
皇帝用余光瞥了一眼皇后,她面无表情地垂着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心底冷笑,转头看向淑妃:「淑妃,你更要多心诚些。」
圣上最初力排众议要供奉金如佛的时候,是打着淑妃怀喜的幌子,为祈祷她能给宫里添上一个健康的皇子。但淑妃今日见了金如佛,心里也厌恶它的丑陋骇人,可圣上既然独独在后宫众人面前只跟她说这一句,她觉得得了脸,压下不喜,柔柔地回道:「圣上疼臣妾,臣妾一定全心全意。」说着,还抬手扶上肚子。
说话间,皇后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似乎还故意扭了半边身子,不知道在看哪里,她身着皇后的礼服,从头到脚都透着端肃,圣上却想到她不着寸缕从他脚底攀上来的样子。
「吕苹,带上来吧。」
吕苹应下,下面人得了他的示意,从门外带进来一个人,是宋明勰。
宋明勰已经完全是中人的打扮,身骨嶙峋,在宽大不合身的衣服下晃荡,他低着头,不是读书人谦逊的低头,而是命被别人捏在手里的屈从,他的脸上几块崭新的疤痕,即使他一言不发,皇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彷佛听到他痛苦的□□。
皇后的长指甲没入她自己的皮肉里,克制心里的波澜,看了一眼似乎正等着看好戏的圣上。
「这是宋征那个老匹夫唯一的儿子,他做官横行二十年,倒是给朕养了个好奴才,多亏明勰,朕才能抓得到宋家的罪证啊。」圣上说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宋明勰身边,「朕从不亏待有功之臣,明勰虽是罪臣宋征的儿子,但他更是朕最忠心的狗,朕留他一命,让他在这和均馆里替朕守着金如佛,也算是不寒功臣的心。」
圣上此时心里得意,宋征骂他修和均馆、供奉金如佛是压榨民脂民膏,是奢靡无道,可他的儿子呢,到头来,他的儿子要在这里做他最反对、最不耻的事情。
宋明勰顺从地跪地叩头:「奴才谢圣上恩典。」
后妃多少都听说了宋家的祸事,她们不关心朝政,不关心宋家血案其中真相,只是唏嘘从前也算是朝中青年才俊的宋家公子,一朝被父亲牵连,沦为没有根的中人。但看今日这个情形,圣上是有意折辱,她们再唏嘘,也不会拂了圣上的意。
只有皇后,从宋明勰进来,她终于有了表情,她曾卑微地祈求圣上留他一命,但万万没有想到圣上做到如此地步,他让他活着,也只让他活着。
皇后看他跪服在地上的低贱样子,痛苦地想,宋明勰或许死了,都比现在这样好。
「圣上。」皇后搭上身旁宫女的手,略有些吃力地起身,皇帝敏锐地捕捉到她声音里隐藏得很好的一丝颤抖,「迎金如佛进和均馆吧。」
圣上盯着自己的妻子,她的眼神里也掩盖不住出诧异、不忍和痛苦,他心里立马畅快起来,带笑道:「好啊,听皇后的。」转身又朝着宋明勰,「明勰啊,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地上的人塌着腰:「奴才知道。」
吕苹一直默默在边上待命,听到皇帝的吩咐,朝抬辇的中人一挥拂尘,那几个人便放下步辇,一人一只角,抬着金如佛的底座,将它从步辇上搬了下来,随即走到宋明勰身边,将底座虚放在他跪着的腰身上。
人体肉骨终归不能像木板或石板一样削凿得规平刻整,宋明勰跪着,他的嵴骨看似平行于地面,但抬辇的四个小中人并不敢直接把金如佛完全加在他背上,还是各自手上用力,只是看着像是宋明勰跪着背它。
「朕的心意很诚啊。」圣上看着他现在的卑微样子,突然感嘆了一句,「迎进去吧。」
「是。」
宋明勰缓缓移动双腿,他要一路跪行到和均馆里,不可拱背,每挪动一步,膝盖都在擦着地面,夹棉的衣裤是别人淘汰的旧衣,棉絮本就磨得旧了,空瘪瘪一层,偶有小石子在地上,磕到腿肉,磨得双腿都伤痕累累,再兼着他腿间还没好全,每一步都拉扯到新鲜的伤口处。<hr>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