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寒山前任住持对寺内弟子影响之深远,想来很少人能够想象。
自伊洛现世至今,死去的人很少,但住持就是其中的一个。但在那之后,寒山便再未发过话,仿佛沉寂下来、与世隔绝一般,看不到如今世间所发生的一切。
寒山弟子不得涉及那件事,这便是住持的遗令。
所有寒山的人都必须遵从。
所以即便当初各方来邀,寒山都不曾派人前往灵山,不久前亦是如此。
但总还是出现例外,比如此时天空中的那名僧人。
就像先前那位绝情宗的剑客一样,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即便是古难全都只能看着那人,回想起先前那番恐怖的杀意,心有余悸,脸色愈发凝重。
但比起那名僧人的来历,更重要的还是他来此的目的。
先前他与木恒简单的对话依旧回荡在人们的脑海之中,然后在下一刻令得每一个都震惊无比。
只要你死,那便足矣。
谁死?话中的你又是谁?
视线齐齐看向浮仙岛上的那名白衣女子。
流光云絮中,她姿容独绝,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便已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无限美丽。
她是独一无二的神明,而毫无疑问,那名僧人要杀的便只有她。
他要弑神!
这绝对是极度可怕而找死的想法,他到底怎么做得到,又怎么敢?!
“我不会死。”
木恒看着他,这样说道。
住持即便是在最后一刻都在为她着想,但却因她而死,她很抱歉,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所以她也不会死。
寒山修行观道观心观天地,佛法讲究触及事物之本质,自然也对因果命途领悟极深,在看待生死一事上,比起其他的修行者,寒山的弟子更能够做到平静接受,然后有所释怀,在伊洛与住持死去后,他们便不愿再去追究谁是谁非。
但并不是所有的寒山之人都能做到如此,就像此时的那名僧人一样。
他是居于寒山后山,独自修行悟道了近千年的隐僧人,也是住持年少时最为亲近疼爱的师弟,要论辈分之高,如今的寒山寺无论是谁,见到他都要行礼。而他对住持的感恩与尊敬之深,深到即便对错已不能说请,也要找到神明偿还因她的过失而酿成的罪孽,不然则再也无法平复道心。
他看着木恒,他知道她也许是无辜的,但想起当年师兄曾说起过的那名他包容善待的少女,心中却又生出许多恨意,面无表情地说道:“两年前两界大乱的时候,你在哪里?师兄受敌之时,你又在哪里?”
在哪里?
在镜子里。
木恒只能沉默。
万事皆有失有得,当初她若不是顾及青灵,便不会拖了这么久才得已出来,人间和仙域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虽然她当时算到了一些,但却不怎么清楚。
如此说来,好像这都是她的错。
她早已无话可说。
“所以的一切皆因你而起,但你又做了什么?”
话语里没有一丝情绪,语气光是听着不像是指责,但也不会与安慰有关。
隐僧人手里拿着的那串佛珠渐渐离手,飘至空中,在下一刻忽地爆散开来,就此生出无数只佛珠,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气势急急掠向浮仙岛,在天光下,好像下雨一样。
他合上眼的那刻,仿佛有恐怖滔天杀意席卷而来。
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跟着传出。
“若你不死,那我便死。”
……
高远的天空早已惊雷滚滚,海面上却依旧平和无澜。
陌玉站在海岸上,看了那座空岛一眼,然后转向南方的天空。
从一开始他就站在这里,默默看着发生过的一切,并平静计算着接下来所有可能的局势,而此刻的时机想来已经成熟。
既然战争已被触发,更有勇士冲锋在前,接下来的士兵们也便该一拥而上了。
无论是孤勇,还是愚勇,都算是勇不是吗?
只要能起到作用,那便是有用的。
……
岛外的气氛在之前便因为隐僧人和木恒的沉默而变得紧张复杂起来,似乎无论是仅从表面上看还是细想而去,人族如今所面临的危难情况都与神明的来迟脱不了干系。
人们的心中终于生出了许多的疑问与失望。
神明大人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偏偏要等到,等到这么多人受伤后,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出来,就算那位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呢?何况,您到底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付出神辉救人呢?!
倘若是在更早之前,想来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观望,但此时性命之忧已消,何不大胆施为?
便如陌玉所预料的那般,就在隐僧人的佛珠在天空中飞掠之时,四面八方的云里渐渐现出许多身影。
风起云涌,天地灵息在此时飞速流转变化。
四周寂静,此时的氛围凝重到了极点。
仿佛大战来临的前兆!
不知是哪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高声呐喊道:
“神不救世人又有何用?神不配为神!”
坚定无比而义正言辞,更慷慨激扬,仿佛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更动摇了所有人。
于是,这一声令下后,便得到了无数的呼应,来自四面八方的应和声就此响起,在天地间传遍开来。
像极了在宣告一件正义的事。
“这样的神明哪里值得世人信奉,天不救人人自救,凭什么人族就要低声下气地乞求!”
“她从未将那些人的生命放在眼里,我们又何须顾及她?!”
“今日我便要取神之血来救世人!”
“将我绝情宗秘宝还来!”
排山倒海的高喊声,在海面及四野中回荡,一道接着一道,久久不息。
隐僧人的佛珠被收回掌中,见此情景,面无表情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但却收敛了气息。
木恒看着远处的天空。
各方都有着美丽而危险的景象。
流光飞掠,那是剑气;图纹漂浮,那是阵法。
攻击已经袭来,没有可能再收回。
各方宗派的本门秘技在此时齐齐涌现,不可不谓之盛景一场,想必除了她,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了,数万年来,这应该是人族最为齐心协力的一次吧。
众矢之的,被万人围杀的经历她曾经有过,所以此时还算是习惯,也没有感到什么意外,只是,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倦意。
有些厌,有些累。
她抬起来右手,挡在了身前。
手掌前方光芒闪烁,缓缓出现了一面古朴玄妙的巨大镜子。
所有的剑光和灵息就这样都被挡了下来。
没有什么碰撞的声响。
镜面光芒暗淡了数分,但却没有丝毫破损。
“还我宗门秘宝!”
随着一声大喝,不知哪里忽然冲出一道人影,还来不及看清却在下一刻被一股莫名的气力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击飞。
所有人都听到了山体坍塌的声响。
先前那人飞出了万里之外,撞倒了无数座山。
万里河山就此出现了一道醒目的痕迹。
木恒的衣袖在风中轻轻扬了扬,重新收回到身后。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