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孤生》 前言 书中人物有很多,这里描写了很多人的感情,智慧,信仰。 女主一路走来,与他人相遇,然后分开,少有同行到最后。 讲了很多道理和离合悲欢,但相信这会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第一章 欲问客从何处来 混沌初开之时,天地未显,无边的黑暗中偶然生出一颗微小光尘,在时间的长河中,光芒渐渐璀璨并舒展开来,最终长成一棵泛着神圣光芒尊贵无比的青木。 青木生长蕴息,枝叶摇摆处缓慢开出白云气雾,枝干蔓延养成元气浓郁的苍翠大地,山水环绕,灵兽应时繁衍生息,而青木树根处亦是另外隔绝出一方寰宇,彼处黄河缭绕,光色沉暗,由此便分离开三层世界。 最高一处被称为碧落天,往下便是大陆以及黄泉。 天地万物生长自有规律,气息有灵,衍成灵息,各个种族的生命皆以此修行,养练自身,以求长生甚至永生之道,而大陆上精通控息之道的精灵一族便是其中翘楚,他们容貌异常绝美,实力更是立于四方之上。 大陆安静祥和之时,下方的世界却是在进行着强大龙族惯常的互相厮杀。 种族间习惯世俗不同,但却同样信仰着传说生活在神国的唯一神明。 与此同时,弱小无力的人族守着自己小小的一方领地,在各种危险和欺压的境地中艰难地努力活着,无助地祈祷,仿佛被神抛弃了一般,就在他们都以为这样的生活将永无止休之时,天地间异变突生。 三界中最为强大的精灵族与龙族忽然展开了生死间的厮杀,赌上所有的一切,只为将对方同族血脉灭绝殆尽! 那一日,大陆血流成海,满目疮痍,山河无声哀嚎。 两败俱伤之际,精灵女王满脸悲痛地以神魂为祭,封住黄泉入口,最终彻底消陨,天地重归平静,却仿佛已于事无补。 世间族类皆被此一大战波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失了生机,但胆小而智慧的人族却是这时悄然地存活了下来,他们开始建立自己的世界,原本的大陆就此更名为人间。 人类吸收天地元气修炼,蕴养自身灵息,划分五大境界:一曰灵启,二曰明息,三曰御念,四曰洞天,五曰神威。 少数强大的修行者登临碧落天,以神木枝干为栖在那处繁衍生息,由此碧落天又被成为仙域。 不久后,一位慈悲老人在某处云雾缭绕的山间开设了书院,教育弟子修行,并起书院名为木枝院。 …… 三万年后。 人间与仙域各自成就一方势力,互不相干,而人间修行界亦是衍生出了各宗各派,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传闻中的四大名山,执掌这四山的大人物无一不是世间顶尖的大修行者。 具有修行资质的人们各自用心修炼,少理尘世,不食风露,但即便如此,相互来往间依旧会生出矛盾,于是便会产生只有死亡才能了结的恩怨。 一片高空之上,无数周身散发着磅礴灵息波动的各方修行者踏空凌立,千万道绚丽光芒的凝练灵息在其周围不断闪烁,每个人守在阵法之外,面色冷厉而略显凝重地看向圆圈中心。 那是由许多个阵法大师共同结成并支撑着的天地杀阵。 而无数法宝所轰击的方向正是一男一女。 “一群白痴。”女子白衣血色尽染,眼神平静,黛眉微挑,面无表情地看着满空的人,轻声微嘲。 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 尽管愤怒难平,心中积怨已久,却还是没有人敢怒骂出声。 一位气度雍容,气息飘逸似仙的金边白衣男子神色微肃,淡声说道:“你们是一定要死的。” 女子看都没看他一眼,轻声向身边玄衣男子说道:“你要死了。” 男子脸上留存着血迹,却依旧难掩其俊美无双直至完美的容貌,尽管失血过多,却仍能得见平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绝伦气质,他看着空中那如蜂群密布的人们,就像是在看一群死人,神色淡然,“嗯,你也要死了。” 女子没有感到悲伤,更没有难过流泪,清淡一笑,忽然感受到什么,猛地向西南方向望去。 一道泛着神圣青光的箭矢忽然出现在视线之中,破空而来!搅动着大气中所有的天地灵息,夹着凌厉杀气,直指二人! 天地都仿佛被带得一滞! 她双眉挑起,用尽所有气力,手中长剑被她瞬间掷出,带起一阵狂风,呼啸而去。 闷哼一声,她吐出一大口鲜血,虚弱到了极点。 空中长剑箭矢相触,铿锵间,长剑虽因为余劲不足而被轻易挑开,却没有损伤半分,向远处飞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挽月弓射出的箭。 难道灵山那位老祖宗也出手了吗?! 箭尖瞬间穿透二人身躯,便在空中隐没而去。 女子紧紧抓住男子衣袖,男子神色未曾动摇半分,脸色却已极尽苍白! 这已经是死亡的征兆。 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一些面色阴暗的人终于笑容狰狞,带着心中积压的憎恨和厌恶,疯狂呐喊。 “你们,终于要死了!!!” ...... 一百年后。 雾气笼罩之中,群山缭绕,苍翠秀丽。 山脚有一片平坦的腹地,这里有一庄小山村,勤劳朴实的人们早早起了来,迎着天边的丝丝缕缕的光线,开始在各自的家中做早饭,顿时惹起阵阵袅袅炊烟。 村中的道路十分宽敞,道旁的树枝将晨阳洒过来的光线切割得有些斑驳,这时树下的景象看着很是美丽,因为那里缓步走来了一名白衣女子。 发上插着支质朴无华的木钗,眉似染着远处山峰薄薄的黛色,眼眸淡若春色,所谓眉眼如画,不过如此。 她的神色平静而淡然,行动安恬自然,仿佛与天地相融,自有一种难以言与的气质。 所以尽管她的脸太白,唇色过浅,但这般看着,依旧很美。 只是此时晨色微亮,时辰正好,她为何要撑着一把浅绿色的油纸伞? 路上不时走过赶往地里干活的村民,却又为何无人注意到她? 她步伐看着很慢,却很快来到一家普通的农舍门前,将伞收起,抬起修长的手指轻敲。 很快一名面目慈祥的农妇走了过来,她看到女子的模样,搓着围裙的双手顿了下来,微张着嘴,有些愕然,心想,这姑娘怎么长得这般好看,只是,这样的人物怎会来到这里? “姑娘这是……?” 女子静静地看着她。 似有着一场无声的对话悄然进行着,看着对方如画眉眼,秋水般清浅的双眸,农妇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事,顿时明白女子的来意,如遭雷击,呆愣了许久。 神情回缓,她很是不自然地笑着说道:“你,你来了?” “快先进来吧……我,我这去叫林儿过来。“ 她变得慌张无措,越过女子便往屋外跑去,眼中泪光浮现。 女子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拿着伞走进来,眸一如既往的浅淡,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小山村的边缘地带,有一棵极高的树,一名形容慵懒而随意的少年正坐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唇角微微勾起,清稚的脸上有着难掩的些许期待和兴奋。 正想着自己未来的风光前景,便听到树下自家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娘亲带着怒气和哭腔喊道:“臭小子,爬那么高想死吗?!还不快给我下来!” 少年闻言笑意轻敛,微惘心想,这是生了什么事,为何娘亲竟似有些悲伤?于是赶紧从树上一跃而下。 许大娘没有像往常那样责备他为何要作这般危险的动作,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小子,想起过往种种幸福的画面,终究忍不住泪流满面。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却自有判断,不作言语,用手轻轻的抚着许大娘的背,待到她止住哭泣,急忙问出原因,“娘您这是怎么了?” 许大娘泪眼朦胧,短短续续地说着原因。 片刻后。 “什么?!你是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那时,你还是个婴儿……你,你娘亲因为某些原因不得已将你托付给我,你脖子挂着的那个奇物便是她给的……” “所以她现在来接我?” 少年名叫木林,自小生活在村里,哪里遇到过什么场面,听着自家娘亲这般解释,很是茫然,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兴奋起来,心想,这真是我遇到的最狗血的剧情,哦不,是第二狗血的剧情! 一路上,许大娘不时抽泣,木林不知该如何安慰,不时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不久后,少年木林搀着许大娘回到自家房屋,挑着眉,十分心大地往屋内一喊,“谁说是我亲生娘亲的?” 就算那人将自己生下来,虽说没将他养大,但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怨意,更不会想普通人家那般因为忽然要认主归宗而感到茫然无措,反而自觉事情有些好笑和有趣。 屋内拿着纸伞的女子转过身来,脸色平静。 少年眼睛微亮,眉毛挑的更高。 “你是谁?“ 他可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姑娘是他的娘亲,莫非她真的是娘口中的仙人? 女子看着他挑起的眉,黛眉为不可察地跟着一扬,说道:“好久不见,你好,你也好。” 她向许大娘微微点头,然后看向少年,这便是她对二人正式的问好。 许大娘从悲伤中醒过神来,很早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养着的这个小子不是普通人,一开始便已作好了离别的准备,但此时真的到了这一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却还是眼含热泪的将木林赶去收拾东西。 木林心下了然,看了这两人一眼,起步回房。 屋内的许大娘不敢看女子,背过身去沉默地流着泪。 女子看着她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真挚感谢。 许大娘受宠若惊,转身抬头看向她。 “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是交代而不是要说什么,这便是对她给予少年木林十多年关爱的最温和的尊重与道别。 许大娘很是感动,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开始说了起来。 说的是少年的衣食住行,习惯脾性,都是些寻常小事,全然没有想到既然对方是木林的亲生娘亲又怎会对他一无所知。 但她说得很是怀念和不舍,女子也听得很温和而耐心。 第二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村口人影稀疏,白衣的女子撑着那把淡绿色的油纸伞,看着天边漂浮的流云,偶有风起,将她纱丝般衣角轻轻带起,飘逸渺远,似不在人间。 依旧没有人注意到她。 木林自村中走来,不时与遇到的村民打着招呼,身上没有一件行李,脸上的神情依旧那般简单清爽,似是没有半分因为离别而生出的感伤。 他从来都认为分开是一件常事。 世间总有悲欢离合,既非此生决裂,亦非天人永隔,何必惆怅太多?令得悲伤满怀,那般不美。 所以此次离开并未让他生出太多离愁别绪,他也自然相信他日面对生死,也依旧能如这般潇洒。 而女子最是明白这些道理,她也很明白他。 木林想着许大娘带着笑意和年轻了许多的脸庞,向不远处的她大声问道:“你到底对我娘亲做了什么?她怎么一个劲地说你好,还一个劲地赶我走?” 这是句玩笑话,也是句夸张的实在话。 他离开时与许大娘说了好一会话,惊讶地发现她脸色红润了许多,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女子看着他说道:“百年无虞。” 木林明白她的意思。 “这就够了?” “此次离开,你带给她忧愁与伤心,但过去也曾与她欢喜,情感上自是不欠,养育之恩可来日再补。” “有些残忍。”少年挑了挑眉。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谁都欠着谁,谁都不欠谁。” “有理。” 木林看向女子的眼中多了几分奇异的光彩,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慵懒笑意。 性情颇为相合的人,世间难寻,他本便不是很在意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术如此神奇,可不可以教我?” “可。” “正好的阳光,你撑着把伞是要做甚?”木林走到她面前,毫不在意自己略显无礼的口气,看着她的眉眼,轻声笑道。 女子将伞收起,晨光洒下,略显苍白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好看的光彩。 周围行人经过时忍不住将目光投过来。 木林顿时明白这把伞怕会是和他的吊坠一样是世间罕有的奇物,赶忙拿过她手里的伞撑起,举过两人头顶。 还是不要被太多人看到好,到时候告别又会是个麻烦。 他本便不是个会告别的人。 只是两人才初次见面,为何他的动作如此娴熟,神情如此自然? 两个人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没有不习惯,没有不自然。 “这把伞可不可以送我?” 若问的是旁人,这个要求不可谓不无耻赖皮。 或许是因为木林觉得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娘亲,肯定会觉得亏欠自己,那这个要求有什么要紧,但这般理所当然的想法还是有些……厚脸皮? 女子并非常人,所以她没有恼怒,更没有生出任何不好的情绪,想着龙骨刀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修复,而这把伞她还有用,所以便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怎么这么小气?”少年神情不变,看上去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如此一来,二人的对话便犹如拂过秋水的清风,简简单单,听着令人心中多了几分畅快。 两人一起向村外走去。 “就算你是我妈,我也不会喊你妈的。” 女子没有听懂,但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你的母亲。” 木林怔住,眉头微皱,似有些不喜,停下脚步看着她,静待下文。 他虽然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但这不代表别人就可以这么做。 冒充他人母亲这件事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可以接受,即便是他这样的人。 “不这样,她不放心。”女子看向他解释道。 “那你是谁呢?” 你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却有这不一样的态度,若不是知道对方与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他的态度会更不一样。 女子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排斥意味,说道:“我认识你的其他亲人。” 我认识你的亲人,但我不是你的亲人。 这是实话。 所以她被拜托来照顾他吗? 木林感觉到她没有说谎,不再多言,继续向前走去。 他没有像寻常人那样追问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而是极其干脆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竟似毫不在意。 在他看来,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是其他人,自己的事从来都是自己的,他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骄傲的人,所以他再次笑起,问道:“那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木恒。”白衣女子看着他轻声回道。 这便是他们的初次相识与再一次相遇。 世间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是夜。 月色怡然,星辰满空。 露气微重的山林某处有火光亮起。 木林拎着一只处理好的山鸡,手里托着几朵洗净的蘑菇,向火堆走来。 木恒没有看他,静静的在煮着些什么,那把淡绿色的伞也不知被她收到哪里去了。 木林将东西放到一旁,看着壶里散发着清香的茶水,有些不解,“你很喜欢喝茶?“ “不算喜欢。” “那你怎么煮茶喝?”木林有些不解。 这样的环境还能有这种闲情逸致自然要是真正爱茶的人才会这么做。 “因为有人喜欢。”木恒语气微顿,回忆起一些尘封许久的往事,眸色依旧很淡。 “我可不喜欢喝茶,我喜欢喝酒。” “恩。”她看向他认真答道。 我知道你喜欢喝酒。 木林没有再说什么,他想起一路穿过山林时,她缓步一路向前的样子,竟似毫不怀疑二人不会遇到任何意外,而且二人当时不便撑伞,所以他心里便已十分疑惑,不明白林子里的妖兽今天怎么这般安静。 看了一眼木恒宽大的衣袖,他愈发觉得木恒是个不凡而且有故事的人,而他喜欢不凡,也喜欢故事。 开始搭起木架准备烤鸡,他突然想到什么向她问道:“你有没有锅?” 既然对方有茶壶,说不定也会有锅。 若是以前的木恒,面对这种问题,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现在不是以前,更何况现在问她的人是他,所以她心情依旧平和,“没有。” “可惜了。” 木林若有其事地微微摇头,开始弄几支木叉将鸡和蘑菇穿起来,右手向空中一抓,然后像是打了个响指,食指上空便燃起了一束小火苗,他生起一堆火,便架起食材烤了起来,边烤边往上淋些之前随手摘的野果的汁水。 不时一阵香味飘起。 木林闻着香味,一脸满足,心想,自己这些年在山里胡乱闯荡果然还是有所收获的,不然如今哪里能作出这种美味? 木恒静静的坐在一旁,垂眸看着壶中清澈的茶水渐渐煮干,闻着混杂着烤鸡味的茶香。 静静地看着,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 木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向她问道:“你要不要尝尝?” “不用。” 她不是经常吃东西,之前也吃了些猴子送来的花蜜和山果,已不需进食,而之所以没有分给木林,是因为她知道他更喜欢吃别的,比如那只烤鸡。 木林没有说什么,在火堆旁有滋有味的吃着鸡和蘑菇。 两个人都不是喜欢聊天的人,一时间有些安静,却都不觉得尴尬。 木林吃完后打着饱嗝,双手枕着头,慵懒的靠在大树下,随意说道:“我以后可是要独自闯荡江湖的。” “嗯。”他这话说得很有他那个世界的味道,但木恒听出了重点,轻声应道。 木林看了她一眼,“那你之后去哪?” 他虽然潇洒自由惯了,但对方既然有心带自己,那他便要有所回应。 “我不会有事的。”木恒看着他,笑意淡淡而有些温暖。 这是木林第一次看到她笑,还挺好看的,他心里这样想着。 “你应该会教我修行吧?” “万物生长自有规律,气息有灵,是为灵息,修行者吸收天地元气,养成自身特有灵息,你本非凡人,无需指导便能自行吸引天地元气进入,胜过常人许多,成为顶尖强者于你是命定之事,你本身极为特殊,不必刻意去学什么养息之法。”木恒随意说道,似乎这些对于她来说本便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 木林以为她说的凡人是平凡的人,不疑有他,他自小向往修行,并且无需刻意便能感知天地气息,自行修炼,如今体内灵息已颇为雄厚。 “五镜之间有何分别?” “无太大分别。”木恒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般清淡。 “那我该如何修炼?” “随心而为。” 如此一番答话莫名玄之又玄,木林却不知为何就这么听懂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准备闭目冥想。 木恒走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来,不解问道:“怎么了?” “提升境界不急于这一时。” “嗯?” 木恒伸出右手食指点向他的眉心,蕴含无数玄机,顿时光芒闪耀,木林安静的识海顿时翻涌起来,不是那种面对外来威胁的狂躁,而是接收大量信息时万水汇入的一种兴奋新奇。 所以他没有感到丝毫痛苦,待他反应过来,便闭上双目,静心吸收随之而来的关于修行界的信息。 不久,木恒停下动作后,向身后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灌木自行倒下,延出一条小路,一名年轻男子自其中走出。 男子形容俊秀,面如冠玉,气度不凡,一身华贵而毫不俗套的衣裳,腰间挂着一只质朴铃铛与令牌,还有……一把剑。 明明应该是格格不入的搭配,在他身上看着却很是协调,很是,耀眼。 因为他本就是修行界中最耀眼的年轻人之一。 第三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 “姑娘这一手通识之法好生高妙。”男子微微笑着,满面柔和,轻声赞道。 木恒没有在想此人在这满是危险的林中穿行为何好似没有受什么伤,也没有在想能穿得起这般珍贵的云玉锦的人会是那个大家族的贵公子,却是看了一眼男子腰间系着的那把剑说道:“剑不错。” 男子看着对方,自觉眼前女子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半点修为,气质却飘渺绝尘,且眉目如画,令人眼中一亮,他温和回道:“多谢。”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把它交给你。” 就算你很强,我也不会把它交给你。 这句话很平常,但若是从对方的身份来看,却是不太客气的,但说话之人不在意,更无所觉。 她知道男子无意伤害白狐,它身上的伤只是在逃跑时不小心弄的。 男子知道她的意思,看了一眼她宽大的衣袖,笑意更盛。 “姑娘若是喜欢,那只灵狐便送与姑娘。” 如此风范,如此气度,莫非就是因为这般,世上才会有这么多女子爱慕于他? 木恒没有再说话,因为这个时候木林醒了。 木林睁开双眼,看向前方这个因为长的太过秀气而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男子,眼神毫无波动。 男子以为这两个人不认识自己,依旧笑道:“在下商礼,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木林,木恒。” 因为方才的冥想吸收,木林此时自然知道了商礼是谁,他也相信修行界中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对方,只是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就只是为了只白狐? 商礼沉吟片刻,向木恒真诚赞道:“神木永恒,好名字!” 木林微微挑眉,想着这人不经意间都能夸赞女孩子,不禁有些佩服。 当然他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被人夸奖而感到有什么才这么想的,只是觉得这人明明是个男子,为何却长得这般好看? 他可不会在意别人夸不夸自己,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商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解释什么,“相逢即使有缘,明日我将去往青城,或可搭二位一程?” 木林知道像他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因为一只灵狐而产生怨恨情绪,于是他看了一眼木恒。 “可。”木恒此时轻轻用手抚着袖内那只因为惊恐而浑身颤抖的三尾白狐,没有抬头。 商礼看向木恒的眼中多了抹欣赏之色,接着他看了一眼木林颈间,问道:“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可有意愿加入天下宗派?” 木林淡然说道:“浩然剑宗一向强横,虽说衰落过一段时间,但如今风头正盛,优秀弟子众多,也不缺我这一个。” 商礼有些意外,眼神依旧平静,正欲说些什么,木恒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浩然剑宗不错。” 两人向她看去。 “可否让他在那里呆上一阵?”木恒看向商礼。 看了别人的道,才能更好的修自己的道,更重要的是她希望木林需要先具备自保的能力,至少不能让她有所担心。 “可以。”商礼笑着随口应道。 只是此事关一派绝学真传的外泄,他为何能独自答应下来? “我不想去。”木林有些恼怒,心想,难道自己就这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木恒看着他平静道:“你想。” 木林语塞,他确实不想去当弟子,但他确实想去看看,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他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商礼看着这二人的神态,嘴角微扬,向木恒说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这便是在问木恒要不要一起去。 木恒以前去过几次,自然没有什么想法,而且记忆中,她与吴谓的关系似乎…不太好?她之后确实会去一趟不周山,但不是那时候,所以她轻轻摇头。 商礼微微一笑,没有在意。 ...... 三人自林中穿出,一如进时那般轻松,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木恒将怀中白狐抱给木林,木林挑着眉说道:“我不要。” 木恒摸了摸白狐,安和平静的模样落在木林不知为何竟莫名像是在撒娇,于是他便不得不十分嫌弃地伸手接下。 娇小的白狐很是无辜,心想,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把自己抱在怀里,女神大人也就算了,您这表情又是为何? 想着这些,它愈发觉得委屈,两只绒毛小爪抱着脑袋,像是在无声抽泣,看着很是可怜可爱。 山林外围不远处便是一条宽大的黄泥道,那里停着两辆简易而华贵的马车,站姿微肃的几人在马车旁等候,最前方的那辆马车中,忽然出现一只白嫩玉手将车帘挽起,车中走下一个身着红裙的艳丽女子。 女子娇媚动人,眼波流传间自有一股魅惑风情,神态微憨,流露出一丝清纯之色,两者自然结合,迷人至极,身姿柔若无骨,更是有着一种略显纤细的美丽意味。 她下车后向林子那边张望着,待看到商礼,顿时欣喜起来,身形闪烁,便已来到商礼面前轻盈跳起将他抱住,然后轻声笑起。 如花美人,自然动人。 商礼脸上现出温柔神色,微笑不语。 木林没有多看这女子两眼,倒是瞟了木恒一眼,心想,都是女人,怎么差的这么远? 商礼转过身来,挽着女子向他们温礼介绍道:“这是萤袖。” 女子向他们款款行礼。 二人微微点头。 萤袖抱着商礼的手,看了白狐一眼,没有说话。 马车上,木林把白狐放到一旁,感叹道:“说是生性风流,倒也没错,嗞嗞嗞,那腰……” 为了一个女子而到这偏僻的地方抓那白狐,确是潇洒风流。 木恒不作评价,无论是对商礼还是……腰。 木林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只是不知道浩然剑宗宗主当时是如何想的,这样三心二意的人怎担得了大任?即便天资多么惊人,若是心性与所修剑法难以相符,又会有什么成就?” 木恒知他话中所指,解释道:“浩然剑并非讲究世人眼中的品行端正,而是秉承问心无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有什么?” 何况谁求的谁也还不甚清楚。 木林沉默了一段时间,看着她的眼睛狐疑地道:“妹子,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若是专情于一个女子,自然谈不上风流,但商礼与天下诸多优秀女子暧昧不清,诸多纠葛,而且本人还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样的人不被骂成渣男已经很不错啦,如今听到木恒这句话,自然以为她是不介意一夫多妻! 木恒看向他,不是因为他话里的意思,而是因为他的用语。 木林挑起眉毛。 木恒收回视线,说道:“他足够强,很少人会在意。就算别人在意,他本人也不会在意,所以他剑心通明。” “难道这样就可以脚踏几条船吗?” 木恒知道他只是有些不解,并不是真的不平,想起当年他不也被人跪求着要请回去生一堆孩子,然后自觉此类事情真的没有什么好谈论的,所以她摇摇头,没有说话。 木林感到有些无趣,但有个能听懂自己讲话的人的感觉总归还是不错的,“他去青城应该不只是为了见小情人吧?” 他想起一些事情,但到了嘴边却改成了这句。 “主要是去杀人。” “杀谁?” 木恒看了眼白狐。 “因为那个女的?” “嗯。” “她被人调戏了?” “差不多。” “那我们是去看他杀人?” “嗯。” 传闻中现任浩然剑宗宗主,也就是商礼的师尊,年轻时四处闯荡,见恶即杀。而商礼也曾游历天下,但也还不至于说到一言不合就拔剑的程度,所以观看这位天才出手的机会确实是可遇不可求。 木林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一种处处巧合而又自然无比的发展,于是他有些好奇,说道:“还有呢?” 他隐约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拿剑。” 是拿,不是取。 取是将静止不动的东西取来,拿便是拿回,也有可能是抢回,这也说明那把剑本来就是她的。 “谁的剑?” “自然是我的剑。” “难道不是准备给我的?”木林笑着说道,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厚脸皮。 木恒没有对他的话感到意外,说道:“有更合适你的。” 木林轻声一笑。 另一辆马车上,萤袖坐在一旁抓着商礼的袖子,看着很是乖巧,轻声问道:“那两人是谁呀?” 商礼微微笑着说道:“有缘人。” 即是白狐的有缘人,也是他的有缘人。 那少年小小年纪便似踏过了第二镜,天资惊人,而寒山寺不收女弟子,忘念峰的那位更是隐居逾百年,其间没有传出任何收徒的消息,但若那女子真是他的弟子,那这两人他倒确实挺欣赏的。 青城是蓁国除帝都盛天外最为繁华的地区,因为人间最为显赫的两个家族之一的丹青家府邸就在这里。 车水马龙,人流络绎不绝。 街道旁的建筑极其之多而繁复,无论是售卖灵器或是仙果的铺子一应俱全,看着让人叹为观止。 尽管店铺与行人众多,却丝毫不显得拥挤,看着更是十分简洁。 四人下车后,商礼向他们问道:“想来两位来青城是要观看赏花盛会的吧?” “恩。”木林还未反应过来,木恒便已答道。 商礼看了一眼白衣女子,笑道:“如此二位或可与我一道。” 木恒沉默了会,而后终于想起在这种情况下凡人用什么拒绝的一般说辞,于是说道:“不便叨扰,多谢。” 商礼笑笑,表示无碍。 街上人很多,夹杂着一些自外地来共赏盛会的带着剑或法宝的修行者,与凡人不同的是,他们即便看似步履缓慢,速度却快上许多,衣袍翩翩,气质凌然。 木恒二人一路直走,十分神奇地没有撞到任何人。 “为什么之前我可以看到你?”木林察觉到一丝不对,便问道。 木恒知道他说的是在村口的时候,看着前方宽阔大道神情淡淡,说道:“我想让你看见,你便能看见。” 木林看了她怀里的白狐一眼,问道:“为什么不放生它?” “它想要跟着我。” “真不要脸!”少年毫不客气地嫌弃道,“但也不能让它一直跟着啊,怪麻烦的。” “到时候会送人。”木恒答道,而后忽然生出感应,眉头微皱。 木林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木恒看着某个方向,莫名生出一种极淡的不喜,“没事。” 两人来到一家客栈。 正是热闹的时候,许多食客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 “赏花会三日后便会开启,我正想一睹丹青家大小姐的姿容!” “萤袖小姐当年一支万紫千红冠绝青城,名声早已传遍,比起丹青家大小姐也是丝毫不差啊!” “这倒也是,只是论出身还是丹青家的大小姐胜上数筹啊。” “英雄尚且不问出处,萤袖小姐风华绝代,且是商大公子的爱侣,出身又算得了什么?” “诶,说到这里,听说商大公子也来了,天剑门也来了些人。” “那岂不是更精彩了?” “只是不知今年棋道将会是谁胜出啊。” 二人听着这些议论,自然没有作声。不久后,木恒看着手中房间牌上刻着的山水画,想起一些往事,眼中出现了一抹难言意味。 “又怎么了?” “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你一个知道可以住客栈却不知道住客栈要钱的人......”木林以为她是有些不好意思,无奈说道。 木恒确实没有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搭话。 “因为没什么钱,而且没什么房,所以我们住一间房。”木林想着幸好先前许大娘硬是塞了些银两,不然……哎! ...... 青城,丹青家。 闺房之中,玉枕纱厨,瑞脑消金兽,一片极尽奢华美丽的桌柜窗椅。 少女眸中水波盈盈,携着几分柔弱之色,端坐在铜镜之前,想着前些天发生的那件事,某个手执木萧,一身白衣飘飘的人,颊边现出两个浅浅梨涡,有些娇羞,很是美丽。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恰似出淤泥而不染的那般清纯。 丫鬟宝儿揭帘而入,窥见自家小姐眉间掩不住的笑意打趣说道:“小姐又在想那人啦?” “就因为人家安抚好了受惊的马匹,对您笑了一下,您就沦陷了,老爷知道后该伤心了。” 少女闻言微怔,脸颊两边不禁染上微红,“别闹,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宝儿不再多言,凑到少女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 少女似是感到意外,旋即再次微笑起来。 宝儿很是激动却又有些忧虑,接着说道:“那人太过优秀,而且……” “无妨。”少女的笑容明媚而充满自信,淡然说道。 宝儿看着自己小姐,眼中再次出现敬佩的光芒,心里想着自己小姐也不差,笑着道:“那人应该是来参加赏花会。” 少女点头,想起先前见到那名年轻人的场景,脸上现出一抹靓丽的笑意,“应该是了。” “那小姐您也会参加吧?”宝儿心想,原来小姐也会犯痴呀,笑着说道。 少女温柔笑着,沉默不语。 宝儿继续说道:“方才惊到车架的是一个洞天境的强者,也难怪跑的那么快。但所幸只是匆忙路过,并无害人之心。不然定让他走不出这青城!” 说着说着,脸上便流露出了坚决而微厉的神色。 少女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 房外忽然出现家仆的喊声,说是有客人到了。 少女不再思索,欢喜说道:“商哥哥到了,我们出去吧!” 第四章 万紫千红总是春 河边春意萌发,柳枝抽着嫩芽,微风吹起,飘起柳枝窕窕,岸上有一些少女带着玩伴正在踏青嬉戏。 木恒撑着那把淡绿色的伞,看着天边的云,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现在没有凡尘露,很难知道世间所有的事,比如她的剑如今到底落到谁的手里,又比如那个人原来还在青城。 原来你在这里啊…… 她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忘了,但此时想起也却并不打算去见他,也没有生出类似于思念怀念的任何情绪,因为那个人对于她来说算是一种麻烦,因为她现在还在推演更重要的事情。 许是由于她自动忽略了某种可能,所以她想不到除了她,世上还有谁能感应到那把剑的存在。 但她现在不着急,剑迟早都会回到她的手上,而且她也不是只有一把剑。虽然她带着的那把剑会被一些人认出来,但也不会有太大关系,可先暂且给木林用一用。 一念及此,她忽然有些想念某人。 想念对她来说本应是极为不可能的情绪,不管是很多很多年前,还是很多年前,也从未有过。 清风拂过,她站在河边的身影不知为何有种淡淡的寂寥之感。 木林自冥想中醒来,来到她身旁。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白衣女子在大晴天撑伞的奇怪而美丽的景象,然后像她一样看着白云,微微挑眉,想不明白这云有什么好看的。 她感受到他的到来,想着至少他没事,丝丝淡淡的情绪旋即消逝。 木林向她问道:“依照你的说法,商礼会在赏花会上杀人,但问题是我们怎么进去?” 木恒微微垂眸,说道:“我会下棋。” “有多会?” “以前下过。” “……都是和谁下的?”木林莫名觉得她会和着一起下棋的对象定是不简单的。 木恒随意答道:“忘了。” 时间过去太久,她如今已经忘记了很多事。而她没弹过琴,更不会跳舞,下棋她还可以接受,也便想起自己当初下过棋。 木林有些无语,却还是问道:“能赢吗?” “不知道。”木恒没有思索。 再次听到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木林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确实有问题,怎么就觉得她很牛逼,很传奇呢? “你为什么就不能自己送过去?” 木恒知道他说的是白狐,“不想去。” “……” 忘了,不知道,不想去,她连着说了这三句话。 木林很是感慨,心想,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任性得可以啊。 他自认自己已经足够骄傲任性,如今发现她这种平静淡然的态度才是蛮横的极致,不禁有些佩服。 于此同时,丹青家府邸收到了一只送给大小姐的三尾白狐。 大堂里,丹青婉约与商礼正在说着话,看到这只忽然出现的我见犹怜的白狐,不明所以。 商礼在一旁无奈笑笑,心想,你把它送给婉约却不愿给我,这是对我有意见?于是说道:“且放心收下,不碍事的。” 丹青婉约神色缓和,却更加不解。 商礼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也莫名不愿解释,只是笑笑,心里想着萤儿看到不知要作何感想。 丹青婉约只得将白狐收下,轻柔地抱在怀里。 白狐在她怀中蹭蹭,很是温顺。 ...... 客栈之中,少年和女子面前着一张棋盘,相视无言。 木林看着木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即时观看一局便可。”木恒没有任何因为忘记了下棋的规则而羞愧的表情,平静说道。 木林眉毛一挑,笑着道:“你以为你是天才?” 木恒没有在意他略带挑衅的神情,“我确实是天才。” 没有骄傲,没有说笑,只有平静和不容置否的淡然。 木林表示自己已经完全对她无言,“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就应该和商礼一起去了。” 木恒轻摇了头,没有说话。 不要与他人有太多牵扯是她此生行事的首要原则,就是因为当初太过不懂事,惹得到处是麻烦。 ...... 赏花盛会由青城巨富丹青家负责主持,于早春进行,办于湖中阁楼,有舞、琴、棋三项赛事,参与者大多为姿容秀丽的女子,莺莺燕燕,美不胜收,而此三项赛事之中最为出彩的便是舞道与琴道。 清晨时分,婉华楼附近园子的迎春结着淡黄色的花苞,晶莹露珠玲珑剔透,春意蕴于其间,来自于蓁国各地的旅客与修行者拿着赏花令早间来到这里,熙熙攘攘,谈笑声于其间响起。 棋道天台布置雅致,简单而又处处不凡,外处已有着众多围观者正在看着下棋之人低声议论。 木恒向木林点点头,便走了进去,她先前已经看了几局,如今上场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与她对弈的是一位气质儒雅、态度谦虚的青衣男子,对方伸出手,礼貌说道:“请!” 木恒没有看他,故自落子。 男子见她明显轻视的态度不禁微微摇头,心想,你难道很厉害?竟然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只是如此傲慢,如何能下得了好棋? 一白一黑,棋子相互交替落下,没有什么跌宕起伏或是惊心动魄,因为场间对弈的那名女子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淡然和平静。 不久之后,在男子十分震惊的眼神中,木恒起身离开。 场间一阵吸声,众人皆觉不可思议。 居然有人赢了有望夺冠的天剑门天才弟子何书书?!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场一些自称为棋道大家的人都能发现些什么,眼中光芒闪烁,惊叹声此起彼伏。 从刚开始来看,那名女子的手法分明生疏得很,却好像在忽然间便反守为攻,布局之法实在是玄妙至极,莫测难循,着实让人不得不滋滋赞叹。 何书书强行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忽地站起身来,赶忙行礼问道:“请等等,敢问姑娘芳名?” 他也算得上天才棋手,且已浸淫棋道多年,如今竟是输的毫无还手之力,毫无回旋之地,此时不仅自愧弗如,更是真切地产生了几分敬佩之情,又想起对方对弈时毫不犹豫的落子,波澜不惊的态度竟似极了那些棋道大家,自然便有了结交之意。 木恒没有理他,走到外面对木林说道:“后面几局都弃了。” 木林这时微感激动,正准备口头赞扬一番,此时听着这话有些不解,还不他待说什么,便又听木恒说道:“太简单,没有意思。” 青衣男子没有得到回复,却也没有生气,但在不远处听到这般评价,看着木恒的背影顿时气极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你真的是个天才。”木林站在木恒身旁笑着说道。 “嗯,去梅堂。” ...... 舞道与琴道于梅堂举行。 梅堂十分宽敞,中间有一宽大方正的赛台,周围高低错落坐着一些各地来客。 如今正在进行的是舞道之比,台上女子长袖善舞,窈窕柔美,衣袂翩跹,恰似一幅美不胜收的绝丽画卷,动人至极。 木林二人来到台下,在一位侍从的带领下来到商礼跟前。 商礼所在的位置是场间最好的位置,也是一个独立的房间,双方互相点头致意。 萤袖今日身着月牙色长袍舞衣,手拿折扇,妆容浅淡,本就妩媚的脸庞此时多了几分典雅,着实醉人。 她微垂着眸,显然没有想要搭理他们的意思,看来还是有些介意。 木林发现商礼身旁坐着另一个女子,面容娇柔,似芙蓉花般散发淡淡清香,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极其温婉柔和。 他看了一眼她怀中的白狐,知晓了对方身份。 商礼向他们介绍道:“这是婉约。” 木恒微微点头,表示见过。 丹青婉约看向他们,发觉那名眉目如画的女子有些面善,却没能想起,而自幼温雅的她没有失神,极为知礼地微微笑道:“原来二位是商哥哥的朋友,盛会结束后不知可否到寒舍一聚?” “好!”木林觉得不应该拒绝这么温柔的妹子的邀请,朗声说道。 木恒知道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姑娘好看,没有说话。 商礼和丹青婉约却都在此时都看向她,木林也将视线移来。 木恒看着他们,有些不解,然后看向木林。 少年不以为意地挑眉,一脸我就是想去的表情。 他想去并非仅仅是因为对方是个软妹子,更是因为他喜欢到处看看,而且在他看来,商礼确实值得结交。 优秀的人总是容易相互吸引,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木恒总是想躲着人。 木恒看出来他的想法,想起当年他带着自己到处拜访的经历,有些感慨,想来有些事注定会发生,有些人总是会再一次遇到。 她有些无言,点头同意。 木林看着她微微一笑。 曼舞丝竹,他们没有太多得去欣赏场中舞曲,而是谈论了起来。 商礼向木恒说道:“姑娘好棋艺。” “谢谢。” 商礼见对方没有要继续搭理自己的意思,礼貌一笑,不再说话。 几支乐声下来,萤袖向商礼点点头,款款走了出去。 场间顿时安静下来。 青城素有“萤姬一舞春风来,青女一曲百花开”的赞誉和名声,而萤姬指的自然便是萤袖。 如此,舞道胜者从她参加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此时其他先前献舞的之后准备献舞的女子无不感到惭愧而低下头来。 乐声响起,萤袖早已摆好姿势,抬腕低眉,又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然后又展开,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响于场间,相合至极,似花与叶的开张舒卷,行云流水,顺畅而不失宏伟。 翩若惊鸿而婉若游龙,实在是如生命般令人感动,这便是春风来的寓意。 商礼看着萤袖,满脸怜意。 观众叹为观止,纷纷鼓掌赞叹,其中有一位形容猥琐的丑陋男子更是出声说道:“萤袖姑娘实在是才华出众,我等甚是倾慕!” 商礼剑眉微挑。 萤袖没有回应,向诸位行了一礼,便走了下来。 刚刚还在感叹好腰的木林此时反应过来,看了木恒一眼,见她点头,有些冷漠的想着,这人还真是不怕死。 第二天进行的是琴道之比。 第一次来青城的旅客皆是十分好奇能弹出“百花开”的女子究竟如何? 木林自感没有什么欣赏艺术的资质,听着前面几场琴声,有些昏昏欲睡,头慢慢靠在木恒肩上,木恒有些无奈,说道:“要开始了。” 木林醒过神来,发现丹青婉约已经起身,顿时明白了什么。 原来“青女”便是说她啊...... 丹青,取山水画之意,有艳丽的朱丹色,亦有素净的淡青色,而她气质清雅,丹青家又在青城,自然取的是青字。 两位侍从抬着一把雕饰精致,散发着淡淡白色光晕的木琴。 场间忽然有人惊呼道:“这是月蚕?!” 众人齐齐凝神看去,一时间响起一阵抽息声。 月蚕,琴身取自灵山后山的荧月森林,琴弦更是用天蚕丝制成,这样的手笔,世上又有几人拿的出? 木林有些愕然,想着富可敌国果然不是吹的...... 商礼却不知为何向木恒问道:“如何?” 先前萤袖起舞之时他没有这么问,此时丹青婉约还没开始弹,那么他问这句话自然不是问她观赏的感受。 “还可以。”木恒看了一眼月蚕。 商礼微笑不语。 木林没有管他们,看着那淡淡白晕,喃喃道:“这琴有些古怪啊......” 丹青婉约弹琴没有什么纷杂的手法,手指舞动间,如高山流水般,自然之极,丝丝琴声若清爽春风,拂过每一个人的心间,让人感到轻柔舒适,一阵神清气爽。 琴声缓缓传遍整座青城,如滋天地之光,似润万物之雨,唤醒了全城的春意。 鸟儿在枝头欢快轻唱;水阁外花园里的迎春花慢慢舒展着鲜黄;远处山腰上的粉桃绽出艳丽;丹青家种着的木棉红得似火。 丹青家主看着园子里一派春意盎然的盛景,知道自家女儿在弹琴,微微一笑。 原来百花真的会开,原来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赏花会。 一曲下来,安静无比,没有人发出声音,没有人愿意打破这样的宁静祥和,纷纷在回味方才动人至极的乐声。 木林也很感叹,却发现木恒的脸还是那样白,表情还是那样淡,有些不解,说道:“不好听吗?” 商礼则是问道:“还是不行?” “还行。”这便是同时回答了两人的话。 木林一脸你很行嘛,这都不满意的表情,想起在客栈听到的某些对话,心想,没想到那句赞誉用的居然是互文手法。 商礼则摇摇头,有些感慨说道:“原来还是不行啊。” 木恒没有接这句话,静待某件事的发生。 商礼看向大堂某一个角落,缓慢起身。 木林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丹青婉约眼神向周围轻轻扫过,眼中的失落转瞬即逝,她起身,却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走向了大堂中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那里一直没有人。 她似是没有看到从身旁走过的商礼,神情依旧温婉柔弱。 走上台阶,然后坐下,在这一刻,她的身影突然变得高大而让人仰望起来,因为此时的她代表的便是丹青家,是这场盛会的幕后之主,自然独具威严! 没有人怀疑这点,更没有人有资格怀疑她的资格。 因为她不仅是全蓁国甚至是两界中最为富有的丹青家的嫡长女,更是除了灵山那些人之外世间少数能做到调息、控息的天之娇女! 月蚕本便是调息琴。 所以一曲便能让百花逆时而开,能让一众修行者感到识海清静,浑身舒畅。 商礼走到先前那名面容丑陋的男子面前,平静而认真地说道:“你想怎么死?” 第五章 春色满园关不住 “你想怎么死?” 话音落下,掷地无声。 全场寂静。 男子神色瞬间呆怔,愕然过后心中隐隐生出极大的恐惧,但想起某件事,愣是稳住心神恼怒起来,有恃无恐的道:“我不过是赞美了几声萤袖姑娘,商大公子这是何意?” 这番话其实便是在说他蛮不讲理,就算是为心爱女子出头也要有个限度。 但此时的场中却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指责,没有人想跟着一起死,依旧寂静。 之前是不想出声,现在是不敢出声。 一些明白的人看着那名男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商礼没有什么回应,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道:“原来你真的是故意的啊……” 话音刚落,一道清亮剑鸣骤然响起,冰冷剑光以极快的速度在男子颈间瞬间划过,血色迸溅,堂中地面落下一痕血迹。 男子瞪大双眼,神情惊惧到了极点,似还未曾从那一瞬的杀机中反应过来,便已经魂归天国。 剑却早已回到商礼腰间剑鞘。 商礼没有看全无气息的男子一眼,转身离开。 全场噤声,没有多少个人能想到商礼做事如此干脆,更没有什么人能想到浩然宗主竟真的早已将浩然剑传给了商礼! 木林感受着空气中纯粹而凌厉的剑意,眼神微亮。 萤袖微微笑着,看向他的眼中尽是欢喜与爱慕。 木恒没有生出什么情绪,只是想着师徒二人其实还是很像的。 只要想做,就会毫不犹豫,不给对方一丝退路! 在这安静的时刻,属于天剑门的位置上却忽然有人站起,声音颇有几分儒雅之气,淡淡说道:“那位道友并未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兄台为何一言不合便要杀人?” 商礼早已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没有回头,向萤袖微微一笑,继而转向木恒问道:“行不行?” 这是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 “不错。” 商礼满意一笑。 木恒看了一眼他的剑,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点头是因为她第二次觉得那把剑确实不错,摇头则是因为用这样的剑杀那样的人,实在是可惜了些。但她知道商礼的用意,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确实有些浪费,但脏倒是不会,杀谁不是杀?”商礼知道她的想法,微笑说道。 木恒想起自己以前也用苍穹杀过很多恶心的人,于是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那名先前发声的青衣男子见商礼不睬自己,有些气愤,脸憋着有些红,转向丹青婉约说道:“还请丹青小姐还那位道友一个公道!” 木林先前便觉得那名青衣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现在忽然想起他就是和木恒下棋的那个人,叫……什么书来着? 场中私语窃窃,却没有什么人敢在此时发声,唯有堂中一位气质沉稳,气息极其强大而不显的中年人看着此情此景冷笑连连。 没想到天剑门的人如此之蠢,天下谁不知道商家与丹青家关系颇好? 丹青婉约神态倦倦,说道:“此事确实是商哥哥不对,事后我丹青家自会补偿。” 话音刚落,众人闻言却不禁在微怔过后变得愕然。 商哥哥?丹青家来补偿? 那名散修无亲无故,怎么补偿? 本应是极有分量的承诺,为何看来却显得如此没有诚意? 场间哗然声瞬间响起。 等等!商哥哥?难道商礼是丹青家的门客? 不,就算是门客,又怎担得起丹青大小姐的一声哥哥? 但倒是有传闻称洛阳商家的大公子与丹青大小姐自小便有来往,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商礼也姓商,难不成?? 一阵倒吸声瞬间响起,众人因为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而震惊得无以复加。 世人皆知,两大家族之中,丹青家主要经营商道,在仙域都有其产业,而在人间的店铺生意更是数不胜数,而商家则主要与修行者打交道,天下灵器大部分都是出于商家,且本身实力更是远胜于世间上的一些宗派,与之交好尚且还来不及,自然人会愿意得罪! 前任商家家主过世时,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商大公子年纪尚小,故家主便暂由商家老二,也就是大公子的二叔接任。自此,商大公子便很少理会商家生意,人们则听到更多的是便是其堂弟商家二公子的故事。 但即便商大公子在世人的印象中逐渐淡去,以商家老爷子的脾性,他也始终会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没有人敢对此说什么,所以在世人眼中,其地位依旧高崇,依旧是不可触及的存在! 当时商礼初入不周山时便天资卓越非凡,许多人都想知道他的来历,多番探查却始终无果,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原来商礼不仅是浩然剑宗大师兄,更不仅是现任宗主亲自指定的继承者,居然还是传闻中灵器世家商家的大公子! 居然是这样能横行人间的背景!! 众人望向那名死去的猥琐男子的眼中没有半分同情,望向天剑门那边的眼中满是同情。 那人确实是想死,而天剑门的人却正在找死。 余悸未消,场间依旧寂静。 现在还有谁敢向商礼要交代? 没有人。 何书书先前脸很红,现在却有些白,惨白的白。 丹青婉约神情依旧柔弱,看着众人缓缓说道:“此间事了,诸位且去赏花吧!” 很多人难以承受场中太过压抑的气氛,解脱般离开,而一些人则觉得不虚此行,还有一些人则是开始恐惧起来,自然是天剑门的人。 各自离开后,梅堂重新变得空旷。 商礼再次向木恒问道:“行不行?” 木林有些无语,心想这很值得骄傲吗? 木恒神色不变,说道:“还可以。” ...... 梅堂已被清理干净,尸体已经不见。 丹青婉约来到商礼众人身边,眼神不似方才那般霸气侧漏,依旧温婉,含笑说道:“家父性喜花草,家中有片极大的园子,诸位可前去赏花。” 丹青家极其富有,园中的花草品种之繁盛,听说即便是皇宫御花园也难以与其相比,所以木林他们当然是极想去的。 一位侍从在此时自阁外而来,向丹青婉约恭敬地说道:“小姐,有人想要见木恒姑娘。” 少女神色不变,问道:“何人?” “天剑门,何书书。” “来意?” “不明。” 丹青婉约不再多说,看向木恒。 木恒觉得这个小姑娘好像还不错,向商礼说道:“一起?” 商礼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可以。” ...... 五人来到阁外,木恒和商礼走在前面。 木林知道她想干什么,站在那里,脸色清朗,而他的表情一直都是怎么看怎么挑衅,骄傲至极。 何书书的脸再一次变得有些红,先前他很是犹豫要不要来见木恒,想着方才在梅堂的尴尬处境,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他没有后悔,只是如今却不知为何有些慌乱,看着走过来的那人,愈发紧张。 木恒来到他的面前,相隔不近,距离刚好。 何书书鼓起勇气,看向她如画般的眉眼,定定心神,期待问道:“以后……可否和姑娘一起下棋?” 他不久后就要随同门师兄们一起离开青城,特来告别,也希望往后能再一次见到这位清淡如秋水、棋术更是高超的女子。 木恒看着他,淡淡说道:“我不会再和你下棋。” 商礼不免有些惊讶,心想,你怎么能拒绝得那么干脆? 他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何书书藏在话里真正的用意和想法,所以他有些想不到她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不怕伤了人的心? 何书书满是失望,叹息一声,接着他对商礼说道:“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做法。” 商礼微笑说道:“你以后会接受的。” 何书书看了他一眼,心想,不周山的人果然如传闻那般蛮不讲理。 商礼没有理他,看了一眼木恒。 木恒看着转身欲走的何书书,问道:“你还可以,要不要去浩然剑宗?” 一旁的丹青婉约二人闻言微感惊讶,心想,这是在……挖墙脚? 何书书愕然怔住,转过身来,以为木恒是浩然剑宗的人,所以就算是面对她,也有些愤怒地道:“我门虽不如贵宗,但行事执理,我怎能转投他派?” 话中之意分明还是觉得商礼做事太过鲁莽,毫不讲理。 而若是木林听到这句话,绝对会觉得此人太过讲死理,定不会解释,随后转身就走,不留下一片云彩,但商礼不是木林,所以他向他解释道:“你可知那个人在外名声极臭,而且是你家门主特意找来对付我的,还有就是你也被他利用了。” 何书书听到这话,愈加愤怒地说道:“先前你胡乱杀人也就罢了,现在还要诬陷家师,你实在是…实在是…” 终究是斯文人,说不出什么污言秽语。 商礼笑而不语。 何书书看着他的神色,想着要找到些证据来反驳一番,于是开始思考起来。 他也很会下棋,自然不是愚笨之人,想起出行前师父和一路上师兄们的一些细微表现,发现事情似乎确实很蹊跷,瞳孔微缩,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木恒。 木恒微微点头,就像是对一个晚辈的示意。 何书书神情落落,依旧难以接受。 “早些看清一些,弃暗投明也好。”商礼笑着安慰道,然后看了一眼木恒,继续说道:“而且,她以后会去浩然剑宗”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他撒起谎来实在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何书书眼神情不自禁亮起,看向木恒。 木恒没有在想商礼是不是说谎,说道:“我以后会去不周山。” 商礼闻言却是看向她,心想,上次你不是说不去? 何书书开始有些喜悦,下一刻却又有些失落,因为木恒又说了一句话:“不下棋。”但他想想,以后还能再见也是好的,便向商礼认真说道:“我还须回师门确认一番。” 商礼眼中对他又多了一份欣赏。 “可以。” 何书书再次看了木恒一眼,便转身向远处的师兄们走去。 ...... 商礼向木恒笑道:“你不考虑一下?他的为人倒是真诚可爱。” 木恒不解其意,但也不在意,顾自说道:“找人照看一下。” 商礼当然知道要让家里派人去照看一下,也知道木恒可能会想到这一点,此时笑意更甚,说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这不是真挚的告白,而是真诚的赞美,但听到这话的萤袖却有些吃味。 木恒本不在意这些年轻人间的情感之事,却极罕见的开了个玩笑,眉尾微扬,神色浅和,像是在踏青赏春的少女,说道:“谢谢,你也不错,但不要喜欢我。” 四人都知道这是在半开玩笑。 之所以是半开玩笑,自然是因为前面说的是真的。 商礼也很明白这话的意味,笑出声来继续道:“也不喜欢天剑门?” 指的是天剑门里的风气和人。 “名字不好。” 哪里是不好,只是她不喜欢。 商礼想着,因为不喜欢天剑门,所以不喜欢天剑门? “有理,天字起得实在太过嚣张。” 木恒点头表示赞同。 商礼失笑,继续说道:“何书书憨直真诚,倒也与木枝院相合,为何不让他去那里?” 除了何书书比较喜欢剑道之外,想必还有其他原因。 木恒想起当年那个气度包容的老人,实在是生不出什么厌意,却说道:“我不喜欢那个名字和那个人。” 能真正代表木枝院的人当今只有一个人。 商礼不想再感到惊讶,心想,又是名字?之前那个是因为“天”字,这次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那也有个“木”字?还有就是你对院长有什么意见?最重要的是你难道认识院长? 他疑问很多,此时却莫名不想知道太多,释然一笑,剑心依旧通明。 木恒看了一眼湖的那边站着的一人,问道:“没事?” 商礼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笑着答道:“没事。” 第六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二人来到木林三人面前,三辆华贵的马车早已备好,一列车队实在是阵仗极大,颇为壮观。 丹青婉约心思何其细致,知道萤袖有话与商礼说,也看出木林心有疑问,便吩咐下去给每二人备好一辆马车。 马车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上,人们看到车前旗帜上山水画的图样,纷纷快些让路,脸上尽是敬慕与激动。 车上,木恒似是有些倦意,看着少年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木林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有些无聊,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丹青婉约知道所有的事,所以她想招揽我们?” 青城本便是丹青家的天下,而赏花会更是由其主持,那么自然能知道所有的事。 “有一部分原因。” “这个局是天剑门针对商礼设的?” “恩。” “为什么?浩然剑宗不是很强吗?他们不怕吗?” “浩然剑宗太强,所以不会理会这些小打小闹。” 若是你在路上看到个孩童向你挑衅,你会理会吗?自然不会。 “那为什么商礼今天要杀鸡儆猴?” “因为他被缠得有些烦了,而且这种事情他忍不了。” “何书书很适合浩然剑宗的剑道?” “我与你说过,他们修的是问心无愧,何书书做人恪守原则,行事无愧于心,自然合适。” “你认识木枝院院长?” 木恒睁眼看着他,没有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之前有嫌弃过木恒连棋道规则都不知道,现在却问了这个问题,因为他发现木恒忘记的都是小事,所有知道而且记得的都是在修行界中极其重要的事。 他极其聪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前面几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最后的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的疑惑,而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想知道了。 他认真的看着她,继续道:“你到底是谁?” 不卑不亢,没有对未知的恐惧,没有对她的回避与质疑,只是想要知道。 木恒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他,睫毛微颤,沉默片刻后,“你不怕?” “我不是商礼。” 木恒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说道:“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木林没有意外这样的回答,却是问道:“那我们以前认识吗?” “恩。” “你会害我吗?” 木恒看着他的眼睛,极其罕见地无比认真轻声道:“以后都不再会。” 这句话有些深意。 木林没有听出来,或者不想听出来? “那就好。”他爽朗一笑,所有情绪顿然消逝。 不管对方到底是谁,又要做什么,他都只会遵循自己的内心出发,随性而为,他就是这么简单,他一直都很简单。 另一辆马车上。 萤袖依旧拉着商礼的衣袖,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问道:“你……喜欢她?” 商礼很是无奈,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依旧说道:“想什么呢?” 萤袖微微一笑,轻嗯一声,靠在他的肩上不再说话。 ...... 丹青府 木林下车,看着牌匾上那三个烫金大字,再一次感叹别人家的富有,想着这种好东西还不怕被人偷的,真是有魄力啊。 有钱真好。 而当他看到门两边那两盆结着青涩果实的桔子树,不禁微感疑惑,心里想着,丹青家主果然很喜欢花草树木啊,只是这个季节为何会有果实结出? 丹青婉约在宝儿的搀扶下下了车,直接领着他们来到待客厅。 木恒走到最后面,似是十分随意的摘了颗桔子。 几人在前厅稍作片刻饮了口茶后,便笑谈着准备去赏花,但却没有人注意到茶盘上的茶杯少了一只。 府邸极其之大,以他们的脚力也需走上一些时间,正在大家边走边观赏其中的事物之时,木林向商礼着询问一些修行上的疑难。 木恒忽然向丹青婉约说道:“可不可以看看这个?” 丹青婉约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发现那是排放整齐的一个小只的玉莲,想着到时候再摆一只上去就可以了,倒也不碍事,觉得这个看着面善女子也很不错,于是笑着说道:“木姑娘想要便拿去吧!” 木恒没有在意她对自己的称呼,顾自将那玉莲拿到手中,也不把玩。 木林不知道她想要干嘛,也没有问。 商礼却有些不解,心想你连灵狐都送出去了,难道是喜欢这样的东西? 百草园俨然秀丽无比,颇有几分钟天地之灵秀之感,简直像是到了一片山水之中,这里有草,有水,有花,还有……药草。 木林已经不想再继续感叹,看了木恒一眼,顾自径直走了进去。 丹青婉约和着萤袖去赏花。 木恒知道木林的情绪有些问题,看着他的背影,明白这样也挺好。 她伸脚,很是自然的将鹅卵石道外上的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踢到他处,然后走向园中,路上还随手捡了一枝枯木,就像一名真正来观景的客人。 不久,她转身,向商礼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 商礼依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笑着说道:“我喜欢。” 木恒没有再理会他,闭上双眸,神识在悄然无声中瞬间笼罩整个百草园,一切景物在她的感知下变得清晰无比。 各种珍稀药草灵物尽收眼底。 数息后,她睁开眼睛,似是有些失望。 这里确实种有冰莲,只是还要十几年才真正成熟起来,但是那个小姑娘等不了那么久。 “怎么了?” “没怎么。” “你做了什么?” 木恒看了他一眼,似是在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可以帮你。” 木恒想着你确实可以帮我,但不是现在,她走到一株青阳草前,蹲下身来,看着草根附近青苔那淡淡的嫩意,沉默不语。 商礼有些不解,但也跟着看了起来。 木恒见他认真起来,起身,走到一旁的树下坐着休息。 当年她在这里领悟出万物生的剑意,她觉得商礼很不错,所以或许能以此来还了人情。他既然同意让木林去浩然剑宗,并有心搭他们来到青城,那么她便会有所回报。 这样的想法若是普通人,那便是得恩知报,但对于她来说只是了却因果。 一个时辰过后,商礼眼神骤亮,平稳运行的灵息顿时汹涌起来。 千万缕淡绿色的剑意自其体内发出,似无数雨线在园中穿梭,一时间绿意更甚,红色更浓,如天地复苏,若万物生长。 商礼站起,眼中清亮无比,看向望着别处发呆的木恒,微微一笑。 木恒将视线拉回,看了他一眼,觉得某人的徒弟天赋确实不错,起身说道:“不用谢。” 见商礼还要说什么,她垂眸看着手里拿着的桔子,随意抛了抛说道:“不要喜欢我。” 商礼愕然,说道:“看来你说笑的天赋也是极高,要不要试试?” “不用我来。”木恒知道他说的是试剑,她望向园中某个方向。 商礼忽然生出感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中微讶。 目光所落处的灵息变得极其浓稠,似风云汇聚,周围各处皆生出感应。 有人在破镜!! “那是木林小兄弟?”他知道木林先前便已是第二镜初期,只是没有想到他那么快就破镜了。 木恒嗯了一声。 ...... 清水池前,木林收敛气息,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满意,然后起身向园中某处走去。 五人再次相聚。 二女在木林和商礼之间来回看着,眼中异彩连连。 木林向商礼说道:“试一试?” “试一试。”木林脸上浮现笑意,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他现在还没有剑。 于是看向木恒。 木恒自手腕木镯中取出一把剑,剑身锋锐无比,散发着丝丝淡淡令人心悸的空寂意味,犹如漠然俯视般,给人一种泠泠于世外的遥远高渺之感。 众人皆感惊奇十分,一时间无人能认出这把剑,却一眼便感到了它的不凡。 木林看着那把剑,眼中微光闪烁,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之物,喜道:“这是另一把?” 见木恒点头,他便笑着接过剑来,与商礼相对。 商礼还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这把剑,但却很清楚那把剑的品阶绝不会比他的浩然剑低。 来不及思考什么,他抽出剑来,脸色平静,剑身光滑,散发着丝丝凉意,剑气缭绕,似有若无。 木林毫不客气的出了第一剑,起式普通,像是在试探。 商礼随意挥剑,轻巧而熟练地使出了浩然剑法第一式。 风起。 不仅是真的风起,更是因为那一式的名字就是风起。 两剑相碰,彼此消卸。 木林向后退了几步,看着站在原地的商礼,知道面对他便只能出全力,他于身前执剑,周身灵息沉凝下来,似在凝聚万千水滴。 商礼安静等待,发现这一招似曾相识,心下警惕,右手难以捉摸的不断挥剑,就像是出了千万剑,周围植物在剑意渲染之下,更加青翠欲滴。 万物生本便是千万剑。 空中似有无数条小溪以难以想象之气势朝商礼汇聚而去。 双方各自挥出自己的那一招剑,却又似有无数剑相互碰撞,相互击退。 似有惊雷响起,无数光芒扫射四周,即便是有大阵护着,一些距离较近的灵枝却还是被斩成无数细段,看着令人心悸。 丹青婉约二人有护体灵息却还是能感受到什么,感触极大,而在木林二人的刻意控制下也没有受伤。 商礼神色依旧。 木林受了伤,但是明显最后商礼收了剑势,所以他也只是吐了一口血。 比过后,二人对对方更加欣赏,各自心中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商礼率先开口:“没想到你也会万溪剑法。” 你,是对可敬对手的称呼。 “你知道这套剑法?” “我曾与灵山那位比过一次,也听说过。” 木林知道他说的是谁,继续说道:“你的剑很不错,剑法也很不错。” 商礼知道他说的不仅是刚才那一剑,也是在梅堂的那一剑,看着木林手中的剑问道:“这把又是什么剑?” 木林看向木恒。 木恒面无表情的道:“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她没有去拿剑,便转身离开,似是有些急切,但她准备路过丹青婉约之时,身后便传来一道温厚的声音:“好像很热闹啊!” 木恒知道现在已经走不了了,脚步顿住,听着那道与记忆中明显不同的声音,眉毛微不可察地轻轻挑起。 丹青婉约正想上前行礼,不经意间看到了木恒的神情,忽而记起幼时在父亲书房暗室看到的一副画像上那人孤傲的眉眼,想起父亲和她说过的某些故事,柔弱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茫然而震惊。 商礼向前行礼,道:“峰叔。” 萤袖亦盈盈一礼。 木林知道他便是蓁国最有钱的人,脸色不变,作为晚辈地向他行了一礼。 丹青峰向几位年轻人点点头,看到自己女儿的神情,想着方才感受到的那些剑气与剑意,然后看着那道白色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撞见奇迹一般呼吸顿时滞住,很是紧张与害怕。 木恒转过身来,没有理会在看自己的那些人,看向那名气度沉稳的中年人,心想,难道你要我行礼?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眼前如画的眉眼,如昔日那般冷淡的神情,丹青峰再一次看到那张脸,呼吸顿窒,笑容凝固在脸上,眼中满是震惊和难以描述的复杂,似有泪水渐溢,唇齿间隐有言语要吐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难以回神回转,不知不觉间便已十分失态。 木恒淡淡挑眉。 男子看着她,张着嘴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手指颤抖,几度哽咽。 丹青婉约已经反应过来,也接受了一些事实,欲带众人离开,他们都极有默契的留下了木恒二人。 木恒看着眼前这个状似悲痛欲绝却又欢喜无比的男子,心想,哭什么?我又没死,而且你我又不是夫妻,怎能用那句诗来描述你的心情?你还算年轻,又哪有什么垂垂老矣的模样? 第七章 人间有处问多情 丹青峰看着木恒,心中浮现出无数复杂情绪,痛苦震惊有之,激动兴奋有之,伤感怀念有之,眼中失神,如同孩童一般无助困茫。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声悲痛道:“我以为你,死了……” 木恒没有回话,想来很多人都认为她死了,但她确实没死。 “当年,我被父亲关了起来,后来才知道你,你出事了......”丹青峰又一次想起那些日子,眼中便有着掩不住的悲痛与自责。 木恒沉默了片刻,罕见的安慰道:“没事,我还活着。” 难得听到她这般说话,眼眶盈泪的男子很是震惊,发现她气息内敛了许多,不似当年那般绝世凌厉,听着她的话,有些感动,眼中尽是深情,犹豫的道:“可不可以,抱一下?” “不可以。”木恒想起当年那个臭屁吵闹、满脸鼻涕的小男孩,毫不犹豫地拒绝。 丹青峰看着她沉默许久,旋即粗粗擦去眼泪,失声大笑。 自那件事后,他便改变了许多,年少时的捣蛋都已不能在他身上找到,终于再一次看到她,听到她又一次嫌弃自己,心中积逾百年的郁结在此时解开,他的气息更加精纯,境界再上一层。 “他们是你现在的朋友?” “不是。” 丹青峰毫不意外,继续说道:“那为何先前我没能感受到你在这里?” 府中处处是阵,整个丹青家就是一个极其精细而强横的大阵,若是有木恒这样的人进入,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木恒神色不变,没有回答。 丹青峰想到了什么,微苦笑道:“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没有把我这祖传大阵给破了?” 木恒依旧没有说话。 “门前的桔子又酸又涩,你摘它做什么?” 那只茶杯你喜欢我送你就是了,哪里需要偷偷拿走? 玉莲是不错,但你又不是没见过更好的,而且你也不喜欢这些啊...... 还有就是园中景致如此之好,哪有那么无聊到去踢石子?不摘花却捡了枝枯树枝? 木恒听着这话,觉得他还是有些啰嗦,心想果然很麻烦。 丹青峰伸出手掌,等到她将手中那几样小事物放到他的手心,便随意一挥,东西全都落回原处,就连那颗石子都已移回,而后转身对她说道:“我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躲着我。” 木恒心想,我之前确实是那样想的,只是没有躲成。 丹青峰继续说道:“住多久啊?我养你吧?” 这样的话很让人感动,木恒看了他一眼。 丹青峰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那么便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于是说道:“我就是知道你没钱。” 他知道她身上的法宝皆是万金难抵,但她却一直都没钱,所以这些年,他心中一直有种执念,让丹青家变得更有钱,以此弥补当年的某些遗憾。 “我不想欠人情。” 无论是谁的。 “没事,不用你还,所以不算欠。” 木恒沉默了会,说道:“谢谢你。” 丹青温和笑道:“不客气。” 二人走进园中,路经一片药园,他指着那一大片价值连城的药草,问道:“要不要拿走一些?或者全拿走?” 木恒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受着伤流着血的经历,有些感慨,觉得应该表达一下谢意,道:“你女儿不错。” 丹青峰眼中显出溺爱的情绪,说道:“婉儿确实很好。” “你不担心?” “感情上的事,我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我之后会去灵山走一趟。” 丹青峰知道她的用意,很是高兴,也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 “小白告诉我的,它有些担心,想让我帮忙。” 丹青峰知道她说的是白狐。 “你之前将它送进来究竟是……” “婉约灵息柔和,它很喜欢,而且她们待在一起,对各自的修行都有好处。” “还有呢?” “我想要百年冰莲。”她没有隐瞒。 “很急吗?” “来不及。” 不急,但还是来不及。 丹青峰知道她的意思,问道:“不能用其他药物?” 木恒想着自己当年没有去过西岭,摇了摇头,生出淡淡怅然。 “早年西岭遭到群盗掠夺,如今百年冰莲怕是没有了,不过……礼儿倒是有一株差不多的。” “我知道。” 丹青峰说道:“只是那是定情信物……我试试。” “不必,我自会处理。” 丹青峰知道她还是一样地让人感到舒心而安心,看向她的眼中多了抹亮光,却笑道:“这样……不太好吧?” 木恒没有去想他说的这样是怎样,看着渐暗的天色,说道:“先回吧。” 往回走去,二人边走边说着话,丹青峰忽然向她问道:“可不可以教一教婉儿。” 丹青婉约极擅调控灵息之道,而灵山那边自然有更好的修行法门,他早年便想将女儿送到那里,但因为年纪尚小且也还舍不得,便将她暂且留于家中,并请先生来教习。 他很清楚木恒有多么天资卓越,无论是在哪方面。所以如果能够得到她的指导,丹青婉约一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木恒随手拂过一从花木,看着那些令人怜爱的嫩绿,淡然道:“感受天地灵息的能力完全依靠天赋,婉约天赋不错,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丹青峰很了解她,也无比相信她,看着天上洒下的月光,自觉今晚的月色竟是前所未有的美丽与舒适,继而微微一笑,转了其他的话题。 木林二人还在大厅专注的讨论着刚才比剑的领悟,萤袖在一旁陪着,丹青婉约坐在那里,心神有些不定,白狐在她怀中轻蹭着。 木恒走了进来,丹青婉约站起,欲上前行礼。 丹青峰向她微微一笑,示意她无妨,他看着这一众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欣慰,说了些鼓励的话,便想拉着木恒去聊天。 木恒不想和他聊天,所以没有理他。 丹青峰脸上尽是苦笑,却也不好意思留在这里打扰这些年轻人,便只好回到书房去了。 木恒向丹青婉约点点头,便离开此处。 四人各自回房。 ...... 某处极为偏僻的山林深处,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眼前仿佛在微微笑着的年轻人,“有什么事吗?”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为何要一路追着他。 年轻人身着白衣,容貌清俊至极,微风轻拂中清逸若仙,温和说道:“我想要你手里的那把剑。” 老人笑了,心想,就算你实力不错,但也终究还是年轻太多,又会强到哪里去? 他是天下闻名的剑客,更是南方圣地墨丘的记名长老,想要他的剑,岂不是异想天开? 年轻人笑容可亲,继续说道:“我想要苍穹。” 苍穹意为天,只是修行者可以腾云飞天,万人向往的仙域更是被称为碧落天,只是没有人会说什么我想要天,那么他说的这个苍穹自然不是天。 老人神色微变,盯着年轻人,浑浊而小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过了许久,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年轻人仍旧微笑。 就像是一场对峙,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老人终于确定对方确实知道某件事情,沉声道:“即便如此,你一个晚辈有什么资格对我这样说话?” 他很出名,他的剑也很出名,但相信没有多少个人知道他的剑就是当年的苍穹,他一直都藏得很好。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知道这件事,他莫名生出些许恐惧。 年轻人继续说道:“可是那不是你的东西。” 老人沉下脸来,若不是他隐隐感知到对方绝对是个天才而认为他的背景足够强横,若不是他看不透对方,他早已出手,哪里会任由对方纠缠? “要是我不给呢?” 年轻人露出很为难的表情,看着有些可爱。“我不想动手,但是别人会动手,那样你会很危险。” 很多人都想要这把剑,只要有一点风声,不管真假都会去抢。 “那你也得不到它!” 年轻人发现自己实在是不适合与别人谈判,有些无奈说道:“没关系,你死了就可以了。” 老人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刺骨寒风,竟是发现自己其实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无所知。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能杀你的人,而是想杀你就绝对会杀你的人! 不喜就要除掉,即便是拿不到剑也要将他除掉,真是任性到可怕…… 冷静下来,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然之色,沉声说道:“就算你得到了这把剑,我也会昭告天下,别人也会来杀你!” 警惕的模样莫名像是在垂死挣扎。 年轻人微微皱眉,似有些犹豫,旋即说道:“那你还是现在死吧。” 说完他抬起右手,掌心光芒闪烁。 老人这才注意到他先前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支木萧,看着那潋滟流光微微眯眼,而后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感到震惊无比,惊悸至极,赶忙快速说道:“等等,剑我给你,我给你!” 即便是修行界中最孤陋寡闻的人也知道灵山有位极其出名的小师叔,不仅是因为他与那位圣女之间师叔侄的关系,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令人望其项背的修行速度,而更是因为他在登藤梯的时候摘下了一棵神木枝! 老人看着那散发着淡淡绿光的木萧,心中感动至极,更是虔诚无比。 年轻人注意到他的态度变化,却依旧笑道:“晚了。” 老人愕然怔住,听着传到耳际的动听萧声,感受到天地灵息顿时形成的某种特殊的旋律,仿佛有无数丝线在他体内拉扯。 身体灵息瞬间抽空,虚弱无比之际,老人就此倒地不起。 年轻人收起木萧,脸色变得有些白,似乎有些虚弱。 他现在境界还不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动念即可杀人,所以才会在之前说那么多废话。 他走到尸体旁边取出那把散发着高贵青光的剑,没有看尸体一眼,就此离开。 ...... 书房内,丹青峰看着自家女儿宠爱说道:“怎么了?” “她就是您以前和我说过的恒姨吗?” “恩,她不在意这些礼节,你也可以叫她木姑娘,都随你。” 丹青婉约发现父亲和那名女子的关系确实亲近,挣扎了一下,低头轻声问道:“您是不是……喜欢她?” 丹青峰知道女儿虽然年纪尚小,心智却已十分成熟,觉得应该告诉她一些事情,于是说道:“她是我儿时的偶像……” “那母亲……”丹青婉约微怔,抬头看到父亲眼中的那抹亮光,感到有些难过。 “你母亲很好,我很爱她。” “像对我一样?” 丹青峰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了会说道:“不要想太多,你先在家呆上一些年,之后她会带你去灵山。” 丹青婉约怔住,问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丹青峰沉默,然后微笑:“绝世之人。” 第八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是夜,天空中群星闪烁。 木恒没有睡,坐在草地上,想着以后要做的很多事,有些倦意,她把伞打开放在一旁,抬头看向天边飘着的白云。 月色很美,月光很亮,照在她的身上感觉很缥缈。 身旁一树盎然桃花开得很是安静,画面很是和谐而美丽。 萤袖款款走来,向她行礼说道:“多谢姑娘授公子剑式。” “不用谢。” “这云……有什么意思吗?”萤袖站在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望天,和先前的木林一样生出不解。 “没什么意思。” “那为何要看?” “喜欢,或是习惯。” 萤袖伸手轻揽,看着那一枝如她那般艳丽妩媚桃花,款款一笑。 微风轻拂,吹皱一池春水。 颈间发丝飘扬,她神色黯然,“但若是水不喜欢又该如何?” 木恒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风乍起,又干卿何事? 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他人想法如何又如何?谨收本心便可,哪有那么多烦恼好恼? ...... 众人在丹青家停留的一些时日,商礼写了封两信着人送到不周山和洛阳,然后出去过一次,其他人便也只是待在府内。 木恒除了与丹青峰聊聊,便只是睡觉发呆,却从不修炼。而木林大多时候都是在修炼,和商礼交谈,然后比剑。 商礼也不似早前那般对木恒很好奇。 木恒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们了,她算着时间,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你很不想待在这?”木林看着她不解问道。 “还行。” 木林状似挑衅,“我为什么要去盛天?” “去读读书。” “我不想去私塾!”木林想起以前自己天天去上课的痛苦经历,很不乐意。 木恒知道去木枝院会遇到一个绝世美女的理由不能说服他,便说道:“剑先借你一段时日?” “成交!”木林看着她,愉快笑道。 商礼没想到他们也要去盛天,微微笑着道:“那便一起吧!” 木恒看向萤袖,不知为何问道:“你也要去?” “萤儿虽喜爱青城,但也想到皇城看看。”商礼在一旁解释道。 木恒没有再说话。 ...... 马车上,木林向木恒问道:“你问那个干嘛?” “没什么,只是感觉不好。” “你是说,皇帝或者那个士族子弟会把她抢了过去?”木林听出这话有些深意,大胆猜测,接着又同情地看着她说道:“你想太多了!” 商礼背景如此强大,修为如此之高,哪些士族子弟敢做些什么?而且皇帝用情至深极专,据说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如何会动这种心思? 木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木林知道他说的笑话有些冷,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他继续说道:“商礼为什么不御剑?那样不会快些?” “入乡随俗?或是她不喜欢?”木恒思考了一会。 木林知道话中的她指的是萤袖,看着她笑着道:“你好像对他很了解啊!” 木恒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狐疑意味,心想,我对你也很了解,“因为我也一样。” 她也不御剑,因为要入乡随俗,因为风太大,她不喜欢,也因为御剑确实不够快。 当然,最后一个原因则仅是对她自己而言。 ...... 就在四人出发的前些天,何书书回到了天剑门。 大殿内有一名气息凝练的中年人,他看着恭敬站定的何书书,慈爱的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 中年人笑道:“最后那商礼有和你说什么吗?” “那贼人说您……用心叵测,但我没有信。”何书书平静道。 中年人神色欣慰,“好好好,先下去休息吧!” “是。”何书书恭敬行礼,最后退出大殿。 中年人看着他的身影已经远去,眼神忽然暗沉下来,沉声道:“杀了他!” 一名黑衣男子自其后方走出,“天赋还行,死了岂不可惜?” “其心已异,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不周山?” “行行行,你是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黑衣男子懒懒道,身形如鬼魅般消失不见,就像从来都不曾来过这里。 中年人看向黑衣男子原本站立的方向,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残忍与鄙夷。 ...... 何书书脚步匆匆,看着有些慌乱,顾不上和一众师兄打招呼,快步往某一个方向走去。 当他来到某一个僻静的林间,忽然感到一股极其骇人的凌厉杀气,惊恐万分地发现颈间多了股凉意,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就死了 一把散发着森冷意味的黑色匕首被黑衣人握在手中,黑衣人却已被一亮银飞针逼得骤然后退,脸色凝重,愕然看向自林间缓缓走来的那名英姿勃发的女子。 女子仪容素净,眉间自带一股傲气,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衣人,“没想到皇家居然把暗侍卫派来了,看来是存心与我商家作对!” 天剑门自商礼成名之后,便一直与浩然剑宗作对,而如今商礼更是被皇帝叫去盛天,谁又能说这两者毫无关系? 黑衣人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判断出自己无法做到杀了何书书之后还能活着,也很难传讯给天剑门主,所以他果断选择逃走。 只是对方手段恰好克制自己,如何逃? 女子看出他的想法,嗤笑一声,无数飞针自其袖内疾掠而出,带着恐怖的杀意,如雨般射向黑衣男子。 男子飞速运转体内灵息,使尽全身修为,向后疾退。他一心想逃,全然不顾一些飞针已穿过他的手臂,鲜血直流。 数息后,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远处。 女子微微皱眉,她确实没想到天剑门背后之人居然是当今皇帝,她并不是不敢直接杀了那个黑衣人,只是那样会付出一些较为惨重的代价,而且黑衣人若一心想要离开,她也确实留不住他。 她看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唇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心中漠然算着他会什么时候死。 之所以没有追过去,一是因为她要保护何书书,二则是因为她确信他会死。 她转而看向盛天的方向,有些担忧自己弟弟的安危。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来日定将舍命相报!”何书书收住心中的震撼,向女子恭敬行礼。 女子觉得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也算讨人喜欢,只是听到他的称呼,顿时不喜道:“我有那么老吗?” 何书书愕然怔住。 “算了,你往后既是礼儿的师弟,那也叫我一声璇姐吧!”商璇看着何书书可爱的表情,微微一笑。 何书书闻言更是不知如何言语,想着女人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但又想到那名眸色清淡的白衣女子,觉得那话也不全对,有些释然,“晚辈实在不敢!” 商璇想起商礼信中说的,发现这人实在是认死理啊。 第九章 境泽水畔睡龙 黑幕笼罩,星辰耀眼夺目,月色皎洁美丽,周围一片静穆,空气微凉。 几个随从生火取暖,木林三人呆在车上静心调息修炼,木恒不需要修炼,她留了信笺,下了马车,向黑夜中的某处走去。 清风将她散落在肩侧黑发缓缓撩起,白衣轻飘,腰间多出的玉牌反射着自天中而落的光华,散发着碧色的迷幻之感。 行走间自带一股天然的气场,吸引着天地元气自动亲近聚拢,花草似簇拥而来,欲亲吻她的脚背。 薄若秋水的眸似蕴着世间万物,明明是一般普通的脸,却在盈盈月色下显得无比美丽,犹如新月般人令感到柔和清华。 她就只是这样普通地走着,却不过数十息便已来到千里之外的一座小村庄。 这里离境泽不远。 她脸色变得更白。 不断利用空间法则穿梭距离,即便是她,以现在的身体,也感到了巨大的倦意与虚弱,而之所以乘夜色出行,不仅是因为她喜欢那样的安静,更是因为那样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她没有像当初找木林时那样敲门,而是直接来到了一间屋舍之内。 屋舍有些简陋,却也十分干净整洁。 她看向床榻上脸色比她更白却依旧能看清精致容颜的娇小少女,眸色依旧很淡,心里想着,小姑娘果然和她皇叔一样,长得祸国殃民。 她伸出修长手指,一丝蕴孕着无穷生机而圣洁至极的灵息自其指尖逸出,飘向床榻,渐渐融入少女身体。 少女的脸色因此变得红润了些,眼皮微动,似有即将醒来的征兆。 木恒睫毛轻颤,稳住身形,看向门外。 “你……你怎么进来的?”一名眉眼稚嫩的真诚少年端着水盆走来,看到屋内的木恒,险些惊得松了手,他快步来到床前,放下水盆,张开双臂挡在床前,小脸上满是紧张和害怕,却没有退缩。 木恒发现这个少年似乎不错,但却没有理会,看向快要醒来的少女。 少女睁开犹如黑曜石般明亮夺目的眼睛缓慢坐起,面无表情的看向房中莫名奇妙出现的女子,即便对方气息淡然,身上修为微乎其微,绝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但出于受伤后防御的本能,她双眉挑起,冷漠至极地的问道:“你是谁?” 音色模糊不清,就像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却又有与之相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与蔑视。 难以想象一个模样十一二岁的少女竟会有这样的神情与语气。 木恒没有回话,微微抬眸,淡如春色的眼睛慢慢散发出某种神圣高贵的意味。 少女心有所感,脸色突变,想到某种可能震惊得无以复加,眼睛也随之睁大,几乎本能地想要跪拜下来,却浑身虚弱,无处使力,眼中满是虔诚,犹如坚定而忠诚的信徒。 “我是她的阿姨,来这里帮她疗伤。”木恒认真地想了想,转向少年。 少年本不可能相信,但看着木恒极其亲和的神色,一时间竟是不知为何没有怀疑,他回头看向少女,少女轻轻点头。 “那您能治好她吗?”他顿时放心而兴奋起来,明白木恒应该也是属于那神圣的种族,激动地问道。 “能,但我要带她离开几年。” “还,还会回来吗?”少年怔住,没有注意到她说的是几年,以为她们要回到故乡,眼中满是失落,不禁期待地轻声问道,但说完之后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下了头,失望心想,既然是要回乡,又怎么会再回来?” “会。” 少年抬头,眼神微亮,“那,要什么时候走?” “现在。”木恒平静说道。 此话一出,终究还是稚嫩少年,忍不了离别之苦,但却深知少女伤势严重,急需救治,时不可待,脸上尽是担忧伤心之色,转身跑向里屋,边跑边喊道,“那还望您能照顾好墨珑!” 木恒知道那是少年为小姑娘取的名字,看了一眼少年离去的身影,转向墨珑说道:“我是你皇叔当年的朋友。” 用的是某种晦涩难懂,却十分悠远动听的语言。 墨珑微怔,恭敬神色有了些许毫不掩饰的恨意,在她的精致小脸上看着有些奇异。 “他还没死。”木恒知道明白她的情绪来源,继续说道。 墨珑想到对方的身份,明白了一些事情后重归平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您真的存在,更没有想过我会见到您。” 她用的是与木恒一样的族语,在这一刻,她的声音莫名变得极其有威严起来。 “我也没有想过。” 墨珑知道即便是她,也没有资格询问对方的事,于是问了其他的事:“您打算怎么救我?” 木恒想着如果能拿到不老泉,那样会好很多,但去那个地方显然太麻烦,那该怎么办呢? 她伸出白皙手掌,掌心处浮现一颗碧玉般的莲子,散发着淡绿色的清光,柔和至极。 如果木林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是和他那颗一样的清心莲子。 莲子飞向墨珑,墨珑自然知道木恒的意思,张口将莲子吞下,闭上双眸静心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秀眉微皱。 莲子药力很足,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吸收,只是还是不能治好她的致命伤,就像是灵芝给吃了砒霜的病人入药,有什么用呢?但她相信木恒不是那种无知的人,所以她微感疑惑地看向她。 “这是为了让你有力气跟我走一趟,然后你要先在境泽水里泡一年。” 墨珑当然知道境泽水中的灵息有多么精纯,但还是有所不解,“那水虽然有用,但也没有什么用。” “会有用的。” ...... 离村舍较远的一处山岗上,二人站在夜色中。 墨珑没有去和少年告别,木恒看了她一眼,墨珑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以后还会回来的。” “之后要不要回来在一起?” 这个在一起自然不是那个在一起。 墨珑沉默了会,神色平静,“那种弱小的人类怎么可能有资格和我在一起?” 平静对于她来说便意味着在意,而甚至连能不能在一起都想过了,想来她真的很喜欢那个少年。 遇难而见到的真情最是令人感动。 木恒没有再说什么。 “我皇叔是不是喜欢你?”墨珑再次沉默了会,问道。 称呼改变了,则意味着态度有了不同,这便是当她是可以信任并且亲近的人。 木恒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人这么问,倒是认真地想了想,想起当年那个人带她去抢亲的事和听说过的某些传闻,想着他应该喜欢美人, 她看向天外南边,想起那天满空人前,他最后看向自己的那几眼,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想念,也不知道如果他现在醒着会不会想自己。 夜风微凉,挽起额前些许碎发,她淡然一笑,“不是。” 墨珑冷笑一声,不是对人而是对事,想着当年在长生殿听到的消息,冷漠地说道:“若不是有情,当年怎会冒死去救你?” “也可能是有义。” 木恒不想再谈论这些话题,向境泽走去。 ...... 镜泽之水蕴含着无比粘稠的灵息,繁育着这一片花草与妖兽,这里有世间罕见的灵草异花,更是有致人死亡的妖兽,而且是人间最为恐怖的妖兽。 黑夜中无数双巨大的兽瞳寂静的睁着,漠然看着那两个居然敢深入密林的不知死活的人类。 它们从来都不会主动伤害人类,甚至当那些善良的村民来采药时,它们还会适当送一些,这也是为什么远处还有村庄的原因。 村民们也十分自觉地只在外围采药,而仅仅是那里的药材,也已经是十分珍贵了。但若是有人若是闯入了它们的领地内部,它们绝对会不带丝毫怜悯地将那人杀死! 墨珑感受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不敬意味,无比冷漠地挑起眉毛,一股极其威严与强大的气息自其身体发散而出,如一圈难以察觉的光环向周围席卷而去,所到之处妖兽皆敬畏惊恐到无以复加,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战胜与极其高贵的存在,本能的反应令它们瑟瑟发抖! 感受到它们的臣服与乞求,墨珑有些满意。 当初她即便身受重伤,濒临死亡,那些妖兽也不敢做些什么,恭恭敬敬地送她出去,还附带了一些极好的草药,何况是以她现在的状态? 木恒没有表示什么。 在妖兽们的恭送下,她们来到镜泽之畔。 那里有一个木恒让妖兽们准备好的巨大木棺, 木恒袖子轻挥,粘稠的水流缓缓注入木棺之内,不用多久水就差不多满了。 “这是棺材?”墨珑嫌弃地看着木棺。 “你又不是死人。” 所以这不是棺材。 墨珑不认可她的说法,但没有反对她的做法,面无表情地躺了进去,浸在水中闭上双眼。 木恒合上木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油纸伞,她将伞柄插入土中,伞盖迎风生长,一时间竟是长成了一棵青木! 青木青翠欲滴,散发着神圣无比、舒适至极的淡淡光芒,似蕴含着无穷的生命气息,一时间形成一圈美丽光晕,将山林的中心地带笼罩进去。 林中妖兽感受到这抹无比高贵的气息,激动崇敬得无以复加,皆如山倒般虔诚地跪倒下来,有一些更是震惊兴奋得晕了过去。 因为接收到木恒的意志,它们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林中依旧十分安静。 木恒将气息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保证外界无法感知,吩咐众位妖兽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后,拿着猴子送来的一坛酒便走出密林。 她去村子里留了一封信给那名少年后,便踏上了前往盛天的路。 第十章 红了芭蕉 商礼三人的车队还在路上。 收起信笺的木林看了一眼身旁那把清寂的剑,微微挑眉,神色平淡。 “木林小兄弟,快到盛天了,你有什么打算的?”商礼来到车前。 木林掀帘而起走出马车,商礼见车内无其人,不解问道:“木姑娘这是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会知道?”木林满不在意,旋即又道:“我会去木枝院。” 商礼有些意外,“近日院里确实要开始招收学生,只是木姑娘不是不喜欢那里吗?” “我可不打算去当学生。”木林笑道。 “为何?” “因为我不想去读书,她也不这么想。” 商礼陷入思索,“既然不会参加院试,你又要如何进到那里?” “她让我拿着那把剑去山脚下砍几棵木枝。”木林笑了笑 商礼神色微异,却又似遇着了什么新奇的事,微笑问道:“这是走后门?” 木林神色骄傲,“那也得要有后门给你走啊!” 商礼沉默了会,微微一笑,“有理!” ...... 某处小镇的阴暗角落中,黑衣人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血,在心中愤怒地诅咒着那个疯女人。 他如今勉强用修为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毒素,不解心想,难道情报有误,商璇那个女人也会用毒?而且天剑门里居然没有解药,最重要的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天剑门主居然敢对他出手?! 待拼尽全力杀了一些高手,他逃到百里之外,伤势愈加严重,已经不可能回到盛天。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死,但还是不能接受,他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好不容易才能伴君左右,为圣上分忧,怎么可以轻易死去? 胡乱吞下一些身上仅剩的药丸,他闭上双目,盘坐调息,欲逼出体内毒素,时不时吐出一大口黑血,看着凄惨而恐怖。 木恒出现在小镇街道上,不知为何停了下来,然后沉默了许久,起步缓缓走巷子深处,最终停下。 她看着这个近乎死亡的人类,没有生出任何怜悯。 生老病死本就是寻常之事,而且她也杀死过很多人,对于这种画面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若她真是这么想又为何还会走进这里?难道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去盛天,需要有人带路? 当然不是。 木恒先前没有去算路上会遇到什么人,因为不管遇到什么,她都不会管,那么原本就不会打算救他,但在神识自然而然地散开看到他的这一刻,她改变了想法。 她看着眼前这个黑衣人,想起了当年。 当年那个死在了她面前的人,也是一样,一样的浑身是血。 她很难描述那时的感受,所以她决定救人。 但怎么救呢? 她的木镯已经变成青木留在了镜泽旁,她的很多东西都在里面,因为现在几乎不可能会受太大的伤,所以也没有取出药来带着,而在这个地方哪里能找到足够有效的草药? 她微皱眉头,不是因为觉得事情有些麻烦,而是因为她要做一件事。 她把右手食指割破,流出明显比唇色更深的殷红鲜血,蕴着无限生机般散发着淡淡清香,滴到黑衣人的唇角,自动地融了进去。 黑衣人在迷迷糊糊间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部分毒素犹如蒸发般渐渐消融,神识恢复清明,霍然惊醒还来不及反应状况,便看到眼前一名提着酒坛的女子。 双眼下意识地眯起,猛地跃起,匕首于手中闪现,霎那间便要触及木恒颈间,突然发现口中微甜,伤势似已有好转,身体竟是感到一丝舒适,动作愕然收住。 最终发觉对方身上似没有什么修为,于是将武器收起。 木恒早已将手收回,她确定黑衣人没有看到她给他吃了什么,于是向对方轻轻点头,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是何人,为何要救我?” 语气深处透着极大的试探与冷酷。 在生死线中徘徊过后,面对救命恩人不是感激涕零,而是怀疑对方的动机,更是杀心已起,这种事情真是奇怪而又让人害怕! 木恒没有觉得奇怪,更没有害怕,也不想回答,继续走着。 “我不管,既然你救了我就要对我负责!”黑衣人突然跳起,欲抓住她的衣袖,却莫名落了个空,收起动作后心下思索,懒懒而无赖地说道。 木恒依旧没有理他,但是停了下来,开始计算发生这个改变之后将要发生的事。 黑衣人确定对方是个没有恶意的事外之人,见其动摇,眼神沉凝,“我是天机阁的人,你救了我会有莫大的好处,甚至可以见到木枝院院长!” 他相信世上没有那个人会在面对和院长见面的机会时毫不心动,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故而提出这样诱惑的条件作为交换,以求对方带着自己平安回到盛天。 此时的木恒已计算完毕,知道自己在去到盛天之前都要带着这个人,感到有些麻烦,而听到这话时又不禁心想,天机阁是个什么鬼?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转过身,没有任何茫然的神情,看着黑衣人说道:“可以。” “合作愉快。”黑衣人没有微笑表示感谢,而是不知为何露出一丝冷笑。 ...... 二人一路行走,已经走到离盛天不远的街上。黑衣人身上的衣服早在几天之前就已到一角落换掉,干净如新,他步伐缓慢,却不是那种虚弱的慢,而是那种信步闲庭的懒散,就像是真正在逛街的人,他向木恒问道:“姑娘芳名?” “木恒。” “神木永恒,好名字!”黑衣人不知道先前也有个人这样评价,顾自说道:“我叫许怨。” 木恒以为是愿望的愿,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美好,微微点头,嘴角微扬。 许怨本还以为她是个不言苟笑的普通人,如今一来,倒是觉得对方只是有些天真,“是怨恨的怨。” 木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钱?”许怨嗤笑一声,懒懒提问。 “没有。” “那我们要露宿街头?” 对于是否露宿一事,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不明白一个姑娘家出门不应该带些钱两吗?再一次怀疑对方的智商,他扭头打量她,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即便是经过了在青城的尴尬境遇,木恒还是没有什么钱的概念,她忽然记起丹青峰之前给她的那个玉牌。 许怨打量着她,发现眼前这个女子气质倒是不错,旋即发现她身上那件看似普通的衣服竟是用宫里都很少见的天蚕丝制成的!心中惊讶,正准备说些什么,目光却忽地瞥到她腰际上挂着的那枚玉牌,瞳孔一缩,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见多识广,虽不曾真正见过那个玉牌,却知道它就传说中的山水令! 山水令多年不出世,如今竟出现在这里,她和丹青家是什么关系?难道是那个大小姐,不,不可能,丹青婉约可不长这样,而且她也不会需要这个令牌。 他骤然将玉牌拿过来,如发现巨大宝藏般愕然盯着。 木恒从来都没有被人抢过东西,也从来没有人敢抢她的东西,想起临走前丹青峰各种无赖地劝她收下玉牌,看着许怨手中的玉牌沉默不语。 “你还说你没钱,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有钱!”许怨看着她,神色恨恨。 木恒知道这是一种名为羡慕嫉妒的情绪。 “你是丹青家的恩人还是……丹青峰的相好?”许怨看着面色不变的木恒,好奇而有些迫切地问道:“是没有对外的表亲?” 还不等人说话,他便激动道:“我就当你是表亲了,走,去住店!” 来到一处装潢整洁的客栈中,许怨一把将山水令拍在桌上,“老板,要你这里最好的房间!” 老板看着这对男女,心想,现在的年轻人啊……正感叹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摇着头往下看去,待看到玉牌后,他愣是怔住了数息,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哆嗦地道:“是,是是,来人,快去准备天字号甲等房!” ...... 许怨回想起客栈老板和店小二看向自己二人的眼神,有些得意,一把躺上柔软的床,发出一声轻松的舒声,“我怕你丢下我自己跑掉,所以我要看着你。” 这倒是毫不掩饰心中的想法。 木恒看着窗外不作言语,她本便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之前对象是木林,所以她不介意,但现在明显不需要说什么。 “你那坛酒好像不错,分我点尝尝?”许怨自我感觉良好,就像是面对相熟的亲友。 “不。” 许怨也不生气,继续聊着,“算了,你这样的大小姐出门在外,也不怕被贼人掳了去,还有就是你之前怎么救的我?“ 木恒本想安安静静的走到盛天,顺便看看人间,现在竟是呆在客栈,做着计划外的事,救这个人是因为当年,一切皆是因为前尘往事…… 这让她感觉不太好。 她看向许怨,希望能结束闲聊,于是想到一些事故作不解,“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许怨眉毛微挑。 “对你出手的人一定会让你死的,现在你没死,我岂非会受到牵连?” 商礼曾经说过,她是个会说笑的人,而她这话细思极恐。 许怨想起天剑门主欲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手段,想起他一路上做的暗号,想起在暗侍卫中与自己不对头的那个人,越想越惊悚,他瞪大眼睛地看向木恒,大声怒道:“你是说那些接我的人会杀了我?!” 木恒一脸的茫然。 “走!”许愿才明白过来她只是个有钱人家的无知少女,又怎么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凉意,他大喝一声。 木恒没有动作。 已经来不及了。 五个穿着与许怨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不知是施展了什么身法,竟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将二人围住。 许怨环视一圈,神色鄙夷地沉声,“你们要杀我?” 他伤势未愈,很难脱身,但依旧是宁折不弯的行事风格,和他疲懒的性子倒是莫名相衬。 黑衣人最忌话多,根本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动手。 “人心难测啊……”许怨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叹息一声,旋即将木恒拉过来,状似神秘地轻声说道:“到时候你快逃,别忘了带好我给你的东西。” 五个黑衣人目光转向木恒,眼中有着摄人的光芒。 许怨似轻声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猛地发力,一掌拍在木恒后背,木恒身形疾掠,向着窗外飞出。 两个黑衣人分散而出,追了过去。 许怨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现在只剩三个了,要杀死他们对于他来说依旧不可能,但若是他要逃他们又怎么可能拦得住? ...... 一片草地之上,些许野草结着不知名的果子,仅有的较大的一棵芭蕉树显得有些单薄,一些枯黄叶片散落在地上。 木恒自窗中掉落,但没有跌到地上,也没有伤心难过,酒坛也安好无恙,她脸色平静的站在草地上,发觉果然还是人心难测。 世事难料,人心又如何能测? 抬头看向跟随而来的两名黑衣人,她想着在最后听到的那句话,我不能死,可不可以请你替我去死。 真是理所当然的残忍。 想来之前留住她也是为了防备现在的局面。 先前嘻嘻笑笑,不久后便捅你一刀,这种事到现在她也只是经历过两次,最开始的那一次已经无比遥远,遥远到她都忘了当时的感受了。 而这样的人和境遇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是难以释怀的,但她不是常人,自然难以生出什么怨恨的情绪,也没有再想其他,想着玉牌还在她手上,却也不算太坏。 至少丹青峰不会在她身边咕哝半天。 倒是可惜了个好名字,她这样想着。 “把东西交出来!”两个黑衣人挡在她的面前,眼神漠然,如同杀惯了人一般,毫无要怜香惜玉之意。 而本以他们的素养,此时不该多说什么,但如今看来,他们是真的很想要那件东西,而因为不确定那个东西在哪里,所以暂时不敢动手。 木恒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隐约能猜到一些,想起了以前看到书里面的某些俗套剧情,有些不耐。 可是现在没有什么称手的武器,怎么办呢? 她将酒坛从右手换到左手,随意地捡起一片芭蕉叶,握住叶脉,就像握着一把刀。 黑衣人自然不可能认为一个境界如此低微的人能作出什么反抗,但看到木恒这样的架势,却不知为何感到身躯微凉,心中惊惧。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们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二话不说,便要掠向木恒。 木恒眼睛微眯,似是在考量出手的时机与力度,而后右手一带,原本柔软的芭蕉叶片一时间竟如铁片般坚硬无比,扫出一斩如秋风般萧瑟的刀意,杀机席卷,如同四起的狂风。 芭蕉树瞬间碎成数段,切口还残余着无比锐利的刀痕,叶沿处滴着如细流般的鲜血。 死亡来得太快,待黑衣人反应过来之时,身上已不知何时多了一记血痕,震惊无比之余,惊恐地说了此生的最后三个字: 斩秋风。 木恒控制住力道没有斩断黑衣人的身躯,但终究是过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用,还是不小心让刀意外泄了。 下次应该不会了,她看着那棵碎掉的芭蕉,这样想着。 她知道某人会因此遇到些麻烦,但是应该不要紧,所以她一如既往地没有处理尸体,顾自离开。 拎着酒坛一路直行的背影,就像是爱酒之人的闲庭信步。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是木林第一次来到盛天。 他看着远处那棵穿过皇宫直冲云霄的美丽枝干,知道那就是传说中哺育三界,得到众生信仰祭拜的神木,脸上笑意盎然,心中似有激动。 马车经过衡水桥,踱过天宁长街,最终停在一座灵息丰沛凝纯犹似仙居的宅邸。 这片房屋名为春风园,是商家为商礼在盛天准备的住所。 三人下马,暂且在这里住着。 商礼来到书房,打开先前收到的两封信看着,眉毛微挑,他走到窗外,想起在百草园比剑时感受到的那抹由剑散发出来的绝尘冷意。 他当然知道在一百年前,惊才艳艳的剑圣大人于巅峰之时造了三把绝世名剑,直到今日,其中一把深藏蓁国皇宫,一把在应该在仙域,最后一把却是从未见世,更听闻是三把剑中最为强横的存在,而它有一个十分孤傲的名字:绝世。 按照师尊送来的信,他先前与之比试的存在很有可能便是当年的绝世剑。 他敬仰师尊,既然师尊说他曾见过真正的绝世剑,也十分确信那把剑应该在当年那个举世皆识的女子手中,那他也大概能猜到什么,所以很是震惊,却又不怎么震惊。 当然在信中他还看出了其他的意味。 心中激荡之余,他开始思考其他的事情,想着商璇寄来的信,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在青城的时候,皇室供奉领来圣旨,让他来盛天面圣,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协商,却不成想其中暗藏凶险。 他看向皇宫的方向,似乎明白了那位想要做什么。 洛阳位于蓁国境内,却独立于政权之外,是属于修行者的世界,在两界中的地位都是极高,爷爷更是连圣旨都不关心,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当今圣上才对商家有了想法? 而他毫无意外地将会是下一任家主人选,也是浩然剑宗未来的宗主,与巨富丹青家的关系又是极好,所以才不想要自己当上家主吗? 他想起二弟前些天从洛阳来到了盛天,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萤袖时的眼神,有些担忧。 窗外天色尚早,原来已是秋季,不时有着几片落叶被风吹起,既美丽又荒凉。 商礼站在窗前,一直到日落西山,残阳斜照。 他想起当初在婉华楼时,木恒问的那一句:没事?现在才明白她所说的事指的不是在湖边的那个皇室供奉,而是现在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他确定好自己的心意,转身向外走去。 ...... “什么事?”木林在房中眯起眼睛,看着眼前那把泛着清冷寒光的银色长剑,沉默地思索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眉毛微挑,起身前去开门,待看到是商礼便微笑问道。 “木姑娘什么时候会到?” 木林没有取笑他,沉默了一会说道:“信上好像说是明日午时。” 但他不知道的是,木恒途中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会晚些来到盛天。 商礼没有问为何时间那么准确,他致谢后又问道:“什么时候去院里?” 木林唇角显出一抹笑意,“现在。” 商礼不解,心想既是现在,为何你却似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 “还要感谢你叫醒我。”木林笑道,说完便提着剑向外走去。 ...... 月上树稍,此时已是黑夜。 木林提着剑来到一座巨大的院门前,恢宏却又质朴,颇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一旁石柱上还残留着岁月的痕迹,看着似已过了数万年之久。 他看了眼这好像在哪里见过的院门,转身向一旁的树木走去。 门是不凡的门,树看着却是普通的树,但既是长在这个两界尊崇的圣地,本身便已不普通。 木林握着剑,却像是拿着一把刀,他挥剑,斩向那棵树。 对,就是斩! 剑身带起一道足以夺取天地所有色彩的寒光,映照得木林的脸无比清冷,不留一丝情面般将树斩成两半,断处,光滑如镜! 他依旧提着剑,喘着粗气,竟有一种无法驾驭的感觉,而又似是被招式气息感染,面无表情,眼神平静而冷漠。 这一招,似欲斩断他人的愁绪,斩断他人的情缘,到底是谁悟出来的?而且它还有着一个更加绝情的名字:断山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 竟是连别人暗恋的机会都不肯给! 正在他思索着这些,感受着残留的冷漠气息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掌声,他猛地回头,眯起双眼。 除了他,到底还会有谁在大半夜来到这里?更重要的是,他竟是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知到,对方到底有多强? 月光洒下之处,走出一名少女,一名,风华绝代的美丽少女。 少女清丽的脸上带着一股迷人的笑意,眉眼倾城,颊边有着两只可爱好看的梨涡,肤如凝脂,皓腕似雪,气息缥缈若仙,灵动至极。 如初雪般纯净,似新芽般清澈,不染世间半分尘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就是这样一个美的毫无瑕疵的女子! 木林确定这是自己两世为人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女子,所以他带着欣赏美好事物的眼神看着对方,而就像之前木恒所想的,他很多时候只是单纯地觉得对方好看。 除此之外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无论是对方耳垂挂着的坠子还是手腕上的银环或是颈上的丝链,都是品阶极高的灵器,身上穿着的更是仙域瑶池旁轻云织成的水云绸,那可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啊! 但即便见识到了这些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见到的东西,他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与商礼相处来往,自然可以看到世间罕见的至高灵器,而木恒的装备虽然看着很寒酸,但以他的感知却依旧能够知道那支木簪的不凡。 还有那只可以变成伞的木镯,他曾以神识探视过,里面有书、有药,杂七杂八的好像什么都有,却无一不是极珍稀的东西。 所以数息后,他转而看向女子身后的那名气息内敛的中年人,即使知道对方很强,他的脸色依旧是那般骄傲。 少女早已习惯被他人注视,如今见到木林理所当然地看着她,却又毫不留恋的转换目光,看着他现在的神情,想起先前他那一招,美丽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 “小哥哥,你刚才的刀法好厉害啊,可不可以教我呀!” 但话虽如此,只要是有眼睛的人便能看出他手里拿着的是剑,而能看得出他方才使的是刀法的人,简单的用眼力好来描述远远不够。 如此可见,小姑娘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木林知道对方不仅倾国倾城,更是来历不凡,所以他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微微挑眉,笑道:“教了你,你要以身相许吗?” 小姑娘微怔,样子很是可爱,但她身后的青衣中年人却是脸色不善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木林没有再说话,静静等一个变化的出现。 “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你,所以不行的。”少女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神色为难。 木林看了她一眼,心想,这是哪家的白痴妹子?他不再回话,走向那棵树,正欲再砍一刀,突然光芒闪现,忽然感到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吸力,他的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凌叔,好像把那棵树砍一砍就可以进去了诶!”少女见状微怔片刻,而后脸上带起惊喜的笑容,有些兴奋向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哪有那么简单,不过不要紧,后天你也就可以进去了。” 少女乖巧地点点头。 中年人看着木林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语。 方才那少年施展的刀法如此玄奥,他竟从未见过,更重要的是那把剑,品阶之高,实乃他此生所见的名剑中能排进前三! 那少年到底是何人?木枝院院长又到底为何要将他带进去? ...... 木林突然被传送到一座高山之上,在星光月色的照耀下,依旧看不清周围,似被重重迷雾包裹着,难以纵览全景。 盘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衣着普通,面目慈祥的老人。 不用如何思考他便能知道,对方就是传闻中那位万人崇敬、地位极高的木枝院院长,同时也是一个胸怀广大,目光长远的智慧老人! 他恭敬行礼,“您可否告知,她是什么人?” 若是常人见到这名老人,就算没有兴奋激动得晕倒过去,也没有长跪于地无法言语,又何至于会问这样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这却是对木林很重要的问题,只是为什么他不自己去问木恒呢?若是他坚持,木恒又怎会不告诉他?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出了这个问题,“你为何不亲自问她呢?” 温和的声音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听着很是令人舒适。 木林知道对方在传闻中是无所不知的人物,认真说道:“我不希望她知道我知道,至于原因,我不会说。” 老人似是没有解答他疑问的意思,笑着继续道:“你还是自己去问她吧。” “您若是不说,我便砍尽这片树林。”木林神色不变,却状似威胁。 老人作为无名山的山主,木枝院的院长,在蓁国之中的地位便相当于南越的大祭司,是能与神明沟通的存在,在修行界更是能与浩然剑宗宗主、灵山山主、寒山寺住持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雷霆之怒可动天地,轻易间便可掌握万人生死。 这样的人,普通的修行者终其一生甚至连一面都不会见到,何况是威胁他?尚且不说威胁能不能成立,光是有这样一个想法,便已足以他死上千万次了! 但木林却这样说了,而且认为这个是能够成为威胁的威胁。 “那你便试着砍完吧!”老人没有生气,更没有露出什么嘲笑神色,和蔼一笑,说完身形便如迷雾般消散不见,当真如老仙人一般。 木林眉毛挑起,看着周围似乎永远都不会消散云雾,知道自己正处于传说中的无名山之中。 而听说从来没有人能够完全走出座山。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出事,也不着急,顾自坐了下来,摸着颈间碧色的吊坠,想着一些事情,也寻找着破阵的方法。 第十二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 木恒还在路上,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不能依信中所说的时间去到盛天。 她拎着酒,听到路边酒铺中一些喝醉了的酒客的争吵声,知道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打起来,然后被移送官府,又听到貌美妇人嫌弃自己丑陋丈夫的谩骂声,知道多年后,丈夫会因为杀人的罪名在牢中自杀而死。 她知道这些,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生出对人类冲动自私本性的鄙夷和对弱势人群的怜悯,她没有任何感觉。 万物运转自有定律,存在即是合理,有光明就会有黑暗,本是寻常之事,何故为其动摇心神呢? 一切的一切都会经历好坏,然后反复地循环,就像王朝变更,世事更迭。 无论丑陋还是美好,都是世间百态。 不知不觉,她已来到盛天城门前。 当初因为神木枝干的存在,蓁国初代皇帝便建都于此,发展至今更是繁华恢宏无比,比青城更甚,她抬头看向那个巨大的青翠欲滴的美丽枝干,自觉好久不见,微微一笑。 枝干碧色更甚,好似作为招呼。 木恒收回视线,知道这里到处都是强大的阵法,也知道盛天里面很多强大的修行者,而且其中也有认识她的人。 被人发现,会比较麻烦,所以她准备用最平常的方法进去,就像是寻常百姓般通过士兵的检查,她慢慢走了进去。 走在路上之时,前方忽然传来马车铁蹄的声音,路人纷纷躲让,恭敬行礼。 她退到马路旁,淹没在人流之中,没有去看那些激动兴奋的人们,也没有去看道路中间那些令他们激动兴奋的对象,知道那应该是那个什么阁的车马,也知道某个可能正在练刀的人之后可能会有些麻烦。 她没有在想先前那个负伤的黑衣人伤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在想练刀人会作何反应,想来应该不会对她造成太大影响。 来到衡水桥上时已是黄昏时分,她没有再急着赶回去,而是站在桥中间,看水。 或许只是在看水。 江面碧波荡漾,清澈却不见底,也看不见什么水草,越往深处看越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很幽深,所以有些诡异。 江水一年四季都十分清凉,民众依旧安然地如往常那般打渔舀水做饭。 当天空布满星辰的时候,她终于开始移步,待路过一座笙歌阵阵的阁楼,她脚步微顿,往那处看了一眼。 当然不是对那里发生的男女寻欢之事感兴趣,只是方才不经意间听到某些议论,知道那里似乎有个被人称为花魁的女子,极擅酿酒,但却只为一个人酿。 知道自己拿不到那些人口中的百里飘香酒,她没有感到可惜,更没有遗憾,只是知道了这件事便不再回想,继续往前走着。 还是之前的速度,却不知为何快了许多。 明明已是午夜,春风园前灯火却依旧通明,似是在等待谁的归来。 她看着园门,想起了当初和木林说的一句话,谁都欠着谁,谁也不欠谁,反过来就是:谁都不欠谁,谁也都欠着谁。 她选择来到这里,便是知道不久之后自己会欠商礼一个人情,既然如此,她便需要帮他做一些事,于是便走了进去,将酒坛放在苑中石桌上,她向斑驳月色中树下的那个人影问道:“有事?” “怎么这么晚?”商礼看着她笑道。 晚说的是时辰,更是时间。 木恒确实没有像信中所说的那样在今日午时来到,她脸上有些倦意,不想说太多话。 商礼没有废话,“明早我会进宫,之后回不周山闭关,再然后去洛阳,杀人。” 木恒没有感到意外,“所以?” “我需要你。”商礼看着她,神色认真。 木恒看向他。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皇宫?需要我一起去不周山?需要我帮你杀人? “我要那朵花。” 商礼微怔,并不是因为那多花太过珍贵,不值得,而是因为太值得,“就这样?” “就这样。” ...... 木恒醒来时尚是清晨时分,她走出房门,走出园门,看着已经准备好的马车,看了商礼一眼。 “想着你须多睡会,我便让萤儿先行一步。”商礼走上前来,温和一笑,而后将她扶上马车,“我命人将酒带到了木枝院,今日是招生的日子,你却不想去看看,看来你真的不喜欢那里啊!” 他接到消息,知道今日木枝院会迎来一位十分尊贵的客人,也知道木恒应该知道这些。 木恒没有说话。 商礼大概能够猜到她的想法,转了话题,“我怀疑商家在盛天的管事已经是他的人了。” “你又不打算刺杀他,我去又有何用?”木恒知道话中的他指的是在皇宫里的那个人。 同时她现在境界没有恢复,就算要刺杀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商礼微笑,“因为这样感觉比较有底气。” 木恒无法理解。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没有过紧张的情绪,自然难以理解。 “这个给你。”商礼伸出手掌,上面有一支做工精细而秀美的银色簪花。 木恒自然不会认为这是什么男子为表达爱慕之意而赠送的定情之物,她看了一眼商礼腰间的铜铃。 簪花是商家特制的本是用来窃听的灵器,两者相通可以让她借此知晓他们的谈话。 而这样的灵器世间罕见,很多人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在商家也是机密。 “她怎么办?”木恒见过很多这样品阶的灵器,自然没有什么想法,接过簪花,回忆起一些往事,靠在车厢上看出窗外。 商礼知道说的是萤袖,误会了她的意思,“你想多了。” 他对谁都挺好,如今才明白,别人很容易误会自己的意思。 木恒看了他一眼。 商礼想起她确实不是那样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马车已驶入皇宫。 早朝早已结束,皇宫看着恢宏而有些清冷,木恒透过车窗看向正阳殿门,想起自己当年杀入皇宫的经历,虽是任性之举,却依旧没有什么悔意。 她不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即便那时的她还不是她。 萤袖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商礼下车与她说了些什么,便让她上到车上来。 一位俊若女人、面色阴柔的公公人坐到车前,领着车夫赶车,马车驶往御花园的方向。 “这簪花是公子送与姑娘的?”萤袖看了一眼木恒发上。 木恒没有看她,“不是。” 萤袖微怔,浅浅地笑了笑,“姑娘不必想太多,我也不是那等爱吃醋的女子” 若是木林在这里,听到她这样的话一定会笑而不语,然后顾自摇头,但木恒不知道恋爱中的女子容易钻牛角尖,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萤袖微微垂眸,脸上现出幸福的神采,微微一笑,“我与公子在青城相识,当时他少年意气,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对每个人都甚好,我向他表达心意也便算是在一起了。” 话里省了许多细节,但仍能让人感动。 倒也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木恒没有什么感觉,也已经接受不论是谁都喜欢拉自己聊天的事实,知道她话还没说完,便静静地等着。 “我自知配不上公子,亦知公子的红颜知己也不多我一个,却还是想要公子时不时只陪我一人。” 她又哪里是稀罕灵狐,又哪里是自己难以解决那个言语调戏她的猥琐男子? “公子性情温和,无法拒绝女子的爱意,故即便红颜众多,却从不逾矩,我二人最为亲密之举也不过是拥抱一下。” 木恒点头,示意她继续。 马车已到了御花园,二人下车,在园中便逛着边说话。 “世人皆道公子风流倜傥,殊不知公子只是对她人太好。” 木恒微微颔首,“有时候,对别人太好就是对其他人不好。” 萤袖微怔,沉默了一会,“有理。” 马车驶到御花园,二人下车,那个公公已不见人影,想来应该是回去复命去了。 木恒往身后看去,双眼微微眯起。 尽管对方掩饰得极好,但又如何能瞒得过她? 那个太监看了自己一眼,而且为什么是那种……有些恶心的眼神? 她看向皇宫上空,阵法气息若影若现,想着这里对自己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危险。 她知道刚才的那个太监修为不足为虑,只是城府太深,而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但更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还有修为极高的人族强者,虽然他们没有在看着这边,她隐藏得也很好,但这样的感觉还是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木林还没有成长起来,小黑龙伤还没完全好,而且很容易被人查出她去过丹青家,还带着山水令,她现在弱点很多,所以做事不像以前那般毫无顾忌。 而且她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 这样的小心翼翼,她很不喜欢。 “怎么了?萤袖似乎感觉到她心情的微妙变化,轻声问道。 木恒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也是个要操心的。 “没事。” 她走到水池边,没有看云,而是在看水,看水里簇拥着的美丽的锦鲤,心情渐静。 萤袖现在已经明白,每当木恒这样看着某样事物的时候,往往是在想着某些事情,沉默了会,向她问道:“姑娘可否收我为徒?” “为何?”木恒没有感到惊讶,而是平静问道。 “总是想要为公子分担一二。” 木恒没有接话,却问道:“你喜欢舞?” 萤袖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问,微微一怔,“是。” “那便舞。” 萤袖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喜欢思考谋略,那便不要学,她感到有些失落,“只是不知公子喜不喜欢。” “这与他何干?” 萤袖知道她不懂这些,看着正阳殿的方向,神色黯然,“因为我想要他的喜欢……” 木恒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提起衣摆坐了下来,露出白皙小脚浸入池中。 萤袖见状很是震惊不解,心想,难道你一直没有穿鞋,还有这里是御花园,这个是御花园里的玉池,你怎么能这么随便地用来泡脚? 她知道宫里最是受宠的衡妃很是喜爱这里的锦鲤,亦亲自养着,怕被人看见,她赶忙要将木恒拉起,却看到她神情,不由顿住。 木恒神色清淡,看着那些鱼儿争相亲吻自己的脚。 画面不知为何很是美丽,很是美好。 “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很好看。” 木恒想起某个人,微微垂眸神色淡淡,“以前一直都是有的。” 一直都有?只是为何是以前? “大胆!你们是哪个宫里的?”萤袖不知如何言语,待她再次反应过来时,便已听到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呵斥,但还不待她解释些什么,一道温柔似春风的声音便随之响起,“屏儿,不得无礼!” 前方花树下,站着一名淡雅宫装的女子,极白的肤,极红的唇,一张娇媚胜似百花盛开的脸,姿态柔弱美丽,如水一般盈盈。 萤袖微感心慌,知道对方就是宫里的衡妃娘娘,急忙行礼。 “免礼”。衡妃轻柔一笑。 萤袖抬头看向这名远近闻名的美丽女子,想到某些传闻,心中有着一种难言意味。 世人皆知,当今衡妃最出名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当年今天的蓁国皇帝为了出身卑微的她险些放弃皇位的传奇事迹,而自此很多人便认为衡妃是受到了先皇后留下的福泽,是先皇后为亲子选定的伴侣。 虽然知道这是极大的不敬,她还是看着对方,而后发现衡妃与木恒的眉有些相像,惊讶的回想起木恒还在泡着脚,转身要将木恒拉起。 木恒知道有人来了,扭头看向一名女子。 一名站在衡妃身旁,身着素色衣裳的面容普通的女子,在人群中不太起眼。 那些鱼儿刚才告诉她,她的名字叫着云昙。 云中白昙,一个很美的名字,只是昙花本应生长于土中,云中的昙花如何能够存活? 萤袖没有听到木恒的话,倒是感受她到视线,无奈心想,你不起来行礼也就罢了,怎还盯着另一个女子看?这样岂不是更加无礼? 似是感受到萤袖的无奈,木恒站了起来,脚上残余的水自然风干。 她没有点头,更没有行礼。 萤袖着急起来,想要向衡妃解释一些什么,却听衡妃向她说道:“那位姑娘不是宫里的人,不行礼也是不碍事的。” 萤袖闻言微感放心,想着圣上独宠衡妃一人也是有道理的。 衡妃本是贫民之身,却让蓁国如今的皇帝陛下对其一见钟情,即便是以靖王爷为首的群臣以天子怎可纳布衣为妃的理由联合上奏抗议,也不为所动,当时更是霸气至极地淡淡说道: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即便后来在群臣的压力下多纳了些妃子,后宫之中便也不只是有衡妃一人,但那些妃子却都不受宠。 木恒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也知道一些。 即便如此,但说到行礼,她从来没有向谁行过礼。 衡妃秋水明眸落到木恒身上,发现对方的眉与自己的一样好看,想起圣上常常盯着她的眉看,不禁笑道:“想来我与两位姑娘也是有缘,不如一起去逛逛?” 萤袖恭敬应下。 “我脚疼。”木恒想起以前听过木林评价街市中互相看不对眼的一些妇人的一句话:三个女人一台戏,想着和这些人去游园没什么乐趣,神色不变地说道。 萤袖很是不解,心想,你之前不是还好好的?而且看上去哪里有脚疼的样子? “那姑娘好生歇息,我留一人下来照顾姑娘。”衡妃知书达理,自然不会强求。 还没等她说完,木恒便再次看向那名素裳女子,“可以是她吗?” 如此毫不客气的态度让一旁萤袖不知如何是好,很是无奈。 “一会就可以。” “也好。”衡妃微微一笑,旋即携着萤袖,背后跟着一众侍女往园中更深处走去。 云昙不知木恒为何指定要她陪着,却也不问,只是向她点点头,依旧安静地看着一座花盆,那里种着一束昙花。 清秋时节,结着一朵小花苞。 木恒也看着那朵花,她想了想,伸出手,淡淡绿色灵息汇聚于掌心,飘向那朵花苞。 似迎来细雨滋润,白瓣丝丝张开,绽出惊鸿般的美丽。 “可惜了。”云昙神情微异,声音如百灵鸟的轻唱,婉转好听,叹息一声。 本该是在夜里安静盛开的花,为何要她在这满是光明的时辰向他人展示自己潜藏的美丽?她抚摸着那朵百花,脸上现出惋惜与温柔,似夏荷上的露,如秋枫上的霜。 “不值得却也值得。”木恒淡淡说道,将白花摘下,递给云昙。 听到这些话的云昙似是想到了什么,震惊不解,“你……知道些什么?” “这是你留下陪我的谢礼,可以别在发上,不会枯萎的。”木恒将花放在她的掌心,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商礼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她也就可以走了。 云昙在她身后微懵看着,而后微微一笑,不知为何心宽了许多。 第十三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萤袖被衡妃留了下来,听闻是要与云昙伴着舞一曲。 木恒知道云昙曲唱的极其好听。 商礼走到她身边,感叹着道:“圣上当真如世人所说那般美极近妖啊!” 木恒没有见过皇帝,却大概能够想象,随意嗯了一声。 商礼看了她一眼,想着她应该是见过更好看的,笑笑不语。 他们没有坐上马车,而是走在路上,走在去往木枝院的路上,让商礼有些不解,“你不是说不喜欢那个地方?” “虽然他有些叨叨,但还是不错的。” 还有就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要去看看,除了寒山寺,木枝院内山是最清静的地方。 当然她不会选择去寒山寺,除了因为木林不在那里之外,还因为当年那个向全天下宣布要当和尚的人实在是让她感到太麻烦。 商礼似乎想到什么,笑道:“你与苍松大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木恒脚步微顿。 商礼笑意更甚。 木恒没有不好意思,更不想谈论这些话题,“他在给你机会。” “我不会接受。”商礼知道她说的是在正阳殿里的谈话,脸色微肃。 那是商家的商家,是他的商家。 “那便不接受,他安排的人有多少,那就杀多少。”木恒继续向前走着。 有多少便杀多少。 商礼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眸色依旧是那般淡,不禁笑起。 修剑之人讲究直,他修浩然剑修的更是顺心意,如今听到这么符合他心意的回答,自然要表达一下感动之意,但还未等他开口,木恒又道:“不要喜欢我。” 这是第三次对他说一样的话 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平静,没有半分戏弄的意味。 商礼心想,你又知道?他不再说什么,沉默了会,扯开话题微微一笑,“你脚疼?” 这真的是没话找话,所以木恒没有回话。 “那朵花真的不会枯萎?”商礼回过神来,又问道。 “你知道得太多了。” 商礼知道这不是嫌弃他消息太过灵通,而是嫌他话太多,即便如此,他也依旧问道:“能不能也送我一朵?” 木恒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又不是女子,而且你又不会唱曲,再说你不是已经有一朵了? 商礼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无奈,“冰莲之后就会被你摘走了,哪里还是我的?还有就是身为朋友,难道就没有一件东西能送给我?” 木恒想起木镯里还放着那个人当年交与她保管的那些本灵器谱,想着当年她百般拒绝,终究还是接了下来,如今倒是有了去处,“下次再给你。” “是什么东西?”商礼没有想到真的有,颇感好奇。 “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 二人已经来到木枝院院门,考生入院选拔测试已经开始,院门前仅聚集着一些考生的亲友,他们紧张地看着光影中的正在登山的诸位年轻人。 帝都盛天除了最为出名的木枝院,还有许多教习修炼之地,诸如山溪苑、应天府等等,大多都是很不错的,但即便如此,人们还是接近全力争取到这天下第一书院推荐名额,从而能让自己或是亲属拥有到木枝院进行入院考试的机会。 到了这时候,登山的人不敢奢望能够像一百年前那个天才少女那般一刀斩尽半山树枝,举世皆惊,只希望能够顺利通过,得以入院修习,领悟阵法构造之玄奥。 光影中有一道极其靓丽的身影,一名出落得倾国倾城的少女笑脸盈盈地走在山道上,分外轻松的样子。 商礼知道对方身份极其尊贵,也知道她来参加测试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木恒看了一眼光影,视线转向木枝院后的无名山,脸色平静。 “大公子!”一名侍从打扮的中年人走到商礼面前恭敬行礼。 商礼认识对方,温和道:“二弟已经登山了吧,如何了?” “一切还算顺利,只是还不知结果如何。” 商礼看向光影某处,眼神有些莫名深沉,“你先退下吧!” 中年人回到原处,继续关注着光影里的某个身影。 众人已经知道来人是商家的大公子,同时也是浩然剑宗大师兄,于是在场世家大族的代表和修行界宗派的人都上前来问好行礼,而由于他的名气实在是太大,很多人都不免猜测他身旁的女子是谁。 难道是新结识的相好女子?只是这名女子姿色普通,气质不如西岭那位清冷若仙,容貌也是不如陈尚书府家小女那般美,怕也是无萤袖小姐那样的才艺。 感受到那些目光,商礼知道她不在意这些,但还是觉得有些抱歉,想了些话题道:“你觉得……我二弟有无可能?” 木恒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微不可察地轻轻挑眉。 这也要帮忙看?她又不是看孩子的,而且她怎么知道商家二子是哪个? 商礼感到有些尴尬。 木恒不再理他,到一旁摘了几棵树枝,断作几截,走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在地上摆成一个奇怪的图形。 “这是要偷偷进去?”商礼想起在丹青府的经历,很是意外。 “恩。” 他震惊无语,心想,木枝院主修阵法,护山大阵更是院长亲手布置,强悍无比,你就这么随手开了个口子进去? “重点不是院长会不会生气,而是你怎么做得到?” 木恒没有接他的话,却是问道:“要不要一起?” “要!”商礼毫不犹豫地道,就像是一个准备好恶作剧的孩子。 木恒摆好最后一截树枝,光芒微闪,二人身形消失不见,树枝被碾成细粉。 众人没有注意到角落处发生的变化,依旧热闹地议论着今年谁会是第一个摘下无名山中树枝的人。 木林那天夜里见到的中年人倒是注意到阵法极其细微的奇异波动,正待查看,发现空无一物,觉得还是考核比较重要,便也没有在意。 二人出现在山道上,木恒将一块石头塞进商礼手里。 商礼还未从自己悄然闯进无名山的恍然中回过神来,见手中多了颗石子,惊疑不定,“这是……用来隔绝阵法感知的?” 木恒点头,再一次觉得商礼悟性确实不错。 她会和他交谈得比较多,很多时候便是基于这个原因。 说话不会太费劲。 就像木林一样。 想着这些,她问道:“对阵法有没有兴趣?” 这是要教授的意思? 商礼知道这也许是一个天载难逢的机会,但他真的不感兴趣,“我还是比较喜欢练剑。” 木恒会意,走上两级台阶,伸出食指点向他的眉心。 光芒咋起。 要走的路线在商礼识海中变得清晰无比,商礼神色微异,“这就是通识?” “是。” “你要去哪里?” 既然将行走路线告知了他,便意味着她会去往不同的地方。 “到处看看。” “我会去到哪里?” “你会找到他。” 商礼知道她说的是木林,“为何不一起去见见?” 木恒看向某个方向,就像真的看到了某个人,微微一笑,“他有自己的路。” 商礼能听出她话里的浓重感情,不知该作何感想,沉默着没有说话。 ...... 木恒在山道上走着,迷雾无法挡住她视线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她来到一片山谷之中。 这里的雾气比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要浓得多,即便隔着一手之距,都无法看清身旁的人,仿佛万年不散,就像西岭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就像缠绵悱恻的爱恋。 她没有任何迟疑,更没有什么停留,意念微动,周身顿时绽出千万神圣光明。 如冰遇火消,雾气接触到那些光线便瞬间散去。 前方现出一座青山。 明明应是秋风萧瑟,万物凋零的季节,此时周围却绿草如茵,树木苍翠,胜似春光,明媚又不失梦幻,如若仙境。 她看着那山,凝视了许久。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好久不见,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似是在回应她,山上无数树木无风自动,松声如涛,沙哑而动听,凄凉而美丽。 她的眼中盈光闪现,却依旧面无表情,脸色平静。 “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不知过了多久,她想着那个跪在她面前梨花带雨的女子,神色漠然到了极点,仿佛那个女子深爱而她憎恶的男子就在面前。 叹息一声,老人自其身后现出身形,依旧是一脸慈祥的模样,此时浑浊的眼中却多了抹感伤。 他知道现在的木恒已经是真正完全的木恒,也知道木恒说的你,指的不是他。 就像当初木恒对商礼说过的,不喜欢那个人,其实指的是另一个人,和她现在所说的你,是同一个人。 “过去了的事何不就让它过去?”他看着眼前这名气息变得高贵无比的女子,恭敬行礼。 但这其中让人奇怪的是,他在修行界中的地位崇高无比,即便是将仙域纳入其中,世上能有谁担得起他这样的行礼? 木恒神色不变,始终面无表情,“当年若不是她拦着,我早将那人碎尸万段。” 老人知道她有些愤怒,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评价,更是知道对方容忍木枝院的存在已是极大的仁慈,只是那么多年前的是是非非又有谁能说得清呢?他仅仅知晓其中一些内情,也只得无奈叹气。 忽然想到某件事情,他有些担忧,您可别一气之下把我这地方毁了啊!” 那时木恒还未自知,到了无名山却依旧莫名大怒,拿着龙骨刀斩了他半山的树枝,于是便有了断山枝的刀法。 当时消息传遍,修行界中一片震惊,更是甚至连仙殿那位都有所惊动。 木恒看着天边的云,慢慢闭上双眸,许久,再次睁开时,眼中古井无波,一片清明,“来一局?” 她先前和木林说过她和别人下过棋,那时她没有去想和谁下的棋,如今倒是记起当年这个老人与自己下过一局,所以她知道老人不仅阵法布得极妙,棋也下得极好,而老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稍微能够明白她的心境的人。 “好!”老人笑着应下。 第十四章 开山 木林还在思考,他的神情依旧骄傲,眉依旧挑的很高,他看着眼前那坛酒,想起在山林时他和木恒说过的他喜欢喝酒。 这两天的思考让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好像还是差那么一点,但既然暂时破不了阵法,那便喝酒吧。 他打开泥封,酒香顿时扑面而来,在此之前,徐大娘都没有让他喝过什么酒,所以他更是没有喝过什么好酒,却知道这一坛一定是世间难见的佳酿。 内心感到十分满意,他举起坛子,清冽的酒自坛内倾洒而出,灌入口中,顿时感到识海一片清明,因久未能破阵而产生的郁闷一扫而空。 忽然感受到什么,他视线落在前方,一道身影从雾中走出。 “怎么,你也被困住了?” 商礼看向他笑着说道:“我与木姑娘一道来的。” “那她人呢?” “去别处逛了。” 木林没有再说什么,他看着坛中的酒,不知在思考什么。 “一起?”商礼走过来坐下。 木林抬起头,眉毛微挑,“我可看不出来你喜欢喝酒。” 商礼拿出两只用在路上捡到的木头制成的碗,心里想着二师弟知道自己有这种酒喝会后的反应,笑道:“以前偶尔会陪二师弟喝酒,而且酿泉酒也不是谁都能喝到的。” 酿泉酒,酿泉为酒。 木林接过他手里的木碗,叹息说道:“浩然剑宗宗主知道你把剑法用在这种地方,也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 商礼笑而不语。 二人便一人一碗地喝了起来。 酒后微醺。 木林没有想到在不用修为化解的情况下,商礼酒量也还不错,看着他微淡的神情笑了笑,“兄弟……你这一脸情伤的模样,是分手了?还是失恋了?” 他知道对于商礼这样的人来说,分手不一定失恋,失恋也不一定是分手。 商礼微怔,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木林开始想念木恒,心想,怎么就没几个人能明白我说的话呢?于是他不再理会商礼,依旧看着坛子里的酒,继续思考。 酒依旧清澈,面上泛着奇异的光泽,仿佛一条条斑驳纹路,他忽然想到什么,想起这两天来的领悟和心得,双眸骤亮,拿剑站起身来,闭上双眼感受天地灵息的流动 茫茫白雾中的一条条笔直亮线在他的识海中显现出来。 许久。 他睁开双眼时,看着无处不在的白雾低声呢喃,“原来,万物线条皆可结阵。” 眼神凝住,挥剑向天外斩出一刀。 寒光清冽,恍若无情。 断山枝 大阵生出感应,木林所在之地忽然迷雾全消,现出一片秀丽山林,木枝院学堂便在前方。 商礼怔住,双眉微挑。 这刀法他听过,也见过。 他想起了师尊的信,想起了绝世剑,想起了剑圣大人,想起了苍松大师,想起了爷爷曾与他说过的一百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和那个传闻中孤绝冷漠的女子…… 只能沉默不语。 ...... 院门外的人们震惊地看向迷雾某处,知道有人破开了迷雾大阵的某角,一时吸声四起。 登山的人中能摘下一棵树枝便已是通过考核,而这种直接破阵,使山林现出的情况,历年来也只是寥寥数人。近几百年来,除了那个天才少女,也便只有绝情宗那个被称为剑圣的怪物! 而那两人无不是修行界中神仙一般的人物,那么现在的又是谁呢? 人群中那名青衣中年人想起了那天夜里看到的年轻人,看着山中某处,沉默不语。 只用一两天便看出了木枝院护院大阵的构造,说是天才都已经显得贬低! 登山的年轻人们知道已经有人胜出,震惊之余更加努力的寻找树枝起来。 那名少女感受到那边的动静,觉得去到那里或许会比较好玩一些,于是不再闲逛,随手摘下一棵树枝,便被大阵传送离开。 ...... 木恒与老人下着棋,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神色平静,倒是老人微笑道:“这……算不算作弊?” 面对这样的疑问,若是木林回话,一定会说上一句,那也得你做得了弊啊,但木恒不是木林,所以她没有挑眉,也没有得意,“只是点了一下。” 即便没有那坛酒,木林过不了多久也能自行破开阵法,他的悟性本便极高,既然如此,何必浪费时间? 老人知道这是某种为师之道,然后他想起了其他事,“当年我便知道,那件事之后,我会遇到真正的您。” 所以我没有插手。 “即是当年事,有何好说?” 老人闻言无奈,心想,那您为何至今还对初代院长心存恨意? 木恒知道他在想什么,捻起一颗白子,没有说话。 “你觉得楚叶家那丫头怎么样?” 木恒神色淡然,“天真可爱,倒也难得。” “怎么听你这话……有些嫌弃的意味?” 木恒没有犹豫,神色不变,“也就是说,有时候太蠢。” 老人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后又轻摇了头,不再说笑,“可不可以帮我教导一下照宣那孩子?” 木恒看向他,再次生出自己又不是看孩子的想法。 “那孩子哪里都好,也不太爱说话,但是一说就很啰嗦。”老人顾自说道。 “有多啰嗦?” “很啰嗦。” “那你还推给我?” “平常时候还是很安静的。”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老人温和一笑,“就这样吧,我会让他去见你的。” 木恒沉默不语,是不是我和你说的太多了,让你产生了我很好说话的错觉? “您的气息太过亲和,这件事您也不是不知道。”老人有些无奈,他的称呼从您和你中来回变化着,表明了他说不同话时的态度。 木恒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拜托你了。” 这时的他感觉不再像是那个威严高大的木枝院院长,而更像是在阳光下与人唠嗑的老人,继而又微苦着脸微笑,“您看我守这山守了这么多年......” 木恒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睛不似当年那般清明,发中更是染上了些许雪白,“往后时不时到山脚下养养。” 老人知道这是极大的恩赐,正欲说些什么,便听木恒道:“到时候我见见他。” 老人很清楚对方是极其尊贵的人物,如今一番帮助,他心中感动之余,心中不免对她愈加尊敬。 ”不客气。”木恒平静说道。 第十五章 风云 学堂内座椅古朴,整洁如新,正前方迎面看到的是一排木雕刻的大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木林看着这些字,沉默了会,看向商礼。 “这是初代院长题的字。”商礼知道他的意思,便解释道。 “他很了不起?” 商礼面容微肃,“初代院长无愧于圣人之名!” “为何?” 商礼正欲说些什么,便看到门外走来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他知道对方是谁,微微点头,笑笑不语。 木林与对方见过,微微挑眉。 少女肤色白皙,宛若天成,轻盈走来微微笑起,“刀法很厉害的小哥哥你好,风云榜上的小哥哥你也好,我叫叶南清!” 木林看向商礼,有些不解。 商礼知道他的意思,也很不解,心想,难道她没有和你说这些?“就是天机阁拟定的一个世间天才的修行天赋榜单。” 木林还真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他不知道木恒连天机阁都不知道,何况是这个榜单。 “那你排第几?” “好像没有排名。”他实在不是很关心这些。 木林开始产生某种面对木恒时的感觉。 “确实如此。”小姑娘娇俏笑道,她初次从仙域来到人间,为了能够有些参考,自然对这些东西比较了解,随后继续转向商礼,“商家小哥哥,你是不是和楼姐姐见过呀?” 商礼微笑,“见过。” 叶南清灿如星辰的眼眸闪过一丝好奇,“听说她与我一样生得很是漂亮,是真的吗?” “是的,一样漂亮。”商礼点头,笑着说道。 木林因为知道了在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女子也是那般风华绝代而感到些许惊讶,问道:“那她怎么样?” 商礼有些不确定,“应该在我前面。” 虽说风云榜上没有清晰的排名,但还是会有一定的前后之分,这个他倒是记得一些。 木林有些震惊,眉毛微微挑起,“比你还厉害?” 商礼认真说道:“她很厉害。” 木林思索片刻,又问道:“那还有谁?” 叶南清不明白那位小哥哥刀法如此厉害,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乖巧地从腰间锦袋中拿出一个卷轴,将其打开,直接拿给木林看。 木林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手上拿着的就是那个榜单,低头慢慢看去。 一行行名字尽收眼底。 西岭千秋雪 东海周子虞 …… 浩然剑宗商礼王乐施 木枝院莫轻言 灵山楼阁 许多个少年少女的名字被写在上面,最上方的一个名字更如同难以触及的至高存在,遥遥而立,耀眼至极,仿佛永远不可能被其他人超越。 木林知道上面的先后顺序并不完全代表修为强弱,但那个叫楼阁的少女无疑是这一代的最强者,于是不禁有些唏嘘赞叹,想着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要美貌有美貌,要实力有实力的典范吗? 真是强悍啊! “这榜单是怎么拟的?” 商礼微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输给莫轻言的?”木林好奇道。 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主要是因为名字旁边往往会附有的几行小字,上面写着何时有过什么样的战斗和胜负之分。 商礼看了一眼那个名字,想起当初的那番经历,无奈说道:“先前我想试试木枝院的阵法,便与他有了一番较量……” “然后?” “然后他用阵法将我困住,说了一大堆打架不好的废话,我实在是不想听了,便认输了。” 木林能够听出他话里的无奈意味,“难道起个莫轻言的名字就是为了让他少说些话?” 莫轻言,莫要轻易言语。 “他平时话很少……除了名,他还有字,字照宣。” 照宣,心照不宣。 木林很是无语,想着那人倒是个奇葩,“那你有没有字?” “有。” “是什么?” “术。” “算数的数?” “算术的术。” 木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然后视线触及叶南清,于是向商礼问道:“仙域有什么人才?” “瑶池宫的叶清欢是个天才,还有最厉害的那个。”商礼去过那里,也知道很多,他看向叶南清,微笑不语。 木林知道碧落天范围比起人间要小上许多,人自然不会太多,而能让商礼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自然便是真正的天才,同时也知道明真观那个年轻道士才是举世认可的仙域真正的隐世天才,此时见商礼看着叶南清不说话,好像明白了什么,也看向叶南清,却是和商礼说话道:“与她有关?” “明真观虽是世外之地,但和明元殿的关系却是不错。”商礼如是笑道。 南清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想起儿时自己常去叨扰的另一位小哥哥,有些不好意思,走到木林面前,转了话题道:“小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那招刀法啊?” 木林看着这个极其好看的小姑娘,无奈说道:“连我都不能完全掌握,你学不来的。” 他话里没有什么骄傲神色,因为他说的不是天赋问题,而是性情问题。 问世间谁能到达那种心境从而掌握这招刀法? 商礼知道他的意思,点头表示同意。 “就是因为学不来才想学学看啊!”叶南清娇娇一笑。 木林看向她,“那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灵果,宝器我都可以给你!” 从对方的身份来看,这明显是极大的诱惑,但木林对灵器什么的还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你每天给我端茶倒水的话,说不定我哪天心情好就教你了!” 小姑娘愣住,很是犹豫,但却是真的很想学那一招剑法,沉默了片刻,看着木林骄傲的眉眼,似是在心中默默做了什么决定,“好,一言为定!” 木林笑意更甚。 木枝院选拔考试以迷雾大阵为基础,若有考生能够看出其中规律,拨云见日,真正摘下一棵树枝便可通过考试,成为木枝院的学生。 此时天色渐暗,陆续有考生被传送到学堂。 商礼知道该走了,他向木林说了声,就此离开。 …… 在院门不起眼处,商礼见到正在等他的木恒,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终是上前微笑说道:“我还以为你要留在这里呢。” 正说这话,他忽地注意到她身后有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眉目清秀,颇有几分书生之气,向他点点头,也不说话。 商礼知道对方是谁,想起当年的某些不太美妙的经历,不知该如何言语,他知道木恒更喜清静,故无法理解为何她会让莫轻言跟着。 木恒知道他想什么,不以为意,“魏老头人不错。” 魏,是木枝院院长的姓。 “你果然很好说话。”商礼有些无奈。 木恒明白这样似乎不太好,想着要不要改改。 “别了,这样也挺好。“商礼笑了笑,上前向莫轻言说道:“莫师兄近来安好?” 四座山皆为名门正派,以同门相称也是合理的,而商礼入门时间虽最早,但他的师尊却是那一辈中的小师弟,故便称呼莫轻言为师兄。 莫轻言笑着点点头。 “改日再来讨教一番?” 莫轻言再次点头。 “我之后想要去杀人,莫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莫轻言神色微变,要说的话滔滔不绝,“此事行不得,若是想要做些什么,我结个阵法将那些人困住就是了,哪里要这样杀害人命,别说……” 商礼听着这些话无奈心想,难怪你能和那些和尚成为要好的朋友,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去寒山寺出家算了?还有就是当初楼阁那一剑居然没把你这毛病改过来,真是…… 想着这些事,他看向木恒,一脸你看吧的神情。 木恒看向莫轻言,“闭嘴。” 随着话音响起,莫轻言忽地不由顿住。 商礼微怔,无奈心想,这也行? 木恒大概明白了平时老人怕是不忍斥责自己爱徒,所以让自己来骂骂他? …… 天机阁的马车停在东海边极远处,许怨从上面走下。 他回到宫里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圣,而后更是毫不犹豫地亲手杀了那个在背后设局暗算自己的人,如今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还未来得及修养便匆匆忙忙地赶来这里,便是因为回收到的那两名暗侍卫尸体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以他的见识,自然能猜到了某种可能,所以要亲自前来确定那名女子的下落和身份。 并不是因为他对她生出什么愧疚之感,而是他需要知道那名女子若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他要如何才能逃过一死。 他领着抬尸体的那些手下,走上前去,面对着前面一个伟岸高大的身影恭敬行礼,“晚辈见过斩秋风大人!” 十六章 故人 世人皆知,两界之中存在大大小小诸多宗派势力,各有其神奇而独一的修行功法秘诀,那么自然会持有不同的灵器仙兵,比如不周山的浩然剑宗便主修剑道,而与此同时,修行界中也有刀法修至精妙的大人物。 古往今来,公认刀法用得最是绝顶的人便是一百年前那个举世无双的先辈,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之后便无人能达到那样的程度,事实上,确实没有。 但另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当世唯一可称得上最接近那位先辈的人,便是居于东海的神威境大能,秋风斩,世人皆其为斩秋风大人! 因为斩秋风这一式刀法,是他当年的成名绝技,难有人能够效仿! 浪涛声中,秋风斩没有回头,他早就收到来信,说是皇室暗侍卫要来拜访,淡淡地道:“何事?” “我暗侍卫中有人受斩秋风一式刀法死去,想来确认是否有贼人想要冒充前辈之名行凶。”许怨低着头恭敬而谨慎。 秋风斩毫不在意地转过身来,“尸体如今所在何处?” 许怨命手下将尸体抬上前来。 秋风斩看了一眼尸体上的血痕,锋利的浓眉挑起,瞳孔微缩。 “彼时还有一名女子在场间。”许怨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眼神莫测,他必须要先确定她与眼前这位大人物的关系。 秋风斩身形微颤,却神色不变,“什么模样的女子?” “一名身着天蚕丝所制白衣的女子。” “白衣吗……”话语触及到记忆中的遥远往事,他沉默了片刻,眼中出现震惊、怀念、惊喜的情绪,微微颤声道:“那是我关门弟子,你们有她的消息?” 许怨闻言震惊! 世人都只是知道大名鼎鼎的斩秋风——秋风斩有一名亲传弟子,却没人知道他居然有一名女性关门弟子!看来消息传出后,众人又要喧闹一段时间了。 他收住恐惧,神色不变,“暂时还未有消息,若是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前辈。” 秋风斩点头。 二人就这样将此事揭过,不再提起。 “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秋风斩挥手。 许怨急匆匆地走上马车,“速速回盛天!” 他大概能猜到木恒应该会去盛天,现在应该还在那里,既然她还没死,而且背后势力太过复杂,那么他就要在最早之前见到她,然后解释清楚,或者……不留痕迹地杀了她,如果能够做到的话。 秋风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遣了白鸟送了封信给自家爱徒,然后有些激动的看着海面,想着之后或许有机会畅快淋漓地打上一场,浓眉微扬,便不由笑起。 ...... 木恒三人回到春风园。 园门外有一名娇俏少女,姿容艳丽,看着很是美丽,颇有几分倾国倾城之色。 “商哥哥,好久不见!”少女看到下了车来的商礼,激动不已,欢快地小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她在不周山收到了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就连陈府都还没来得及回去一趟。 商礼将少女放下,“好久不见,瑗瑗。” 少女微感疑惑,待看到木恒,才知道为何商哥哥对自己不若先前那般亲近,向木恒噘嘴说道:“原来你就是萤袖,长得也不怎样嘛,舞跳的好又怎样?” 木恒没有生气,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想起当年那名披着嫁衣,画着梅妆的美丽女子,觉得少女不若其母那般端庄有礼,“至少比你好。” 她这般面无表情配上这句话在少女看来自然是极其傲慢无礼,但即便如此,少女依旧忍住没有发怒,“但我比你长得好看!” “你不如你母亲。”木恒想了想说道。 少女以为她说的是相貌,忍不住说道:“我长大后也会和母亲一般漂亮!” 木恒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少女更怒,心想,你以为你是谁,还一脸以长辈的嘴脸对我说教?却不再作出争辩,转身扑到商礼怀中,哭诉道:“商哥哥,她欺负我!” 商礼有些无奈,“她叫陈瑗瑗,是礼部尚书膝下千金,也是我浩然剑宗小师妹,性子骄纵了些,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商哥哥,你也欺负我!”陈瑗瑗见商礼没有袒护她,反是向她讨厌的人道歉,更觉不忿,撅着红唇在他怀里轻锤。 商礼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一步,摊着双手,笑容更加无奈。 木恒不想与此事有什么纠葛,转身进屋。 莫轻言正准备和商礼说说多情不好什么的诸如此类,却被木恒看了一眼,不得已跟着进屋。 ...... “话可以说,但不能多说。” 莫轻言点头应下。 木恒继续道:“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 莫轻言再次点头。 木恒自袖中拿出一卷卷轴,递给他。 莫轻言瞪大眼睛,看着她,震惊无语。 木恒发现他不说话还是挺好的,不像木林他们那样,还要自己解释一大堆,“这是你师父要交给你的拓本,好生看着,不懂再来问我。” 莫轻言郑重接下,激动无比。 尽管是拓本,也是木枝院极为珍贵的重宝羊皮卷的拓本啊!多少修行者梦寐以求想要窥得一隅,却不能得偿所愿。 莫轻言拿过卷轴后,快步走去某处参悟。 木恒确定他暂时不会来烦她,觉得有些满意。 商礼二人自园外走来,小姑娘神色如常,看来是解释清楚了。 木恒向他点点头,起步准备回屋睡觉。 “等等!”陈瑗瑗突然喊道。 木恒更多时候愿意和商礼说话,便是基于他很聪明,而且不像木林那般想要知道的太多,而在这时候商礼便展示了他良好的教养和智慧,他笑着陈瑗瑗道:“我想去拜访一下霜姨。” 陈瑗瑗有些不喜,撇嘴道:“商哥哥为何要袒护她?” 女人心,海底针。 再如何机智聪明也很难猜中女儿家的心思。 商礼看了木恒一眼。 木恒心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想要什么?”她先前说话是因为萤袖除了有些痴之外,人还可以,这时候不说话是因为,当初那件事上,她二人确实对小姑娘母亲有些亏欠,想着该补偿什么。 而这便是许诺之意。 商礼微怔,想着你难道很喜欢送人东西?而且你怎么有那么多东西送? 陈瑗瑗愣住,心想,难道你不生气吗?还有就是难道你真的想要送我些什么? 但越是这样,她越是怀疑对方肯定是缠上自家的商哥哥,想要收买她,她才不吃这一套,而且还真的不会客气什么,她看了一眼木恒头上的簪花,“我要那个!” 她当然看得出那簪花是商家旗下炼器师锻造的极其高阶的灵器,那么这样的宝物自然只能是商礼给的。 “这个不行,换一个。”木恒没有想太多,听到这话,以为她说的是木钗,但这东西对她极为重要,而且也不是谁都能用的, 只是簪花明显比木钗要好看显眼一些,为何她会误会小姑娘的意思呢? 除去因为木钗其实要珍贵许多,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忘记了发上还别着一支簪花。 商礼似是明白了什么,依旧微笑。 陈瑗瑗气极,心想,你果然是赖上商哥哥了,气急愤怒地道:“你自己问我要什么,现在不过是个簪花而已,你却是不想给了?” 木恒这才想起簪花来,神色不变,“那个不是我的,你要问他。”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了。”商礼微笑作答。 这便是任她处置的意思。 木恒看了他一眼,但毕竟从来没有将别人的东西送出去的习惯,也不想看到小姑娘不依不饶、一脸把她当情敌的样子,她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你成亲那日我再送来聘礼。” 话说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算你识趣!”陈瑗瑗闻言微怔,不知为何以为她放弃和自己竞争商哥哥,便笑容温和,旋即转向商礼继续说道:“商哥哥什么时候去家里见爹娘啊?” 这便是已经把商礼当成陈府女婿的意思? 商礼有些无奈,“别闹。” 陈瑗瑗没有在意他的话,一脸骄傲的看着木恒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今日就先在这住下!” 木恒没有说什么,起步回屋。 ...... 月光洒下庭院,皎洁美丽,远胜人间繁华。 木恒靠在树下,看着天边的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商礼哄得陈瑗瑗睡去后来到院里,在不远不近处看着如木恒如月色般渺远的侧脸,许久未语。 他如今已经知道她从来不修炼,也知道她白天的很多时候都在睡觉,晚上却喜欢看着云发呆。 就像传闻中的那样地喜欢发呆。 终究还是想要知道些什么,他走近一些,向她问道:“你说的成亲是怎么回事?” 人在紧张的时候往往不能如愿地问出那些真正想知道的问题,所以会先故作自然得闲聊一番,就像此时的他一样。 木恒没有看他,也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过几天一起去陈府?”商礼见状,转了话题说道。 木恒再一次觉得商礼真的很聪明,于是赞道:“吴谓天赋也很不错,但在这些方面倒是不如你。” 吴谓是浩然剑宗宗主名讳。 商礼对于她这般直呼师父姓名没有感到震惊,“家师已经改了名字。” “吴所谓?”木恒想起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挑了挑眉。 商礼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想想就能知道。” 商礼没有说话,走过来在她面前不远处坐下。 木恒没有在意,看着地上如霜般的月光,沉默不语。 夜晚静谧,两人相对而坐,却没有四目相对。 木恒安静地看着地面。 商礼安静地看着她。 离得近了,仔细看去,便发现她浅淡的眸似倒映着山河万里,清晰眉眼似高贵无比,感受到那种极其内敛的孤冷,心想,你果然如传闻那般耀眼至极,果然像师尊说的那般与剑圣大人关系极好,果然那把剑就是绝世剑。 果然你就是你。 原来你没有死。 那木林又是谁呢? 他心中似有千万情绪与千万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所以他只是看着她,神色复杂。 木恒早有预料,自然知道他或许知道了些什么,但也不会说什么。 遮遮掩掩显得太过刻意,而且不是她的风格,所以她一路来都没有刻意去避免他会知道什么。 她知道商礼不会无聊到去大肆宣扬什么,但知道的人多了一个,那便会源源不断的有人知道,虽然人再多也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但平添太多麻烦总归是不好的。 因为她当年没有太多朋友,却有很多仇家,而且她最珍贵的那个朋友现在已经不在了。 都是当年杀了太多人的结果。 商礼知道她的想法,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木恒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拇指慢慢地擦着中指,沉默不语。 “师父说当年你骂他骂得很凶。”商礼继续道,心里却想着,以师父的性子居然没有骂回去,真是奇了! “只是说了他几句。”木恒神色淡淡。 “他说你骂他白痴。” 木恒轻轻挑眉,没有再说话。 月色微淡,四周静谧,再无对话声响起。 第十七章 故事 大街小巷纷纷热议着秋风斩那名关门弟子的消息,帝都各处百姓们的谈论声此起彼伏。 “听闻斩秋风大人还藏着一名关门弟子,而且居然还是个女弟子!” “女子又如何,灵山那位榜首不也是女子吗?” “圣女血脉高贵,不可一概而论!” “说到这里,听闻木枝院登山道时除了那名在大阵中斩出一方天地的天才少年,还有一位天赋出众的少女美若天仙,说是比起圣女来分毫不差!” 人们纷纷点头,滋滋赞叹。 “话说回来,那名女弟子好似来到了盛天?” “如此说来,周子虞应该也会来到盛天!” “斩秋风大人的那名亲传弟子!?那二人遇见了岂不是要打一场?” “可不是嘛,对了,商大公子好像也在盛天,院里的莫轻言似也在春风园里住着!” 众人发现如今的盛天聚集了如此多的年轻才俊,不禁兴奋感叹起来。 …… 春风院近日多了许多拜访的宾客,去往陈府的日程也便推迟了。 陈瑗瑗在商礼千万般劝说下前些天便回到了家里。 “斩秋风大人的关门弟子是怎么回事?”商礼接待完最后一位来客,吩咐人关上园门,走到后院,向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的木恒说道。 他现在已经习惯她的身份,很多事情自然直接问出口来。 木恒睁开双眼,“他行事干脆利落,哪里会藏着什么关门弟子?” “那为何要亲口承认?”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是我。” 商礼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大概能够明白一些意味,“你们是如何结识的?” 木恒看了他一眼,自从那夜谈话之后,她的一举一动在商礼眼中都有了一抹难言的凡事不系于心的淡漠,所以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在商礼听来便会显得骄傲而随意。 “那日我心情不错,见他天赋不错,便指点了几句。” 商礼心想,心情好才是真正的原因? “然后他时不时就找我切磋……君来看不下去了,一刀下去就把他吓跑了。”木恒想起那些事情,继续道。 商礼知道她当初虽然杀了很多人,但应该还是和现在一样很好说话,对一般人不会太过狠心,“然后他就潜心修炼去了?” “恩。” “君来前辈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是当年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也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事情。 “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木恒不想和其他人说起他的事,神色淡然。 自从在万古长青树下醒来,她便常常说起这样的话。 商礼知道她不想说,不再询问,“明日启程?” 木恒知道他说的是去陈府的事,颔首闭眼,不再搭话。 商礼在树的另一边坐下,离她不远不近,发现她的发还是如初见时用一支木钗绾着,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躲着我。” 木恒没有回话,心想,我又不是世间那等无聊女子。 商礼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你当年为何到处躲着苍松大师?” “因为他真的很烦。”木恒想起确实有过这么一回事。 商礼试探着问:“那我烦不烦?” 木恒没有说话。 商礼叹息一声,“看来你还是想躲着我啊。” …… 木林在木枝院的日子过得很是潇洒,时不时吃着叶南清递过来的水果,时不时看一眼学堂里对他怒目相视的同窗们。 他不在意他们对自己的敌意,也没有去想自己这样使唤叶南清会不会遭到报应,他只关心自己的修行,且他的天赋本来就极高,修行更是比谁都努力。 自那天斩开一片山林之后,他对阵法的理解便更上一层,学起来更是如鱼得水,十分顺利,惹得学堂里的同窗不约而同的羡慕嫉妒。 叶南清本性喜玩耍,却也在他的感染下比往时勤勉了些。 “木林,你什么时候教我刀法啊?” 二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倒是熟识了许多。 “现在。” 叶南清微怔,美丽的小脸上布满不可思议。 木林看了她一眼,“怎么,怕我赖账啊?你这样的傻白甜给我骗我都不想骗好吧!” 类似的话听多了,叶南清也就能够习惯木林时不时爆出了一些难以理解之语,因为没有听懂,所以她没有生气,但想来,就算听懂了她也不会生气,所以她也只是乖巧笑笑,没有说话。 木林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好意思再继续挑逗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他拿起剑,走向一棵树前。 他不会通识,便也只能亲自展示。 学堂里的人似是感应到某些事情即将发生,纷纷出来观看。 “沉息,起式,快速斩下!” 说得很简单,动作更是行云流水,但又有几个人能看明白? 叶南清是天才,却自然能够明白,眼中异彩连连,美眸中倒映的是刀法,或者是那个挥着刀的人? 各个年轻人看到这样奇怪的剑招,不,好像是刀法?!皆震惊得无法言语,看向木林的眼中不得不多了些许敬佩。 木林回到椅子上,神态安然。 …… 马车驶到尚书府。 “真的不去见见吗?”马车内,商礼向木恒问道。 “不了。” 商礼看向她变得通透的双眼,想起年幼时爷爷与他讲述的一百年前关于她的某些传闻,有种莫名的苦涩,“世上还有什么功法是你不会的?” 他早年熟读经书摘要,更曾走遍天下,自然知道她现在施展的是佛家另一种绝学:破障。 佛家讲究阅尽世事,看破红尘,探寻事物本质,由此衍生出许多传奇的功法。 通识,破障皆位于其中。 木恒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神色淡淡,“有。” “是什么?” “没见过的,或者是那些没有什么用处的功法。” “.……比如?” 木恒认真地想了想,“灵山的那些个入门呼吸法?” 她用的是疑问语气,并不是说她不确定是不是有用,而是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叫法。 商礼知道她的意思,微微一怔,“那是筑基和感受天地灵息用的极其有效的功法,怎会无用?” 木恒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她生而能控息,哪里需要哪些浅陋之辈留下来的指导方法,那么自然无用。 商礼收起心中的难言意味,不再多言,“但亲眼见见总是不一样的。” “确定她如今过得很好,我又何必打扰?” 商礼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理。” …… 商礼向陈尚书和陈夫人行礼请安。 陈尚书气度温和,模样可亲,看着倒有慈父模样,笑道:“侄儿快请起!” 陈夫人依旧美丽,比起当年倒是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仪容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大方之气,看着商礼的眼中尽是欣赏与满意,“你师父近来可好?” “安好,只是常常挂念您。”商礼笑答道。 陈夫人脸上现出温暖笑容,“他只会关心他的剑道,哪里还会挂念我!” 商礼笑笑,“瑗瑗不在府中吗?” “瑗瑗今晨不知为何突然去宫里向衡妃娘娘请安去了。”陈尚书在一旁接话。 商礼知道萤袖还在宫中,不知为何担忧起来。 陈尚书见他这般,以为他忧虑的是那件事,便问道:“陛下执意要做的事,没有谁能改变得了。要不……我和王爷再上奏劝劝?” 他和靖王在曾在朝堂上极力反对那件事,之后也接连向皇上施压,却还是没有作用。 “无碍,侄儿自会处理。”商礼大多数心思都放在修行上,自然不是很关心朝堂的事,但因为陈夫人的原因,他还是知道陈尚书是站在靖王爷这边的,微微一笑。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商礼担忧让木恒等太久,见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开。 他来到马车下,一位小厮模样的男子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走上马车,“当年为何抢亲抢到一半就不抢了?” 木恒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也便没有说话。 “能让霜姨一直念念不忘,君来前辈到底生得有多漂亮?” 吴霜,是陈夫人的名字。 木恒想起当年君来揭开新娘盖头时问她的那一句:你觉得好不好看?她记得当时她答的是,没你好看,然后,就没有继续抢亲。 她想着这些,微微笑起。 商礼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是不是比我好看太多?”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木恒看了他一眼。 商礼知道这个话题结束,转而沉声道:“瑗瑗去了宫里,萤儿还在宫里,二弟没有来见我,他现在也在宫里。” 木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商礼看着她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 “算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商礼神色微苦。 木恒眼中平静,“你要明白,有些人总留不住,有些事总会发生.” ...... 转眼冬至。 “你跟着我做什么?”木林收拾好行李,对着小姑娘有些无奈. 叶南清眉眼依旧倾城,颊便现出两个好看的梨涡,“我还要学好多剑法和刀法,自然还要跟着你!” “这样的话那位大叔岂不是会打死我?”木林想起那个修为深不可测的中年人,更加无奈。 小姑娘却无所觉,雀跃道:“我和凌叔说好了,我想去不周山逛逛!” 木林看着小姑娘灿若星辰的眼眸,知道那个大叔也会和他们一起去不周山,心想,好吧,也就您这样的人物才能想去哪就去哪,“随便你吧!” …… 三人来到春风园。 风雪轻扬,飘飘洒洒,在地上堆丛丛白色。 “那里我呆腻了。”木林走进来,看到木恒站在雪中等他。 木恒轻轻掸去他衣裳上的雪,脸色依旧是那么白,在寒风中像极了院子里的那些梅花,看着他微微一笑,“阵法之意须积年累月来感悟,太过刻意反而无益,如此也好。” 虽多日不见,却无半分生疏之意。 “我想用刀。” “之后送过去。” 木林知道她说的是送到不周山。 “剑先放我这里,那你用什么?” “万物皆可用。” 就像她先前斩黑衣人的那一刀。 “有理!” “去和莫轻言聊聊吧。” 木林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对阵法的领悟更上一层楼,点头应下,向后院走去。 木恒目光落到叶南清的身上,微微一笑。 叶南清对灵息品阶极其敏感,却还是不能得知木恒灵息位阶几何,只是能感知到对方气息十分亲和高贵且很是迷人,而且知道对方和木林的关系很是亲近,于是有些紧张,却依旧很好看。 “你也过去吧。” 叶南清有些意外,反应过来后看了她一眼,便小跑着跟了过去。 中年人走过来,想着对方明明只是个年轻女子,谈笑间却又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竟是让他有一种面对仙帝时的感觉,但他总归是个长辈,便向木恒点点头,跟了进去。 商礼走过来,“凌仁。” “恩。” “你是怎么想的?” 木恒知道他说的是木林和叶南清的事,沉默不语。 商礼误会了她的想法,“你舍不得?” “我不喜欢他。”木恒想起了一些往事,眸色清浅, 这个喜欢自然不是那个喜欢。 商礼知道她说的是君来,很是震惊,心想既然不喜欢他,为何会有一丝怨意? “听说君来前辈红颜颇多。” “恩,我听说过。” …… 美好总是短暂,离别总会到来。 一个个青衫剑师身负长剑,自风雪中走来,在春风园前停下,在白色的世界中看着很是壮观。 商礼从中走出。 一众剑师恭敬行礼,声音清亮而整齐。 “迎大师兄回山!” 其中一位白胡子长老看着商礼,微微颔首,眼中满是欣赏。 商礼平静还礼。 木林站在一旁,气度更加沉稳,气息更加深沉,眉看着依旧像是在挑着,脸色平静。 陈瑗瑗笑意盎然,似是有什么舒心的事,待看到身边的叶南清美丽的脸,却又不高兴起来,心想这张脸到底怎么长的? 叶南清不知道有人看她,因为她在看木林。 这几个年轻人即将去往远方的四大名山之一的不周山。 商礼让他们先等一等,和木林一道先去告别,他来到院子里,看着眼前这个眸色依旧很淡的女子,轻声道:“我们要走了。” “嗯。” “萤儿也和二弟一起回洛阳了。”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多杀一个?” 她知道他不可能对萤袖下手,那么这里自然指的是另一个人。 “怎么下得了手啊……” “废话那么多?” 这便是让他有事快说的意思。 “什么时候来?” 木恒平静道:“那朵花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去。” “那我让它快些开,你能不能早些来?”商礼微笑,似有些期盼。 “可以。” 商礼满意一笑,转身离开。 木林看了他一眼,向木恒问道:“雪峰冰莲?” “嗯。” “怎么可以要人家的定情信物?” 木恒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想了想轻轻挑眉,“回送个东西补偿他?” 木林神色微嘲,“难道也送个定情信物?” 木恒微微一怔。 “你要那朵花干什么?”木林早已对她无言,继续问道。 木恒看向他,“替你侄女疗伤。” 木林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多了个侄女,“我们以前认识?” “嗯。” “那我是不是喜欢你?” “不是。” “那他喜欢你?” 木恒没有说话,神色平静。 木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潇洒离开。 院外数道夺目剑光亮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光痕,破空向南方而去,于风雪中渐渐消隐。 第十八章 晚来天欲雪 院子里的那棵树开着白色的梅花,枝干上挂着一只白色铃铛,木恒在院子里喝着茶。 脚步声响起,有人自门外走来,身上还是那件黑衣,气质依旧是那般慵懒,不作任何招呼看向木恒,“我不相信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他想起那些天的经历,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神色淡然的少女很不简单。 木恒嗯了一声。 “先前的事多谢你的帮忙,希望你不会恨我。” 木恒再次嗯了一声。 尽管那样的要求确实有些无耻,但她表示能够理解。 在面对生死之时,很多人都会无耻。 “我要再次确定你的态度。”许怨眼神沉凝。 他早就已经知道木恒住在春风园,但如今圣上与商家的关系比较微妙,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而既然木恒这么久都未曾有什么动作,想来今后应该也不会因为先前的事作出报复之举,即便如此,早已习惯谨慎的他,自然要先确认一番。 木恒觉得还是应该说清楚,而且她知道他和云昙有点关系,心智坚定,虽不是好人,却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倒是个可造之材,“秋风斩不会怎样,商礼也不会怎样,丹青峰也不会怎样。” 这便是承诺。 “你还不错,就是太懒,懒得想事情,要知道并不是修为天下无敌就可以真的天下无敌。” “虽然这样也挺好,但你既然要替皇帝效命,总归还是多考虑一些事情,到处游历对你来说比较合适,但想来你应该是不愿的。” “当然,这只是给你一个建议。” 许怨眉毛微挑,听出了其中的许多意味,“什么意思?” 被别人那样算计,就算能视若无事,处之泰然,为何还能如此给予一番这样的……指导? 这已经不能仅仅用胸怀宽广解释了。 木恒知道以对方的认知无法理解自己的反应,但她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既然你心里过不去,就把名字改一改,然后帮我送封信给皇帝。” “你想做什么?”许怨瞳孔微缩。 “既然你打不过我,就不要问那么多。” 许怨已经知道对方的修为绝不像当初他看到的那样简单,至少现在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个普通人,那么他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他嘴角翘起,嘲弄道。 他看过那两名暗侍卫身上的伤,出手的人胜在出其不意和刀法用得妙到巅毫,修为却并不见得有多高。 即便对方是斩秋风的关门弟子,用某些法宝掩饰了自己的修为,但看着如此年轻,怎么可能达到第五境? 又不是四大名山里面的那些妖孽。 从未出现在风云榜上,更没有名气,又能强到哪里去? “我知道现在外面有很多人,但是你应该知道,莫轻言也在这里。” 许怨当然知道这件事,他看了一眼在寒风中毫无动静的那只白色铃铛,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本想知道为什么莫轻言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圣上却似乎不关心这件事,而他见不到院长,更是没有资格询问。 按照他的猜想,莫轻言很有可能是因为要与商礼叙旧才会在这里,但既然如此,如今商礼已经回不周山,他为何还留在这里? “周子虞会来找你。” 消息是他散布出去的,除了要探一下虚实,便是为了给她找些麻烦。 天下谁不知道周子虞好战成痴? “嗯,嗯?” 木恒嗯了两声,前面的意思是她知道这件事,后面则是因为她心想,这难道可以造成威胁? 许怨轻笑一声,“你觉得你打得过他?” 既然木恒与周子虞都是秋风斩的弟子,那么就不可能拒绝对方的挑战。 木恒当然不可能解释其中缘由,于是发现和不明真相而且懒得想事情的小朋友说话确实有些麻烦,“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许怨接过她飞过来的信笺,随意收起,毫不在意她为何一脸不想与自己说话的样子,背着双手,悠悠地走了出去。 莫轻言自房中走出,白色铃铛发出铃铃的声音,清脆动听,他将阵法收起,微笑着看向木恒,似是在问还有什么事。 “拓本领悟到哪里了?” 莫轻言伸出三个手指。 这便是三成的意思。 “太慢。”木恒看了他一眼。 莫轻言微怔,不解想着,当年师父也只是领悟了接近三成,而且领悟阵法越到后面越是艰难,若是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会领悟到三成,为何他还慢了?所以他疑惑地看着木恒。 木恒知道他想问自己在一样的时间里领悟了多少或者领悟羊皮卷用了多长时间,也知道他资质比那个老人好一些,所以需要一个目标,于是也伸出三个手指。 莫轻言以为她说的是三十年,震惊想着这确实很快,但相信他也不难做到,于是点了点头。 木恒摇了摇头。 莫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想难道是三年,这怎么可能?! 木恒认真的想了想,没有摇头。 莫轻言震惊无语,转身想要到房中继续参悟,却又被她喊住,“你去和你师父告个别,然后去游一下山玩一下水。” 莫轻言略作沉吟,他在阵法上面的修习领悟能力极高,自然知道万物线条皆可结阵的道理,但他先前便已出去走过,于是便结识了一些寒山寺的通道,双方一见如故,便一同携行,看山看水,心性得到了明显的锻炼,在阵法上面的感觉却是没有多大提升。 木恒知道他的想法,“不要和别人一起。” 莫轻言微讶,心想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原因? 木恒知道她不需要解释太多,当然她也不会解释太多,所以摆摆手,让他快些出发,不要在这里烦她。 莫轻言想了想,顿时感到某种契机的到来,向她真诚地行了一礼,便作告辞。 木恒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空中飘着雪,她的身上却没有积什么雪,看着面前白茫茫的一片,鼻子微红,想来应该是被冻的,但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着凉了,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呼出的热气遇冷凝成的白雾,因为她在发呆。 一百年前她做得做多的事便有两件,一件是杀人,还有一件就是发呆。 现在的她已经不似那时那般厌恶丑陋,反而有些赞叹美好,所以她不再想着什么时候要去杀了谁,但仍然会常常发呆。 只是以前发呆是在思考自己是谁,那么现在又是为何? “姑娘,要不披件外衣?”身后有话音响起。 木恒回过神来,看到一个清秀丫鬟正抱着一件洁白狐裘正站在她身旁,正想说声无碍,“哈欠。” 她忽地在恍然间打了个喷嚏,愕然怔住,像是在惊讶一般,表情看着有些可爱。 白衣水火不侵,却不能御寒。 她还是以那时的眼光看待事物,习惯了无敌而无虞,忘记了比起当初,自己现在可以说是个凡人,并在发呆间自然而然地忽略周遭幻境。 虽说当年她还不懂事的时候曾着凉过,但之后她为了能杀死别人便用心修炼,所以之后灵息从未停止过运转,自然不会再出现类似于此时感染风寒的事。 所以她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丫鬟知道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很不礼貌而且很不恭敬,却还是看着她,然后笑着自作主张地替她披上了外衣。 “公子嘱咐过要照顾好姑娘。” 商礼临走前曾与院中下人说过,一日三餐只需准备好一些洗净剥好的瓜果即可,还有就是在木恒发呆的时候不要去打扰她。 丫鬟说着这话,忽然想起公子说的那些,顿时察觉到自己做错了。 木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从恍然中醒过后,眼神依旧平静,她看着雪,没有留意到自己的鼻子流着水。 丫鬟笑着拿手帕轻轻地帮她擦了擦。 “谢谢。”木恒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个人,神色不变。 “姑娘不必谢,要不要我陪你坐会?”丫鬟闻言不知为何受宠若惊,笑容愈加灿烂。 木恒微愣,“为何?” 丫鬟犹豫了会,看着她的脸色,眼中现出几分怜惜,“只是看着姑娘的身影有些孤单。” 木恒看着她,“不必,你先回吧。” “那姑娘有事便可唤我一声。”丫鬟看了她一眼,替她紧了紧衣服后便退了回去。 木恒没有回头,但却知道她看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让自己感到十分久违的情绪。 放心不下。 只是为何会放心不下? 她想起了君来挡在她面前时看她的眼神,心中突然有种难言情绪,又想还记得当时木枝要离开时泪流满面痛苦而快乐的表情和后面的一句话:那您怎么办呢? 抬头看向天边的云,估计是因为着凉了,她时不时轻声地抽抽鼻子,神色平静。 原来你是担心我会孤单啊……原来是孤单啊…… 孤单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情绪,意味着人们渴望被需要。 但此类情绪向来与她无关,摇了摇头,她并未在意,闭着眼睛摇起椅子,淋了些雪,微微咳嗽着。 雪静静地下,风轻轻地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周围很是安静,她呼吸渐渐平缓,狐裘从其身上掉落也毫无知觉,竟是很快睡着了。 第十九章 生病不是寻常事 无名山中依旧是白雾浓浓,如梦似幻。 “老师。”莫轻言来到负着双手的老人面前,恭敬行礼。 老人看着他,一脸慈爱,“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莫轻言再次行礼,便转身欲走却,突然想到什么,看向老人,眼中有着疑惑。 老人知道他想知道什么,沉默了会,“当年她在皇宫外站了三个时辰便孤身一人杀了进去。” 话音一落,莫轻言震惊无言,他当然知道皇宫中布置的阵法是与传说中的天地、困龙齐名的锁清秋大阵!而锁清秋正是历代院长观羊皮卷所得感悟的成果! 他当然很清楚老师这句话还蕴藏着一个惊天秘密,看着老人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知道,一百多年前的蓁国宦官当政,霍乱朝纲,权势滔天,百姓敢怒不敢言。而因为当年的那个太监背后牵扯极大,普通修行界的强者都不敢轻易动手,何况那本身便是凡人世界的事情,许多高人大多是隐世修行,自然不会随意插手这些事。 直到百世清廉的颜家被构以污名满门抄斩之后不久,异变突生。 敢于只身杀入人族北蓁皇宫还能安全离开的人在蓁国历史上从来都只有一个。 因为突然知道得太多,他已经处于极其迷茫的状态,就像身边飘散着的雾气。 老人微笑不语。 山风拂过,他想起当年那个在认真观摩羊皮卷的少女,笑容愈加温暖。 …… 不周山中,正在闭关的商礼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从春风园寄来的,但当然不可能是木恒写的。 字里行间可见写信人的担忧与喜爱之意,商礼微微一笑,大概能从中感受到那位丫鬟对木恒的疼惜与爱护,而信里较为重要的也就是一两句话: 明明是寒冬天气,本已有些感染风寒,姑娘却只着了件轻薄白衣,光着脚便在院子里淋了半夜的风雪,随后便不知为何高烧不退,像极了寻常人。 商礼收起信笺,笑容微苦,无奈心想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他当然不认为木恒会怎么样,只是不解为何会这样。 难道她喜欢生病? 虽然有些担心,但想来应该无碍,而且盛天也有商家的人,倒也不用忧心药材料理之事。他暂时停下修炼,走到崖边,将信递给木林,然后看向北边。 “她有病啊?”木林睁开眼睛,眼中光芒闪烁,灿若焰火,他接过信纸,眉毛挑起,继而淡漠微嘲道。 商礼笑道:“确实有病,但应该会好的。” 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里有病。 木林想了一下,“让人混着鱼腥草和青蛇子煮锅水喝?” 商礼有些意外,心想,这是民间寻常人家的土方子,你怎么会知道? 木林从来没有生过病,而许大娘常常劳动,身体强健,也未见生过什么病,但他不喜欢去串门,那么这种方法自然不是在村子里得知的,只是因为突然模糊地回想起某件事情,知道有这么个方法,便也这么说了。 “不必担心,应该无事。”商礼发现他好像正在思考一些什么,以为他是在担心,便这般说道。 但木林做事向来潇洒,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想,于是转了话题看向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丫头吵着要见你,不去见见?” 商礼知道他说的是陈瑗瑗,“这种事,怎好勉强?” 木林轻声笑起,沉默不语。 他不关心这种事情,只是觉得商礼很不错,便偶尔会和他谈起,却也不会放在心上,沉吟片刻,便转回修炼中去了。 在此之前,盛天皇宫也收到了一封信。 身着金黑色皇袍的男子坐在书桌前收起信笺,美如画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瞬间惊艳万里河山。 …… 木恒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时不时喝着丫鬟喂来的汤药,她脸颊红润,鼻尖微红,偶尔咳嗽几声,看着院子里的雪花,似在思考什么。 她当然不是喜欢生病,更不是脑子有病,她只是身体比较特殊,而且比较懒。 自醒来后她便没有修炼过,身体自行吸收到的天地元气和灵息也只够蕴养神魂,而且也不是很习惯凝起护体灵息,自然很难像一般修行者那样寒暑不侵。 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这些原因她要多注意一下身体。 但生病总归是很麻烦的。 她本便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的,正准备闭目冥想调理一下身体,忽然想起当年类似的一段经历,向丫鬟问道:“有没有鱼腥草或是青蛇子?” 丫鬟有些意外和不解,她当然知道这些东西,但自然会有人送来各种珍稀灵药,比这些随处可见的草药效用要好得多,即便是身体极差的病人都能用不了多久便会好转,为何姑娘想要那些? “公子想来会希望姑娘快些好起来。” 木恒下意识地喝着药,想起君来当年小心翼翼喂药时的神情和动作,心中微暖,“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动作微顿,看着她可亲的面庞道:“奴婢名叫池鱼。” “姓池?” 池鱼摇摇头,“虽是姓池,却非南越国姓” “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木恒向她问道。 池鱼笑起,“旧时家中小妹像极了姑娘,也是这般天真可爱” 木恒知道当初的许愿或许也这样想过,不过他最后发现他错了,于是她摆摆手,让池鱼不要再给她喂药,站起身来,毛毯随之落地,闭上双眼,院中灵息纷纷涌来,像极了冬雪中凝起的春风。 几次呼吸间,肤上顿时生出淡淡光泽,颊上红润退去,脸色渐白,一如往常。 池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随意的修炼方式,有些难以置信地眨巴着眼睛。 “药就不要再煎了。”木恒已经无碍,如是道。 她先前突然晕过去的那几天确实只是在睡觉,还没来得及运转灵息,醒来后总算是接受了自己生病了的事实,如今自然要除掉这些麻烦。 池鱼点头,“要不要跟公子说声?” “跟他说做什么?”木恒听出某些意思,不知道自己昏过去的时候春风园里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道盛天最好的大夫和药草在夜里都被匆匆送了进来,但知道她应该和他说过这件事。 池鱼还想说些什么,木恒不想再听,挥挥手让她回房去了。 上次与魏源聊过,她如今较为明白自己气息可亲,很容易被人喜欢,就像先前接受了他人总是喜欢拉自己聊天的事实那样,她表示理解这点,也知道很难避免。 但她不想与太多人有牵扯,特别是普通人,自然不想被人喜欢。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春天不久就会到了,时候尚早,到时候再修炼回复到第五境也不迟。 心念微动,她算出周子虞过两天就会找到这里,皇帝的人应该也要到了。 重新躺到竹椅上,她看向门外。 不久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第二十章 贺礼 一个面色阴柔若女子的公公领着一大堆人,和着一堆装着极其贵重的锦缎丝绸、珠金首饰、灵果宝器的箱子走入春风园,看着莫名像是来送彩礼的人马。 木恒黛眉微蹙,她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圣上深感商家大公子青年才俊,特送来宣告大典贺礼。”那位公公向她行礼,声音尖细却也不算太过难听。 但这样的话,无论是谁,都能听出这只是个借口。 浩然剑宗将于明年春末举行下任宗主选定大典,特以此宣告天下,若是适时将贺礼送到不周山倒算合情合理,只是如今无论时机还是地点选得都不对。 为何商礼在春风园的时候不送,偏偏在这时候送? 只要是聪明一点的人都会想到,这明显是送给木恒的,但是这又是为什么? 她与皇帝都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感怀之至特意送来这样的见面礼?目光移向那个公公,没有认出他来,她淡淡道:“他在想什么?” “圣上说这是谢礼。也知道姑娘是一定要插手商家的事,所以,这也算是赔礼。”于公公哑着嗓音恭敬作礼。 听到这样的回答,木恒没有什么意外,她本便不打算让皇帝收手。 既然他想那么做她便不会去劝,当然同样地,她想要怎么做,别人无论如何也劝不了,那只能到时候看谁胜谁负了。 知道皇帝有自己的想法,她有些满意,“那便随他,但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于公公闻言却是笑道:“圣上知道姑娘不关心这些身外之物,便吩咐除了天蚕丝,其他的都送与府上的下人,他们前些日照顾姑娘也是辛苦了。” “天蚕丝我有。” “圣上知道姑娘会这么说,所以姑娘若当真不想要的话,丢了也无妨,但只怕圣上会是有些难过。” 木恒心想,他难过什么?还有就是这种一定要我收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难道暮光没有教他不要让人为难吗? 她没有注意到那位公公一直没有抬头看自己,想了想道:“那就放那。” 众人将箱子留下,便离开了。 木恒让园里的人出来分东西,一时间惊叹声四起,场面顿时热闹起来,池鱼示意他们小点声,不要太吵,然后看向木恒,有些忧虑。 不知道是担心刚刚的混乱有没有让她感到烦扰,还是在想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大公子。 木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想和她说话,一如往常般看着雪睡着了。 下人们分过东西,箱子里还剩下不少,计划着先放到库里存着,而他们看向木恒的眼中除了喜爱外,更是多了几分崇拜。 “姑娘,这些要不要拿去云想庄做成衣裳?”待众人散去,池鱼正准备将天蚕丝收好,便看到木恒醒了过来,于是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 木恒不以为意,“不用,遣人送到宫里,就说是萤袖送的。” 这便算是将东西送了回去。 “衡妃娘娘那?”池鱼微微迟疑。 木恒看向她,“嗯?” 池鱼知道她应该没有考虑到某些东西,略有隐忧,“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嗯?” 池鱼心想,这可是皇上赏赐的!您就算不想要,也不能还给衡妃娘娘啊,即便她大人大量不会小气吃醋,但总归是不好的,“总不能把别人送的东西再送给别人。” “又不是我想要的。” 池鱼发现这说得有道理,但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对,沉默了会,“皇上会不会生气?” “商礼从来不问那么多。”木恒发现她话有些多,看着她一脸你与你家公子相差甚远的表情, 如此一句话倒是让池鱼忽然想起自己哪里需要如此在意皇家的反应,有些慌乱道:“我明日便让人送进宫去。” 木恒知道她只是性子有些温柔,不再多说。 池鱼看着她,脸色犹豫。 “又怎么了?”木恒静静地看着院子,见她不走便问道。 池鱼见她神色依旧平淡,沉默片刻,“要不要告诉公子?” 木恒看向她,又是一脸的原来你是你家公子安排来监视我的,我对你很失望。 见她如此神情,池鱼突然感到很是抱歉,急得打转,不知如何解释,不知如何是好,“我,我不会告诉公子的。” 旋即自觉没脸站在这里,便急忙行礼回房去了。 木恒知道她会有一段时间不会来打扰自己,有些满意。 …… 外处风雪依旧,皇宫里却仍然温暖如春。 玉池里的锦鲤慢慢地游着。 “怎么把名字改了?”云昙靠在许愿肩上,揽着他的手,发上的洁白昙花美丽无瑕,微微笑起。 许愿无所谓道:“就当是还个人情。” 云昙知道某些不算机密的事情,“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事情,许愿自然不会瞒她,沉凝道:“她很危险,怎么看怎么危险,太冷静,太聪明,太无情。” 当时那样的情境,他将木恒一掌拍出窗外时,她的眼神竟是毫无变化,依旧是半点情绪都没有。 简直就是极其冷淡直至完美的性格。 云昙感受到他严肃地神色,将话题扯开,“娘娘近几日似乎胃口不好,皇上那边……” 许愿知道天蚕丝的事情,但和木恒一样不明白女人吃醋究竟是为何。 “虽说玉衡宫里也有天蚕丝,却也没有那么多。”云昙知道他懒得想这种事情的缘由,解释道。 许愿无奈心想,那是给商家的,又不是给她的,“之后不是又送了批到娘娘那?” 云昙垂眸,“只是皇上来的次数少了。” “圣上近日有重要的事情料理,哪里有那么多时间?” 云昙抓着他衣裳的手微微用力,“商家的事基本已成定局,哪里有那么多事……” “自然是有其他大事。”许愿知道她与衡妃关系极好,将她抱到怀里安慰。 “更大的事?” “嗯。” 云昙闻言点头轻嗯一声,不再说话。 第二十一章 来一人 春风园收到贺礼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盛天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认为当今圣上对那名喜着白衣的女子有意,然后幻想感慨着那名女子到底是如何倾国倾城,恐怕比仙后还要貌美! 但这种说法也只是极少数,而且很快就被众人否决了,原因之一便是有着一个更大的可能,那便是这恐怕是扶氏皇族对商家的某种暗示,是对商大公子的某种补偿,想来在春末的宣告大典上,他会收到更多的贺礼。 而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自然是因为有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传开了: 商家二公子商猷与萤袖小姐将于同样的时间在细雨台举办成亲仪式,并且宣称适时会有大事宣布! 众所周知,萤袖与商大公子关系匪浅,疑似眷侣! 而这种亲事办在宣告大典的同一天怕是意有所指,商家二公子更是与皇家交好,那么所说的大事极有可能与商家下一任家主所属有关! 细思极恐,人们谈论到某种程度便很默契地齐齐噤声。 在客栈角落处,一位面容稚嫩,双眉却像两把锋利无匹的铁刀般的少年安静地喝着茶,左手搭在腰际刀柄上,修长手指不时轻敲刀鞘,似在思考些什么。 谈论声止,食客们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吃点心。 少年于此时搁下茶杯,在风雪中向门外走去。 人们下意识看向那边,不知为何觉得少年背影有些眼熟。 …… 雪渐渐变小,风渐渐变慢。 木恒一直呆在院子里,春风园也因为她的意思谢绝见客,更是有她指导莫轻言布下的隔绝阵法,即便是普通的五镜强者也无法窥探,所以这几天园里还算是安静。 加上池鱼没有再来找自己聊天,她睡得还是很惬意的。 但即便如此,这个冬天来的客人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多,她虽然不想认识更多的人,但做过的事总归要有个结果或者说了断。 当初她用那式刀法的原因除了顺手便也只是顺手,而后算了算应该也不会对她有太大影响。因为她知道秋风斩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自己没有死,那么今天遇到的麻烦便是注定的,只是提早了些。 她躺在椅子上,看向园门外。 少年浓眉上结着些许霜雪,莫名增添了些许喜感。 木恒看着他白净的圆脸,想着长得倒是和当年的秋风斩不太一样。 “不准盯着我的脸看!”少年看向她面无表情。 别人看到他是往往注意到他的眉毛,这让他还算满意,但眼前这个人为何一直看着自己的脸?好像还在笑?这样的事情,即便对方是他的师妹他也不会原谅! 木恒心想,难道是因为你长得不够凶,但是你其实很凶,所以尤其不喜欢以貌取人的人?只是长得可爱不也挺好的吗?于是说道:“你长得比你师父可爱得多。” 听到极其忌讳的某个词,少年粗眉挑起,脸色微沉,右手抽刀而出。 一记刀势疯狂席卷,劈开一路积雪,斩向木恒! 如此年纪轻轻便能使出这样一招刀法,自然只能是周子虞! 木恒确实不是故意不看他的眉,主要是秋风斩当年的眉毛也是那样的粗,看得多了些,自然习以为常。 而用通识传给木林的那些信息,她自己传完后也忘得差不多了,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稚嫩少年对那个词那般不喜。 她看人都是通过相处过一些时间或是知道某些事迹来了解,如今两者都不满足,自己本身也不会太过在意别人,自然没有想到对方会一言不合就动手。 但即便猝不及防,即便如今的修为极低,即便如此种种,却依旧没有什么招式能伤到她。 就在刀息触及眼前一寸,撩起额前发丝之际,发上木簪散发出一丝淡淡青光,如同化入天地,院子中的杀势瞬间消散。 寒风归于平静,除了地上那一条破雪划出的裂痕,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控息之术?”见此情景,周子虞神色微惊,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神色激动。 控息,控制的便是灵息,既是掌控亦是制住。 修行者施法往往用的皆是自身养成的灵息,而掌握控息的人却能调用天地灵息,甚至是其他修行者的灵息,传说中能将这种术法练到极致的人甚至可在反掌间令万物生灭! 当然这只是传说,没有人真的见到过。 周子虞没能感受到木簪的变化和其引起的天地灵息波动,却看到当刀势逼近时木恒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自然以为是她亲自施为。 他没有想到除了灵山和仙域的某些大人物以外,居然还有人能将这种天赋修到如此地步,竟瞬间卸去他所有刀气! 丹青婉约还年轻,尚存在进步的空间,而楼阁那个怪物应该也有这种能力,也就是说,他的师妹竟是能与那个灵山数百年不出世的妖孽媲美的天才吗?! 他越想越兴奋,“既然你是我师妹,那就和我比一比吧!” 木恒心想,我确实是天才,但我应该算是你师祖,不是你师妹。而且你刚才突然来那一下有在把我当师妹?还有就是就算你师父很好战,但哪里有你这般夸张? 修刀过痴,还算不错。 “告诉秋风斩,我很忙。”她神情平静,眸色依旧很淡,“你天赋再高,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而如此直呼师父姓名,加上这般拒绝的态度,分明不像是师妹或是同门该有的。 “什么情况?!”周子虞怔住片刻,很是不解,心里想着师父在信上可不是这么说的,说好的天资高绝、热血好战、善解人意的师妹呢?而后又不知想到什么,他猛地惊醒,大声自语,“难道他又把我骗了?” 这个又字隐含深意。 木恒大概能够想到发生了什么。 一声清鸣响起,飞鸟自空中而来,嘴中叼着一小卷信纸,落在周子虞肩上。 周子虞伸手取下信来,眼睛突然瞪的极大,周身刀意割裂开来,发出滋滋的响声,手中纸张无火自燃,空气中顿时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果然又把我骗了!!!” 第二十二章 等一人 周子虞的声音在春风园中回荡,充满了幽怨与愤怒之意。 “还不是因为你好骗。”木恒极其难得地在这样的情况下搭了一句话。 周子虞显然对她这样的话很是不满并且不认同,挑眉反驳,“难道能因为别人好杀就把人杀了?” “这种事情不是很多?”木恒淡淡挑眉。 周子虞有些恼怒,“可我又不是那些大奸大恶之人!” “他也不是要杀你。” 生死自然不可能是玩笑。 听到这话,周子虞发现确实有理,然后惊觉自己竟争不过她!明明是自己吃了亏,怎么感觉现在更亏了?但即便是师祖,他还是有些气不过。 一念极此,白净圆脸变得有些红,他争辩道:“那他骗我难道就是对的?” “世间本无对错。” 是非对错向来难以衡量。 周子虞愕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浩然剑宗那霸气无双的行事风格,想起灵山那缥缈无视尘世的气质,再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一样大的女子说得好生有理,看着木恒美丽的眉眼,他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罕见难求一遇的事物,无比开心的笑起,眼中仿佛闪烁着星星,“有理!” “你真厉害,能把道理讲得那么清楚!”他真诚说道,然后拜倒在地,恭敬行礼,“师祖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便是瞬间就将之前受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而如此果断地接受事实,果然如他师父一般是真诚简单的性子。 木恒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知道自己是谁,却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起来。” “听师父说当年也受过您的指点,您能不能也教我几招?”周子虞看着她的眼神有些热切。 “我没有教过他刀法。”她当年确实也只是纠正提点了秋风斩几句。 周子虞不知道这些事,不知道该说什么。 木恒心想,学刀应该找君来,而不是我,继续道:“我没有刀,也不想用刀。” 她以前和秋风斩打的时候都是用的君来的刀,用的更多的还是剑,因为当年苍穹剑一直都在她手上,所以尽管她很多武器都能用得妙到巅毫,但最熟悉和顺手的还是剑。 “什么武器都行!”周子虞从不会想太多,直截了当道。 木恒发现和这个武痴对话只能通过打架,想着如果把这个人推给木林,他会不会生气?旋即觉得他应该不会生气,只是理都不会理周子虞,就像当年那样,眼中只有美人和逆天强者。 只是不知道此生,想法会不会有所改变? 她想起先前那个漂亮的小姑娘,隐有淡淡忧虑,不久后回过神来,她伸手,掌心朝上。 那只飞鸟扑棱着翅膀,落下一根白色轻羽,停在木恒中指指尖。 右手收回,她空出的左手伸向空中,食指游动间,园中各处无数缕缕灵息汇聚而来,于修长指尖轻绕,结成一道繁复至极玄妙无比的图案。 图案边缘泛出淡淡金光,仿佛蕴含着万千天机,这便形成了阵法。 如果南越王在这里,就会发现这竟是与困龙大阵有些相似!只是威力远远不及罢了。 光芒闪烁间,法阵图案隐于空中,却瞬间出现在周子虞脚下,同时一道道银色锁链毫无征兆地从地底中抽出,稳稳地捆住了他! 调用园中的天地灵息远超如今的境界,木恒的脸色更白,唇色更浅,眼神依旧沉静。 周子虞已经傻了眼,他没有见过困龙大阵,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但能感知到这个阵法十分精妙而且强大! 难道刚刚的手法就是控息术吗? “师祖您是不是什么都会?”眼中异彩连连,完全不顾身上的锁链带来的压迫,他看着木恒神色愈发激动。 木恒缓慢呼吸,渐渐调息,想起商礼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没有生出什么情绪,“再说话就要死了。” 周子虞反应过来,眼神微凝,手中黑色铁刀随意念而动,以极快的速度于其周身旋转切割,刀锋与锁链相触,光芒迸溅,一阵兵戈相击的声音! 他使出一式又一式的精妙刀法,试图破开牢笼,却发现如入泥潭,越发感到吃力。 木恒知道他要花上好些时间才能出来,控制了一下阵法运转速度和威力,保证不会伤及性命后,有些满意地摇着椅子。 池鱼听到外面动静,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走了出来,待看到那个极其恢宏阵法和里面的周子虞,顿时感到震惊无比。 她虽见识一般,但在春风园当差多年到底还是能知道眼前之景着实有些震撼人心。 “外面在传些什么?”木恒看了她一眼。 池鱼回过神来,听到这话神色有些不自然,但越讲越快,将那些事说了一遍,最后有些忧虑,“公子……会不会难过?” “我怎么会知道?”木恒不关心商礼的心情,她在想另一件事。 既然到时候要杀人,自然要先提升境界 虽然她现在连明息境界都没有达到,但因为某些原因,她修炼的速度要比普通修行者快得多得多,一个月内恢复到神威镜自然不是太大问题。 问题是,那样还是太慢。 她向来不做不必要之事,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微微偏头,她看向正在盘坐思考解阵的周子虞,想起刚才调息时感到的些许吃力,思考着要不要现在修炼? 虽然即便没有什么修为,她也不会如何,但那样还是偶尔会有些麻烦。 “公子是真心喜欢姑娘……”池鱼不知道木恒在纠结什么,犹豫了会如此说道,她不是很清楚商礼对萤袖具体是怎样的感情,但从商礼看木恒时的眼神中她能够懂得一些什么。 木恒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和池鱼说着话,始终面无表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池鱼看着她依旧薄似秋水的眼眸,愕然怔住,微微咬牙,“即便姑娘无意,但公子一番情意,多少还是要回报一下。”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木恒明白她的意思,想着到时候自然而然便会还清,也便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而无论怎么看,那都是她和商礼两个人的事情,那么自然与池鱼无关。 池鱼再次愣住,发现这话不仅说得有理,更是无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木恒知道她无法理解这种分得太清的处事态度,没有再说话。 池鱼难以接受,脸色微白,不知作何言语,向她行礼后便回到房中,想来是要冷静一下。 木恒没有在意,静静地躺着,等着春天的到来,等着某个小姑娘的到来。 第二十三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暖阳渐渐升起,散发着春天万物盎然的气息。清风拂过之际,吹开了朵朵桃花,亦掀开了一幅百花争艳的美丽画卷,幽香满城。 微风拂过,院子里落英阵阵。 桃树花瓣翩飞,木恒看着满天艳丽的粉色,想起她第一次去洛阳城外的那座庵里时看到的也是满天的桃花,又想起那天夜晚在百草园时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画面,沉默不语。 她看向周子虞,放在椅子扶手的右手食中指微动,如牵线拉丝般,松动了阵法的某处细微豁口。 周子虞无所觉,神色微肃,周身刀意愈发凝实,阵法气息已极为衰弱,似随时都会被破开! 他挥舞着铁刀,斩出片片剪影,伴随着一声巨响,似春雷阵阵,一道无形气波向四周以绝对的压力和速度席卷开来! 园中树木虽有阵法相护,却还是不停地摇曳着,更是撩起漫天花雨。 木恒周身一尺似有屏障隔绝,气浪呼啸至此便戛然而止,她从竹椅上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周子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察觉到她的离开。 花上数十日才能破开的阵法自然能够让他有更多的领悟,他就像是与千军万马战斗了许久,看到过一个个敌人被他斩下头颅。 他的感悟奇妙非凡,似见到一片全新的天地,隐隐有破镜的征兆。 …… 盛天的春天就像是在繁华热闹的街区上点缀了几抹姹紫嫣红的斑斓笔画,和谐无比,亦美丽至极。 木恒安静踱过街道,即便没有伞,境界也不高,仍然走得随意。 天宁长街的尽头就是玉衡桥,玉取珍贵之意,听闻是当今蓁皇专门为衡妃取的名。 河水碧波浩荡,数只雪白羽毛的水鸟于空中盘旋,惬意温和。 木恒走到桥上,看着远处的群山接着云端,山峦郁郁苍苍,红花相映,便似燃烧,仿佛一片锦绣山就此河尽收眼底。 她只是站在哪里,像上次一样敛着气息,神识散开,便知道一个撑着淡青色油纸伞的容颜精致到极点的小姑娘从城外走来,呼吸间便来到桥上。 墨珑的外伤已然好全,只是内伤还需要治疗,气息隐而不发。 木恒从墨珑手里接过那把伞,伞慢慢缩小,变成一环木镯滑至腕间。 她从木镯中取出一指厚实若骨,如白玉般晶莹的戒指,心念微动,极远处的某棵树枝上,一只青鸟扇动翅膀便飞了过来,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它的头,把戒指交给它,让它衔着送到南边那座山那里。 “这是皇叔的佩刀?”墨珑瞳孔微睁,心中微惊。 她还很小的时候常常拿那把刀玩,自然对它的气息无比熟悉。 木恒微微点头。 “他在哪里?” “他在那里。”木恒看向青鸟飞去的方向,微微一笑。 墨珑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之后要做什么?” “那朵花快要开了,到时候替你疗伤。”木恒看着她仍然略显苍白的脸蛋,摸摸她的头,语气温和。 墨珑不习惯被其他人摸头,却没有拒绝,不知感受到了什么看向下方河底深处,似看到了潜藏在极深处的某只巨大恐怖的生物,秀眉微挑,自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气息散发开来,“冰蛟?” 木恒嗯了一声。 修行界中,一些实力排名靠前的宗派往往都有自己的护派神兽,比如雪峰上的那只白毛红眼的雪兔,比如浩然剑宗的那头七彩麋鹿,再比如灵山深处的那只血脉高贵而高傲的白孔雀。 而与此同时,人间的两方领地,北蓁,南越,在各自的帝都内也都潜伏着难以被人知晓的神兽,除了皇朝的某些地位极高的权贵和世间的那些大人物,几乎没有人知道蓁国帝都的护城神兽就在这条河极深的地方。 “南边的那个属地里的有什么?”墨珑知道某些事情,有些好奇。 木恒知道她问的是南越,“翔龙在那里。” 墨珑微惊,眉间顿时蔓延开一抹极深的怒意,咬牙沉声,“金龙疯了吗?!” 神兽受到人类的侍奉供养,往往愿意留在某处守护作为回报,但龙族天生为王,血脉高贵无比,怎会又怎能与人类做此等交易? 如此行为在她眼中便是为奴,便是叛逆!! 木恒知道她的心情,“并非自愿,只是被困在那里不得离开。” “卑贱的人类!!”墨珑出于某些原因对她无比信任,自然认为她说的是真的,于是变得更加愤怒,周身气息凝练至极,恐怖至极,她看向南方,狠狠咬牙。 若不是木恒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她怕是会不顾一切飞到南越王宫大杀四方! “时间还早,你的伤也还没好。” “为什么你不去救他?”墨珑看向她问道。 这里指的自然是翔龙,但她当然不是指责她,只是感到不解。 木恒看着南方,眼眸微深,“只凭我还解不开那个阵法。” “怎么可能?”墨珑难以置信,微微挑眉。 “强行破开会伤到他。” 话已至此,便已至此。 此时一道微弱至极却又无比清晰而恭敬异常的神念忽然自河底深处传了过来,极其卑微而惶恐,就像是正在寻求宽恕的臣下。 显然是因为感受到桥上那股令它敬畏而不得不臣服的气息。 墨珑理都没有理它,朝着南方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那道神念感到更加不安,却又不敢出言冒犯。 木恒看着墨珑的样子,想着倒是和君来有些像,任性却并无恶意,感受到冰蛟抱歉而难过的意味,她看向河底,传递出一丝识念。 冰蛟正处于不知如何是好的状态,突然感受到一道圣洁高贵到极致的意志,震惊无比而又兴奋激动得难以自抑,惶恐心想,这位怎么会在这里?! 不,重要的是她已经在这里!! 若不是方才受到那位的命令不能现出身来,它早已冲破湖面跃到空中,匍匐拜倒在地,此时的湖面顿时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波,周围空气多了抹凉意。 船上人家不禁思索道,此时无风起,为何起涟漪? 木恒知道冰蛟说不出话来,也不再理它,带着墨珑往回走去。 来到春风园,她将伞收起,看着园门外的华贵马车和几个人,不作言语。 墨珑不解于她为何停下脚步,也不问什么,看向那名刚从车上下来的素裳女子。 “终于等到你了!”云昙走到木恒面前,微微一笑,声音依旧是那般好听。 第二十四章 我在等风也等你 木恒知道云昙表面柔弱,性子却是极其大方,甚至可以说是豪迈,淡淡应了一声。 云昙笑笑,下意识地看向她牵着的小女孩,顿时怔住。 她在宫里与衡妃娘娘住在一起,更是能偶尔见到天颜,普通美丽的容颜自然难以让她惊艳,但她看到这个年纪分明还小的女孩,竟是视线都难以移开! 这是一张无关气质,无关表情的精致到了极点的脸,没有分毫瑕疵,如同用量器精细雕刻出来的一般! 一般有缺陷的美才能打动人,但这种容貌哪里是动人,简直是让人震惊感叹!! 即便是陛下的脸都不如这般完美,这张脸到底是怎么长的? 木恒当年天天见到类似的脸,自然难以生出什么感受,虽然即便没见过,也不会有什么感受。 墨珑看着这个一眼不眨傻看着自己的女人,双眉不悦地挑起。 云昙回过神来,移开眼睛,仍是半晌后才向木恒问道:“御花园的花迎自然之时而开,和我一起去赏赏花?” 木恒知道皇宫偶尔会开放大阵,迎来春光秋色,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云昙歉意笑笑,“娘娘想见你。” “不是见过?” “一面而已。” 当初只是见了一面而已,现在再去见一面也无妨啊。 “为何是今日?” “因为恰好是桃花开得正旺的时候,娘娘每年都会在御花园设宴。” “都有谁?” 云昙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不喜见外人,便道:“宫里的一些妃子和其他的一些人,但你可以不见。” 既然说是其他的一些人,那就是不重要的人。 “还有?”木恒微微点头。 云昙不解,心想你还想见到谁? 陛下恰好事务繁忙未能赴宴,而长公主殿下却是从未去过,那还能是谁?沉吟片刻,想起这些时候会有些世家公子小姐来御花园赏花,她忽然想到某个人,顿感不解道:“靖王?” 木恒嗯了一声。 云昙明白这是条件,笑着应下。 “我也去。”墨珑聪慧至极,此时也能想到些什么。 木恒看向她,“太危险。” 这便是拒绝。 墨珑知道她意思不可违背,别过头去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师祖带上我吧!”一道激动的声音再此时传了过来,周子虞自园中跑出,他的气息较之冬天时候更为纯净而凝视,愈见沉稳。 木恒知道他已然破镜,看过去,“你太弱。” “可是我已经……”周子虞正想说自己已经达到第三境中期,却发现好像还是太弱。 虽然以他的感知能够知道木恒修为才达到启灵境,看似不是他的对手,但这数十日的折磨过后,他当然知道她有多么深不可测,哪里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那我以后变强了,记得有事带上我啊师祖!”再行一礼,他便转身离开,继续回去修炼。 木恒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墨珑,想起莫轻言,无奈心想,自己果然是个看孩子的,释然一笑,把伞交至墨珑手中,跟着云昙上了马车。 墨珑知道她此举自有深意,微微皱眉。 既然危险,为何还要去?还把伞留给我? 但她对木恒无比信任,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举动,所以也只是在那里看着。 马车隐没于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 “不知姑娘与蓁皇是如何相识的?”云昙右手撑着头,动作略显矜持而不失优雅,看向对面的木恒。 这话问得很是直接,潜藏的信息更是隐晦。 木恒知道车厢内设有阵法隔绝,也明白人在认清某些事实后便不会刻意去遮掩什么,没有在意她话里的随意意味,“这个不重要。” “那你站哪一边?”云昙淡淡一笑,看向窗外的风景, 木恒知道她说的不是商家的事,而是更久之后的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无论人间王朝如何更迭便会都自有定律规则,她不会像当年那样强行插手,但若是她要做的事牵扯其中,她也不会因此收手。 话已至此,已经明了。 云昙不解其意看向她,发现她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莫名感到对方似乎是自己难以触及的存在。 果然是世外之仙人啊,她在心中感叹道。 御花园也是满天的桃花,似极了遮住天空的艳丽晚霞。 木恒站在那里,不知是在赏花还是其他。 春风微微吹拂着,挽起披散于两肩的长发,青丝扬起,分外动人。 云昙看着这些画面,心想,真好看。 不知是说花还是说人。 停留片刻,她转身离开。 木恒没有留意,吹着风,唇角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 一名锦衫男子走到花树前,气度不凡,温文尔雅,负手看向木恒,神色平静,沉默不语。 有一种人,无论多么身处何处,无论是否话语,总有着那种吸引全部目光的气质。 在晨光轻洒下,他显得极其耀眼。 木恒转过身来,四目相对。 衣角随风而起。 漫天的花瓣,对视的两人。 画面很美。 木恒想起在桃花庵看到的那个画面,眉尖微蹙,风声渐静。 “你父亲应该和你说过我。”她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就是靖王,但是不确定对方认不认得自己。 靖王闻言有些愕然,似在极力地回想起什么,看着木恒眉眼,顿感震惊,但终归是见识过许多大事之人,回过神来,便欲行礼。 “起来。” 靖王习惯性地负起双手,突然感到有些不妥,动作顿住。 木恒看了他一眼,不打算说什么。 靖王不知为何明白能她的意思,却还是把手放于身前,就像当年去求学时的模样,“父亲前些年已经去了。” “我知道。”木恒缓步往桃林深处走去。 靖王跟上。 “你父亲不错。” 靖王嗯了一声。 “我欠他一个人情。”木恒随意道。 当年很多人都认为她能安然离开皇宫是君来的缘故,但她很清楚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当时帮了她多大的忙。 靖王再次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除了莫轻言,他便是和木恒交谈的人中话最少的一位,对此,木恒有些满意,“他想接济世人,匡扶天下,但当时他很清楚只凭一个人很难做到。” “直到您杀了于公公。”靖王接话。 对于普通人类王朝来说,一个最弱的修行者随意的插手,都能决定政权覆灭。 虽然蓁国不是普通的王朝,而且十分强大,更是有一些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坐镇,但面对神威巅峰的大修行者也需要倾上极大的力量来抵挡。 但论为何要修行,自然是为了看到凡人看不到的风景,更是为了达到更长的寿命。因此,修行到神威的人往往会愈发潜心修行,不理世事,不染半分尘埃。 没有哪个修炼到神威巅峰的修行者会关心人类王朝的辗转覆灭。 直到出现了某个因为破镜太过容易而感到修行无聊,于是走南闯北,多管闲事的人。 木恒不想回忆当初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神色不变,“你怎么想?” 靖王知道她的意思,“父亲当年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木恒明白除了某些叛逃的人,木枝院出身的人都是这个样子,总是想着要珍爱生命啊,拯救世间啊,什么的。 诸如此类。 “所以?” “但是他太任性,谁的想法都不在意,只要是自己想要做到的事便听不得劝。”靖王如是说道。 语气平静,毫无怒意。 木恒知道他说的是谁,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皇帝性情的评价,有些意外,心里想着,倒是他父亲不太像,难道说有那样血脉的生命都是这个样子?而后微笑继续说道:“所以你想当皇帝?” 第二十五章 一面 如此一句无论放在哪里都极其大逆不道的话就这样被她随意说了出来,靖王看着她,心中微惊,衣裳无风自动,神情有些说不出的苍茫意味,愈见沉稳,不知过了多久,他点了点头,神色认真,“他不合适。” 如此便是有所承认,仿佛没有对眼前之人设有防备,更有着尊敬之意。 木恒知道他只是想将蓁国治理得更好,并非真的贪恋权势,停下脚步,在草地上盘坐下来,并伸手示意靖王坐在对面。 这便是要论治国之道。 靖王有些意外,他知道对方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但问题是那都是与修行道心有关,又如何能和治国相提并论? 即便心中不解,他还是恭敬坐下。 “不管是效仿先皇,还是真的深爱衡妃,皇帝娶一个平民为妃这件事本身就不重要。若是红颜就能祸国,那你们的皇帝未免太过无用了些。”木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虽然没有做过皇帝,但还是知道很多事情。 她看着面露沉吟之色的靖王,平静继续道:“你如此聪慧,本能想到商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奈何木枝院没有教学生人本自私的道理。” “洛阳商家本质与商人并无不同,经营生意,以利益为先,所以说服商机本便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皇帝是她的儿子,自然无比聪颖,即便任性了些,一举一动也都自有深意。” “乱世出英雄,太平盛世时该当如何?” “你们的皇帝是一个敢为的开拓者,计谋无双,朝中极少数人能够理解也就罢了,大部分人却故步自封,安于现状,努力反对你们的国君。” “所以说,你们是有多蠢?” 语气淡然平静,让人自然信服,而最后一句却明显不是如此。 当年的很多人都知道她很少说话,但除了吴谓等少数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可以把话说得有多狠,有多么地不留情面,一针见血! 就像她杀人时的那样。 靖王本尚在思索中,听到那句话也不免抬起头来。 他知道某些传闻,本也有些心理准备将会遇到什么样的状况,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平静道:“您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目中无人。” 这句话在正常情况下着实是一种不认可和排斥,但他明显没有这样的意思,甚至还隐有钦佩之意。 若是本身达到某种高度,那么目中无人说的便会是事实。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没有说话。 “您为何如此了解他?”靖王继续问道。 木恒没有想要认真回答这句话的意思,站起身来,“我了解很多人。” “心怀天下,就要目光长远,若是你父亲还在,想来应该能够明白皇帝的想法。” 一山不容二虎,没有那个皇帝不想一统天下。 “南越气运未尽,当何处?”靖王知道她的意思,站起身来,行礼问道。 木恒知道南越气运从何而来,转身向桃林外走去,“你们自处。” …… 已是午后,似欲黄昏。 二人走出桃林,便看到玉池中央的那座亭子里端庄坐着一位美貌丽人。 云昙站在衡妃身侧,看到他们,心想,怎么又勾搭了一个? 木恒注意到她在看自己,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云昙浑不在意地笑笑。 靖王神情淡淡,向亭子方向遥遥行了一礼后向木恒告辞。 疏远之意,泾渭分明。 端坐在亭中的衡妃知道他一向如此,也知道无论是他还是长公主殿下都不喜欢自己,但又有什么关系呢?陛下宠着自己就可以了,想到这里,她看向木恒。 木恒走到亭内,径直坐下,她看向衡妃,这是她第一次打量对方,虽说上次也见过,但是她的注意力都在云昙身上,所以没有看的很清楚。 而此时看得认真了些,便发现对方确实很好看,但即便如此她也实在难以生出什么感受。 比眼前这个女子更好看的她至少见过不下五个,所以只是觉得好看,没有惊艳。 视线渐渐移开,她看了一眼白玉桌上琉璃盘中摆放着的凉丝果。 衡妃感受到她的不凡,自上次见面就已经发觉她也有和她一样美丽的黛眉,此次见面更是发现她眸色淡如春水,虽不似自己那样明媚胜春光,却依旧好看。 “木姑娘很好看啊。” 木恒没有看她,却也知道她在看自己,想着暮光看到这个儿媳妇会不会满意,说道:“我长得又没你好看,你担心什么?” 衡妃心思细腻,此时闻言微怔,见她这般清清淡淡的态度,发觉自己似乎真的想多了,微微一笑,招手让身旁的一位婢女上前帮她剥皮。 木恒看了那个婢女一眼,记得她好像叫什么儿来着? 那位婢女名叫屏儿,但似乎很不喜欢她,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顾自剥好凉丝果,放在盘上,也不递给她。 木恒看着那个剥好的果子。 虽然剥得不难看,但绝不好看。 所以她没有吃。 衡妃看了屏儿一眼。 屏儿轻声地哼了一声,仔细再剥好皮,递给木恒。 木恒看向她,没有去想这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接过。 既然见过,那便可以走了。 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云昙上前相送。 屏儿很是生气,正准备训斥一番,却被衡妃制止住。 …… “我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桃林里还是有不少人在赏花,二人则在桃林外围走着,云昙突然对她说道。 她性子沉静,不喜与他人有太多往来,如今表达出这样的想法,说明她确实在意并且欣赏木恒。 “我不会帮任何人。”木恒神色平静。 无论到时候南越是否亡国,你都会死,我也不会阻止。 这些想法很无情。 若是靖王在这里就会明白,方才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还却当年的人情。 “为什么?你先前不是帮过他一次?”云昙不够了解她,所以不知道她的意思。 木恒知道她说的是谁,“不会有下次。” 话已至此,已再无回旋之地。 云昙叹息一声,“那……聊聊其他?” “不聊。”木恒看向前方忽然出现的快步走来的那名少女,眸依旧很淡。 少女五官明媚生动,透着几分倾城倾国之色。 她是陈瑗瑗。 第二十六章 公主 木恒虽然不知道陈瑗瑗为何不在不周山修行,但知道这多少和自己有些关系,因为对方看着自己的神情隐有怒意。 陈瑗瑗来到木恒跟前,身后有其他的一些世家小姐和长辈,其中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气息似是十分强大。 少女秀眉皱着,眼中隐有火光闪现,“我们打一场!” 她上次回到不周山后便向往常一样时不时找商礼游玩,但是商礼却因为闭关一次一次推脱,她终于受不了了,大哭大闹一番后,众位十分疼爱她的师兄师姐们实在是看不下去她伤心哭泣的样子,纷纷找到商礼,所以她终于见到了他。 她带着哭腔表明心意,但往常那个看不得她哭泣的大师兄却还是说了一句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她很伤心,所以很愤怒,于是她连日下山,回到盛天。 “我打不过你。”木恒看着她。 而无论说出来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在其他人眼中却更像实话,因为她的境界确实极低,又怎么可能胜得了在不周山修行多年陈瑗瑗呢?但即便如此,一旁的云昙却似乎并不这般想。 她本身豁达至极,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转过来,看到如今的场景,心中微惊,看向始终平静、不见半点惊慌的木恒心想,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很惊人呢! “那为什么商哥哥会喜欢你?”陈瑗瑗微怔,识念散开,发现她确实只是启灵初境,确实比她弱很多,不知为何有些释怀,但又恼怒起来。 一个长得不如自己,修为比不上自己,身世背景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女子到底有哪里好. 云昙看着小姑娘这个样子,看向木恒的眼中不知为何有些笑意。 你到底做了什么? 木恒没有理她,发现陈瑗瑗修长的睫毛上沾着些许水珠,眼有些红,声音有些愤怒,于是说道:“哪有这回事?” 神情平淡,隐见惊讶,自然得仿佛像是真的听说到了什么出乎意料之事一般。 陈瑗瑗微怔。 什么?难道自己误会了,可是商哥哥也没有否认啊。 她身后的那些人小声议论着。 “还有事吗?”木恒不知为何看了其中那个中年人一眼,然后向陈瑗瑗道。 陈瑗瑗抬起头来,“我不信!” 木恒看着她,“你是不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 陈瑗瑗不免有些恍然大悟。 对啊!我这么好看,师兄师姐都宠着我,而且舅舅绝对会站在我这一边,我到底还有什么好怕的? 商礼哥哥肯定是被洛阳的事烦到了,又不想连累我,所以才想着把我气走! 恩,肯定是这样的! “这次就先放过你!”她想着这些,眼中有了些许坚定的色彩,看向木恒得意道。 木恒微微一笑,“好。” 陈瑗瑗回到那群人中,脸色缓和,拉过身旁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和他们说说笑笑起来。 “佩服佩服。”云昙则是看向木恒,微微一笑。 木恒收回看那二人的眼光,“那个少年是谁?” 云昙看过去,“哦,那是宋明侯的儿子,宋香妃的弟弟。” “和陈家关系怎么样?” 云昙明白她的意思,“倒是不错。” …… 不周山一片山峰相连,山风吹拂,云海飘飘,雾气茫茫。 浩然剑宗弟子练剑声此起彼伏,与天地自然中的声音相互映衬,和谐而安静。 群山围绕中的某座最高的山峰处站着一名青色剑衫的男子,眉若真剑,面色清新,颇为秀气,袖袍翻飞,犹若仙人。 他站在山峰之上,便是也将自己站成了一座山峰。 气息微敛,周身自发出现的剑气却仿佛能割裂空气,牵动天地命机。 男子看向远方的天空,感应到了某种强大的存在正在往这边以极快的速度飞来。 他剑眉微挑,身旁光芒闪烁,一把散发着丝丝坦荡冷厉意味的光滑宝剑应声而现,静静悬立之间,让人不寒而栗! 不周山的另外一处,木林看着一把抱着自己的小姑娘,摊着手,一脸无奈地道:“回去就回去呗,又不是见不到了,哪里有那么不舍得?” 叶南清撅着小嘴,没有说什么,却好像在犹豫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来,樱唇在木林脸上轻轻一点,脸色微红,便迅速转身跑向在远处等着的凌仁。 木林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伸手凝水洗了洗脸,而后聚火灼干,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指环,笑容淡淡,就像当初离开小山村时那样,没有生出什么情绪,转身笑道:“出来吧。” 他的境界已至第三境,容貌愈发俊朗,气息渐渐强大,也能感受到什么。 商礼从石后走出,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他已经习惯他如喝水般的破镜速度,却还是有些不解,心想,提升境界会让人气质有所升华,但为何还能让人变得好看些? “小公主就这样回去了,会不会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木林发现他往常挂在腰际的那把剑不在鞘中,知道他刚才去见了谁,眉毛微挑。 “感觉不好。”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的事吧,就这样把麻烦丢给她,不觉得她会生气?”木林不以为意,看着他一笑。 商礼知道指的是什么,亦是笑了笑,“生气倒不至于,她应该不会在意。” 二人说笑着,忽然感应到天边席卷而来的强大气息,然后下意思抬头,旋即便看到了平生所见的十分壮观的一幕! 千百只纯净洁白的飞鸟自天上飞来,盘旋在高空,鸣声响彻天地,似在迎接着某位极其尊贵人物的归来。 满空飞鸟迂回飞翔,不知为何似有漫天花雪飘落,神似仙境。 在鸟群中央是一只体型极大而形态极美的灵鸟,碧绿的眼中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高贵灵息,长长的白眉在空中拖出一条天线,在这漫天飞鸟中仿佛是皇者一般的存在,在它的背上则是一尊华贵至极而散发着泠泠缥缈意味的瑰丽羽驾。 羽驾周围是一个个白衣飘飘,犹若仙子般的容貌清美的女子,如天上来的神使,遗世独立,不存在于人间,更前方最为显眼的还是那个身着金边白衣,气质缥缈的中年男子。 男子面容普通,看着似历经沧桑而不言自威。 木林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眼中异彩连连,感叹着修仙世界的事物果然有趣得多。 商礼见识比他大得多,自然知道那只仙禽是与寒山白鹤齐名的千鸟,也知道那名气息强大的男子是谁,他看了一眼木林,眼神微凝。 虽然他看不到那名男子的神情,但莫名想起某些一百年前有过的传闻,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 不周山后峰溪涧旁,一只寻常的麋鹿抬起头来,望向空中,柔和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七彩光芒。 …… 羽驾缓缓降落。 叶南清提着裙摆缓步走上,动作极其优雅而尊贵,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而她本来就是公主。 她是仙域中地位最为高贵的少女,她是十二宫都为之仰望的那座殿堂里的主人的独女,她是楚叶南清。 第二十七章 宗主 少女向前方的那名白袍男子微行了一礼后坐上羽驾,端坐着的那一刻,周围的侍女再如何美丽也不及她美丽,天地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她看向不周山某处,有些不舍。 天蚕丝织成的帘纱落下,天空中响彻起一阵又一阵的嘹亮鸟鸣,千鸟向山内某处点头,然后飞起,往天外南边而去。 众鸟纷纷跟上,又是一片壮阔的画面! 即便是三千瀑布飞流,百花齐放有所都不如。 浩然剑宗弟子早已停下修炼,齐齐看向天空,脸上尽是兴奋激动之色。 没想到那位倾城的可爱少女竟是仙域公主!仙后当年如此美貌,生出来的女儿果然也是极美的! 人群之中,何书书握着剑,脸上也是有着笑容浮现。 他被商璇带到浩然剑宗后便也慢慢适应下来,发现这里的师兄师姐们性格率真,而且十分护短,便不觉心想,自己来到这里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很少有人一起下棋,然后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木恒,于是看向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比起其他的弟子,商礼自然是没有激动,因为只有他和一些修为极高的师长知道还有一个人没走。 那名男子还停在极高的空中,脚踏云彩,气息自然强大,仿佛隐入空间,他神色微肃,便将神念传递过来。 修为不足的弟子们无所觉,继续激动地谈笑着。 商礼虽然剑心通明,且处于洞天上镜,但还是不能听到些什么,于是看向最高的那座峰顶。 “还望贵宗能让我见那位木林小友一面!”高空中的男子传音而去。 话语刚落,一道直接而随意的声音从峰顶传了出来,“想都别想!” 男子神色不变,“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我浩然剑宗何时给过他人面子?”那道声音毫不在意。 男子面无表情,声音微微沉,“与我仙域结仇是要死的。” 那道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感慨起来,“是啊,所以你们把他们杀了啊……但你算什么东西?” 如此目中无人的话语,不仅是在否定男子代表仙域的资格,更是一种轻视和看不起,而以发话之人的身份来看,这样的轻视不知为何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吴谓,你不要……”男子似是有些无法忍受,不知是因为后面那句话还是前面那句。 但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感到巨大的威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带着滔天杀意的飞剑。 猝不及防之下,他运转灵息伸掌挡去! 空中似有惊雷响起,一道恐怖的气浪带着极大的威压向四周席卷而去! 一招见胜负! 男子闷哼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出,似受到了不轻的伤。 他修为高深,在众位宫主中也能算是前列,如今虽是遭到偷袭,按理说也还不至于如此狼狈,由此可见执剑人的境界能力是有多么恐怖了! 在护山大阵下的众位弟子没有受到波及,但还是能感受到什么,纷纷不解地望到天上。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再废话早晚弄死你,垃圾!”剑收回,那道声音带着愠怒与威严。 男子面露怒容,无论是在仙域还是在两界中,他的地位都极高,哪里会有人敢这样和自己说话,何况骂自己垃圾? 虽然自知在这不周山外不是敌手,更没有料到对方竟是如此决绝,但还是忍不住沉声,“我记得你与她的关系并不算好!” 因为话中提到了某个人,令得方才出剑之人变得异常愤怒,没有再多回应一句话,天地灵息也就此忽然变得狂暴起来,白云骤然翻涌,犹如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卷起的恐怖至极的暴风雨! 所及之处,鸟兽惊慌,光线都为之避让,万物皆不敢触其锋芒。 这是神威境巅峰强者将要蓄力一击的征兆!! 然后男子便听到了那道冷漠至极的声音,“关你屁事!!” “你个疯子!!”感受到天地间惊惧的灵息变化,他脸色骤变,施展全身修为向后疾退,隐入天空,身形顿时消失不见,天外传来他极其愤怒的声音。 那道声音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飞剑不知何时出现在商礼面前,从中传来一道声音,“去处理一下。” “是,师尊。”商礼知道是让自己去和师弟师妹们解释事情缘由,恭敬行礼。 木林知道刚才的动静应该是那位宗主弄出来的,脸上不无笑意,“都说那位宗主境界高深,骄傲而坦荡,却害怕三样事物,我真的很好奇那些到底是什么。” “想必霜姨要占一样,其他两样我就不知了。”商礼知道一些,笑着说道。 木林微微一笑,显得异常潇洒,没有说话。 商礼看了一眼他肩上的那只青鸟,“什么时候走?” 木林看向北边,唇角微勾,“马上。” ...... “大方承认不好?”皇宫宫门,云昙看着木恒问道。 木恒知道她说的意思,没有作答。 云昙又继续道:“但商公子此举应该是将你视作自己人。” 所以希望你能帮他解释清楚。 “那是他的事。”木恒不以为意。 云昙明白她的意思,闻言微怔,“但让小姑娘早些认清也好,何必耽误人家?” 木恒没有说话。 如何管教陈圆圆,是吴霜夫妻二人的事,而且人总要经历得多些才能学会成长,这是谁都帮不了的事。 云昙想起许愿曾经说过的话,轻声道:“你果然很无情啊……” 一路无话,二人来到宫外,云昙看向阴沉的天空,“真的不需要送吗?” “不用。” “你要杀谁?”云昙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变化,沉默了会。 木恒转身走进细雨中,神色淡淡,“他自己来送死,哪里是我要杀他?” 云昙看着白衣淡入雨中,想着先前和她的对话,有些感慨。 能和你成为朋友的人该是有多么出色,又该是……有多幸运? 第二十八章 流血不是寻常事 雨帘布下,淅淅如酥,湿湿凉凉,软软绵绵。 木恒走在荒废已久的陋巷中,画面很美,周围很静。 一百年前这里曾是最繁华的地段,因为唐国旧贵族的府邸就在这一片聚集,但因为某件大事,这里早已被视为禁区,人迹罕至。 繁华落幕,寂寥无比,不过如此。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一眼望去尽是幽冷与恐怖之意。 因为伞在墨珑手里,所以她淋着雨,不知何时散开的长发已湿结,手里多了支木笛,白衣干而净,她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雨幕,轻轻眨了眨眼。 前方走出一名微笑着的中年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黑色长剑,气息如这条雨巷般危险,而且极其强大,似隐入天地,看向她的眼中尽是冷漠与残忍。 表情十分扭曲,就像是恐怖至极的行尸走肉,只为一个目的而活。 “你还记得林家吗?” 木恒没有回答。 早在先前,她就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杀意,即便转瞬即逝,却也是恨意十足。 她不关心为何皇帝会想要留下林家后人,也不在意中年男子背后还有多少人,她现在只需要也只会做一件事。 “也对,你杀的人那么多,怎么会记得。不过不要紧,你很快就要死了。”中年男子看着她,脸上现出一抹疯狂笑意,“虽然我不知道这一百年发生了什么,你居然没死,而且境界这么低,所以我很高兴。” “你知道吗?因为太过兴奋,我都没有通知任何人,而你终于要死在我手里了!!” “当年我林家何其辉煌,就连扶室皇族都要让我们三分,可是就是因为你,因为你!” “是你杀了我全家!” “一百年了,你终于要被我杀死了!!”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慢慢折磨你,然后还会给你留下遗言的时间。” 话已说完,他将手中长剑甩出,心想,你当年用剑灭我满门,我便还你千万剑。 剑尖带着凌厉至极的杀气,划出一道闪亮光线,直指木恒面门。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就连雨声也似被这道剑光慑住。 木恒看着那道光,知道那是旧贵族财阀之一的林家祖传的品阶极高的法宝,她忽地微微偏头,右手不知何时已经举起,木笛与剑身擦过,顿时燃起一道更加炫目的火花。 那是剑身磨损的征兆。 时间似乎在此时满了下来,就在触及剑柄之时,木笛将剑往外处轻敲,那把品阶极高的长剑就这样被拍飞出去,深凹入一旁墙内。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中年人无比震惊。 那个笛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想起儿时看到的那道锋锐无匹的身影,想着那些传说,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恐惧,便欲以境界优势镇压,迅速取胜。 木恒眉毛微挑,木笛放于嘴边,轻轻吹起。 一曲无声。 中年人顿时感到天地间无数灵息化为利刃以无比疯狂的速度席卷而来,呼吸微滞,不知为何通体遍寒,下意识地立起屏障,便欲隔绝这道杀招,但这千万利刃却似无孔不入般,无视他的护体灵息,呼吸间便在他身上留下无数极密而深细的伤口! 悄无声息间,他的喉咙处更是突然出现了一道恐怖至极的似剑痕般的切口,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恐惧,当然还有恨意! 一位洞天中境的强者就这样死了。 木恒脸色更白,调整了一下呼吸,没有去看他的尸体,也没有去看那把被她嵌入墙中的宝剑,反而是看着手中的木笛,眼中隐有嫌弃。 若是苍穹在她手中,她早一剑斩了,哪里还会让他说这么多废话? 笛子前端微弯,似有些委屈。 重新变回一支木簪,木恒将它随意插于发剑,径直离开。 某处巷脚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微胖微笑着的官员模样的人,脸上不掩震惊与钦佩之色,他看向木恒,正欲说话。 “闭嘴。”木恒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从他身边擦过,神色清冷如空中微湿的凉意,音色清脆,若檐上雨点滴落,简单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知道那位官员是靖王最为信任的人,也知道他想要高声赞扬自己一番,表达一下他的敬佩之意,而后又打算扯些有的没的,这种事情她当年遇到过不少。 虽说那些人看到她的眼神后便十分识趣的止住了话,但他们眼中的意味依旧烦人。所以后来她干脆没事就躲在浮仙岛修行,还算清静。 那位官员看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身影,略有憾意,想着对方如此传奇的一个人物,若是能聊上几句,对自己的修行怕是会有莫大的裨益,但他也知道一些传闻,想着毕竟是个清冷孤傲的人,不想与自己说话也是正常的,于是不敢再搭话。 只是您当年是世间屈指可数的神威巅峰的绝世强者,为何如今看着确实只是第一镜? 木恒当年确乎凌厉无双,少有人敢与其对视,但现在不是当年,她也不是那个骄傲至极,甚至可以说是目中无人的小女孩。 她看世间一草一木的眼光都已经十分淡然。 只是既然心性早已不同,为何她方才的语气隐有冷意?而自己亦对此毫无察觉? 所以到底是生了何事? 正将回到春风园时,木恒忽然停下脚步,想起自己方才一路上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心绪,眉毛微挑。 她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去年冬天躺在院子里看雪的时候,当时自己没有在意,便坦然接受了,但她现在却是莫名有了一抹极淡的躁意,所以她方才面对那位官员时才会是那样的态度。 烦躁的产生往往是因为急切。 忽有所感,她闷哼一声,嘴角渐渐溢出一丝细小的血流,不是因为刚刚对战受到了内伤,但确实是内伤。 她的肉身果然还是出了问题。 黛眉微微皱起,她神色不喜。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早晚会发生,但还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而且这确实是件史无前例的事情,可以说无法解决。 会很麻烦。 她知道自己的血有多么珍贵,所以现在理智的做法就是将流出的血吃掉,但是她没有那么做,而是伸手用袖子有些粗鲁地擦掉血迹,然后看向天空中密布的云,想着某个人,不自觉地散发出自己的意志。 细雨骤歇。 附近居民不免感到奇怪,心想,这看着要下好几天的雨怎么说停就停了? 木恒没有看那些从家中出来远望天色的百姓,意念微动,青丝随即干透。 第二十九章 何方圜之能周兮 数日后,春风园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池鱼走去开门,“姑娘不在园中。” 云昙没有感到意外,微笑道:“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不回来了。”池鱼想起木恒在椅子上睡了几天的事,沉默了会,声音微低。 云昙有些意外,也有些感怀,“那她到哪里去了?” 池鱼眼眸微垂,“姑娘没说。” 云昙没有再说什么,微微一笑,心想,这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吗?如此潇洒,倒是和你甚为相合呢。 …… 不周山山脚不远处是一些小城镇,偶有青色剑衫的剑师走过,想来应该是外出历练或是回山的浩然剑宗弟子。 何书书跟着一些师兄师姐走在街上,将要到远处的集市采办一些大典需要的物品,几人说着前些天发生的那件事,脸上无不是骄傲自豪的神色。 仙域公主竟曾与自己这些人相处过一段时间,而更重要的是自家宗主与仙域潮汐宫宫主交手犹可胜之! 这确实值得骄傲。 “潮汐宫宫主在仙域中排名第五,宗主实力自然是要胜上许多!” “那是当然,你说是不是啊,何师弟?咦,你在看什么啊?” 何书书正听着他们说话,礼貌地笑着时,忽有所感向身后望去,似在寻找着什么,待发现不见白衣身影,微感遗憾,而后向那位师兄说道:“没什么。” 木恒带着墨珑来到不周山山门外,白衣飘飘,逸然若仙。 四座山中,无名山最秘,灵山最仙,寒山最隐,而不周山最傲。 入眼而来的是高耸入云的一片连起来的山峰,仿佛一把凌厉实质的真剑,直击天地。 就像何书书对商礼的观感那样,这片山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视天地的存在,遗世独立,蛮不讲理,当真是傲然至极! 绝不随波逐流,绝不屈膝折腰,就是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 木恒对不周山的观感不错,知道它是除灵山之外,与自己气质最为相合的修行地,而她很不喜欢灵山。 山门前偶有浩然剑宗弟子经过,纷纷向树下的某个身影行礼,却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木恒撑着伞走到树下,想起那夜春风园的画面,微微点头。 “来了?”商礼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的模样,脸上尽是温柔平和的笑意,他将绝世剑递给木恒。 “来了。”木恒眸色依旧很淡,只是不知为何多了抹倦意,她知道木林已经不再这里,将剑收到伞内。 商礼没有注意到,他看向墨珑,为其容貌所慑,微感惊讶,“你女儿?” 墨珑先前觉得这个人类定力和天赋貌似还不错,有些欣赏,却忽而听着这话,双眼微眯,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来了?”木恒知道他在开玩笑,也不在意。 商礼微笑看着她,眼神很是明亮,然后突然感受到一道泛着冷意的视线,扭头望去,发现小姑娘似乎是在瞪他,回过神来,不以为意,“何师弟刚刚出了山门。” 木恒嗯了一声。 “说说话也是好的。”商礼能够想到他们应该没有见面。 木恒走上山道,“没有意义。” “或许对他有意义。” “与我无关。” 商礼明白她的意思,淡然一笑,不再说话,右手轻挥,将山中部分密布的剑意解去,走在她们身后,看着木恒长过腰际的发丝,“你让木林去了哪里?” “这不重要。” “为何?”商礼有些不解. 木恒看着前方的山路,面无表情,“因为他不会听我的。” 他们找了一条较为偏僻的山道,来到后山,顺着溪水往上。 丛林树间还残留着些许已经枯萎的花苞,越往深处,空气渐冷,寒意渐深,林中深处的溪水更是结有一块一块的冰,最深处更是有一道寒脉,其旁种着一朵如玄冰雕刻出来的美丽至极的莲花。 西岭雪峰冰莲吸收天地灵息生长,圣洁至极,而只能生长在那种寒度深极的环境中,除了雪峰外,有条件养出这样的灵物的地方真的很少。 木恒将伞收起,随意将花摘下递给墨珑,“这个好吃。” 商礼看着这个画面,心想,这是在骗小姑娘? 墨珑眼神微亮,也不拒绝,拿过花来一口吞下,旋即盘坐下来。 这一次木恒没有把伞插到地上,而是指尖在空中滑动,便结了一个阵法,掩住了墨珑释放出来的高贵而威严的灵息。 “这是控息之术?”商礼只见过木恒破阵,却没见过她结阵,如今一看,有些惊讶,却又不太惊讶。 木恒起步向外走去,“是吧。” 商礼走到她的旁边,脚步轻快。 木恒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只是萤袖就要嫁人了,他难道不在意?她不关心这些,也不在意,想起某件事情,向身后望去,“小彩想不想要同伴?” 商礼微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无奈心想,原来你叫它小彩,想起自己常常和它一起玩耍的事,无奈一笑,“应该会喜欢的。” 木恒不知为何点点头。 “怎么了?”商礼不解问道。 “到时候我把麒麟带来和它作伴。” 商礼很是震惊,难以置信,“玉门关那位?” 木恒嗯了一声。 商礼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光芒。 木恒知道这是一种名为钦佩的情绪,但如果往其中加点什么,便会变得有些不一样,她抬眸看向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所以在他上前一步的同时,她往后退了两步。 于是商礼没能抱到她。 木恒想起丹青峰当初问的一句话,心想,你这一言不发就要抱上来是怎么回事? 商礼收回双手,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心想,你肯定会拒绝,我为何还要问可不可以抱你?而且就算真的抱到了,我很开心,你也不会在意,反正你也不会生气,所以这不是很好吗? 所以你想抱就能抱了? 对啊,难道不想抱才去抱?那不是很白痴吗? 木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二人静静对视,山风轻轻吹拂。 “有事快说。”木恒自觉这样太过浪费时间,转身向山道上走去。 商礼微笑道:“前几天仙域的人来了。” 木恒微微点头,表示已经料到。 “潮汐宫宫主点名要见木林,被师尊拦了下来。” 木恒停下脚步,微微抬眸,“沅潮?” “恩。” “情形?” “有些嚣张。” 虽然浩然剑宗的做法更加嚣张,但既然有人让他们展示出那样的锋芒,当然已经可以说是嚣张。 木恒明白他的意思,淡淡挑眉,“早晚弄死他。” 商礼笑意更浓,“师尊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木恒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 “难道师尊以前也和你这样说过?”商礼发现她能猜到或者说算到的东西很多,而且很准。 他指的是早晚弄死他那句话,木恒嗯了一声。 商礼神色微异,“然后呢?” 木恒没有回话,看向最高的那座山峰,向前走去。 商礼有些意外,有些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主动去见人。 木恒想着一百年前那个少年的样子,微不可察地一笑。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便去见见吧。 第三十章 峰顶相见 在商礼在另一处山崖看着桃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木恒登上了叹兮峰。 峰上有一名青衣男子,模样清新,负手而立,却气息不凡,犹如仙人。 木恒看着他沉静的脸,不作言语。 男子袖中的手轻轻颤了下,虽说他先前便已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而且商礼邀请对方来不周山有一部分便是因为他在信中的要求,但如今见到了真人,他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 “真是祸害遗千年啊......”风很平静,他却难以平静,而后不知为何剑眉突然挑起,神情自然而略显嚣张,语气淡淡。 祸害指谁?谁是祸害? 刚说完,他便意识到有些不对,袖中的手一抖再抖,下意识地不敢看向木恒,正想要解释一番自己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若是商礼在这里,便只是会笑而不语,但若是与他不对头的那个和尚,就会哈哈大笑到肚子疼。 木恒没有想那么多,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个假的?”本以为她听到自己方才所言会像当年那般冷不防地直接动手,此时却只是嗯了一声?!吴谓很是震惊,向后退了几步。 在他的记忆里,眼前这个女的可是惹不得的主!当年她看他的那一眼他至今都无法忘记。 那阴影,当真是深刻至极。 木恒看了他一眼,“你个白痴。” 吴谓愣了半晌,然后走到石桌前斟了杯茶,双手递到她面前,“你喝喝茶,消消气。” 当今世上,能让他作出这般姿态的或许真的就只有两个人,而木恒显然是其中一个。 “坐。”她将伞放到桌上,接过茶杯,看向还站着的吴谓。 吴谓松了口气,正准备坐下之时突然想到,我现在又不是打不过她,还那么怕她干嘛?于是变得恼火起来,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坐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现在怎么那么弱。” 以他的修为眼界自然能看出木恒修为才至第二境。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木恒看着他的神情,心想,这是在报复?“关你屁事?” 这是一句粗话,却不知为何被她说出来毫不粗俗而特别有说服力。 吴谓下意识地想要骂过去,却下意识地住了嘴,心中有万种想法飘过,当然,不会出现脏话。 别以为你还能差点把我弄死!现在可不是一百年前,你这样的修为,我秒秒钟都能随手碾死一个,你再骂我,信不信我!! 就在他思考着如何血洗当年的耻辱时,木恒看了他一眼。 他手再次一抖,伸手在空中凝了水,用剑火煮沸,添到她的茶杯内,“你继续喝茶。” 木恒发现他果然还是个白痴,没有说话。 “当年到底是谁动的手?”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又或许是真的想知道,吴谓向她问道。 木恒对当年的真相不感兴趣,也没想过要追究,“这些不重要。” 吴谓想着她当年的传奇事迹,知道她万事不系于心的性子,想到了那个故事里另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笑道:“就算你放过他们,他可不会轻易罢休。” “我知道。”木恒知道他说的是谁。 吴谓说到这里,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我去凑个热闹?” “君来做事不需要担心。”木恒看着手中的茶水,在吴谓添水后就没有喝过,心想,既然你替我准备好了茶水,难道就不能再顺便学学茶艺? “也对。”吴谓不知道她在嫌弃自己的茶水,有些遗憾地喃喃道,旋即又换了个话题,仿佛某些人的死亡已经成为定局,“那你现在这么弱,到商家不是很快就死了?” 他知道现在洛阳的局势有多么复杂,也知道商家后院那个老人有多么不好对付,本来想着实在不行就派几个长老随着商礼一道去,却被商礼拒绝了,说是家事要自己解决。只是随后又异变突生,但当他知道木恒出现后也就放心了,只是现在看到她又不怎么放心。 心里想着,就算当年你惊世骇俗地只用了十年就修至第五镜,但现在哪有那么多时间? “说服商机不需要杀人。”木恒如是回答。 吴谓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那个人留了多少宝贝给她,“但这么弱还是不行啊,而且你那把剑呢?” “丢了。”她当初将苍穹扔出去后便没能拿回来,是丢了也是丢了。 吴谓笑容微僵,在心里默默叹道,你这败家玩意…… 木恒没有理他,将桌上的伞拿起,插入身旁山缝之中,伞柄迎风生长,顿时化为一棵散发着淡淡碧绿而耀眼光芒的青木。 枝叶在风中摇摆,似洒着无数飞絮。 不周山上的天地灵息和元气一时间变得极其粘稠和纯净起来,青木周围的情况更是如此,浓郁凝纯的灵息如沼泽一般,却毫不累赘又让人舒服至极! 整座不周山的花都盛开了。 万紫千红,分外美丽。 吴谓心中再次震惊,他的反应何其之快,见此情景,话音瞬间传遍群峰,命令所有弟子和长老马上冥想修炼。 正在练剑的弟子感受到天地灵息的愈发浓郁与纯净,听到宗主的话,惊喜不已,以为是神鹿大人正在施展神通,纷纷盘坐下来,感悟吸收。 一只麋鹿从山涧中走出,抬头看向那座最高的峰顶,眼神温柔,神情崇敬。 吴谓看着这美丽的树木,神色复杂而震惊无比,在木恒脸上和树干之间来回看着,“神木枝?” 木恒嗯了一声,“万古长青。” 这是这棵树的名字,也是树枝的意思。 吴谓眼皮微跳,一眼你真行的表情,心想,就连仙域都没有几棵的东西你居然也有,真是…… “你都有那么多好东西了,能不能把绝世给我?” “这是他给我的。” 所以不能给你。 吴谓再没半点脾气。 他对当年的那个人真的很服气,那人也是他所敬佩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木恒看向青木,“我要开始修炼了。” 吴谓猜到她的意图,再次震惊,心想,难道你要在几天内突破到第五境? 好吧,不是突破,是恢复修为,但就算是这样,你难道不是在开玩笑?但见她此时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便很是无奈心想,好吧,你确实是一个变态,于是厚着脸皮说道:“我也要。” 他当然知道在青木下修炼可以得到多大的好处,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木恒没有拒绝。 第三十一章 林花谢了春红 不周山的桃花开了十五天,还在山中的弟子长老也就打坐冥想了十五天。 天空的白云依旧飘着,天气如往常那般晴朗,除了百花开始悄悄谢去,身着青衫的诸位弟子渐渐醒来,变得激动欣喜万分之外,群峰中没有任何变化。 木恒在树下醒了过来,将青木收成木镯子,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某些异样,神情淡淡。 按原本的计算,她只需十日便可回到神威境,但现在却多用了五天。 看来问题还是有些大。 是的,她只用了十五天就从明息直达神威,比喝水还要简单,比呼吸还要自然!!破镜于她本就是易如反掌而自然至极之事,所以天地没有生出任何反应。 吴谓缓缓睁眼,气息更加凝华,发觉到木恒修为的变化,眼神有些复杂,但在对方身上见过的不寻常实在太多,但还是不解,“就算跌境后可以重修,但是极难,而且问题是你怎么可以这么快?” “天赋。”木恒看了他一眼。 吴谓嘴角一抽,“要怎么才能修炼到五镜之上?” 虽说在青木下修炼能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吸收天地灵息,但大多数都进入了木恒的身体,对于他这样的强者,那极小部分的灵息虽然有让他有所获益,却总归还是无法令他破镜。 而他问这个并不是因为木恒曾经达到过五镜之上,而是因为她最亲近的那个人便是极其罕见的五镜之上的强者。 木恒再次回答,“天赋。” 吴谓笑容微僵,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和她讨论修行的问题,脸上尽是不满意的表情。 “不要和他比。”木恒猜到他在想什么。 而这句话如果配上另一句话就会显得极其骄傲,但吴谓知道她不是要嘲讽自己,也知道她说的是谁,不在意地哼了一声,“那个小姑娘?” “我让她留在那里疗一下伤。” “这里是不周山,怎么可以……” 木恒看了他一眼,“你不愿意?” “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嘛,只是大长老那边……”吴谓微怔,眼神有些躲闪。 木恒站起,走到崖边,看向某座峰极深处,习惯性地负起双手,“她是君来的侄女。” 吴谓知道她的意思,知道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但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待反应过来后,睁大双眼,“难道他也是……” 木恒轻轻点了点头。 “下面的生命天赋都那么高?”吴谓沉默了会,心情微微复杂。 他是浩然宗主,自然知道一些极为隐秘的密辛。 出了人间和仙域,境泽湖下还藏着一个十分神秘的世界。 “反正都比人间大多数人的天赋高上许多。”木恒不以为意。 吴谓有些感叹,看着她的背影笑道:“那比你如何?” 木恒目光悠远,“没有人比我高。” 这句话有很多层意思,但吴谓自然不会想太多,“有机会一起去那里看看?” 木恒不知为何有所沉默,但只是沉默,没有思索,“不了。” 吴谓看着她。 时间如水般流过,没有人说话。 就像是无语凝噎。 只是没有相看,更没有执手。 吴谓感叹一声,然后挥手将峰顶阵法解去。 破空声起,一道光芒闪烁来到此间。 他伸手接下,金色字迹在空中缓缓铺开,片刻后,意念微动,字迹随风消散,他转向木恒,“礼儿说在洛阳等你。” 木恒没有说话。 “何书书回山后把事情告诉了他。”吴谓知道她的意思,补充说道。 木恒才明白原来商礼先前不知道那件事,点了点头。 吴谓不无得意地向她问道:“你觉得我这个徒弟怎么样?” 看来他真的很疼自己这个亲传弟子。 木恒想了想,“不错。” “但是?”吴谓知道她的意思。 木恒在刚才已经思考完全,这时候便没有再想,平静回答:“想得太多。” “想说太多情就直说,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这有什么办法?要不是除修行练剑外对其他事没什么兴趣,毫无争取胜负之心,他怎么可能比灵山那个小丫头差?”吴谓有些无奈。 木恒没有说话,先前是吴谓想知道,所以她就认真地想了想,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想要做什么。 吴谓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 虽然商礼没有对他说什么,但他还是能看出些什么,而且他觉得木恒修道的心性真的是无人可比的绝佳。 “不能。”木恒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谁调教弟子都要拜托一下自己。 吴谓心想,你既然这么怕麻烦,为什么当年杀人都不杀干净? …… 微风拂过崖边,桃树的枝丫轻轻摇着,谢下几朵嫣红的花苞,有些凄凉,有些美丽。 木恒站在崖边,耳畔处的发丝微微飘起,看着手中捻着的一片花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雾有些浓,云有些高,她的神情有些淡。 或许是因为山下很热闹,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情形和当年遇到的某些事有些相像,或许是因为摇光,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她难得地产生了某些感怀。 看着眼前浮动的云雾,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想着商礼在这里等着自己然后匆匆离开的身影,沉默不语。 时间还早,御剑很快,你急什么? 不愿娶却不许嫁,又所思为何? 她想起萤袖和她说过的那句话:可是我想要他的喜欢,又想起摇光有些落寞的眼眸和她那句伤感而无奈的话:男人啊...... 周围很静,山风很轻。 她于崖畔闭上双眸,负起双手,待睁开时,心气宁和,眼中再次一派清明。 转身离开,她循着山道来到一处溪水淙淙,空气极寒的林中。 墨珑正盘坐在那里养息。 木恒的视线透过小姑娘的身体,看到里面的雪莲药力已渐渐化入,知道她恢复得不错,然后向山涧走去。 一只身形娇小的麋鹿从中走出,看到她的到来,前膝弯下,神情崇敬而温和。 木恒走到它身前,轻轻抚了抚它的头,微微一笑,声音悠远,不知是不是和她用的语言有无关系。 “麒麟看不上小冰,但你们俩应该会处得很好。” 麋鹿温顺点头。 …… 洛阳一直都很热闹,但现在更加热闹。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其中夹杂着大量修行者和地方富贾的身影,朝廷也派有一些地位较高的官员前来,而更有一些修行者的大人物。 客栈酒家此时住满了人,大多是些来观礼的宾客。 洛阳当地的一些食客正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 “修行界各派都送来的厚重的贺礼,天剑门甚至还派了名长老级别的人物来代表门主前来,贺礼尤其厚重!”一个模样普通、翘着二郎腿的男子有些得意的道。 另一名黄脸男子明显看不惯他这副骄傲的样子,神色微嘲,“整个不周山都会是大公子的,区区一个天剑门算得了什么?” 两个人明显是分属于不同阵营的。 普通男子很是不服气,“不仅如此,听闻明日的婚礼可是长公主殿下主婚!” “排场还真是大啊,只是二公子无论做什么,在老太爷眼中始终比不上大公子。何况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好得意的?”黄脸男子脸上尽是嘲讽神色, 普通男子见说不过他,脸色通红,“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否认明天的那一场婚礼意味着什么!” 就连曾经的伴侣都是二公子的了,原本定好的家主地位最后归属,谁又能说得准呢?何况现任家主可是二公子的亲生父亲! “兄弟妻不可欺,二公子此举不怕遭报应吗,而且难道他还敢弑兄吗?!”黄脸男子脸色微变,站起身来 “慎言!!”普通男子脸色骤变,赶紧捂住他的嘴,环视四周小心翼翼地沉声。 黄脸男子刚要说什么,突然感受到后背一阵凉意,不免浑身颤抖起来,赶忙坐下,低着头不再说话。 第三十二章 夕阳无限好 就在那两名男子谈论的时候,商礼正在洛阳城外一处绿林间,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气息微乱,神色平静,沉默不语。 他本可在前些天抵达洛阳,却在途中不断遇到各种阻拦,那些人不敢伤他,却用尽心思将他拖住,虽然早有预料,但他还是感到微怒。 麻烦多了,总是会惹人不高兴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生出淡淡悔意。 那几个人衣着普通,气息却有些恐怖,想来应该是修行者,而且修为不低。 “只要您等到明日婚礼结束,我等自会放您离开。”为首一名青衣男子看着商礼恭敬。 “你想死吗?”商礼确定自己现在还打不过对方,眼神微沉。 他知道眼前这名男子应该是商家的某位客卿,但他不认识对方,想来是不怎么重要。 青衣男子面色有些沧桑,发际间夹杂着几分白色,“事后自会谢罪!”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知遇之恩,胜过千千万万。”青衣男子知道他指的是谁,感慨一声,又叹息着道:“您天资卓越,又怎知我们这些努力修行的人的痛苦?不仅如此,您生在商家,是嫡系大公子,只是这样一个身份,便让我们这些人望尘莫及。” “我们拼劲全力才能得到的修行资源在您的眼中或许分文不值,只是即便如此,即便渺小如尘埃,我们也很想被人看到啊,您能明白吗?” 所以就因为心中的那一丝感动而性命吗? 那么值得吗? 商礼没有去想这些问题,因为不能理解,而且不在乎。 修行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极其自然而乐在其中的事,他从未有过因为不能破镜而痛苦的感受,对方因境界停滞不前而体会到的绝望,他从未体会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会达到神威境。 青衣男子知道他的意思,眼中尽是欣赏与羡慕,还有着浓浓的遗憾。 欣赏是因为自己是前辈,羡慕是因为天赋,遗憾是因为自己寿元将尽,已经注定不能看到前路的风光了。 商礼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如果我在这里出事,他不会不管。” 这里说的出事自然指的是生死大事。 “我们不会让您出事的!”青衣男子知道话中的他指的是谁。 商礼沉声,“若我执意要出事,你们谁拦得住?” 青衣男子浓浓叹息一声,就像在看一个因为赌气而不肯吃饭的孩子,“原来在您眼中,还有比修行和生命更重要的事啊!” 商礼先前有些急,所以思绪有些乱,说的时候并非顾及太多,只是觉得只有这样的话才能威胁到对方,但他确实不能出事,不然如何能阻止那件事? 此时听到这话,他不免有些清醒过来,“萤儿不会想嫁给二弟。” 青衣男子沉默了会,看着他似乎想要看到些什么,终是明白他和自己这些人真的很不一样。 他修行刻苦无比,万事不能扰乱他的心境,但终究天赋有限,但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啊...... 他看着商礼,眼神很是复杂。 有这样的天赋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锦绣繁华,美色人间如何比得上眼前的这一片天地,这一路上修行看到的无限风光? 他只好无奈轻笑,“很多人都在猜测您这几日会不会回到洛阳,但大多数的人都觉得您会回来,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啊!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商礼没有说话。 “不是觉得您会贪恋权势,只是因为您就是这样的人啊!” “商家家主的位置确实能一呼百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浩然剑宗是何等样的地位?既然注定是下任宗主,加上您商氏的血脉就在那里,以后的待遇又会差到哪里去?何况商家家主之位落于谁的身上只在老太爷一念之间,无论谁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意义,而您根本不会在意这些,那么自然还是因为那个女子。” 商礼脸色微沉,依旧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会在意眼前或是不在眼前的这些或那些人的看法,沉凝也只是因为太阳快要落了,而至于他为何没有动手,则是因为他知道那样没有意义。 所以他只能等,等风再起,等一道剑光。 几个人站在哪里,夜色已深。 紧张对峙的时刻忽有风起,商礼感受到周围某中强大的意味,眼神骤凝,浩然剑应召而出,无数道夺目剑光在黑夜中以极快的速度闪现,掠向青衣男子身后几人! 所到之处,见血封喉! 青衣男子本可以阻止,却被一道气息死死锁住,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猛地抬头,向周围环视而去,本命铁剑早已准备刺出! 此时忽有剑光从天外降临,夹杂着夺目冷光刺中他的胸腹,穿透而去! 或许是因为剑来的太快,或许是因为那把剑太过凌厉,他顿感身上一阵剧痛,体内被冰凉剑意充斥,经脉尽断,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便向后倒去,一身高深修为竟毫无用武之地! 铁剑受到剑光侵染,颤抖着跌落在地,就像是在装死,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男子躺在地上看着满空的星辰,眼中的某些遗憾悄然逝去。 能被神威境强者杀死,倒也不冤,只是还想看看那把剑是什么剑,那个人到底是何样人。 飞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亮色光影,向远方某处而去。 商礼看着那个方向,微微一笑,轻轻点头,然后迅速走向前方那座在夜色下显得耀眼至极的城市。 数十息后。 月光轻洒,被林间树叶斑驳剪开,照耀出下方一位带着斗笠的布衣女子的身影。 女子身上的布衣有些厚,特别是在这样转暖的季节中显得有些奇异,但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她头上斗笠垂下来的长纱竟是用天蚕丝织成。 手里拿着把剑,她走到躺着的那个青衣男子身旁。 男子抬头看去,便知道她是刚才出剑的人,眼中有些许羡慕。 他修道两百余年,更是刻苦钻研剑道,自然知道那把剑剑是极好的剑,出剑者更是无匹之人。 “这是什么剑?” 女子右手握住剑柄,将剑抽出,剑身光滑,在月色下泛着空寂冷意,和她的语气不太相像,只听她淡淡道:“剑名绝世。” “那您又是谁呢?”男子眼中尽是惊喜之色。 女子将斗笠丝纱收起,露出一张脸色微白的脸,眉目如画。 男子想起一百年前遥遥远望见过的某道夺目身影,想着对方的身份,震惊无比,很是激动,叹息着慢慢说道:“您好,我,叫岳境……很高兴见到您。” 女子轻轻点头。 男子安然闭上眼睛,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女子将剑收入鞘中,将丝纱放下,向前方走去。 微风带起长长的丝纱,尽管不再是白衣,却依旧飘逸若仙。 第三十三章 交个朋友否 清晨鸡鸣,天欲晓。 客栈酒家早已没有什么人影,当地的和外地的人们都早早起来簇拥到细雨巷中欲观圣颜。 大道中的人流自然而然的分成两边,站在道路两旁看着那一队车马。 一辆恢宏华贵的凤辇从中驶过,车架是用稀少的檀香木做成,周身围着大量秀美的婢女,还有几个气息强大的修行者。 蓁国没有皇后,那么来的自然就是那位地位极高的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的母亲是上一任蓁皇的第一位皇后,而之所以是第一位,便是因为初代皇后死后,又有了一位皇后,世人称其为先皇后。 当年的前任蓁皇不顾满朝异议,愣是将梅妃扶上皇后之位,而之后的梅妃,也就是先皇后便生下了太子,也就是现在的蓁皇。 世人都知道长公主殿下不喜欢当今的圣上,靖王本也是与皇帝隐隐敌对,但不知为何最近的态度却似乎有所改变。 凤辇带着大量视线驶向斜风台,那里即将举行的是商家二公子和青城萤袖小姐的婚礼。 阳光正好之时,一位身着红色喜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细雨台上,男子模样英俊,风度翩翩,脸上有着淡淡笑意。 他是商家二公子,商猷。 商家本便是世家大族,洛阳更是和青城一样是各方都想要极力拉拢的对象,更何况商家二公子交游广泛,来的宾客自然极多。 一箱又一箱的贺礼纷纷送进来,各宗各派的代表都已到达,而更有从仙域来到的宾客,无不前来祝贺道喜,当真是一片喜庆至极的场景。 商猷礼貌回礼,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很是亲切。 礼炮声起,一位戴着红艳盖头,身着红色喜服的窈窕女子在喜婆的搀扶下来到这里。 众人纷纷退让,婚礼这就要开始了。 一名身着精致宫装,容貌端庄,眉眼似扶桑花般热烈美丽的女子走到二人身前,身后跟着一个容貌甜美的婢女和一名青衣男子。 女子眼神淡淡,举手抬足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因为她本来就是蓁国最为尊贵的女子,她的姓是蓁国最为高高在上的姓式,她的姓名是扶桑。 二人向她恭敬行礼,她平静点头,举手示意场间保持安静。 世人都知道商家当代家主是商猷的亲生父亲,如今儿子成亲,他却没有出现,很少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因为这场婚礼的主婚人真的很有分量。 哼唱声起,礼乐声起。 萤袖容貌被盖头挡住,看不到神色情绪。 二人两两相对,商猷脸上尽是笑意,萤袖微微垂首,不知是害羞还是其他。 而在这喜庆的时候,长公主扶桑美丽的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但没有人敢说什么。 性情如此,而且有谁敢说她的不是?又有谁有什么资格说她的不是? 她的声音在斜风台中回荡,清朗动听。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礼炮轰鸣,掌声热烈响起。 “你二人可愿结为夫妻?” 商猷眼神温柔地看着对面,轻声道:“我愿意。” 此时的萤袖却是久久不语,扶桑看了看她,却是神情不变问道:“你可愿意?” “她不愿意!!”话音刚落,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声大喊。 声音略显稚嫩,有些可爱。 商猷面色微沉,望向那处。 萤袖更是一把掀开盖头,眼中泪水盈然。 …… 柜台小二本正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在不经意间望到茶馆深处的某个包厢时,才犹如惊醒,想起老板警告自己的那些话,睡意顿消。 一名戴着斗笠的女子拿着把剑缓缓走了进来。 只是明明一副侠女打扮,为何却穿着这样厚的粗布衣服?而且为何身上丝毫不见肃杀豪迈之气,却只有逸然? 那名小二似见到了什么仙女般,热切地迎来上去,道:“这位客官想要喝什么茶,本店应有具有!” 女子走向客栈内部,没有说话。 小二看着她走去的方向,惊惧顿生,正想将她拦住,却发现人影已消失于那处。 …… 木恒从不周山出发,以极快的速度御剑一路向南,在夜幕降临时来到那片树林外,然后一剑将那个青衣男子击杀,却留了他几口气。 她在百里之外便听到了他和商礼的对话,对他产生了某种极淡的欣赏意味。 但即便自己不动手,他也一定会死。 她知道他在临死前想见一见自己,所以她便让他等到了她,虽然自己可以救活他,甚至能助他破镜,但她没有那么做。 可怜的人有那么多,努力活着的人有那么多,即便见到一个帮一个,那有什么意义? 你可以改变河里的某条鱼,但你永远不可能改变这条河的流向。 何况天地就在那里,世间本便应如此,何必刻意为之?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无憾和死志,生死为大,她最是尊重,所以她依照计划来到了这间茶馆,走进了那个包厢,见到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房间极小而且布置十分简陋,与老人的身份有些不太相符。 老人面容沧桑,满是岁月的痕迹,气息普通,看着和蔼可亲,但如果是认识他的人就会知道他绝对是两界中最为恐怖的老人之一! 木恒向他微微点头,在对面的椅子中坐下,看到摆在她面前的一杯极其稀少珍贵的绿观音,茶香蕴孕,看来是刚泡好不久。 老人看着她,微微笑着,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一口年代久远的老钟被轻轻敲响,“原来你真的没有死。” 这真的是让人不太舒服而又无聊至极的问话,但相信所有认识她的人再次见到她是都会是这样的想法,不管是否有说出来。 木恒嗯了一声,没有在意。 她没有摘下斗笠,更没有喝茶。 老人没有在意她看似有些冷淡的态度,继续道:“你很出色,而且无论是你的朋友还是仇人,都是当时最为着名的人物。即便到了今天,你依旧有很多朋友帮你。” “我没有那么多朋友。”木恒淡淡道。 老人知道她性情淡薄,于是道:“那就是站在你那一边的人。” 木恒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并不是故作高深,而是她知道世事真的难料,无论如今有多少人会帮助自己,以后却总会有所改变,未来从来都不好预测。 老人继续道:“丹青峰连山水令都给你了,靖王就因为你的几句话改变了自己的某些想法……你从来没有想过你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木恒还是没有说话。 老人的话音再次响起,“但你从来都不认为他们和你是一边的,因为你的眼里没有任何人。” 包间是最好的雅间,自然很静,此时便只有老人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弹出一个十分冰冷的回音,仿佛穿透虚空,一语道破真相! 木恒确定老人浑浊的眼一直都看得很清楚,知道他或许比木枝院院长更了解自己,性格不同,看事物的视角自然不同。 魏源怜众生,而老人向来冷酷。 她知道这些,却依旧没有对他说的话产生什么情绪,而不知道是为了继续对话还是其他,她说道:“我有朋友。” 老人在先前便已经提到过这点,她重新点了出来。 而听到她这句话,老人的笑容却忽然变得和蔼无比, “所以可不可以与我商家交个朋友?” 第三十四章 抢亲不是容易事 木恒对多一些麻烦不感兴趣,看向老人说道:“天灵录我准备送给商礼。” 所以你不用担心得不到好处。 当初在盛天的时候,商礼曾经问过她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他,她那时应了下来,而那件东西就是天灵录。 商家是灵器世家,而对于炼器师来说,最宝贵的莫非就是那些登峰造极的大师留下来的宝贵经验和心得,那么一代剑圣的相关遗物自然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老人明白她的意思,而商家更是找那东西找了很久,后来他才想到应该在她手里,于是笑着道:“难道他不会生气?” “他已经死了。”木恒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看着茶水说道。 语气平静,没有悲伤,更听不出半点情绪。 老人脸上尽是似笑非笑的神色,缓缓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无论发生什么,商家的下任家主一定会是礼儿。” 木恒知道这只是针对她的一句说辞,说道:“我知道。” “那你又何必来这一趟?”老人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缓缓说道。 “我欠他人情。” 老人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笑道:“如果冰莲在扶烨手中,你还会站在礼儿这一边?” 木恒没有在意他话中潜藏的锋芒,淡淡说道:“没有如果。” “你从来不在意以前发生过什么,即便是对当年那些站在你面前要杀你的人,你也毫无恨意。”老人看着她,感叹一声,“所以我才这么怕你啊……” 木恒静静地看着老人,不是太明白凡人心中莫名产生的某些恐惧,神色平静道:“所以你想杀我?” …… 斜风台上唏嘘声此起彼扶,人流纷纷让开,露出了那个嘹亮稚嫩声音的主人。 一个圆脸白净,眉粗似刀的少年走了出来。 众人皆是感到惊讶无比,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少年不是商礼。 尽管很多人没有见过商礼,但都知道商大公子眉目俊秀,温润如玉,哪里会像眼前少年长得这般的……可爱? 很多人都在想为何商家大公子没有到场,也有很多人知道那个少年是谁。 只是为何少年会出现在这里,商礼又在哪里? 商猷很清楚商礼心中的骄傲,所以他知道商礼就算来,也不会带上浩然剑宗的任何一位长老,那么自然会被岳境拦在城外。 他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萤袖已经自行将盖头揭开,任谁都看得出其中的真实意味。 他也很清楚长公主殿下不会理会这些事,于是他看了一眼左边不远处的一位管家模样的男子。 男子确实是一位管家,而且在商家的地位不低,他上前两步,向少年道:“你凭什么说萤小姐不愿意?” 从之前的情形看,这明显是在说废话。 人家都自己把盖头掀开了,你敢说她是愿意的? 但想是这么想,但是势力较弱的宗派代表中没有人想给师门找麻烦,而少部分有底气说话的人物却也不会说什么。 何必与商家交恶,自找麻烦?所以这个问题只能由那名少年回答。 少年没有理会场间的诡异气氛,镇定喊声道:“我家师祖说了,她就是不愿意!” 这真的是很……没有说服力的理由。 话音刚落,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管家先前顾着少年师父的威名,想给他一个台阶下,却不成想得到的居然是这样的答案。 秋风斩确实很出名,但是他的师父也就是你口中的师祖是谁?听都没听说过好吧! 就连在场的众人也都不免在心中想着,就是只是找个借口好歹你也要找个好点的,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传说斩秋风大人的亲传弟子在刀法上的领悟力极高,是个武痴,但偏偏脑子不太灵光,原来是真的。 到了这个时候,在场之人都已经明白过来那名少年就是传说中的周子虞,而商家举办亲事,自然是大宴宾客,除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人,来道贺的客人皆是来者不拒,他会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奇怪,但问题是依据传闻,这个比武成痴的少年本不该出面来趟这一场浑水,那么是谁让他来的呢?莫非就是他口中的师祖? 但无论如何,此时的管家自然不会纠结其中缘由,接收到商猷的眼神后向周子虞说道:“外出这么久了,想来你师父已经开始想念你了,不如我商家送你一程?” 话说完后,他抬手一挥,下一刻便有几个气息强大的侍卫走上前来。 周子虞知道自己不是敌手,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挥刀斩去。 台上光芒闪烁,空气中几件品质极佳的灵器与铁刀剧烈碰撞,铿锵数声,数息后,那几名侍卫便十分轻松地制住了周子虞。 虽然战况有些炫而且略显惨烈,但仍旧结束得很快。 观战众人惊讶于周子虞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修为和造诣外,也更是再一次为商家的灵器储备感到震惊! 即便是自己宗派,要拿出这几样灵器也是需要经过一番慎重考量才能出手的啊,现在就这样随随便便在几个侍卫手中看到! 这真的很令人羡慕嫉妒恨啊!! 怪不得商家二公子想要得到家主的地位。 周子虞形容有些狼狈,而且感到很憋屈,觉得自己对不起师祖对自己的器重,连一场婚礼都拖不了多长时间。 他现在灵息被困气丝牢牢锁住,就连奋死一搏都做不到,于是只好无奈望天,略有些无力地想着师祖你到底在哪里啊! …… 木恒正在一间茶馆里,静静地等着对面的老人出手。 她知道茶馆附近暗藏着多少强者,也知道老人坐着的那个普通的椅子里藏着怎样厉害的杀器,想来都是针对她的。 老人知道时机未到,安然笑道:“我怎么敢杀你?” 木恒说道:“是啊……君来没有死,你怎么敢杀我?” 老人看着她沉默着。 “可是越是不敢的事,你就越是会做啊。” 二人的对话直到现在,她所用的至始至终都是你这一个字,浑不在意便愈显淡漠。 老人双眼眯起,“你以前可不会这样说话。” 木恒静静看他,“你以前也不敢对我动手。” 老人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等到她的剑出鞘,等到她猝不及防...... 一时间,杀气弥漫! 第三十五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这时的细雨台上。 想着木恒交代的: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被困住的周子虞开始拼命大吼起来,喊道:“你们放开我啊啊啊!!” 场间众人见此情状皆是感到十分无语,在管家的眼神示意下,侍卫正打算用法器封住周子虞的嘴,但于此同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从人群身后传来,语气平静自然,就像是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把他放开。” 似是想到什么,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那位管家此时却是气极,他在商家经营数十年,所有的事无一不是被他处理得很好,先前出现了周子虞这个荒唐插曲,他已有些沉不住气,如今听到又有人出来阻止,不禁在心中暗骂:这次又他妈的是谁?! 人流再次分开,露出一名发丝有些凌乱的年轻男子。 尽管有些狼狈,尽管气息微乱,却依旧耀眼至极。 “商礼!!” “商大公子!” “真的是他,他果然来了!!” 时已至此,很多人都能从他的形象看出点什么。 一人独行,拔山涉水,千里迢迢,冲破一道又一道阻拦,最后终于及时来到了这里,就只是为了一人。 如果这都不算爱? 大量视线在萤袖和商礼之间来回。 萤袖脸上艳丽的妆容早已哭花,商礼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郎才女貌,奈何遇此一遭? 商礼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有想到居然来的那么早,所以他接到消息后就来了,但是洛阳城很大,他还要避开商猷安排的人,所以来的晚了些。 商猷的脸色有些难看。 管家示意侍卫将周子虞放开。 既然大公子已经来到这里,既然他说出了那样的要求,那他就只能照做。 周子虞来到商礼身旁,神情有些得意,向商礼轻声道:“师祖算得真准,你果然能在这个时候到。” 商礼向他微微点头,然后向商猷道:“可不可以先将璇姐他们放开?” 商猷最是讨厌他这副温润如玉而风轻云淡的样子,明明不用争取就什么都有了,还一副理所当然!他眼神微凝,道:“你觉得你赢得过我?” 商礼看了眼他身后不远处的那几个气息强大的黑衣人,淡淡道:“你要赢的是爷爷,而不是我。” 管家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派人将宾客请出。 虽然很多人都有些好奇和不舍,但也都知道这是商家的家事。 一时间只剩下少数的几个人。 扶桑却始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中满是不知对谁的嘲弄。 商猷恨恨地向商礼道:“在他眼中我永远都不如你。” “所以你和扶家联手了?”商礼向扶桑微微点头,而后向他道。 洛阳虽在唐国境内,但其实并不属于唐国,以他的身份自然可以直接说扶家。 “就算是爷爷也不能否认我现在能够调用的力量很多。” 商礼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不知多久,叹息道:“他不喜欢外人插手家里的事,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商猷眼神依旧沉凝,“时局日新月异,与他家合作乃大势所趋。故步自封对商家毫无益处,你们怎么也不明白呢?” 商礼神色不变,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商猷看着自己的兄长,微微低头,咬牙道:“没错,只是因为我讨厌你!凭什么你一生下来就注定会是家主?当然,就算如此,我还可以接受,我可以接受辅佐你。但是为什么你的修行天赋要那么高,剑道天赋要那么高,就连以后的浩然剑宗都会是你的!!还有,为什么,为什么……萤袖只喜欢你,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啊!!” 他的眼睛有些红,声音有些低沉,看着有些可怜和疯狂! 商礼看着眼前这个儿时常常缠着要一起玩的弟弟,发现原来他对自己态度的改变是从自己遇到萤袖开始的,忽然感到有些难过,微微低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不用你道歉!!”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便听商猷吼道,只见他抬起头来,表情有些扭曲,“你把你的命给我就可以了......” 如此疯狂的话,闻言众人很是难以置信,就连扶桑都是看了商猷一眼。 “你敢!” 那位管家更是没有回过神来,怔住片刻,忽地大声喊道,他虽会听从商猷的命令,但却绝对不能让商礼出事! 而就在他正准备要掠到商礼面前护住他时,突然一道剑光亮起,挡在他面前,他皱紧眉头,看向拦住自己的灰衣老者,沉声道:“天剑门是想被灭满门吗?” 那位老者方才一直都没有说话,但却能可以看出他的境界很高深。 管家自知如果他要拦住自己,那么在他脱困之前商礼就会死,脸色愈发难看,眼中满是愤怒,“尔等怎么敢?!” 老者满脸的褶皱,声音嘶哑,道:“只要大公子死了,商老太爷就只能选择二公子,我天剑门又怎会出事呢?” “这里是洛阳!!” 这里是商家的洛阳,在这洛阳城中,商家的人不能出事,胆敢插手的外人也得死! “商家家主答应过二公子不会出现,而更没有人想到我们敢动手,所以不会再有人来。”老者却是不惧,依旧沉着地平静说道。 而话已至此,便只能动手。 巨大的灵息波动以二人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剑光与灵光不断闪烁! 商礼知道管家暂时无法脱身,看向商猷身后的黑衣人,说道:“两个洞天巅峰,真是舍得啊。” 别看木恒时不时都能遇到神威境的人,更有像木枝院院长、吴谓这样的神威巅峰级强者,但其实两界中修炼到神威境的真的不多,而修为达到洞天境甚至洞天巅峰的人,也已经算是高手。 商猷死死抓住哭喊着萤袖,“只要你死了,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商礼没有说话,周子虞以为他有些害怕,道:“不用担心,师祖说会没事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商礼无奈一笑。 周子虞认真道:“不客气!”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有三个黑衣人走上前来,手中飞剑和法宝带着夺目光芒向二人杀去。 一派厮杀之景。 商猷看着其中握着剑的商礼,有些放松,有些伤感。 我们一起死吧,然后回到以前,就像小时候那样多好!你说是吧?我的哥哥啊…… 萤袖看着光影中那几道互相交错的身影,绝望地跪倒在地,然后面无表情地缓缓举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拍向天灵盖。 愿在黄泉路上与君携行!她看着那道身影在心中喃喃道,旋即吐出一大滩鲜血,染了衣裳,就像木恒在那座峰顶看到的那几朵桃花一样凄美。 出手真的很绝。 造此突变,商猷神色骤沉,赶忙用尽全身修为稳住她的心脉,喂她吃了颗药丸,慌乱无比,就连商礼都往这边看了一眼,但战斗时最忌分心,所以一名黑衣人挥着手中的剑,就要刺入。 而就在剑尖近身之际,忽有一道泛着冷意的夺目剑光从天边而来。 黑衣人动作很快,反应也很快,但都没有那道剑光快。 剑光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黑衣人体内穿透而过,黑衣人感到一股冷厉至极的剑气袭来,而后被无数剑意斩断经脉,动作骤顿,就此失去了呼吸! 像是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剑光再次准确无误地袭向正在战斗的灰衣老者。 老者感受到极大的危机,霍然回头,剑光已至,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笔直地向身后倒去。 剑光向天边飞去,隐去不见。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数息时间。 变化发生得太过突然,两位洞天境巅峰的强者就这样死去,以至于那位管家都没有反应过来,但终究是见过大事的人物,身形闪烁,他就来到了商礼身前,将要一起击杀另一个黑衣人。 “看到没有,那是我师祖!!”周子虞激动无比,大声喊道。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位黑衣人也倒在了血泊中。 商礼来到商猷身边,知道萤袖的性命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也知道商猷方才应该是给她吃了万芝丸。 只是这种伤药本便是用于将正处于生死线上的人的性命救回,珍贵稀有,这里是对于他们来说绝对安全的洛阳,二弟为何会随时带在身上? 自然不会是想要救自己,然后让自己感动无比。 他们都不是这样无聊的人。 他没有想太多,转而望向扶桑身后的那个甜美婢女,发现她境界普通,然后看向青衣男子,想起自己在对方在青城邀请自己去盛天时的场景,有些不解,所以他看向扶桑。 凭她的身份,自然担得起一位神威境强者的保护,只是为何她方才没有动手。 “有事?”扶桑也看了过来。 商礼微微一笑,心想,传说这位长公主殿下性格直率,霸气无双,果然如此,想着如果商璇也能够如此稳重就好了,道:“殿下可还有事?” 聪明人说聪明话,明白人说明白话。 扶桑淡淡道:“我只是来看他的笑话。” 商礼知道这个他指的不是商猷,顿时明白她和当今圣上的关系真的不算好,道:“那就不送!” 这句话说得真的很不给面子,但他凭什么给扶家面子? 扶桑毫不在意起步离开,但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却没有回头,问道:“她在哪里?” 商礼没有感到意外,心想原来这才是你来洛阳的真正原因,“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扶桑不再说话,向外走去。 商礼确定她已经离开,看向那道剑光消失的方向,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是啊,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来见我? …… 茶馆里。 柜台小二看着内室某处,脸色苍白至极,四肢颤抖不已,眼中尽是余悸未消的恐惧,身体若如一具尸体般僵硬。 包厢中的座椅器具不知为何碎成粉末散落一地,只剩二人坐着的椅子安然无恙,若不是有阵法隔绝,只怕这一片地带都将被余波碾成细粉,房中更是布满了恐怖决绝而足以令世间绝大多数人颤抖不已的实质般的冰凉杀意!! 老人看了一眼她手中空着的剑鞘,然后视线上移,想要透过白纱看清她的神情,或者说伤势。 尽管他境界高深,眼力惊人,却仍然不能看到她的脸。 “都说你万法皆通,看来是真的。” 白纱表层浮现着无数条细密繁复的金色线条,就像是千万套阵法组合在一起,认真看去,竟是能让神威境强者的眼睛感到微微刺痛! 木恒看着袖上那几个光滑切口,想着果然还是天蚕丝比较耐切,然后平静向老人道:“你可以继续试着杀死我。” 尽管刚才出剑的时候被对方偷袭,她也没有生气。 要做就要做绝,这很符合老人的作风,她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老人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一些,“我知道你来这一趟并不是要证明你不可能被杀死。” “你为什么要我死?”木恒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提出反问。 老人沉默了会,眼中意味难明,“我知道他把回音簪送给了你。” “所以?”木恒知道回音簪是什么,那个簪子现在就别在她的发上,所以她才知道什么时候出剑才是最合适的,有些不解。 老人到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年那个人对她这么好,却始终没有和她在一起,说道:“他喜欢你。” 木恒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所以?” “所以我要杀你。” 木恒沉默了片刻,漠然说道:“我不喜欢他。” 老人神色不变,话音掷地有声,“喜欢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 第三十六章 蓦然回首 木恒看着老人,没有说话。 “男人可以喜欢很多个女人,但他真正爱的却只有一个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话音响起,“关我屁事!” 不解,疑惑,更有些无语。 在她看来,这样的理由却是有些难以理解,那么就会显得不可理喻。 老人神色不变说道:“所以你只会成为他的弱点。” “我向来无敌。” 所以谁能做到拿自己威胁商礼?那么弱点一说自然狗屁不通。 老人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说道:“但是他会对你心软,只要是关于你的事他就都会心软。” 既然木恒已经明确表示不一定会站在商家这边,那就是外人,而且是一个无论实力还是背景都十分强大的外人,那么他就必须把她当做一位潜在的敌人看待,再加上她那种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的性格,便意味着她随时都可能站在商家的对立面。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看重的孙子、商家下一代家主有这样的破绽。 谁能想象若是有一天木恒要对商家做什么的时候,商礼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他对谁不心软?”木恒淡淡说道。 老人知道她说的是抢亲的事,说道:“总归是不一样的。”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从天边归来,回到鞘中。 木恒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说道:“我要走了。” 老人没有意外,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没能杀死对方,为了防止那个人的报复,自然要给出一些补偿,所以必须要付出代价。 “我要往事随风。”木恒起身,向外走去。 老人微微眯起双眼,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好。” …… 木恒走到街上,慢慢撑起一把伞,然后取出一张手帕将嘴边的一大片鲜血擦掉,聚火将其燃成灰烬,确保没有丝毫气息残留后散入空中。 她刚才在茶馆吞了很多口血,所以不想再继续,而且她身上内襟被血染了一大片,很难直接除尽,更重要的是不太舒服。 衣服粘着伤口又怎么会舒服? 即便闪躲过去,也会透过衣物伤及皮肤,不得不说,商家的神弩真的很恐怖! 她先前因为觉得把白衣染红后丢掉有些浪费,故而换了件比较吸水的寻常人家穿的粗布衣服,那么现在她需要换一件衣服。 但是不急,她还有事。 …… 商家内堂如往常一般安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商礼和商家家主见过一面、谈过几句后便坐在院子里,脸色平静。 他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牵扯极大,隐情很多,也知道木恒应该见过爷爷,但是他没有想那么多,因为他有些不安,因为他在等人。 他在等她。 院中风渐起,不知是不是因为下人们没有打扫的缘故,地上还有些许枯萎的残败花苞,斜阳晚照,商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一个下人急匆匆小跑到他的面前,恭敬地语速极快说道:“城中没有出现身着天蚕丝所织白衣的女子。” 因为下达命令的人很急,所以他必须更急。 商礼挥手让他退下。 下人迅速退去,神情愈发拘谨。 谁都看的现在大公子的心情有些问题,那么谁还会不识趣地留在这里碍眼? 商礼站起身来,看着院中的几棵桃树,生出极大的悔意。 如果他当时还在不周山等她,如果他在当时在城外能多停留一会,如果……有如果。 只是就像木恒和商老太爷说的那样,没有如果,无论你等了多久,既然没有等到最后,那便不算等,不然他就会知道她来洛阳时穿的是厚布衣而不是白衣,不然他或许就能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所以直到事情落下帷幕,他也没有再见到她,所以他直到现在也没有等到她。 他忽然觉得风很大,天很高,云很远,心里很难过。 你到底在哪里?我到底要去哪里才能见到你? 就像在斜风台时那样,他对着满空的晚霞再一次在心中问出了这样的话。 很是落寞而寂寥。 而在轻轻的风声中,背后忽有脚步声传来,他忽然想到什么,猛然回头。 …… 木恒穿过细雨巷,越过斜风台,来到商家后堂,将伞和发簪收起后走进一个奢华的房中,她看着躺在床上的萤袖,确定她没有什么大碍,没有理会床边那个形容有些憔悴的年轻男子,便转身离开。 在她踏上门槛的时候,商猷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来是你!” 他知道自己的爷爷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早已做好死的准备,也已经做了某件他想要做到的事。 但商礼没有死,他却没有受到处罚,一切似乎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么自然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想起了那凌厉的天外一剑,想起周子虞口中的师祖,想起了长公主离开前问的那一句话,直到现在看到了眼前这个带着斗笠的女子,他终于想通了一切。 尽管她身上穿着的是满大街的粗布衣服,尽管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他却知道她就是她,他看着木恒,心想,天蚕丝可不是谁都有的。 即便穿的普通,却依旧掩不住那种贵不可言、飘然若仙的气质,那么你是谁呢? 木恒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心中的疑问,更不在意他的试探,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早就猜到萤袖会自杀,而且那时你没有强制让她离开,所以万芝丸你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你确实想过要杀商礼,但你知道自己不会成功,所以希望商礼看到萤袖的情义后对她更加珍惜,之后也就死而无憾了。” 当时围在斜风台外、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为什么没有动手?当然不仅仅是商老太爷的威慑和商家家主与商猷谈判的条件。 无论商礼来不来,有没有死,商猷似乎都会是赢家,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 商猷眼睛眯起,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女子竟好似恐怖无比,“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如果你想要利用我,我就会不高兴,然后就会杀了你。”木恒依旧面无表情。 这样淡然到极点,以至于让人感到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得商猷骤然感到一阵彻骨寒意,仿佛被一把清寂至极的飞剑抵住咽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木恒起步离开,穿过回廊,步伐微顿,忽然想起那个院子里好像有几株桃花,微风吹拂间便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仿佛本该如此般,两人便再次相遇。 第三十七章 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 商礼心有所感时回头,便看到了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的女子,微微怔住。 即便她不是他熟悉的那身打扮,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恍惚间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涌上心头,他忽然想要上前拥抱她。 木恒微微抬眸,周身灵息荡漾,一尺外闪过一圈美丽的无形光波,将他隔绝在外。 “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商礼没有在意,微笑说道。 木恒不是很习惯他这种语气,也不想在不周山那样和他说笑,摘下斗笠,淡淡转身,看着那几枝已经长满青叶却失了花苞的桃枝,神情微倦。 她确实不懂商礼对萤袖的感情,也不明白冷静聪颖如他为何会急切到理不清事由,但即便她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也不会去评价他人的做法。 要怎么做都是自己的事,修道本便应顺心意而为,所以即便他为了萤袖舍了宣告大典,却也不能说就是错了。 只是道不同。 所以无需在意。 商礼看着她耳畔随清风扬起的细碎长发,知道她在等自己说些什么,道:“你们见过了是吗?”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嗯了一声。 商礼继续说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他从来不会被谁说服。” 商礼很明白自己的爷爷是一个怎样狠厉的人物,说道:“但他也不会这么快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尽管他已经十分惊才艳艳,而且背后还有浩然剑宗,但商猷极擅长权谋,且懂人心,经营商家家业多年更是已经十分熟悉各方生意交游,若是他在今天展现出了能让商老太爷满意的力量,若是没有木恒的出现,他未必不能成为商家家主的人选。 同时即便商礼不是家主,他依旧是商家的血脉,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脱离商家,更不可能带着不周山与洛阳作对,那么二者始终会是良好的关系,所以其实商礼在这场战役中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太多优势。 商老太爷有足够的理由和权力随时改变自己的主意。 木恒心想,你原来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爷爷啊,说道:“天灵录在我手里。” 商礼没有感到意外,也十分知晓那本书对于商家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问道:“那是上次你说要送我的东西?” 木恒嗯了一声。 商礼很是高兴,忽然想到某件事说道:“可我不想做家主怎么办?” “那就不做。” 自己不想做和别人不让做往往有着巨大的不同。 但即便是自己不想要,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人随意拿了去。 商礼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在这件事中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很是感动。 她果然对自己很重要。 想着这些,他看着她美丽的眉眼,便就这样出了神。 无论是簌簌的树叶还是轻拂的风都无法扰乱他有些热切的目光。 时光仿佛就这样静止。 木恒依旧看着那几株桃树,沉默不语。 晚阳洒下柔和的光辉,照耀在她苍白的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耀眼般的美丽。 不知过了多久,商礼发现她不肯移动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了那几株桃花,却还是想不明白她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不知为何感到一种莫名的落寞,久久不语。 木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起了君来和城外那座庵里的那个女子的某些故事,想着商礼三人之间的纠葛情事,想着一百年前与人来往的旧事,想着自己现在有些破碎的肉身。 有些淡淡的疲惫与感怀。 于是便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心境的微妙变化,不知明白了什么,再次抬眸。 她看向天空中被染成万种颜色的云,想起了那个让自己不得不来到这里的人。 原来这就是你的想法。 没有人能够真正明白她在想什么,就像商礼不明白为何她会看桃树,木林不明白她为何要看云,只有那个人知道。 想着这些,她黛眉微挑。 天空彩云感受到她的意志,骤然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从云转移到桃树上,声音仿佛吹过庭院的细风,“这几株是从桃花庵里栽过来的。” 商礼忽然记起确实有那么一段往事,觉得她这句话似另有深意,问道:“所以?” “没有意思。”木恒看向他 没有意思?什么没有意思?为什么没有意思? 商礼知道她这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他本来应该高兴她对自己吐露了心中所想,只是为何此时竟感到很是难过? 他聪明至极,自然能想到话里的意思,但他不想去想,或者说不敢想? 他看向木恒的目光深处。 木恒长相普通,眉眼却是其中最为吸引人的部分。 因为她的眉如远山含黛,眸似春色清淡,让人感到天地辽阔、微风轻拂般自然舒适。但若是往深处看,便会发现她潜藏在眼眸深处真正的冷漠。 那是一种包容一切却又无视所有的高高在上! 这些都让商礼无法回避,无法回避眼前人的真实,无法回避话中的事实。 他知道那句话既是表达了她对君来和桃花夫人之间感情的不在意,也是表达了她对他匆忙来到洛阳的不关心和不认同,更是觉得男女之事的无意义,至少是对她而言。 那么这便是拒绝,拒绝他的心意。 月上树梢,庭中若积水空明,晚风微凉。 “我不明白。”他微微低头,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他自小便聪慧机敏,备受家中长辈宠爱,地位更是超然,修道天赋极高,破镜如呼吸喝水般自然,从未遇到过什么阻碍,一生顺风顺水,即便是男女之情,他也从未真正上心过,更何况是伤心。 自见到木恒,他就感觉到她的不凡,她就像是灰白世界中突如其来的一抹彩色,犹如平淡无奇的日子里一束明亮光芒,慢慢吸引他接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除了修行,他从来没有过什么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萤袖等人对他的心意他选择了应着,因为不忍拒绝,也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所以他不能理解为何木恒回绝何书书时竟是那般的毫不犹豫而淡然。 他向来修道修的都是顺心意,所以在不周山上,看着陈瑗瑗脸上挂着的泪珠,他有些难受却始终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但现在知道了她的态度,他开始明白被拒绝的感受,愈发难受。 在一段感情中,谁更加在意对方,往往就是输了,何况这连一段感情都算不上。 从来没有开始,何谈结束? 但这只能让人更加悲伤。 原来这就是木林所说的失恋。 原来这就是爱而不得…… 换作寻常女子,或许会心软,不忍心看对方失落的表情,然后默默离开,但木恒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是因为想要安慰,更不是因为作为感情胜利方的自得,只是出于礼貌。 她转过头去,戴上斗笠,淡淡说道:“你不需要明白。” 商礼看着眼前那一帘白纱,感觉仿佛和她隔了山水万重,呼吸微滞,强忍心中微痛,低声说道:“既然可以有朋友,为何不能有伴侣?” “那是以前的事。”绝世剑静悬于木恒身侧,她负起双手,声音如拂过天地的轻风,悠然亘古,自然强大。 商礼不解问道:“有何不同?” “从来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商礼看着她问道:“那你现在是谁呢?” “我是木恒。” 你是木恒,那木恒又是谁呢? 商礼知道这不是她以前的名字,可是那又如何?“我还是不能接受。” 那就不会放弃。 木恒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浅淡,微微垂眸,说道:“我于你从来不重要,你于我亦如此。” 天地万物,人生百态,千种故事终会归于尘土,万般因果终会泯于虚无。阴晴圆缺,悲欢离别,她见过许多,却从未在意。 曲终便会人散,向来殊途而已。 一路走来,你就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不管是事还是人,都不如自己重要。 明明是初夏时节,商礼不明白为何这风如此悲凉,让人眼睛有些发痛。 他仔细想着木恒的话,想起这些天他离开不周山独自上路,然后在那片林子时即便可以很快等到她,他还是没有想太多就先行一步了。 他以为她很快就会来到自己身边。 只是你自己没想过要去等对方,为何却想要对方去找你? 这是个很悲伤却很公平的事实。 就像木恒所想的那样,从无对错,只是不同而已。不同就意味着容易分开,特别是对木恒这种人而言。何况她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去到过谁的身边。从来都是别人来到她的身边,无论是现在还是一百年前。 只是为何以前她没有拒绝,现在却不再接受? 商礼看着她,再次生出了极大的悔意。 如果自己先前等到了她,现在的情形会不会有所不同,或许二人还可以对坐饮茶相谈甚欢?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极罕见地后悔了很多次。 但这对木恒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看着远处天空说道:“他来接你了。” 商礼向那边看去。 天空那处忽然闪现出一道明亮至极的剑光,切割月色而来,明明是一把品质一般的飞剑,却仿佛世间最锋锐的利刃。 如此可见使剑者境界的高深与恐怖。 木恒看着那道剑光心想,就算你把浩然剑传给了商礼,又何至于用这么把……破铜烂铁? 第三十八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 来的是吴谓。 为了表示对洛阳商宅的尊重,他也只是停在城外,与商老太爷神识交流过后用飞剑传讯,让他们二人去城外见他。 洛阳不允许修行者随意御剑,所以商礼那天为了不引起太多关注,即便可以行使特权,他也没有那么做。 廊下剑光闪烁,二人御剑离开。 吴谓带着某种笑意在二人之间反复来回看着,直到木恒看了他一眼,他才故作咳嗽一声,把商礼赶到远处,要和木恒说些话。 夜空中繁星密布,看来明天或许会是个好天气。 但木恒的身体状况却并不算好,应该说很久以来都没有怎么好过。 “受伤了?”吴谓看着她,剑眉微挑。 他境界极高,比商礼不知道强上多少,此时自然能够看出什么。 木恒嗯了一声。 “那个老头子?”吴谓继续道。 他说话一直都是这种嚣张的语气,即便是对那些强大而地位极高的人物也是如此。 木恒知道世上确实没有太多他瞧得起的老人,而商机一生为人太过谨慎小心,他心中自然不会有太多敬意,说道:“是,也不是。” 吴谓心想,和你们这些聪明人说话真是无趣,还要人去猜话里的意思,索性不再讨论这个话题,道:“你和礼儿说了什么?” 他当初在不周山时便提出过让她开导一下商礼感情之事的想法,却被她拒绝了,但如今看来她似乎还是做了些什么。 可是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些? 商礼是他极为看重也很是疼爱的弟子,看到他刚才那个样子心中难免会有些……复杂? 而之所以是复杂,是因为他没有理由表示不悦,也不敢对她表示不悦,那么就会复杂。 木恒顺着林旁小路走着,说道:“若是心性不坚,如何担得起你的徒弟?” 当年吴谓年纪尚轻,却已经很出名,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剑道天赋,而是因为他心性之坚定,同龄人鲜有人能与其比肩。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吴谓走在她的身后,确定她是在赞扬自己,有些得意,但又想到什么,有些忧虑缓缓道:“只是……礼儿是个痴情之人。” “他会不会走不出来?”他看着前方逐渐宽阔的平地,继续说道。 他一直都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弟子,只是他的心实在太软,太柔,无论是对家人还是曾经的同伴都用情极深,但他也不懂这些事该如何,也不知道怎么去教导他,不然那天也不会向木恒提出请求。 木恒踏着青草,步伐缓慢,不知是不是和她正要去的那个地方的位置有关系,道:“这种事都不能释怀,如何成就大道?” 吴谓停下脚步,看着她披散的青丝,心想,你果然还是留着长发啊,然后微叹说道:“因为是人啊……所以不喜孤单,所以想要陪伴。” 木恒转过身来看着他,心想,你到底想说什么? “修行路途遥遥,难免孤寂,好不容易遇着一心喜之人,如何能不想要在一起?又为何不能在一起?”吴谓继续说道。 木恒说道:“修行无需多情。” 吴谓看着她,“人从来多情。” “那是你们的事。”木恒没有想到有一天吴谓居然和她说起了道理,而且她似乎无法说过他,她转身看向天边的白云说道。 吴谓心想,难道你不是人? 木恒没有回答他心中的疑问,因为地方到了。 吴谓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尼姑庵,心想原来你想要来这里。 “听闻桃花夫人生得也极美,比起仙后也不会逊色多少,我还没见过呢。” 木恒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妹妹也很好看啊。 吴谓知道她的意思,撇撇嘴道:“她的脾气臭得要死。” 尽管是一脸的嫌弃,眼中却满是笑意。 有这样一位兄长,如何能让妹妹不骄纵一些呢?如此想来,陈瑗瑗倒也与陈夫人儿时很是相像。 木恒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 吴谓如临大敌,很是不可思议道:“我去,你他妈居然笑了!” 若是平时,商礼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定会感到很是惊讶。 即便师尊有时不太着调,但气质沉稳,又哪里会这般失态? 木恒脸上笑意果然瞬间消失。 吴谓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夸张,反而是说道:“你要不再笑一笑,然后我就可以去向那个光头炫耀一下了!” 他想象着那个和尚憋得通红的脸,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木恒知道他们两个以前偶尔会吵嘴,但问题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面前如此……嚣张了? 吴谓知道她的意思,有些欠扁地说道:“君来确实是为了你动手灭了林家满门,但那是因为他们不长眼的想要找人暗杀你,我可没做什么。再说了,反正你也不会生气!”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显得很是得意。 他知道木恒不会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合就要往对方身上刺上一剑,那他自然要把当年她对自己的态度还回去。 哪怕是一点点。 “而且你现在可打不过我!”他看着神色不变的木恒,还嫌不够乱地加上了一句。 先前在茶馆里木恒对战商机的时候,她需要证明自己有多强,只需要让他知道自己杀死自己的代价是他所不愿意付出的就可以了,所以没关系。 但事实确乎是她打不过商机,那么她自然打不过吴谓。 她看着吴谓,确定像这样挑衅过自己的人,除了燕归来那个面瘫大多都死的差不多了,但那些人是真的在找死,那吴谓想要做什么? “你想让我生气?” 吴谓将双手收到身后,不让她看到自己抖动的衣袖,沉默了会,十分诚恳地说道:“嗯。” 仍谁都看得出他有些怂了。 不出三息就认怂的神威境巅峰的大人物估计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木恒没有再理他,转头看向那座尼姑庵。 庵门紧闭,门可罗雀。 墙体油漆斑驳,隐约可以看出没有人打理。周围荒草丛生,茂林密布,若不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怕是很少有人能发现这里。 可能是因为这里太过偏僻,无人拜访,又或者是因为那里的主人已经很多年都拒绝见客了,这座小庵在皎白月色下显得尤其孤寂落寞。 恰似秋天的萧索,像极了思归怨妇。 吴谓神情微敛,走到她身边,气度再次变得沉稳,自然变得高大起来。 和木恒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姿态摆的有些低,但他始终是两界中极少数的几位神威巅峰的大人物,更是天下第一剑宗的浩然宗宗主。 在很多人眼中,他依旧是难以触及的存在,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受到世间千万人的追捧和尊敬,他看着夜色银辉下的桃花庵,道:“听说里面种有很多桃花。” “嗯。”木恒平静应道。 “听说君来很喜欢喝那里的桃花酒。” “嗯。” “听说君来很喜欢她。” 这里的她自然指的是桃花庵的主人。 木恒嗯了第三声。 晚风拂过草地,吹过瓦檐上的灰,挽起她额前碎发,拉起她的衣角,画面极美,似掠过湖面的荷香,如月色般清淡而微凉。 吴谓发现她的心境起了微澜,心想,你在感慨什么?这可不像你啊! 木恒只是站在哪里,看着就像是失意无措,那么便只能沉默。 吴谓安静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木恒转身离开。 吴谓有些不解,心想,怎么就走了? 木恒没有理他,她也没能看到里面,没能看到里面的人。 她现在境界不够,很容易被对方发现自己的目光,她知道对方有多爱君来,那么就会有多么恨她。 “既然他没死,何须自责?”吴谓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眼眸,有些不解。 木恒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没有说话。 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站在那个女子面前,不是因为对她有所亏欠,只是因为君来。 他护她一世,即便是最后一刻也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终归还是自己害了他。 所以她当初看到许愿时,没有再能挪动步伐。 吴谓突然问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明明不是恋人,却胜似恋人。 木恒心想,大概是亲人,但还是没有说话。 这从来都是与他人无关的事。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被她无视了那么多次,吴谓本该早就恼火起来,但他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世间爱恨,往事纠葛,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 人本来就很复杂。 他和她一起看着天空中美丽耀眼的银河。 木恒接下一片飘在空中的落叶,微微垂眸说道:“我要去杀池日升。” 吴谓微怔,他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心想,你可不是会把要做的事说出来的人,重要的是难道你还想像上次冲进皇宫杀于公公那样?问题是你现在能不能去到他面前都还难说。 要知道君来前辈现在可不在你身边。 “为什么?” 问的是凭什么也是为什么。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无来由杀人的恶人。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手指放松,叶子缓缓从空中飘落,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这个话有很多层意思,吴谓不知道自己明白了多少层,沉默了许久道:“要不要我帮忙?” 也不知道他作为一宗之主为什么还不嫌自己事多。 “不必,我二人足矣。” 吴谓知道她算上了墨珑,心想,你还是和以前那样……自负啊,果然不愧是他带大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把手伸出来。 木恒伸出右手食指。 白皙修长。 吴谓心想,真是小气,于是也伸出食指,两指隔空相点。 一股磅礴而凝纯至极的灵息自吴谓体内涌向他的食指,继而传给木恒。 木恒体内渐渐出现丝丝玄妙的生机,缓缓修复着内部道道破开的裂口。 她先前没有自行疗伤,除了懒和怕麻烦,其实主要是在等他。 一位五镜巅峰强者亲自疗伤自然能让伤势好得快些。 数息后,木恒的脸渐渐润起,却依旧是那么白,然后踏着月光,向前走去,影子被拉得很长。 吴谓看向她走的方向,顿时知道会有事要发生,跟上前去。 第三十九章 落花有意随流水 木恒来到那座庵外远处的一片从林,便停下了脚步。 吴谓站在她的身旁,身影显得极其高大,气息隐而不发,神识自然而然地散发而出,在他的刻意控制下覆盖整片野外。 窸窣声响起,一位身着婢女服饰的女子自林中缓缓走出。 女子相貌也是极美,准确的是十分甜美,微圆的脸蛋白皙透红,气质怡然,正如浓而不郁的花香,恰似甜而不腻的糖糕,最是能讨人喜欢,特别是男人。 她身后一位青衣男子,气质沉稳,神情有些严肃,气息很是强大。 谁能想到本应护送长公主回京的皇室供奉、一个神威境的强者为何会出现在深夜的树林中? 长公主竟然会舍下他这样一个强大护送者独自回京,到底是对自己威仪的自信还是另有目的?而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明显是在这里保护身旁的女子。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唐国之中值得他保护的人除了唐皇、长公主、靖王等人都便不会再有谁。 那么那名女子会是谁? 木恒确实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女子,更不知道她是谁。 吴谓自然是更不可能知道。 倒不是因为他没有木恒见多识广,而是他确乎对人间王朝的大多数都不甚了解,准确的说是不在意。 他一个修行大宗派的掌门人,更是世间罕有的强者,自然不会去关心尘世间的那些小事。 也就木枝院那些学生会因为内心的某种责任感对凡人有着怜悯之心,有什么匡扶天下之志,以至于从那里出来的人大多都在朝廷为官。 他的修为境界比青衣男子依旧要高上许多,自然能感知到二人的存在,但既然木恒没有说什么,他也懒得做什么。 反正对方先前不可能听到他们所说的话就是了。 他看了青衣男子一眼,没有说话。 那名女子知道他们不认识自己,看向吴谓,眼中闪过震惊与敬畏,缓缓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宋明侯之女、宋氏香妃不知宗主大人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在此拜见!” “见过恒姨。”她转而向木恒再次行礼道。 对待二人态度的恭敬程度,或者说亲疏之别在此时显露无疑。 既然她是皇帝的妃子,喊木恒一声小姨倒也是合情合理,而宋明侯在朝中地位不低,在女儿成妃后也与皇族亲厚。 宋香妃知道自己在宫中地位极高,但在对方眼里或许什么都不是,那么将身份和盘托出,自然不是要炫耀什么,只是为了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然后才好相谈。 “继续。”木恒负着双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淡淡说道。 吴谓看了她一眼,心想,你想要做什么? 宋香妃脸上现出温软而乖巧的笑意,“我想要当皇后。”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唐国后宫只有两位妃子和其他一些地位较低的嫔妃,却没有皇后。 在许多人心中,宋香妃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唐皇对衡妃用情至深,又怎会轻易松口?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并没有立后的打算。 深夜当着三个非皇族成员的面说出自己的野心,这真的很大胆,而且可以说是背着皇帝处心积虑,那么就是大逆。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 吴谓对皇室纠纷有所耳闻,听到这话倒是来了些兴趣,看向木恒,想知道她要怎么做。 木恒没有感到意外,说道:“理由。” 宋香妃知道她问的是为什么找她,还有自己配得上皇后身份的凭借,温雅笑道:“圣上对您的态度很不一样,您可以说是如今圣上唯一较为亲近的长辈,而且扶家亏欠您许多,您的意见他自然是会听的。” “我为何要帮你?” 宋香妃看着她恭敬地娓娓道来,“她背后势力不如我,智慧谋略不如我,心胸远见更不如我。皇后不一定就是最受宠的,但一定是要最有能力的,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更为合适。” 木恒知道她说的是谁,想起云昙说的,处于爱恋中的女子往往容易小心眼,看着对面的宋香妃,发现她的资质心性确实不错, 宋香妃继续道:“你当年杀了于公公不正是因为他自私心狠的恶心行径吗?继而又灭去林家那等荒淫无度的旧贵族,那便为了天下人着想!” 意思便是既然是为了天下人着想,那么就应该选择更加合适的皇后。 这样一番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可见她本身确实很不错。 而难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长公主才会支持她,而青衣男子也愿意来保护她吗? 吴谓看着对方隐约想起了某个女子,沉默不语。 “我有什么好处?”木恒神色不变。 宋香妃以为她是在考校她,笑道:“您做事从来都是随性而为,怎会考虑好处呢?” 不知为何,吴谓闻言剑眉微挑。 木恒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然的女子,淡淡说道:“既然你觉得我向来随性而为,那我为什么要考虑天下苍生?” 声音如落下的最后一滴水珠,透石而过,直指要害。 既然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我为何还要考虑利弊?所以我为什么会帮你?所以你怎么会以为我以前做的事是为天下人着想? 直到她说出这一句话,宋香妃才蓦然惊醒,瞬间明白过来前面所有的说服都是笑话,但为何恒姨还要配合着自己说下去? 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她看向木恒,眼中满是不解。 像木恒这样的人怎么会说这么多无用的话?既然不想要合作,为何还要给对方说下去的机会? 吴谓没有这样的疑惑,只是看了木恒一眼。 木恒没有理会他的眼神,继续说道:“太聪明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其实你大可以直接到皇帝面前说出你的想法。” 如此一番话语听上去似毫无问题,但问题是若你当面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没有因为触怒圣颜而受罚已是大幸,居然还奢望陛下同意? 真是荒谬。 一旁的青衣男子心里这般想着,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细思极恐间发现这竟是极有可能的事!不禁有些愣神。 宋香妃更是怔住,仿佛拨云见日般,莫名有种霍然开朗的感觉,心想,好像确实有那么简单,“您为何会如此了解陛下?” 她不知道,靖王也有过一样的想法。 而据她所知晓的,木恒与唐皇见都没有见过,书信往来也是极少,所以她怎会如此熟悉陛下的性子? 吴谓也知道当今的唐皇是史上最任性的皇帝,也能想象到宋香妃提出这个要求后他极有可能心情一好,大手一挥就下旨的画面,再次看了木恒一眼。 “我不了解他,但我很了解君来和暮光。”木恒知道他在想什么,平静道。 宋香妃想起传闻中先皇后将先皇御赐的各种宝器灵物毫不在意地随手送人的故事,顿时明白了什么,或许在陛下眼中,无论皇后是谁似乎都不重要。 “多谢恒姨提点!”她再次向木恒行了一礼,认真说道:“但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来达成目的,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木恒知道她的意思,说道:“你们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只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做太多又有什么用呢?” 你自然指的是宋香妃,但话中的你们中还包括谁呢?后面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宋香妃神色再也无法平静。 青衣男子眉头皱着,没有说话。 “小家伙们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参合这么多做什么?”木恒没有回话,却看向他说道。 青衣男子知道她的意思,行了一礼说道:“自有分寸。” ...... “最后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循着原路返回,吴谓向木恒问道。 而这里指的自然不是木恒对青衣男子说的那一句。 木恒淡淡道:“她对皇帝有意思。” 吴谓有些没有想到,或者他没有去想,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她的眼神和某人当年的一模一样。” 吴谓猜到她指的是谁,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就这么讨厌仙后?” 他知道就算其他人不能明白她的想法,但她也从来都不会做故意让人难堪那等无聊的事,并且表现出方才那样态度,他也知道当时她想起了什么人,于是便猜想到了什么。 “我很小气的。”木恒走在小路上,随手折断一棵树枝。 因为小气,所以才会讨厌别人,所以才会跟着讨厌与自己讨厌的人相像的人。 吴谓微怔,旋即微笑,从她手中将树枝拿过来丢掉,说道:“我也是。” 木恒不习惯他这种找到知己的笑容,别过脸去。 第四十章 相忘于江湖 当天空边缘出现一抹亮眼的鱼肚白的时候,木恒在阳光照耀下将回音簪取出递给吴谓。 “真的没有可能吗?”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眼中没有任何情绪,说道:“我和他的因果到此于止。” 在她的计算里,洛阳之行后便是事情的告一段落,她也没有去想再有什么后续,不管是正式的结交,还是什么春天的故事。 她曾经和别人在一起,但那并不是在一起,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在一起。 吴谓神色有些复杂,忽有感慨道:“注孤生啊……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情。” 木恒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道:“我要走了。” 吴谓说道:“回见!” 只是天地如此之广,大道之行遥远无期,很多人在分手后便再也不曾相见,他又如何能保证下次再见呢? 或许只是因为这是他的一个美好的愿望。 …… 崖边轻风吹拂,小草微摇。 商礼束起的发随风飘起,有些萧瑟,有些凄然。他看着手中的回音簪,心想,原来你也是我留不住的人。 “很难过的话就哭出来。” 商礼没有回应。 吴谓叹了一口气道:“反正你也不是唯一一个!” 商礼问道:“苍松大师当年是不是哭的很难看?” 吴谓想起那个和自己不对头的和尚,难得没有嘲讽地悠悠道:“何止是很难看,简直就是难看至极......” 这句话不好笑,因为他们都没有笑,因为这其实是个悲伤的事实。 “我不明白。”不知过了多久,商礼有些黯然道。 从昨天到今天,他说了很多次不明白。 自修道以来,他几乎没有不明白的时候,但他现在真的很不明白。 吴谓轻轻地摸了摸弟子的头,“没事,反正也没多少个人能明白她。” 商礼继续疑惑喃喃道:“难道是觉得我们的年龄不合适?” “她从来不在意这些。”吴谓这才知道他没有在听自己说什么,但没有像往常的不顾形象地破口地骂些什么,反而是有些无奈,然后看着天边说道:“一般人很难喜欢上她这么无聊又有趣的人,所以喜欢她的都不会是一般人。” “那剑圣大人和她之间的故事是真的吗?” 吴谓沉默了不知道多久,说道:“没有人知道。” 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在各种程度上都很想要进入那座岛,也想要知道那些年里,发生在那里的故事。 但没有人能窥得一二。 就像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和岛上森严至极的禁制那样,所有的往事似乎都被锁在了岛内。 商礼不知道这些,他转身看向天边宽广美丽的云彩,微微抬眸道:“我不后悔。” 无论是对来到洛阳这一件事,还是对后悔本身,或是对某人的喜欢。 “她的聪明我很喜欢,她的大气我也很喜欢,她的简单我更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不管别人喜不喜欢。 这就是他的道。 从不因他人而改变。 吴谓发现商礼的气质愈发沉稳,很是欣慰,明白他的心境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心想,果然不愧是我的弟子!却不知为何又沉默了片刻,终是笑了笑道:“想明白就好!” 然后神色很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 商礼不解,问他怎么了。 “我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应该喜欢女人?”吴谓怀疑着看着他说道。 商礼点了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吴谓继续说道:“她除了长得像女人之外,哪里像是个女的?” 商礼知道他在开玩笑,只是表情认真而已,心想,您也就敢在她背后这么说。 吴谓知道他在想什么,微怔片刻,顿时感觉自己的威严收到了质疑,扯了话题恼怒道:“你丫的现在就给我滚去参加大典!” 宣告大典因为商礼离开的缘故向后退了几天,愣是把前来道贺的各方道友们多留了一段时间,如今他亲自来到洛阳其实就是要尽快将他接回去,但事实上也不急。 毕竟不周山行事一向极其不讲道理,即便是正式的宗主继任大典都能随意为之,何况只是个宣告大典,同时宗里的众多长老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独当一面,他这个宗主就这样出来确实也不打紧,何况谁能知道他不在山里呢?就算知道,那又怎么样? 老子的事其他人少管,这也一直都是吴谓的作风。 商礼看着师父的神情笑了笑,然后看向洛阳城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某个明媚美丽的少女,带着些许感伤道:“我再去见她一面。” 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 蓁国皇宫如以往那般四季如春,依旧恢宏庄严。 正阳殿内,蓁皇扶烨坐在龙椅之上,正看着手中的信书,而台阶下的那几位使者离得有些远,以至于都没能看清传说中的美极近妖的容颜,几人都不禁有些遗憾。 殿内的长公主扶桑却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倒不是因为她坐在扶烨不远处,也常常能见到对方,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性情冷淡,对他更是有着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鄙夷之意。 “和亲?什么鬼?”扶烨看完手中的信书,一脸的不可思议。 而这里的和亲自然不可能是将蓁国极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送到南越之地,而是南越王愿将其最为疼爱的五公主嫁至蓁国,欲修两地边境百年之和平。 能被选出来访问蓁国的,那几位使者外交能力自然是极为出众的,但此时听到这样的回答也不禁有些愕然,心想,这是什么反应? 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再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他们也还是能做到处变不惊,其中一位明显占据核心地位的使者道:“五公主才貌出众,善解人意,且对蓁国文化甚是向往,想必能讨得陛下喜欢!” 扶烨闻言嘴角微扬,像极了嚣张稚气的孩童,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大跌眼镜,道:“再漂亮能有朕漂亮?” 这句话即便是从女子口中说出,也是极大的自恋,何况他还是个男子,但在场没有人笑,不仅是因为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更是因为没有人敢笑! 敢在正阳殿上当面笑话当今皇帝,只能说是真的活腻了! “呵呵。” 使者们正这般想着,神情局促,殿内却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很轻,但是真的很突兀。 几人顿时有些紧张,以至于都没能听出那是一个女子发出来的,面面相觑,看看是不是自己哪位不要命的同伴笑了,最后发现都没有人笑,于是齐齐望向台阶之上。 扶烨看了自家姐姐一眼,有些无奈。 扶桑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淡淡说道:“五公主漂不漂亮我不知道,只是听闻她盛宠至极,只要是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朝内朝外无人敢得罪,确乎出色!” 仔细想去,这句话便是极大的嘲讽。 相貌不算重要,有没有才我也不关心,但品性不好就对了!所以说善解人意是认真的吗? 本便是一套无关紧要的说辞,只要意思到了,大家都懂就好,但如今被揭穿成这般,几位使者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正欲说些什么。 扶桑没有理会他们的尴尬,继续说道:“何况小姑娘家心有所属,你们何必拆散人家?” 几位使者自然知道所属指的是谁,只是不知道蓁国长公主居然对自己国家的事如此了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扶烨毫不在意,就像没有听到扶桑的话一样,向他们说道:“南越极擅驭兽之道,连麒麟都愿意屈尊和你们谈条件,但若是没有那些妖兽,你们如何能阻挠我蓁国大军?” “没有如果!”为首的使者眼神异常坚定。 扶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位面色阴柔的公公在此时似向他说了什么,旋即听他说道:“此事稍后再议。” 几位使者纷纷在侍卫和婢女的带领下去向准备好的房间。 一道声音自殿外响起:“宋香妃前来觐见!” ...... 房中谈话声响起,扶桑站在门外看着远处,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她看了眼抹着眼泪离开的宋香妃,神情依旧冷淡,走进去道:“洛阳的局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是有可能的。”扶烨身着金黑色龙袍,站在窗边,仿佛是一张永远不会看腻的美丽画卷,手中摩挲着一封信。 扶桑眼中带着鄙夷道:“传闻商老太爷极其重视血脉嫡系,又怎么可能会松口?” 扶烨神色不变道:“商人最重视的还是利益。” 这个商指的是自然不是姓氏。 在某种意义上,商家确乎算是商人,只是永远是在与修行者打交道而已,而且他要的确实也不算多。 扶桑看着他沉默了一会道:“商家已经承诺在伐越之时不计前嫌,保证不会有所偏袒。” 扶烨知道这件事,他看着手中的信纸唇角微扬,愈显俊美,得意笑道:“所以我说她会帮我。” “你和她谈过条件?”扶桑看了眼他手中的信封,知道那应该是用金丝玉树汁液做成的极其珍贵而少有的纸张,脸色很是不悦。 “没有,但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扶桑声音微冷,“即便如此,她只是想那样做,并不是因为你才那样做!而且若她不去洛阳,商家的局又岂有不成之理?” 她身为蓁国长公主,自然机智聪颖,又怎么会不明白扶烨针对商家之举的深意,前面的话其实也只是习惯了的嘲讽。 她看着扶烨的背影,眼神微寒继续说道:“若她是要帮你,为何不直接把天灵录送过来,为何不直接将浮仙岛的禁制解开,把东西都送给你?” 扶烨转过身来,神情平静,看着她没有说话却自有威仪,更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扶桑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问题,说的话更有问题,沉默片刻,渐渐平缓过后,眼神再次恢复平静,她走到靠窗的位置拉过一张椅子随意坐下,道:“朝中立后呼声愈发高涨,你怎么办?” 扶烨已经习惯她的称呼,也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在她面前自称朕,但他不在意。 他再次转身,看着信纸脸色微苦,仿佛是在和自己说话。 “我可不可以拒绝?” “或者你可以生一个太子。”扶桑脸色依旧冷淡,如西岭之上久年不化的冰雪。 扶烨说道:“他们就这么想朕死?” 他还很年轻,现在就上奏子嗣事宜,不是想要他早点死是什么? 自称变了,也就表示情绪的不同,还有身份的转变。 他不再是以弟弟的身份说话,他一直是蓁国满朝文武誓死要辅佐的对象,是南方越地君主都要敬畏恐惧的帝王!而且是一个伟大的帝王! 若是有人对他的安危有所威胁,即便是一个想法,也万死不足以赎罪,那么这句话便不会是事实,但却代表了他的愤怒! 只要不使蓁国利益受损,如何做都是他的事,谁能有资格说什么? 扶桑看着他负着的双手,沉默不语,心想,你就那么不想要个孩子,到底是怕麻烦还是其他? “南越祭天派谁去?”不知为何,她越想越烦,干脆转了其他的话题。 扶烨沉默了会,沉稳清朗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靖王。” 卷尾语和感言 故事的第一卷到这里就结束了,出现的人物比较多,情节也挺多的。 但主要是讲木恒想要拿到冰莲给墨珑疗伤,随后赴洛阳帮忙解局的事。其间遇到了一些故人,说起了一些旧事。 故事还很长,可以慢慢讲。如果要问有没有男主,我想应该是有的。(不要打我......) 不出意外,下一卷就会出现的。嘻嘻~ 我写小说的初衷,是希望借助里面的某些故事情节来表达我成长路上所遇,所感。当然也有对自己看过的某些小说情节的看法。 没有很深刻,有时候可能还会显得幼稚,所以写到这里,没有让人热血沸腾的装逼情节,也没有生死相许的绝美爱情,就像她一样有些淡。 但是很多人物还没有出现,铺垫过后就会是高潮,我正在努力,让故事变得更加有味道! 最后,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 第一章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木恒没有御剑,她站在原野之上,看天地辽阔。 伞已经变成木镯静静地呆在腕间,她伸手将发上的木簪拿下,极长的发丝飘散在空中,有些落落。 木簪变成木笛,她将其递至唇边,吹着一首清扬的曲子。 那是江南早些年十分着名的送别曲。 只是没有绵绵,也没有哭诉,却有着淡淡的惆怅。本是惨淡哀怨的声调,此时却显得有些释然的意味。 一曲悠长。 似高山流水,犹若轻风拂面。 只是淡淡,所以粘稠。 不知是在告别谁,也不知是在思念谁。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笛子放下,看向那座山的方向。 他已经死了,希望你们能好好地活着,然后,再好好地活着。 人生就像是在一条路上行走,所有的脚步都只是为了抵达最后的终点,或许你会在路上遇到一处极美的风景,于是有了一时的停留,但无论长短,总会离开,我也只是你们遇到的一处风景,所以无论有多么喜欢,也请不要舍不得离开。所以即便我不在了,也还是要继续前行。 风声俱静,鸟兽无声。 周围除了空寂,也便只有她一人。 ...... 云雾笼罩间,各方瞩目中,不周山浩然剑宗宣告大典圆满结束。 洞府里,夜明珠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石室,莹白色的柔和,就像石床旁的那个人温然的神情。 商礼盘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洞府外忽然想起一道脚步声,然后越来越近。 商礼感受到周围空气中渐渐沾染上的冷意,抬起头来。 他知道来的人是谁,那么她自然不会被谁阻拦,所以她就这样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样的白衣,不一样的倾城,清凉的神色,正如西岭雪峰上永年不化的冰雪,又像白莲般散发着淡淡沁人心脾而带来舒意的清香。 他微微一笑,如故友重逢般柔和说道:“好久不见,秋雪!” ...... 还是那间茶馆,只是那个包厢早已被恢复如初,依旧简单整洁。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饮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向着空处缓慢说道:“听说除了门主,天剑门还有一位洞天巅峰的长老。” 无人应答,声音犹若回响在虚空。 “顺手都杀了吧。” 话音落下,房间安静如常。 就好像这里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 ...... 惊雷总在无声处响起。 看似一派平和的两界,实则暗潮汹涌。 如今各地的人都已知道南越将要举行祭天仪式,以拜神明,祈求护佑。 若是普通人,自然是想要去观看一下这传说中的盛大的场面来涨涨见识,同时也抱着或许能窥得仙家之资的念头远到南越天都伊吾。 修行者前去则是被请去撑住场面或是增长阅历,偶遇各路门派中的优秀弟子,各有目的,但不约而同地的,几乎所有人都对南越王宫极其的感兴趣,更想要被邀请进入欣赏一番。 不仅是因为那里几乎从来没有过外人进入,太过神秘,更是因为传说中藏着一条血脉高贵而强大的金龙。 金龙被凡人视为祥瑞之征,故也被称为祥龙,而在修行人眼中,它则是来自远古,最接近神明的高贵物种,比玉门关的那位更甚!所以有人会认为,南越气运之盛便是来自于那里。 当然,这只是传闻,没有人真正见过那条龙。 祭天是南越极其重要的仪式,排场自然是越庄重越好,那么就会邀请人间一些强大宗派的弟子或长老前来观礼,当然若是能邀请到仙域的人那便更好了。蓁国出于礼貌也会派一些地位较高的官员前去。其他宗派多多少少也会派一些弟子,毕竟也算是较为难得的一个盛事。 四座山中,寒山寺常会有下山游世间的僧人,故而也会顺便去看看;而木枝院的院长本便是信仰天道的人,也会希望学生去看一看;而作为与自然亲厚的精灵遗族的灵山向来看不起南越,所以也只是偶尔会有感兴趣的弟子前去观礼,师长也不会阻拦,只是会嘱咐几句。 不周山的弟子心中最为尊重而崇拜的人便是宗主和……他们自己,哪里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那么想都不会去想。至于王宫里有神龙的传说,他们自家有七彩麋鹿大人,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向往的想法,但这一次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同。 云海之下,微风拂过。 商礼站在山脚之下,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后,转身上山。 经过用于宗门弟子练剑的宽大石台之时,他右手食指轻弹一下,然后说道:“通知五师弟,让他来见我。” 石台上的某个少年练了好几个时辰的剑,本想偷懒休息一下,却怕被师长发现,便混在其他师兄师弟里随意胡乱挥舞着。 就在此时,弯曲着的执剑右手忽然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劲力挑直,而后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猛地转身,却发现山道上哪里还有其他人的身影。 他心中惊喜异常。 虽然没有说明,但哪里还需要说明? 既然知道对方是谁,他不再迟疑,收起剑便去林中找五师兄去了。 ...... 山峰之上,云海飘扬。 李也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家的大师兄,苦声说道:“离绝情宗开谷之日还有很长时间,凡人举办的祭天让师弟师妹们去就好了,我为什么要去?” 商礼微笑说道:“这件事我说了算。” 意思便是,无论愿不愿意,你都要去,而更重要的是,你打不过我。 “给个理由?”李也明白他的意思,心想,就算现在师叔不怎么管事,好吧,他以前也不怎么管,然后有些挫败地发现很多事都是商礼在处理,于是更感无奈。 “有人会死。” “这有什么奇怪的,天天都有人......”李也一脸理所当然,继而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异的道:“等等,谁会死?!” 死亡虽然是重大的事,但绝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能成为商礼所给出的理由,自然会是件大事。 莫非南越祭天仪式上会有那位大人物死去?但若是当真如此,到时候的人间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商礼继续微笑着。 李也没有追问,而是问道:“还有?” 商礼想了想说道:“南越邪教妖人出没较多,到时候顺手处理一下。” 李也叹息着摇摇头,向他恭敬一礼,转身离开想着之后要处理的许多麻烦,顿时感到很是苦恼起来。 商礼起身走到崖边,看着南边,开始想着某个人,脸上现出一抹笑容,然后开始想着关于她的事。 他知道得比平常人要多,自然很清楚他喜欢的那个人其实有多么狠厉果决,只要是她要杀的人,那就一定要死,也一定会死。 若只是单纯的死一人,南越的格局或许会有所改变,却还不至于动摇根本,但问题是关她曾和他说过,要让麒麟来不周山。 麒麟是被南越请来镇守玉门关的神兽,他很清楚它的离开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开始怀疑王宫里真的藏着一条金龙,而木恒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它! 但是为什么? 他看着天上的云海,心想,南越的消失对你有什么意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玉门关外有一家酒铺,在茅草撘的棚下常有好些张供从唐国来访南越的商旅驻足歇憩,平日里也是十分热闹,但如今却变得破烂不堪,草棚倒下,桌椅在刚才的那么一瞬间被无数道剑气切割,全都断成细碎数截,遍地都是,仿佛经历了一场疯狂的暴风雨! 酒铺老板颤颤巍巍地躲到酿酒的内室,嘴里念叨着什么祈求神明护佑的话语,显得极其害怕而可怜,早先在这里喝酒的酒客早已不知所踪,酒水洒得满地都是! 唯一站在那里的就只有一名身着淡绿色衣裳的少女,虽面戴薄纱,露出的一双眉眼却已经美丽得无与伦比! 若说眉目如画,那这双眉眼的作者必定是天地间最为出色的画家! 她右手握剑,清冷而镇静,却有一种势不可挡的锐气,仿佛天地都在她的脚下! 周身萦绕着切割着空气的实质般的剑意,她静静的看着半躺前方的少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少年模样俊秀,甚至有些漂亮,一身地痞流氓的气息,嘴唇薄削,笑起来莫名有种邪气,像极了那些流连于花楼的贵公子,只是此时脸色有些白,显然是被剑气所伤。 他看了眼地上的酒和酒罐碎片,一脸的痛心疾首,愤怒对着少女大吼道:“楼阁你个疯婆子,赔我酒!!!” 第二章 我花开来百花杀 四大名山中,灵山脱俗绝尘,在世人眼中仿若真正的仙山,可望而不可即。 除去传闻中可能存在的老祖宗,灵山山主亦是一位实力直达神威巅峰,一念可排山倒海、使万物生灭的大人物! 但这样的人,往往离人间最远,人们更多的知道并且敬仰而直至仰慕痴狂的人便只能是灵山中唯一的圣女。 传闻她地位崇高、美貌绝世,禀赋天下无双,性情清冷若冰雪,顾盼间却能令无数人为之倾倒,天赋完美至极,实力更是无可挑剔!! 只是这样一位不该现身于尘世的人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犹若真正的仙子般的灵山圣女,到底是什么事有资格让她下山并且来到这里? 少年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却未能让少女的眼神波动半分。 楼阁脸上的面纱被风轻轻吹起,周身剑意与灵息愈发躁动,气息肃杀至极!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没有轻薄你师妹!”少年很清楚对方的实力有多么变态,很是无奈。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楼阁红唇轻启,声音如灵山之上泉水泠泠,清亮无比,“不用担心,我也只会打断你一两条手或者腿。” 至于是手还是腿,自然是要看她的心情和顺不顺手。 少年很是鄙夷,心中骂道,放你妈的屁,换谁不会担心? 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剑,捂着额头,显得很是头疼的样子,喃喃道:“打就打吧,谁还没把好剑呢!” 他慢慢站起身来,神情却依旧散漫轻挑。 楼阁右手抬起,伸出一根如葱般的手指,在空中点向少年,动作显得很是随意。 就在此时,来自四面八方的天地灵息如万河汇海般翻涌,霍然凝聚在她的指尖前方,只见她手指轻弹,一道道灵息形成的气刃带着锋锐的气势袭向少年四肢,如同一把把泛着冰冷杀意的实质飞剑! 即便如此,气刃所过之处,三尺之外却依旧风平浪静,可见她在控息方面上的造诣抵达到了什么样的恐怖境地。 少年看着对方这样神乎其技的手法,两眼微眯,心想,恐怕就连灵山里的某些老妖怪在这方面的天赋也不见得比这小丫头高啊! 小小年纪便洞天巅峰,但其实初入神威的人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她,神威之下,哪里会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唯一能被楼阁视为真正对手的人便只有仙域明真观的那个怪物。 少年想着这些,而后却不知为何轻轻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蹲在内室柜子下的酒铺老板听到外边许久没有动静,想要看看那两个仙家是不是走了,小心翼翼地出去查看,发现还剩下一个,赶忙躲了起来,生怕被仙家怒火波及。 楼阁看着眼前的空地,眼神很是冷漠,淡淡说道:“浩然剑宗出了你这么个弟子,真是蒙羞!” 声音不大,却传遍四野,惊起一林的飞鸟。 “当我傻啊,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少年莫名出现在极远处的一个城市,斜挎着一把剑,神色得意。 他先前不慌不忙地使出浩然剑宗第八卷飞鸟剑诀最快速最精细甚至可以说最凶险的一招,最后终于可以暂时躲开那名肃杀少女。 说实话,他真的很了不起。 不仅是因为他能够修成那堪称最难剑招之一的剑式,更是因为他竟然用这种突破险象、酣畅淋漓的剑法来逃跑!!而且是在天下所有人眼中的高高在上而不可侵犯的仙女一般的人物面前逃跑!! 但即便如此,他也丝毫不感到羞愧,反而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英明神武到了极点。 从这点来看,他真的很不要脸。 而于此同时,少年也毫不担心如此一举过后,以楼阁那样绝不手软和放过发性子,会不会追他到天涯海角。 大不了躲到不周山里去,然后像往常那样在云海下睡觉,一百多年前的那种事难道还会再发生一遍不成?他这样想着,随后他毫不在意地唱着小曲,循着南越伊吾最着名的风烟场所——寻欢阁的方向走去。 ...... 不周山外破空声起,天边闪烁着几道夺目剑光。 看着身旁的云海向后快速退去,李也踏在剑上,很是苦恼地说道:“大师兄要处理山里的事,二师兄肯定又去逛花楼喝酒了,三师兄至今还在后山峰顶看着云海发呆,四师姐懒得理这些俗事,就打发我过来了!” “六师妹一点都不好管,小师妹又不在,我整天对着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看着前方,一脸的幽怨。 身后踏着飞剑,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几位少年,知道六师姐在收到消息后也自荐带队,但又像往常那般随着性子先行出发了,他们看到师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都不敢出声。 “不过谁让我是你们五师兄呢,唉,我怎么那么命苦啊!”李也说完还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 南越有着好几片巨大的森林,虽然没有灵山的荧月森林那般出名,但也稀奇百怪,而且凶险至极,里面某些强大而神秘的妖兽甚至可以和境泽旁的那片森林中的相提并论。 故而出身在这个历史悠久,常与自然、妖兽打交道的国家的修行者往往会有一套独特的驭兽之法,以此来收服妖兽作为同伴,而一些更有幸的人甚至可以得到大祭司的接见,得到一定的指点,以借机感悟天道。 虽然疆域比不过蓁国,但南越地处南方,自然会有一些许多灵气蕴孕的宝地,比如终年云雾缭绕不知何貌的白云山,和凶险神秘的绝情谷,那么自然也会有几处名气较大的修行宗派,除了占据绝情谷的绝情宗,最是着名的便是圣地墨丘。 墨丘在南越之中的地位便相当于蓁国的木枝院,是为一国之倚仗,在南越民众心中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那么最近发现的一件事就会让这里的人无比愤怒。 之所以是发现而不是发生,自然是因为那件事早已发生,只是现在才被发现。 “记名长老无故被杀,无论如何,圣地的仙家们决计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南越接近边域的一家普通的客栈内,一个膀大腰圆的健壮男子踩着凳子,满脸胀红地喝了口酒,拍了一下桌子模糊不清地说着这样的一句话。 在坐的其他几个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即便心中充斥着怒意,却又不敢说些什么太难听的话。 南越讲究亲近自然,古色古香,所以即便是随便一家酒肆,装饰摆放都有所讲求。 桌椅是由普通棕色硬木制成,店内往往会点上一种无色无味的香叶,这种香叶功效极是奇妙,可以在悄无声息中化去室内异味,那么客房内部自然清爽无比。 但如今看来,那些酒客的心情却不是如此,而来这里喝酒的往往都是些干活的粗人。此时的他们无一不脸色有些难看,动作更是粗犷,像是在对某件事情表达自己的怒气。 所有情绪的源头都来自于一个消息。 听闻就在浩然剑宗宣告大典结束后不久,来自墨丘的一行人正准备回去,却在青城外感应到了同门令牌,随即便发现了一名老者的尸体,并很快认出那人身份。 因为尸体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全身气息全无,如同石像一般,显然是被某种极为神奇的法门所杀。 墨丘弟子熟读书籍道藏,对世间众多修行功法都很是了解,自然可以认出是何方弟子所为,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因为经过查探,行凶之人就来自灵山! “四大名山很了不起吗?我……”那名说话的男子明显感受到场间的尴尬,但壮着酒胆,他继续着,可就在他说着话的这一瞬间,却忽然感到一道冰冷视线,口中话语顿时止住,酒意骤醒,下意识的恐惧和敬畏让他不敢动弹,即便是想法都不敢有。 “不要生事。”客栈外一位清澈而柔若春风的女子看了自家师妹一眼,轻声说道。 那名和女子一样身着淡绿衣裳的少女收回视线,眼神有些冷淡,跟上队伍,就此离去,似从未出现过。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感受到身上的淋淋汗意,余悸未消,反应过来后急忙对着客栈外跪拜下来,虔诚无比,以示悔过之意。 修行者在凡人心中确乎是遥远而耀眼的存在,而四大名山真的很了不起! 在坐的其他几位客人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都再不敢说出任何不敬之语,其中一名面容消瘦的男子眼中闪现出恭敬而崇拜的光芒,有些感叹道:“也不知陌玉公子会如何处理。” “不论如何,想必公子一定会处理好的,至少本门长老的佩剑是一定会拿回来的。”其余几人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神色无不变得和他一样,就连那名健壮男子也笑起来坚定说道。 在桌几人闻言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三章 所谓姻缘 南越地域较小,也无过多的城市。 木恒挑着最偏僻的山路行走,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也便来到了南越境内,她走进那家客栈,自然也看到了先前的那几名绿衣少女,听到了那些酒客说的话,来到柜台,将落下来的白纱揭开搭到斗笠上方,把山水令放到桌上,她问道:“陌玉是谁。” 话已出口,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她感到有些不解,微微抬眸。 她现在的脸不如以前那张那般耀眼,虽可谓是眉目如画,但也还不至于让人说不出话来。 柜台小二看着这个穿着厚布衣的女子,有些愣神,不是因为那张脸有多美,却不知是为何,待回神来后不禁好生羞愧。 盯着一个姑娘家看了这么久,即便对方始终平静,他还是觉得有些丢人。 视线下移,他便看到那个碧色玉牌,眼睛在一瞬间睁得老大,嘴巴张着说不出话来,想起初入店里当差时老板的训话,心中震惊无比。 即便没有什么见识,他也知道那是用西海海底深处极为珍贵的灵凉碧玉,但即便如此,单纯的一块玉牌的珍贵程度都远远比不上它背后的那份寓意! 即便是他这样的小人物,也能明白面前的人身份有多么矜贵!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不去另一条街上那家最具盛名的天香楼,而来到了这些小地方,但这明显不是他可以关心的。 就在惊愕之间,木恒看了他一眼。 店小二顿时一个激灵,无比恭敬而颤颤巍巍地问道:“您……您想要知道什么?” “谁死了?”木恒收起玉牌。 “您……您先等等!”虽然很是疑惑,店小二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向店内张望几眼,想要找老板来和这位贵人交流。 木恒有些不耐,敲了一下桌面。 店小二感受到某种不可违抗的意味,极为惊恐地说道:“是,是墨丘的陆长老。” 木恒再次敲了一下桌面,示意他继续。 店小二不敢看她,说道:“小人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闻那名长老剑法高超,鲜遇敌手,后不知为何投奔圣地。” “陌玉是什么人?”木恒又问道。 而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每天面对着向方才那些酒客的店小二倒是知道得很清楚,这从他的回答中可以看出来。 “陌玉公子是圣地的人,亦是处理南越国事的太傅!俊美无双,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算无遗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才华横溢,亲善平和……” 木恒从他后面的废话和夸张的表情中大概能够明白,那个叫陌玉的年轻人应该是南越所有男女老少心目中的偶像。 店小二越说越激动,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一时忘乎所以,竟像是要和木恒聊了起来。 其实也不算是在聊,因为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说。 “公子日理万机,更是墨丘难得一见的天才,诸此种种,可谓能与一百年前的那位神仙般的前辈相提并论!” 木恒听到这话,抬起头来。 她当然知道话里的那位前辈指的是谁。 店小二此时哪里会注意到她的反应,滔滔不绝地继续说着。 这样的动静就连客栈内某些客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但无一不是微微颔首,眼中满是对某人的极致崇拜。 “说重点!”木恒第三次敲了一下桌面。 店小二再次回神,有些后怕说道:“只是,听闻,听闻,公子喜好男子……” 木恒微微抬眸,却没有抬头。 虽然有些意外,但她知道世上确实会有这么些不太一样的人,那么自然也不在意,更不会对此产生什么看法。 知道店小二已经话已说完,她轻声道了声谢,便放下白纱,提剑向外走去,而就在她正准备起步之时,店内却响起了一道声音:“喜好男子又如何?若是能被公子看上,即便是死一万次我也愿意!” 语气很是甘愿,但明显是男声。 依旧是那名健壮男子,但此时的他酒意已醒,早已没有什么醉意,那番话想必是他的肺腑之言,而其实在坐的很多人,甚至是南越的很多男人,都是这么想的。 或许他们还很期待着有一天能成为那名陌玉公子喜爱的人,哪怕那样的可能渺茫至极。 若是普通女子站在这里,听到这样的对话想必会感到有些恶寒,至少也不愿再待在这里,而若是不普通的女子,那便不会有何感受,甚至会感到无趣,那么就也会选择离开。 但木恒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停了下来。 “公子地位何其高贵,容貌之俊美即便是女子都难以相比,你这等丑陋俗人给大人提鞋都是不配,还在这里痴心妄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随着那名男子的话音刚落,其他桌上的某位客人很是不忿而嘲讽道。 健壮男子看了一眼自己敞着的领口,满脸通红,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场间瞬间出现针锋相对的气氛,几乎每个人都面红耳赤地在争论着什么。 木恒看着这样的场面,微不可察地一笑。 不是嘲讽,也不是不屑,只是有些感慨。 以形象影响整个国家,团结因他,不合也因他,这样的人真的不多见。 她想起了君来,想起他当年那种从容不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度,于是多了些许想念。 就在众人因为争吵快要打起来的之时,一道忽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只见说话那人语音嘲讽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前几天太傅府里来了一名女子,至今还住着,且时不时被公子带在身边!” 如此一番话让得众人震惊无比,齐刷刷向那边望去,旋即认出说话的那人是太傅府上的一名中年小厮,因为经常来这里喝酒,也就有所熟络。 很多人都知道,太傅府上没有丫鬟侍女,只有护法侍卫和负责打杂的小厮,那么自然不会出现女子。 听闻是因为以前的那些婢女一进府不久便会陷入对陌玉公子的痴恋中无法自拔,故才只招男子,但这样更加坐实了断袖之癖的说法。 即便是一名地位最低的小厮,但那可是太傅府上的小厮!所以说话的人时常会被羡慕,因为他们不仅可以见到贵人之颜,更是能知道某些关于太傅府的各种消息。 既然如此,他说的话便很有可能是真的。 “你胡说!”绕是深知此理,却依旧有人对他所说的话提出了不满的质疑,何况那小厮所揭露之事明显是不被众人接受,那名健壮男子更是紧接着爆喝出声,“不可能!!” 小厮很是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那肯定是什么仙家贵人!”男子还在奋力争辩,希望能借此安慰一些自己。 小厮悠然道:“普通医女,修为一般,无甚么背景。” “那定是如灵山圣女大人那般的倾世容颜!” 虽说在场之人没有谁见过那位高高凌立于云端的天之骄女般的人物,但那位大人的美丽绝对是天下人都认可的,如此举例自然在理。 小厮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倒是极美,只是不如公子。” 而其实众人在此之前早已听闻了什么,只是暂时还不愿相信,话已至此,纷纷不知该如何作答,各自沉默着,男子也低下了头,明白了这是个事实,捂着胸口,神色悲伤,仿佛在这瞬间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 先前还是一番热闹场景,几句话的时间过后却变成了现在这样一种低迷的氛围,酒碗静静地摆在桌上,无人理会,一时惨淡,瞬间寂寥。 一群男人因为一个男人激动,也因为一个男人悲沉。 这种事情说起来有些好笑,看起来则会更好笑,但木恒没有笑,她也不觉得好笑,她不是在座的那些人,无法体会他们真实的心境,所以不会对他们的心情做任何评价。 所有感受都应该被尊重。 无论为何。 而于此同时,她当然也不认为那名叫做陌玉的年轻人应该为他们的失落负责,因为没有人强迫这些人去喜欢他。 就像你不能无理地去阻止一个你喜欢却不喜欢你的人与他人成亲。 那样很荒谬,而且不会得到支持。 至于医女和太傅的佳话,她从来不相信什么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即便存在缘分,对于两个本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来说,最后的结果都会是有缘无分。 这种事她曾在云端透过凡尘露看到过许多,想来那名医女是个不同寻常的人。 也是或有人说凡是都有例外,比如发生在蓁国皇室的两段姻缘,但她知道,暮光从来不是什么平民,而衡妃…… 她看向盛天的方向,透着窗子仿佛看到了皇城,并不是因为她算到了什么,而是感觉不太好。 自古帝王情最薄,相信暮光和沅汐的体悟要比她深得多,但这种事她不会管,现在她要去一个地方。 “姑娘,不住店吗?”店小二看向她有些惶恐地忽然问道。 木恒起步离开,“不了,有事。” 店小二本想提醒她最近有邪派恶人出现,一个人还是要注意一下安全,却忽然看到她肩上不知何时停着只羽毛柔顺的青色小鸟,竟是见都没见过的珍稀品种,更加诧异。 第四章 她说你们都是垃圾 若酒铺在南越的一边,那么一名少年则可以说是在南越的另一边,因为两个地方相距极远,这里是南越的帝都——伊吾。 某处街道上,周围不见什么人流,两旁房屋更是没有任何完好之色,状况好一些的也只是坍塌了一半,由此可见由于先前的打斗场面着实太过惨烈。 “打了小的就来了老的,真是无耻得可以。”街道中心,两个气息紊乱的修行者被打晕了叠在一起,木林头发有些凌乱,气息微乱,双腿盘着坐在他们身上,左手拿着龙骨刀指着对面的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粗鲁地吐了一口鲜血,环视周围的一圈人说道。 “我不管你们是谁,但那个人我是一定要废掉的!”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骄傲,动作更是嚣张至极,却较之以往多了几分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因为惹了某些权贵而感到紧张或是什么别的情绪。 年轻男子身上锦衣玉服,显然地位不低,只是脸色阴沉,愤怒说道:“有本事你解开阵法来战上一场,若是你赢了,你伤我双腿的事本公子可以既往不咎!” 以木林为中心,直至那些人脚下的范围内,隐隐约约有着细密线条织成的一个繁复大阵,像极了盛阳照耀下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却又玄奥至极,似蕴含着无数命机。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容貌极其清美的小姑娘,气息如同湖面清风,散发着薄荷般的纯净凉意,此时秀眉皱着,似是有些紧张和害怕,显然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但终究也是心性不凡之人,她拉了拉木林的衣角,说道:“他是太宰的小孙子俪其,颇受宠爱,横行霸道惯了,我已传信出去,暂时,暂时不要惹怒他们。” “有本事你们进来。”木林没有理会她,向对面的人微嘲道。 站在俪其身边的一个形容枯瘦的老者看着木林温言说道:“这个阵法布得确实极妙,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但阵法就快要散了,你们还能怎么办?” 老者是太宰府上的客卿,苦修两百余年,如今已是洞天巅峰,亦是颇受尊崇,即便是俪其都不敢说什么不敬的话。 “所以我在等人。”木林自然知道问题的利害,不然也不会让青鸟飞走,笑了笑后又意趣盎然地悠悠说道:“搬救兵听说过没有?给你们一个机会,在人来之前快逃吧!” 他身旁小姑娘名叫辛芽,此时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老者神色不变,“除非来的是神威境的强者,但也还是要给太宰府一个交代!” “沈老莫要与他废话,现在攻击他就再无退路!”俪其看出阵法将要破碎的一角,咬牙指着木林沉声道。 此时该如何处理,老者心中自然要比他清楚,同时也是因为某种不好的预感,他大袖一挥,一道巨大的气波随之而生,冲击着阵法形成的无色屏障,数息间,大阵悄然消逝。 众人开始群而攻之,一道道飞剑和灵器法宝向木林二人轰炸而去! 而若是让这些攻击落实,对于一个洞天中境的人来说,何况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但木林面对这些却没有任何动作,眉毛在此时忽然挑起。 不是因为那些人无耻至极的攻击方式,只是因为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人。 于是他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将近一年不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胖了? 说是胖,却不是真的胖,只是穿的有些多。 木恒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着,然后向前抬手,伸指轻弹。 伴随着街道中央一阵一阵响起的兵戈相击声,无数道夺目剑光骤然闪烁,剑气充斥场间,十几个人全部倒飞而出,猛地撞到石墙或是地面之上,不断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模样看着极其凄惨!与之关联的灵器更是宝光暗淡,显然是被镇压得不轻。 “你他妈的是谁?!”俪其目瞪口呆,愤怒至极,大声吼叫。 老者方才没有出手,此时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中一惊,脸上隐见骇然之色,继而又听到了俪其这般无礼的声音,心情不禁有些糟糕,瞪了他一眼。 俪其对此毫无所觉,依旧怒视前方。 烟尘渐渐消散,从中现出一名穿着厚布衣、带着斗笠的人,眉目如画,是名女子,一把散发冰凉杀意的飞剑正静悬其侧,仿佛随时准备好再次攻击。 “不知座下所为何意?”老者看不透对方的修为,但确定自己不是对手,沉默片刻行礼道。 座下是尊称,既然对方修为高于自己,那么这便是对强者的敬称。 “什,什么?”俪其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意味,忽地惊恐,震惊万分,右手紧紧攥住衣袖,险些从轮椅上跌落下来。 木恒没有说话,转向木林,将斗笠拿下放在一边,检查他的伤势。 “怎么这么慢?”木林看着这张久违而依旧苍白的脸,没有过多的喜悦,却是嫌弃说道。 这句话尽显无理,有着些许的埋怨,就连辛芽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木恒将食指划出一道小口,然后一边把血涂在木林手臂细密的伤口上,一边将凝纯的灵息输入到他的体内,说道:“小青找到我的时候我就来了。” 意思便是,她已经尽力赶到了。 木林知道她的意思,心想,所以你是在怪我没有及时送信咯?想着她先前使出的剑招,问道:“飞鸟?” 木恒嗯了一声,看着他慢慢愈合的伤口,有些满意,而后突然感知到他身体内的异样,眼神微凝说道:“中毒了?” “所以我把那颗莲子吃了。”木林满不在意地说道。 木恒想起自己曾经和他解释过清心莲的功效,微感放心,最终确定应该没事了,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道:“好久不见。” 她本是蹲着的,所以抬起头来也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木林眉毛微挑。 他毫不羞涩,扬着眉毛说道:“我可没想念。” 木恒没有在意,站起身来,向小姑娘问道:“清心派?” “您,您是怎么知道的?”辛芽先前不知道莲子说的是清心莲,不然肯定会感到惊讶,她抬头看向木恒,很是意外对方竟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师门来历。 木林的话音响起,看向那名老者嘲讽道:“只有傻子看不出来!” 老者微微蹙眉,此时他当然能够看出那名小姑娘修炼的功法,但先前哪里会注意到? 俪其看着辛芽,眼中似有火在烧,他没有想到自己在街上随意看上的一个小妞居然是清心派的弟子! 虽说清心派没有墨丘那么出名,也没有绝情宗那般充满着不为人知的世间强者,更加无法与四大名山相比,但终究是一个宗派! 更重要的是,清心派向来行事温和低调,直到一百年前出了个疯子,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本以他的身份,偷偷掳走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不算什么大事,但如今分明已经不可能了。 老者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说道:“我家公子行为确实无礼,但小姑娘也没有什么损失,到时太宰府自然会派人到清心湖致歉赔礼,但这位小兄弟伤了我家公子两条腿,还望座下给一个解释!” 他当然知道,对一个神威境的强者,再如何重视都不为过,而若是能够拉拢,自然再好不过。 木恒转过身来,没有说话。 老者以为自己知道了她的意思,说道:“若是座下能与我太宰府交好,到时便是一个阵线的人,此事自然可以既往不咎。” 木林脸上挂着冷笑,看着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以后不要这样。”木恒忽然平静地说了这一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 老者有些愕然,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木林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说话,淡淡道:“哪样?” “不要和这些人打交道。” 这明显不是指责他惹祸,那这些人指的是什么样的人? “为何?”木林看向她,笑了笑,颇为好奇的样子。 木恒说道:“层次太低,不好交流。” 她没有贬低谁的意思,只是在陈述客观的事实。 木林知道她的意思,看向那两个人,挑起眉毛朗声道:“听到没有?她说你们都是垃圾!” 第五章 陌上人如玉 话语太多讽刺,而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是那样地嚣张,让人不悦而愤怒。 俪其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老者则是皱起了眉头,看向木恒。 他知道对方一定不是这个意思。 修至神威,便可拥有接引天雷等借用天地之力的神通,本身气息内敛,朴实无华,而心境更是难有如同焦躁等不良情绪,自然不会像当年绝情宗出的那个怪物一样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亦深知修行之不易,那么就不会真的有看低其他修行者的意思。 但木恒的反应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只听她说道:“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木林闻言看了她一眼,心想,你怎么知道我想让你说什么? 此话一出,就连老者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辛芽看着木恒,忽然觉得这个姐姐好生霸气。 “努力自然值得尊重,但你并非一心向道,而是贪恋权势,流连凡尘,为世俗所扰,空有一身修为,毫无仙家风范。” 老者怔住,沉默了会说道:“我的选择自然是为了南越黎民!” “那你还要帮他对付我们,还想帮太宰府将我抢了去?”辛芽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老人闻言微微眯眼,不再说话,已经在想此时该如何息事宁人,但他身旁俪其却自然不会管那么多,眼中满是怨毒,正要说什么,却听到身后一阵清晰有律的掌声,随后便响起了一道似春风拂过般柔和的声音,道:“说得好!” 一个个披着软甲的侍卫以极快的速度包围住众人,如真正的军队般肃容而镇定,极具威严。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太傅府的青羽卫。 那么一身锦绣白服、散发着一股贵不可言的气息,如同众星捧月的人,自然就是南越太傅,传闻中的陌玉公子。 凤眼狭长,面容俊美至极,长发束起,气质怡然而略显慵懒,谈吐何其不凡。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果然人如其名。 本是人群散尽的街道,一时间竟因闻讯而来的人变得拥堵起来,无论男女,眼中尽是仰慕和沉醉,强忍着尖叫冲动的同时,更是有一些少女兴奋得昏厥过去。 场面很是夸张。 俪其早已见惯,眼中一如既往地充满着恨恨神色。 陌玉笑起来凤眼微眯,唇角勾起,和身边一个相貌极美气质潇洒的女子说道:“去给俪公子看看?” 女子看了他一眼,瞥了瞥嘴,走上前去。 俪其看了那名女子一眼,强行收起心中的欲念,不敢再看。 辛芽终于看到师姐们口中的传奇人物,眼中冒着星星。 木林见过商礼和楚叶南清这样的人,对相貌什么的确实没有太多的其他的类似于赞叹的情绪,他看着陌玉的表情,想着某些传闻,有些感叹心想,果然眯眯眼都是怪物。 木恒则是看着来人,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神很是平静。 太傅府和太宰府的关系很不普通,而除了青羽卫之外,陌玉身后明显有一个看不出深浅的人,显然也是一名洞天巅峰的强者。 她在来到这里之前,便隐约算到会有这样的场面,虽然不是什么威胁,但事后会比较麻烦。 陌玉身旁还有一个年轻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他看着木恒,微笑着上前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包括在陌玉在内的人都有些意外。 难道那二人与商家二公子是旧识? 来人是商猷。 洛阳一事过后,他虽然没有受到惩罚,却也还是被商家家主派到了南越,在某种意义上,那便是下贬,方才正与陌玉在天香阁商量一些事情,闻讯后便来凑个热闹。 “这人是谁?”木林看了眼来人,向木恒问道。 木恒没有思考,说道:“不认识。” 商猷有些无奈,“商礼是在下的兄长!” 木林哦了一声,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点头致意,“他最近如何?” “你要问她。”商猷看了木恒一眼。 木林看向木恒。 木恒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即是商兄的朋友,那想来是个误会。”事已至此,陌玉大概能够想到什么,温雅上前说道,旋即发现那个身穿厚布衣的女子一直看着他,淡然一笑,没有理会,继道:“商兄正好要到府上做客,如若不嫌,也请移步。” 能到太傅府上做客,实在是一件很荣幸的事,至少对普通人而言,而此时周围的人皆是不由得纷纷投来嫉妒到喷火的目光。 …… 南越马车极少,一般都是一些善于负重的普通妖兽,而类似于太傅府这样地位极高的贵族,自然会有更为珍惜的妖兽用于出行。 “你刚才盯着别人看做什么?”木林在车上向木恒问道。 木恒没有隐瞒,“感觉他与某个人有些像。” 辛芽在旁边看着两个人之间难以言喻的气氛,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尴尬,但先前于是得人相助,还是要道谢的,于是向木林说道:“你我互不相识,谢谢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已经联系师姐师父,待南方会谈过后再上门致谢!” 听到南方会谈四个字,木恒看了辛芽一眼。 “你不用谢我,我不是路见不平,只是单纯地看那个人不顺眼,没有任何想要帮你的意思。”木林没有细想这个长得清新美丽的小姑娘为何能替清心派做出承诺,对此更不在意,甚至有些冷漠地说道。 欺压良善、弱肉强食的事时常发生,他要走的路还很长,自然不会件件插上一手。 若换作其他人说这样的话,辛芽一定会觉得这是客气说辞,但此时她看着木林的神色,不禁觉得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不是她所想象的什么正义之士。 但她年纪虽小,却已是十分懂事,怔住片刻之后仍旧说道:“但你还是帮了我,所以我还是要道谢的!” 木林没有在意,问道:“你不是已经传信出去了吗,不在那等同门,跟着我们做什么?” 辛芽微怔,小脸微红,搓着衣袖低声说道:“太傅大人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木林想起一句话。 哪家少女不怀春。 然后又看向木恒,心想,好吧你不算。 …… 太傅府很华丽却又很朴素,柱体由香南木制成,庭院砌着假山,还有各种珍稀灵树,时不时还会有一些娇小灵活的妖兽从院落某处跳出来,看着很有生气。 陌玉暂时去处理事务,辛芽便很是不要脸地偷偷跟了过去,便只剩下这三人。 木林虽然去过丹青府,但还是觉得有些新奇。 “萤袖怎么样了?”木恒没有这样的感觉,她向商猷问道。 商猷神色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悲伤,说道:“不是很好。” 木林听说过一些事情,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但是不感兴趣,所以到处逛着。 木恒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知道他应该对这里有些兴趣,向商猷问道:“她想不想见我?” “应该是想的,我这就去把她接过来!”商猷有些意外,他知道萤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不肯跟他说,于是赶忙说道。 他不放心萤袖一个人在洛阳,便也把她带到伊吾来了,此时倒是方便。 木恒点了点头。 商猷向府内管家说了一声,便向外走去,想来是有些急。 不知过了多久,木恒正坐在地上,身边还围着一堆肥腻小松鼠,还有几只球一样的不知道是什么灵兽,灵光缭绕,很是可爱。 “为什么它们看到我就跑?”木林走了过来,看着这些画面,很是不解,自然也还有不满。 先前他在园中瞎逛,也看到了许许多多有趣的灵兽,但每当他靠近一些时,所有的小家伙远远感受到他的气息都远远跑开了,对此他当然也不会认为那是自己的原因。 “你想要?”木恒抬头问道。 木林笑着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想搞些恶作剧” 木恒不知道他的意思,但大概能够猜到他的想法,没有再说什么。 木林看了一眼藏在其他藏在角落里的灵兽,“它们好像想过来。” “太丑。”木恒自然知道,神色淡淡,不以为然。 木林无言,不再说话,蹲下身来,戳了戳那几只球,发现它们居然在颤抖,笑道:“这些是什么?看起来好蠢!” “它们说可以叫他们小球” 木林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起的?” “恩,我起的。” 木林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它们不叫小球,叫圆圆。”身后在此时响起了一道有些动听的声音。 木恒抬头向前方看了一眼,“真难听。” “确实不好听。”木林没有回头,但猜到了来的人是谁,看了木恒一眼,笑了笑,配合着说道。 若是商礼在这里,就会疑惑于为何这两个好像不关心任何事的人会喜欢作弄人。 先前说话的那名女子在此时走了过来,眉眼动人,白裳随风而动,很是美丽,来到二人面前。 她原本便精通药理,这几日照料这些灵兽,也和它们变得很是亲近,连名字都自己取了,但如今看着小球很黏木恒的样子,有些不解,而后更是听到了木恒方才的呢喃,意外道:“你刚才是在嘲讽我?” “没有啊。”木恒微偏着头,模样怎么看怎么不真诚。 木林转过身来,笑了笑,“她是在嘲笑你。” 两个人的话和态度在女子看来实在是太过无礼,以至于一时间还未能反应过来,自然也没有说话。 木恒忽然站起身来,向木林道:“有事,先走。” “你去那里做什么?”女子看着她行走的方向,忽然想到什么,一边追上去,一边喊道。 木林先前去过那里,也知道那边有什么,也不在意,看着木恒的背影莫名一笑,然后抱着那几只球就这样抛了起来。 第五章 世上总有许多不得 “这里是太傅府的禁地,虽然你是客人,也不能哪里都去!”木恒来到一座巨大的假山前方不远处,女子却在此时追了上来,挡住她的去路。 木恒看了看她,“有理。” 见她不再往前走,女子颇为满意地笑了笑,自觉眼前这个气质有些澄然,甚至可以说是清澈的人,虽然是一个五镜强者,但还是挺好说话的嘛!哪像师父那样虚无缥缈的,理都不理人。 想着这些,她忽然有些得意,正准备在说些什么,便听木恒说道:“那我让它出来见我好了。” 话音刚落,木恒便伸出食指在空中虚虚一点,如同平静的湖面忽然生出微澜,一圈涟漪蔓延开来,引得前方的假山颤了一颤。 伴随着仿佛山岳拔起般的声响,一道巨大的身影缓缓从假山中浮现而出。 摄人的兽瞳,阴云笼罩般的庞大身躯,黑白相间的毛发亮丽如新,就像是世上最名贵的丝绸。 这竟是一只世间罕见的白虎! 白虎威严的眼眸此时有些沉静,或者说是温顺,四膝及地,它就这样匍匐在了地面,如同臣服,更像是虔诚。 白服女子已经傻了眼,她不知道白虎这在做什么,想着的是这位太傅府都要供着的祖宗竟然主动出来见人了!看着竟还是这么乖巧?! 木恒看着白虎,在神识中说道:“与人类结缘可是尔等真实意愿?” “不敢欺瞒,确乎吾等意愿。”白虎抬头看向她,在神识中说道。 “其他兽族为人奴役,心中是何感想?” “其他种族与吾无关,弱肉强食,只此而已。” “遵循本心,也可。”木恒确定对方还是强大冷酷的代表,比起龙族来也不会逊色多少,只是少了许多的高傲,平静说道,然后起步离开。 白虎知道这是对方给予的一些认可,准确的说是许可,恭敬点头,待木恒走后便起身回去。 留下那名白衣女子在风中凌乱。 …… 不久后,商猷便已带萤袖来到太傅府的一方长廊庭院中。 木恒自外处走来,向少女点了点头。 萤袖身形有些消瘦,脸色有些不健康的白色,向她盈盈一礼。 初秋的轻风拂过,吹起二人的发丝。 微凉而有些茫茫。 “你要明白,不是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报。”木恒看着她说道。 很多人包括商礼在内,都会认为萤袖之所以答应成亲,只是因为心灰意冷,转将心意投他人,但木恒能够猜到其实是因为什么,她还记得在御花园时,萤袖想要拜她为师的请求。 蕙质兰心的她先前早已隐隐看出了商礼内心的情愫,但却并没有产生任何背叛的想法,她知道洛阳的局势有些紧张,也知道商礼正在被那些事困扰,所以她即便伤心也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便有了洛阳的那场婚礼。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到最后那一刻果然还是不愿的,更没有想到商礼真的来了,于是接下来就有了后来的事。 她一直都是个好女孩,至少站在商礼的角度。 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 “也难怪公子喜欢姑娘……”萤袖深深地看着木恒,低头垂眸,很是难过,旋即又抬头问道:“所以,您从来不图回报吗?” 木恒平静说道:“不,我从来都不认为我在付出。” 无论是对商礼还是对木林。 这里没有什么付出不一定得到回报,但不付出就一定不会得到的俗滥话题,因为她很清楚,很多时候即便不用付出什么就可以得到回报,比如天赋,比如他人的爱慕。 前者与生俱来,无法抗拒;后者与努力无关,难以阻止。不管你需不需要,接不接受,它们就在那里。 所以世上总有爱而不得,和无可奈何。 “那您又是为什么而活着的呢?”萤袖怔怔的看着她,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寒冷与敬畏,声音微颤。 “为了活着本身。” “那有什么乐趣呢?” 为了进食而吃饭,为了休息而睡觉,这些都是有一定意义但却很没意思的事,可以说是毫无乐趣可言。 木恒看着她,没有说什么类似与你无关的话,而是认真说道:“凡事存在之物都终将灭亡,喜怒哀乐,喜欢厌憎都只存在于一念之间,无论长短,终会消失,那么所有的感觉就都会是错觉。” 小溪旁的树木枝叶摇曳,仿佛似在回应着什么,很轻,极淡。 “倘若是用尽一生呢?”萤袖身形微颤,沉默了很长时间低声辩说,想要寻求答案。 木恒平静道:“死亡便意味着结束,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一生如何对世人再无意义。” 这个事实真的让人很悲伤。 “只求曾经拥有。”萤袖的头愈发地低,神色倔强。 木恒看着她悲伤的脸色,眼神依旧很淡,显得愈发冷漠,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若是能天长地久,谁不想长相厮守?若是不想长相厮守,何必在乎曾经拥有?” 声音似冬夜寂寥山岗上刮过的风,寒冷至极,孤清无比。 触摸到这个世界的某些真实,萤袖莫名感到天地仿佛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孤单寂寞到了极点。 时间渐渐消逝,木恒不再看她,看着眼前缓缓流向某处的溪水,想起了某句至理名言。 逝者如斯,故不舍昼夜。 须尽欢。 因为短暂,所以生命才需要珍惜,因为珍惜,所以美好,换句话说,只有死亡才能赋予生命意义。但只要她想,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那欢乐与否,世人如何,对于她便没有意义。 她看着眼前着这片辽阔的天地,眉间再次生出了某种倦意。 等到风景都看透,早已不在乎什么细水长流。 “您为何要和我说这些?”风起寥寥,传来了萤袖的声音,她抬起头看着木恒问道。 木恒看向她,没有说话。 萤袖忽然有些不好的感觉,忙问道:“您……要离开了吗?” “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但你不是我,所以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木恒看着被风卷起的满空落叶,眸色浅淡, “时间不早了,你回吧。” 第六章 说感情,和修行 当天边现出丝丝微光之时,吴谓还盘坐在叹兮峰顶冥想吐纳,一道道剑弦在其周身交织重叠,散发着奇妙的光辉,至柔至刚。 不知过了多久,剑弦被缓缓收入体内,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澄然清澈,宛若仙人。 “什么事?” 商礼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不远处,行礼道:“师尊!” 他知道自家师父不关心天剑门的存亡,所以说的是别的事,“听说您前几日去了一趟寒山,还和苍松大师打了一架。” “嗯。”吴谓淡淡回应。 商礼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只是您二老就不能好好说话,愣是要把几间屋子打塌才好?” 吴谓闻言微怔,没有说话,想来是有些尴尬。 寒山本是有大阵防护,但奈何两个人境界太高,即便有所收力,即便当时主持和禅师们密切关注着忘念峰那边的动静,护住了寺内弟子,房屋却仍旧不能幸免。 “住持来信说,修补房屋再加上维护阵法总共一万金,让您尽快送到寺里去。”商礼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道。 世间的人都知道,寒山寺里的大师子弟最讲慈善诚信,那么自然不会索要多余的钱财,而更重要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和尚很穷。 有多穷? 很穷很穷。 所以即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者,也不得不在金钱上“计较”一番。 “修行者就应该有修行者的样子,总是谈钱钱钱的像什么样子?”吴谓愈发尴尬,恼火道,“他们没有钱,难道我就有钱了?” 商礼心想,后面的一句话怕才是重点。 浩然剑宗是世间大派,山中各种珍宝灵物,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金钱的问题。而不周山的弟子自然无条件维护自家宗主,那么从山里分配出来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作为补偿也不是不可。 所以他家师父其实很有钱,只是不甚清楚罢了,因为不周山的各项资源分配和大小事都是他在打理。 而既然如此,赔偿的事就不会是他真正想要说的,沉默了会,他说道:“之后不久,苍松大师就下山了。” 吴谓自然知道这件事,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笑着说道:“吃醋了?” 商礼恩了一声,问道:“只是既然不会有结果,为何还要让他知道她其实还活着?” “既然知道不会有结果,你为何还要喜欢她?”吴谓转过身来,看着他笑道,而后又偏头看了一眼寒山的方向,感叹一声,语气悠悠,“何况谁知道他破镜之后会不会独自跑到碧落天去找死?” 这句话隐藏的信息有很多,比如一百年前的某个阴谋,比如某个人的用情至深。 商礼沉默了。 因为他喜欢的人还被其他人喜欢,也因为那个人的义无反顾,和付出一切不求回报的决心,最重要的是,换作是他,也会那么做。 即便所有的付出都不会有什么回报。 或许很多人都难以理解,为何世上会存在为了毫无关系的偶像付出所有,甚至六亲不认的人,还有那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为爱痴狂的人,即便遍体鳞伤,即便明知不会改变什么,却依旧无悔。 明明都已经知道能陪伴你的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只是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喜欢啊,除了去喜欢,又能怎么办呢? 他清朗一笑,然后看向天外南边,有些担忧说道:“那位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做呢?” “谁知道呢?”吴谓眯了眯眼,神色淡淡。 …… 萤袖被商猷接走,离开之前向木恒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我还是无法做到您说的那样。” “无妨。” 等到二人远去,木恒转身走到廊上。 依旧是长廊,依旧是满园的风景,她没有像上次在洛阳那般碰到商礼,但也遇见了一个很好看的人。 肤如凝脂,像极了女子,也像极了某个人。 她的某个故人。 眼前的人是陌玉。 木恒知道他听到了她和萤袖的话,她没有故意避开谁,因为这也是她想对他说的,或者说是想对所有人说的。 “姑娘的说法实在是令在下耳目一新!”陌玉看着她,脸上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木恒神色淡然,像一个长辈般颔首,“你还不错。” 陌玉听到此番夸奖,笑容更甚,眉目间自有一种邪魅之气,很是吸引人,声音清朗而富有磁性,“既然情感说过了,那来谈谈修行与局势如何?” “五镜之上,是为归元,亦是佛家所说的无量。”木恒沉默了会,转身看向院里的风景,负起双手,“洞天顺应天地,神威借用天地,归元融入天地,到时不死不灭,长生希望有之。” “到时随万物而生,是生是死也便可只由自己掌握,除非同境相斗,或是降下天罚。” “前五境依凭于天赋、悟性和刻苦,而归元则完全依赖于天赋,故而历史由来中,那些人极少,所以你们称之为天选之人。” “此种天赋本真蕴于神魂之中,无改变之理,除非天赐神辉,洗垢除尘,于是,南越便有了祭天。” 寥寥几句,语气平淡无奇,却字字道破天地命机。 一段能够使世间所有修行者兴奋到疯狂而立刻死去也极其甘愿的话语,就在这样一个普通雨廊中被平静道出。 若是被传出去,一定会被载入史册,并被千万人奉为修行圣典,日夜拜读! 陌玉此时已是震惊无言。 他一向从容不迫,此时却再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 不是因为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单纯的神威境强者能有的见识,而是因为他相信几乎没有人能有自己这样的幸运! 要知道,千万年来,已知五镜之上的强者也就出了那么几个!何况年代距离最近的那位前辈早在一百年前便已不知所踪。 但问题是,明明两个人在几个时辰前才算是相识,为何木恒要向他说这些胜似无价之宝的话语?而且一语道破南越祭天背后的深意!即便万年来都未产生五镜之上的强者,却始终坚持祭天的深意。 “这些不是什么修行破镜之法,你也不是那等浅陋无知之人,只需知道便好,不必太过于放在心上。”木恒转而看向他。 “受教!”终非凡人,陌玉闻言一笑,然后正准备再说什么,却发现木恒没有想要继续的念头,而是看向他的身后。 他笑容微敛,转过身去。 那名太傅府上身形微胖的管家从极远处走来,有些感激地看了木恒一眼,擦了擦满头的汗水,然后扑通跪倒在地,头触地面,惶恐万分地说道:“五……五公主和……和苏小姐打起来了!!” 在太傅府当差多年,他自然能看出此时主子被打扰的心情很不好,而且是十分不好的那种,这让他甚至连死的念头都有了! “这种事你难道不会自己处理吗?”陌玉莫名笑起,神色和悦,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管家知道自己就算死一万次都不能抵过,吞了好几下口水,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五公主带了护卫,无人敢拦,凉禾姑娘怕有性命之忧!” “好了,我知道了。”陌玉看着他沉默片刻,蹙了蹙眉,然后看向木恒。 木恒感受到管家偷偷从缝隙中看了她一眼,道:“说。” “那位小兄弟让我转告您,让您也过去,若是您不去,就没好戏看了。”管家重新将头埋回,难掩余悸。 木恒想起当年也是这样,嘴角微扬,笑道:“那就走吧。” 第七章 见面总要打一架 当三人来到先前的园子之时,便看到了草地中央那两个俏丽少女。 一名是身着白裳的女子,苏凉禾,另一名自然就是南越五公主。 只见那五公主美貌异常,看着颇有种眼前一亮的惊鸿之感,英姿飒爽,衣束简单,显然是为了打架方便而着。 园内景色很美,两个少女也很美,于是乎,她们打斗的场面也变得让人赏心悦目起来。 两个人各自施法,打得难解难分。 若是以境界论,苏凉禾自然不会逊色太多,只是南越以炼体见长,体魄非同寻常她常年专于医药,可能会在最后有些不敌,而且五公主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招招扼住要害。 但或许正是因为苏凉禾对身体构造十分熟悉,战斗之法十分巧妙,每次打击后都能让三公主的下一波攻击偏离自己身体一寸,竟在后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隐占上风。 此时的二人显然知道陌玉的到来。 “我跟你说了,我跟他没有关系,他喜欢男人难道你不知道吗?”苏凉禾本在先前就有些心情凌乱,如此一来,更是烦闷,一掌暂先击退五公主,指着陌玉大声喊道,“现在他来了,你问问他!” 五公主没有回头,说道:“我南越国风崇武,无论如何,打过再说!” 说完,便要再次上前。 陌玉食指轻弹,两道劲风随之而生,便轻易将二人分开,他走上前去,笑容依旧是那般迷人。然后来到苏凉禾面前,很是熟练地挑起她尖俏的下巴,脉脉深情说道:“你方才说我们没有关系,是吗?” 他单手轻轻揽着她的腰,动作看着很是亲密。 “走开啊!!”苏凉禾脸色微红,想要一把推开他,却发现推不动,脸上神情充满嫌弃,眼中隐见威胁意味,看着他心想,你再不放手我就不帮你研制解药了! 陌玉似是毫无所觉,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五公主脸色很是寒冷,看着苏凉禾的眼中尽是愤怒,周围的侍卫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不是传闻太傅喜欢男子吗?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 “怎么样了?”木恒来到木林的身旁。 辛芽先前接到传书,便先行告辞离去了,而此时的木林手里拿着松子,却没有看戏的兴奋模样,微微挑眉,边吃边说道:“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喽。” 似发出一声平静至极却漠然异常的冷笑,他继续说道:“一个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别的女人,一个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 “两个白痴!” “明明喜欢人家还故作不在意,愚蠢还作!”他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极淡怜悯,淡笑出声,“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对我有意思。” “太把自己当回事,女人啊……” “当然,爱幻想有时候也是一个优点,至少很多人都觉得那样挺可爱的。”他招手示意管家过来,嘴角勾起问道:“你说是吧?” 管家此时还没有从他刚才那番话中反应过来,见他招手,哪还敢不过去。 他想起先前对方让自己去向木恒传话时的话语,再细细品味着他方才的评价,发现这个人竟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以他多年的阅历和左右逢源的本事都不禁愕然惊惧。 此人好生可怕!! 木林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有一种聪明叫做足够愚蠢,我很看好你哦!” 管家知道这又是一种奇怪的威胁,不自觉地擦着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感受着肩膀上的气力,他莫名心慌,下意识地求助般看向木恒。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自己是堂堂太傅府上的管事,为何要怕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 木恒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两次这样看自己,但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木林越来越像以前了。 这样也不坏。 “你可别指望她,她可比我狠多了!”木林注意到管家的目光,眼神怜悯地好心劝道。 管事愈发感到自己的卑微,惶恐至极,不敢再说话。 此时正好是陌玉走到两女之间的时候。 木林将目光投射过去,便看到陌玉将苏凉禾揽着的动作,目瞪口呆地连松子都忘了嚼,喃喃说道:“这人,可以啊!” 木恒看了他一眼,心想,其实你以前也很可以。 陌玉三人似是没有听到木林的话。 五公主看着两人暧昧的样子,秀眉紧皱,伸手招来一颗石子就扔了过去。 眼前飞过一道光芒,陌玉将苏凉禾放开,向五公主温柔说道:“阿昭,怎么有空来了?” “我再不来,先生你就要被这个妖女抢走了!!!”五公主看着他,指着苏凉禾大声愤怒道。 陌玉是南越太傅,除了要处理朝政外也时常会教导王子公主们读书修行,故而也被他们称为先生。 “我对他可不敢兴趣,你应该防备那些长得好看的男人,还有就是,”苏凉禾微挑下巴,她看了一眼木恒继续说道:“这里可不只有我一个女的!” 她先前对木恒的印象说不上好,此时被五公主针对,便下意识地转了话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木恒,想起方才陌玉是跟她一起过来的,不禁脸上各种表情,嫉妒有之,恨恨有之,总之各种各样,但都不会是友好的神色。 不得不说,陌玉的魅力真的很大,而这里的很多人都很无知。 木林微微挑眉。 “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木恒注意到他看了苏凉禾一眼,向陌玉说道。 语气很是平静,但仔细听去就会发现这似乎是一种如同师长般的劝导。 若是熟悉她的人在这里,就会知道这其实是一句警告,但这并不是因为她生气了,然后要做些什么,那么自然是因为其他,而这里也几乎没有认识她的人,所以很多人都以为那是她对南越当朝太傅的一种训诫。 但是她以为她是谁,居然敢这么说话?! 于是周围的侍卫,就连五公主带来的护卫都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体内灵息瞬间凝聚,就要动手。 没有人可以在南越境内对太傅不敬! “都他妈地给我放下手里的家伙!!”正是此时,知道一些内情的管家看了一眼陌玉的脸色,周身气息外放,向众人愤怒吼道。 太傅府的侍卫听到管家这一声怒吼,感受到境界高于自己的威压,纷纷下意识地收敛动作,眼中却不掩敌意。 管家来到那些人面前,带着他们下去,看样子是要责罚一番。 五公主带来的王室护卫自然不会听从他的指挥,但他们感受到方才太傅看了他们一眼,双手下意识地开始颤抖起来,双腿不自觉地开始后退。 “先生。”五公主看向陌玉,有些委屈。 陌玉没有理她,走到木恒跟前眯眼笑道:“我错了,不知可否拥有你的原谅?” 在场除了那些护卫之外,便只有五个人。 五公主听到这话,本来就不好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苏凉禾似还没反应过来。 木林面无表情地看着木恒。 木恒轻轻摆了摆手,“无碍。” 陌玉当然能够知道她摆手的意思是让众人就这么散了,于是笑着说道:“为表歉意,还是希望府上能够好好招待二位,清心派的仙友们在会谈结束后也会前来向二位致谢。” “可以。”木林的笑容格外明朗。 木恒知道他的某种想法,有些无奈,“那就这样。” 两人正准备离开,但是很多时候树欲静时往往风不止,别人就算知道你想要清静却也不会给你清静。 五公主一个闪身挡住二人的去路,向木恒拱手说道:“池昭华在此相邀阁下进行武试!” 第八章 戏中人 木恒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不语。 池昭华表情有些坚毅,看着很是认真。 说的之所以是阁下,是因为她虽然不知道发生在今早具体的事,但仍然能感知对方的境界应该在自己之上。即便如此也还是要提出比试,可能是因为她其实有些倔强,也可能是因为其他。 而南越尚武,赞颂勇者,更支持比武,在被他人邀请比试时若是不答应便会被视为懦夫,受到众人的唾弃,所以很少人会拒绝。 木恒想起了陈瑗瑗,没有不耐,没有厌烦,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她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所以若是在平时,她便会拒绝,但现在有些不同,现在木林站在她的身边。 她能感觉到从苏凉禾看向自己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开始慢慢变得不耐起来,于是她微微抬眸。 就在这一刻,风停止了吹拂,树叶随之静止,湖面平静异常,众人呼吸仿佛一滞。就连天地灵息都似乎停止了运转。 那些小球躲在树洞里颤抖着,不敢探头,松鼠们不再啃着松果,缩成一团,池里的鱼儿游到了最深处,惊恐不已! 在太傅府某处小石山的洞内,一双巨大的摄人兽瞳缓缓睁开。 来不及反应,一阵轰鸣声中,数道身影在猝不及防间骤然倒射而出,撞断了几棵粗壮的灵树,疯狂吐血的同时,看向木恒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面对难以战胜对象的绝望。 这样的气势,她的境界究竟有多高? 管家处理完事情便带着一些人匆匆忙忙回到这里,便看到了这样一幕,愕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想到木恒会突然出手。 更重要的是,能够无视太傅府中的阵法暴起杀人,她到底是什么境界? 不,应该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最重要的问题是,她怎么敢在太傅府上对公主的人出手?!要知道,太傅虽然平时对昭华公主有些冷淡,但实际上却是十分疼爱的! 池昭华脸色微白,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又好像伤得不轻。 管家下意识地看向陌玉,然后发现他身边的苏凉禾捂着胸口,似乎也受到了波及。 陌玉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是冷淡,他把手搭在苏凉禾的肩上,缓缓将纯净的灵息输入,慢慢修补着她体内的创口。 他看着木恒的背影,沉默不语。 “还要继续吗?”木恒看着眼前的池昭华。 没有人回话,没有人敢回话。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而她的下一句话则是明显是对陌玉说的,道:“我和你说过,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还有下次,我就不管了。” 没有人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除了木林,他看着木恒说道:“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木恒向他笑笑,“不要生气。” 若是有人知道昔日盛天辉煌一时的旧贵族被赶尽杀绝背后的真相,就会明白他们对话中的意思,就会明白某个人最难容忍的事是什么,换句话说,木恒是在保全那二人的性命。 但是在场的人不懂。 陌玉声音微寒,“此举太过无礼,即便是宾客,也还请给个交代!” 木恒没有理会,从手镯中取出一枚戒指后,将木镯丢给木林,“你先走。” “太好说话可不好,以后对别人不要这样。”木林自然知道里面有很多好东西,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戒指,又想起和她刚见面时向她要伞被拒绝的事,看了陌玉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而又地向管家道:“清心派的人来了记得叫我一声。” 神情悠哉,他顾自离开。 分别将近一年刚见到不久便又要分开,换作常人怕是难以接受,但在他们二人之中却仿佛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管家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见陌玉没有阻止的意思,便让侍卫放他出去。 木恒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知道他想要做某件事,转身看向陌玉,没有说话。 …… 是夜。 黑幕中群星闪烁,有极亮的,也有微暗的,但一眼看去,依旧耀眼美丽。 书房之中,管家再一次跪在地上,手心里冒着冷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或许是案前那名男子太过俊美,让人不敢直视显得亵渎;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将受到严厉的责罚,所以他一直低着头,看着很是卑微。 陌玉的笑容依旧迷人,如同世上最为柔和的春风,但相信南越王朝没有人愿意见到他这样的笑容。 “后面的表现还不错。” 话音落下,管家又喜又慌。 陌玉继续说道:“但你最初没有拦住她们,所以你还是有错,所以大白这个月就交给你照顾了。” “多谢公子不杀之恩!”照顾听上去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但管家知道拥有大白这个蠢萌名字的生物有多么恐怖,忽然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却依旧磕头谢恩。 无论如何,活着还是很好的。 陌玉将文案放到一旁,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状似不经意般问道:“阿奕最近有什么动作?” “大王子正在准备十多天后的狩猎,听说要在会谈结束后邀请一些绝情宗的仙家旧识一同出行。”管家恭敬汇报。 陌玉好像混不在意,拿过手边的一卷书看了几眼,“明年冬至的祭天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三公主殿下应该也会从仙域回来。” 陌玉放下书,抬头说道:“她怎么样了?” 管家不敢猜测这里的她具体指谁,快速汇报,“凉禾姑娘已无大碍,说是在房中自行药浴。公主殿下表现得伤势很重的样子,太子知道这件事后很是生气。” 说完后又不禁在心中感叹出手之人分寸拿捏得实在太好,居然能在几个修为不等的人的身上瞬间制造出不同的伤势,“木……前辈在水榭中显得很是安静,就好像是在发呆。” 他没有看到的是陌玉不知何时笑了起来,但只听到他似乎心情不错地说了一句,“沐浴,更衣。” “要把凉禾姑娘叫过来吗?”管家有些意外,颤颤巍巍地问道。 …… 夜里的太傅府让人感到很是静谧,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会时不时响起稀碎的下人嚼舌根的声音,而这些人往往是最低层的不知内情的小厮。 “你知不知道今天苏小姐和五公主起了冲突?” “废话,这谁不知道!” 声音带着得意,压低道:“那你知不知道太傅今天可是生气了!” “哦?还有这等事?你快说,到底是怎么了?”另一个人很是震惊。 “还不是因为苏小姐受伤了!” 那人愈发惊讶,“谁这么大胆敢在公子面前对苏小姐动手!” “那可是一位神威镜的大修行者,还有什么不敢的?”回答的声音有些感叹。 草丛中的人沉默了一会,不知是为何,而后沉声,“可是这里是太傅府!” “所以那人被关在了离香小榭!” …… 木恒确实是在水榭中,说是请她留在这里,实则是变相的软禁。 若不是世间与生俱来的对修行者的敬畏和对强者的礼遇,此时的她应该在南越的古藤牢里。 虽然昭华公主没什么伤,但毕竟是一国公主,而且是南越王最疼爱的公主。 她让木林离开,并不是怕有危险,而是知道他觉得这里有些无聊了,那便让他出去逛逛。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想要做的事。 至于她为什么会留在这里,而不是像其他神威镜强者那样选择杀出重围,然后腾云潇洒离去,原因自然不是因为她以大局为重,能够忍辱负重,也不是因为她害怕遭到南越众位强者的追杀。 对于追杀她没有什么经验,但暗杀和围杀倒是有过一些,只是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所以这种事确实不是她会关注的重点,那么自有她的理由,除此之外就是她想找个地方呆,然后发呆。 这里还不错。 她坐在草地上,指尖点在地面上,然后缓慢划动,若如正在绘图。 指尖所过之处,渐渐形成一道道明亮的线条,其间有着数颗亮点,光芒大小不一,最终一张与此时星空相映相合的图画缓缓浮现,玄奥光纹隐隐浮现,蕴含万千契机,看着神圣无比。 她看着这张图,眼神平静。 月光轻洒,长发垂到身前,脸上散发着瓷样的光辉,宁和静谧。 时间缓缓流逝,她一动不动地看了半夜。 “这是星轨图?”一道清朗而富有磁性地声音忽然在她不远处响起。 第九章 动手一直都是最简单的事 木恒头也未抬,视线没有移动半分,自然也没有搭话。 “我还以为这种图只要大祭司和魏院长能够画出来。”那人继续说道。 木恒看着星轨,神色平静。 陌玉走过来坐下,然后发现她的头发真的很长,笑着说道:“不发呆了?” 没有人回话。 “我今天演的还不错吧?”陌玉也想看清上面的脉络,但奈何神识层次不够,倒也没有懊恼,但看她依旧低着头,语气无辜说道:“今天的局面可不是我引发的!” “可是你没有阻止。”木恒知道他是一定要蹭课了,也因为自己推演得差不多了,挥手抹去光图,抬起头来,于是便看到对面这个人半敞着领口,露出白玉般的胸膛,长发散乱,莫名魅惑,很是好看,明显是刚洗了澡。 但问题是大半夜穿成这样来找一个女人,怎么想怎么奇怪。 她先前便感知到他气息清新,所以此时也不是很意外,但对于眼前这副能够让南越万千少女少男尖叫晕倒的画面,她不会在意,但却也不会习惯,“在长辈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些。” 陌玉状似乖巧一笑,却没有合拢衣裳的意思,“我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这话自然是对她前一句话的回答,但他明显没有什么道歉的诚意。 木恒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用敬称,看着他,等着他说正事。 “凭你的眼界应该看得出阿昭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陌玉明白她的意思,温和说道。 木恒没有遇到过有人故意受伤以博得同情的事,轻轻挥手,示意他这些不重要,说下一个。 陌玉有些无奈心想,修至神威境的人都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吗?好吧,你应该一直都是这样,“我的意思是,笙棋对阿昭极其宠爱。” 笙棋是南越二王子,也就是南越太子的名字。 “他不久后肯定会过来,而且因为是在我府上出事的,所以这一次连我都很难拦得住,你怎么办?”他神色怡然,谈笑的样子仿佛是在评论那些吃食更加美味,没有丝毫忧虑。 木恒沉默了一会,“绝情花毒不好解,但也不是解不了。” 陌玉知道这是一种交易,在晚风拂过撩起他脸庞发缕之时,笑意更甚说道:“你能够看出我身上中的毒,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我真的不想帮你?” 这句话简单明了,甚至可以说很是无情。 莫名让人心寒。 “为什么?”木恒看向他,神色平静。 她没有算到这样的结果,或者说没有去算,在她事先的计划中,没有来到太傅府这一段,而现在来到这里,一是因为木林,一是因为那把剑。 今天在院子里动手,自然也没有在她的计划之中,而且她当然不会把星轨推演用在这种小事上,那么就不会想到会有现在的这一番对话。 于是她发现很多与木林有关的事她都没有算得太准,然后想起他和自己对话中的那些陌生的名词,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 既已有了结论,也就有所释然。 “因为我很好奇,想要知道你这样的人遇到那种情况会怎么做。”陌玉如往常那般微笑。 而话里的那种情况指的自然就是今天的两次冲突。 看来他真的是故意的。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种事情都无法处理?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动怒? 这种将别人玩弄于鼓掌间后还能犹若无事地清淡出声的气质,果然如木林想的那样,眯眯眼都是怪物,今天的晚风忽然变得很是寒冷,就像雪点漠然地打在不着一缕的身躯上。 那么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木恒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没有生出羞愤欲绝之感,更没有生出棋逢敌手的惺惺相惜之感。 她的眼眸若如平静的大海,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她想起木林离开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才明白他已有所预料,而让她多少在意一下这些小事,然后熟悉一下阴谋诡计,也是把她留在这里的一个原因。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把这些事放在眼里。 她看着陌玉说道:“你过界了。” …… 微胖的管家慌乱至极地来回踱步着,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时不时紧张地望向前方的离香小榭。 他想着主子进去之前的嘱托,想着自己现在带在身上的万芝丸,哪里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就在他第三十次擦汗的时候,忽然心生感应。 前方忽然传来房柱断倒的声音,房屋上方气波起伏,如云聚拢。 下一瞬,又是一声轰隆,墙体不知被何物撞破,坍塌一片,烟尘汇聚成一大朵黄云,一道白色身影擦着空气以极快的速度倒飞而出,周身似有火光隐现,所过之处一路凹陷,偌大鱼湖被惊起近百米的水花,那道身影最终撞到石山之中,深陷其中,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太傅府都仿佛颤了一颤,余威尚存,烟尘荡起,气波翻涌。 短短一息之间,场面何其壮观而让人惊惧。 管家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压下自己心中的震惊和骇然,用尽全身修为,以最快的速度掠到石山旁,颤抖着喂陌玉吃下万芝丸,手掌放在他的背上,缓慢输入灵息帮助他吞咽并化解药力。 感受到陌玉已无性命之忧,他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极其无奈心想,您有事没事,干嘛跑去找打?还泡了半夜的澡? 要是她真把您打死了,我可真的就万死莫赎了!! 陌玉吐出一大口鲜血,形容很是凌乱,衣裳和长发都沾上了灰尘和水渍,狼狈至极,俨然没有平日里的仪容美丽耀眼之感。 他艰难站起,摆手让管家离自己远一点,伸手抹去嘴边的鲜血,看着离香小榭的方向,渐渐笑起。 能打架就绝不废话。 真是…… “这是第三次。”空中响起木恒的声音,平静达到极致,近乎漠然,在空气中冷冷回响,“就算她在这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管家听到这话,莫名颤抖起来,看向前方的眼中尽是敬畏与恐惧,然后下意识带着极度的忧虑看向陌玉,却又因为他不让自己上前而不敢去扶住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可还安好?” 陌玉暂时还说不出话来,笑着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我方才差些死了,你说呢? “想来那位前辈顾念旧情,怕是没有真的下狠手。”管家看着他依旧风度翩翩的气质,带着不解鼓起勇气。 陌玉知道他没有亲身体会到自己受到的攻击,所以不知真实情境,而且也不知道木恒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但还是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缓缓调息过后,笑容愈发柔和,“你瞎的吗?” 若不是他早有准备,此时怕已经是一具尸体。 她可是不惮于承受墨丘和南越集体的怒火也要置自己于死地啊。 管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问了其他,“那之后是否还是要拦住太子殿下?” 陌玉笑容微敛,“挡自然是要挡的。” “那位既然将明日的事算做第三次,公子只管看戏便可,为何……”管家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不解问道。 “既然我还有一次机会,那我为什么要将它用在这种事上?”陌玉再次微笑。 管家虽然猜不出他要做什么,但这明显不是自己可以关心的事,躬着身不再说话。 陌玉脸上笑意依旧,看了前方的水榭一眼,“尽快着人修好。” 月明星朗,因为他的提前布置,太傅府依旧静谧。 如同一只沉睡着的雄狮。 …… 即便是夜晚,天香楼依旧灯火通明,辉煌程度甚至连好些官家府邸都是不如,所有人都知道天香楼是青城丹青家的产业。 玉龙香缓缓焚着,房中很是安静。 木林站在包厢窗前,看着另外一条街上的寻欢阁,黑色的瞳孔倒映着万家灯火,很是幽深。 之所以没有选择住在仙居,是因为这里最高,最适合观望,而寻欢阁常常是南越一些纨绔子弟聚集的场所,是他此行的目标所在。 他拿起手旁的一碗酒喝了一口,觉得不如酿泉酒好喝,也便没有再喝,看着远处,仿佛看到了某个喝醉酒调戏姑娘的公子,唇角泛出一丝冷笑。 第十章 谈天说地聊八卦 木恒对昨天晚上的事没有什么感想,因为没有去算陌玉的应对,也因为没有生气,虽然没能一击毙命,但没有关系,这些都不重要,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南方会谈。 到时候的宣池山中不光是墨丘、清心派和绝情宗的人会到,灵山也会有人来。 灵山虽然地属南方,但泠泠然而独立于世,更不会有什么要跟其他宗派打好交情的想法,对于这样的会谈向来不屑出席,但这一次不同,因为墨丘一位境界不低的记名长老的死亡,灵山需要给墨丘一个交代。 按照她的推算,那名去年春天死去的长老剑客手中的剑,应该就是她当年失落的佩剑,而且现在应该就在灵山手中。 那么,到底是谁杀的人呢? 白何不可能亲自出手,那几位谷主也不太可能,她想起了听说过的一个人。 那位传闻中修道天赋极高的灵山小师叔。 传闻他自入门来便未曾上过一次课,亦未见其与同门一道修炼,懒惰至极,破镜却比呼吸还要随意,控息天赋更是隐隐可以和楼阁比肩。 而她答应过要带丹青婉约去灵山,还有那么几年时间,她心里这样想着,看着远方天空的白云,平静沉默。 离香小榭被打塌的墙体早已修补好,这里有树有水,环境很是幽清,看着让人心神安宁,但未免会显得凄凉。 远处门口突然走进来几个丫鬟,向着她遥遥行礼后便慌忙跑去收拾屋子和各类杂物。 太傅府本没有什么服侍的丫鬟,但因为最近苏凉禾的缘故便招了些办事利索的丫头,但此时的她们不去照顾苏凉禾,来这里做什么? 木恒没有想这些,不再发呆,她合上眼帘,准备冥想修行。 暮春之后,她便没有再修炼,而主动吸收天地灵息,锻体养气,对于她来说其实真的是一件很罕见的事,因为这样破镜会比较快,也因为她有些着急。 至于稳不稳,她一直都很稳。 而像她这样随时随地都能进入心外无物的状态的人,自然听不到那几个丫鬟的言语。 “看来太傅真的很关心那位仙家姑娘,特意命我等来收拾住处,还送来了一些极其珍稀的灵果华衣。只是不知道苏小姐会不会吃醋。” 另一名婢女瞪了说话人一眼愤愤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傅这么完美的人,朝中上下哪件事的举行不需要他点头?怎么会见谁就随便生出什么情意?何况仙家法力无边,一个手指头都能碾死我们此举只是对强者的尊重,哪里是有什么其他意思在里面?” “也是,太傅这样惊才艳艳的人物,从来没见过他对谁像对苏小姐这般好的,只是我们没有机会喽……”刚开始说话的那名婢女点了点头很是遗憾,正无意间抬头,却忽地看到某个身着白服的美貌女子,赶忙住嘴,噗通一声跪下慌张说道:“苏,苏小姐,奴婢不是故意在这边嚼舌根的!” 苏凉禾本是没有什么大碍,如今自然可以自如活动,她微微挑眉,示意她们去忙自己的去,然后走向园中。 清风拂过,木恒缓缓睁眼,手指微动将阵法解去,看向前方,“有什么事吗?” 苏凉禾本想等上一等,见她主动停下冥想和自己说活,又因为某件事情,心中不禁觉得对方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行了一礼后在不远处端坐下来。 衣袂随风飘舞,很是好看,“像前辈这样的人本应该在深山隐修,怎么会来到这里?” 木恒没有说话。 “我知道前辈并无恶意,故而我与池昭华其实本没有受什么伤,而且她幼稚任性,睚眦必报。再说了,若是前辈真的要走,谁留得住?所以前辈到底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苏凉禾看着她继续说道,而即便是以前辈相称,她的语气也不见得有多少拘谨之意,看来内心也是极为骄傲自信之人。 “那你呢?”木恒看了她一眼。 苏凉禾撇了撇嘴,“他救了我,我答应过要帮他研制解药。” “解药研制出来之后呢?” 苏凉禾挑了挑眉,似是有些踌躇,“自然是各走各路,各不相干,诶?不对,明明是我先问你问题的!” 木恒依旧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风白云是你师父?” 苏凉禾微惊。 所有人都知道,云深不知处,有座仙山,名为白云山,山中住着一位仙君,那是几乎人人都称道的神医圣手,故而人们皆称呼其为白云仙君,只是一直不知他的真实名讳。 但她自然是知道的,因为他就是她的师父,她确定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她有些意外,“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气度,或是因为对方的眼力,或是因为其他,她的语气都有了细微的不同。 “见过几次,交过手,也不算相识。”木恒平静回答。 而正因为交过手,所以她才认得出那天二人对打时苏凉禾的奇妙手法。 苏凉禾知道她的意思,想着拥有这么高境界的人,年龄应该比看上去要年长许多,与师父有过交道也是比较正常的,但问题是…… “师父痴于药理,潜心深修,性情淡薄,素不与外人往来,怎么会和前辈动手?”她眉尖微蹙,眼神狐疑 木恒对当年发生的事没什么印象,“忘了是为什么了。” 苏凉禾没有再深究此事,因为她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脸上忽然现出激动神色,凑近了些笑着问道:“听人说师父年轻时和某位女子有过些感情纠葛,前辈可知是什么?” “不清楚。”木恒知道这是她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聊过的八卦,心想,吴渭当年的某些事我倒是知道,风白云那个冷淡脸的我怎么会知道? 苏凉禾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说道:“听闻灵山的散华谷谷主清婉娇俏,倒是和师父有过往来,只是传闻她已有属意之人,而万花谷谷主柔媚入骨,魅惑异常,倒也有可能,但师父应该不喜欢那样的,到底是哪个呢……“ 她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很是苦恼。 木恒抬头看向她,“为什么都是灵山的人?” 苏凉禾思索片刻,“师父他啊,一到没人的时候就盯着一株七心紫兰看!要知道,七心紫兰那种长在山里的娇贵灵物,除了白云山,就只有灵山才培育得出来,就连仙域都很难养呢!我严重怀疑那是灵山的某位女子送的定情信物!” “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喜欢看着。” “你是没看到他那时的眼神,平日里面不改色的一个人又哭又笑的,腻得我都起了一身疙瘩,所以肯定是他那老情人送的!”苏凉禾很是不服气,凑得更近,一脸的坚定,“前辈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不知道。”木恒摇了摇头,随后继续说道:“你为何不自己去问?” 无论怎么看,直接问都是获得答案最简单的方法 苏凉禾撇撇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问了他就会说了吗?” 木恒沉默了会,点了点头,“确实不会” 苏凉禾看着她风轻云淡的样子,又转了话题好奇地轻声问道:“一百多年前出了个五镜之上的绝世强者,前辈可听说过?” 木恒心想,那是君来,“听说过。” “那位可是极其了不起的人物啊,虽说不曾有过什么伟大的战绩,但论计谋与人缘,那位绝对是最强悍的啊!!”说着说着,苏凉禾忽然有些欣喜,神情有些怪异,环视一周后凑到木恒耳畔悄声说道:“最重要的是听闻那位与仙后有过一段……” 木恒知道这件事,发现眼前这个模样潇洒的姑娘原来对这些事这么感兴趣,“风白云不会和你说这些。” 苏凉禾微笑,“我自己打听到的!” 木恒没有再说话。 …… 陌玉躺在软塌上,虽然脸色很白,却依旧笑如春风。 “苏小姐说她要搬进离香小榭。”管家走进来,看着他安逸的神色禀告道。 陌玉闭上狭长的凤眼,“理由?” “没有说。” 陌玉缓缓睁开狭长的凤眼,“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管家知道他说的不是苏凉禾,沉默许久,“不知为何,虽然感觉前辈气息极其亲和,却有一种不敢接近,准确地说是没有资格接近的感觉。” 陌玉双眼微眯,“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凉禾却还没有意识到。” “苏小姐修为尚浅,而且性格大方,不拘小节,没有想太多应该也是正常的,只是若是耽误了解药的研制……”管家思索片刻。 陌玉笑了笑,“无妨,让她搬过去吧!” 管家对他绝对信任与敬仰,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报告道:“最近附近一些散修被杀,看手法应该是邪教妖人,兴许是冲着会谈来的。” “让阿卫带人去处理一下。”陌玉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说道。 第十一章 对坐饮酒 寻欢阁如往常一般热闹,熏香袅袅,歌舞升平。 场面很是香艳,其中有着一些修为较低的修行者,但大多数都是凡人。 虽说同样作为烟柳之地的招牌之一,寻欢阁不如盛天的春风拂面那般出名,以至于许多仙家都想要进去一睹那位传说中那位花魁的绝艳风姿,但却也有自己的特色。 比如烈性极强的酒,和供应不绝的各式肉类等等。 众人寻欢作乐,快活至极,却没有人注意到大堂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位撑着把淡绿油纸伞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容有些猥琐,给人的第一观感与这里的其他客人并无不同,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眼中那抹浩瀚如大海般的邃然和举手投足间尽显的淡然。 他没有看周围那些裸露着的艳女一眼,顾自上楼。 那里往往是南越权贵子弟的聚集场所。 在一间极好的厢房内,俪其看着眼前一个个衣着暴露的女子,眼中尽是厌恶,把她们和往常一些聚会的亲友全都赶走后独自恨恨地饮着酒。 自那日后,他的双腿虽然行走无碍,却是不能做其他激烈之举,他自然不可能咽下这口气,本欲背地里做些什么事,但奈何那个人偏偏要插手这件事! 他知道自己的爷爷对陌玉的评价有多高,也知道太傅府在南越的地位有多高,更知道陌玉这个人其实有多么可怕,所以他只能自然倒霉,时不时意淫着那个清心派的少女,于是愈发痛苦。 正在他把第五只酒杯摔碎,抬起头时便看到了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陌生人,他莫名惊悸,瞳孔骤缩,便准备大声喊人,却在张嘴的那一刻感到下身一阵剧痛,像是被人捏住脖颈,双手捂着下身说不出话来,最后倒了下去。 木林没有看倒在地上流着血的人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撑着伞向外走去,然后在廊间的一座房门外停下后,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灵山玉面谷那狐媚子的易容术,绝情宗的无离散,伤人用的还是从没见过的绝妙刀意,道友的身份很是古怪啊!”一道清朗而略显潇洒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房中只有一人,而来到妓院不调戏姑娘却只管喝酒的人想来不多。 木林看着眼前这个勾着笑、一身仙侠气的年轻人,右手手指无声勾画,一丝丝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线条于掌心聚拢,瞬间结成一个隔绝大阵,覆盖整个房间,然后把伞收起。 他来到这里便一直撑着伞,而之所以俪其能够看到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能够看到他,自然都是因为那是他故意的。 早在之前,他便已经知道这间平凡的妓院里有个不平凡的修行者,修为甚至还比他要高一些,而且对方的气息他似是有些熟悉,于是便来见见。 要知道,敢称呼灵山万花谷谷主为狐媚子,又认得出无离散的人可绝对不会普通。而态度闲散,带着股放浪不羁的江湖气息,喜欢喝酒,爱逛妓院的天才少年,世间也就只有一个。 “王乐施?”他似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笑着说道。 年轻人右腿搭在左腿上,看到他结阵的手法,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而后又听到这样的询问,笑容灿烂,“你认识我?” “能够让春风拂面的花魁念念不忘、死心塌地,本身剑意又如此肃杀的人,相信两界之中没有谁是不认识的吧?”木林将伞变成木镯戴在手上,走到房中的一张椅子坐下看着对方微笑。 他当然知道浩然剑宗二弟子最出名的不仅是他无赖而狠厉的行事风格,更有和盛天最出名的美人的风流韵事。 “但我可没听说过你。”王乐施眉毛微挑,转头看向他,右脚放了下来,看了眼他手上的镯子,脸上笑意神秘莫测,“身兼各家之长,又携带异宝,方才断人竟能如同喝水一般毫不在意,淡然到了极点,当真让人佩服啊!” 木林顾自倒了一碗酒,不以为意,“谢谢,我也很佩服我自己。” 王乐施觉得对方简直是自负到了极点,却又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看着木林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笑着说道:“英雄不问出处,我自是不会追根究底。相逢即有缘,不如一起喝喝酒,聊聊天?” 木林将倒好的酒推到他面前,看着他说道:“如此甚好,只是这里的酒可不好喝。” 王乐施要的酒自然就会是这里最好的酒,但他先前早便将镯子里的一坛酿泉酒喝完了,其他剩下的各种酒虽不如酿泉,但都比凡间酿造的不知好喝多少。 也不知道木恒是从哪里找来的酒。 他现在嘴都被养叼了,那么自然看不上这些。 “不管好不好,是酒就行。”王乐施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笑着说道。 木林看了他一眼。 王乐施挑眉,“难道你有更好的?” “百里飘香可比这些酒好喝多了。”木林意味深长地笑道。 话中提到了某个名字,而就连盛天最低层的民众都知道,百里飘香不只是酒的名字,更是那名美丽到让人窒息的女子闺名。 王乐施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笑容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木林想起当初和木恒有过的谈话,“越是多情就越是薄情,这话果然没错。” 王乐施笑而不语。 “若是有一天你有了放不下的人,该当如何?”木林看着他这个样子,微微一笑。 王乐施亦是微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木林摇了摇头,顾自道:“听说当年王朝暮也是这么说的。” 王乐施神色微凛。 他当然知道王朝暮是谁。 绝情宗的剑道天才,世人眼中的绝世剑圣。只是那位是何等样的人物,即便道消身死,如今又有谁敢这样直呼他的姓名? “好吧,就算他确实有这么说过。”他静静地看着木林,继续说道:“但即便他再如何惊才艳艳,往事随风,历史落幕,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我们,不是吗?” 木林微微点头,“有理。” 王乐施闻言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心有所感,眉毛微挑,转过头去向窗外某个方向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灵息波动有些剧烈,如同汹涌的大河。 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一道如天地般浩荡的纯正剑意。 第十二章 卷舒开合任天真 蓁国首富,甚至可谓是两界的首富丹青家在人间广开店铺,自然在各地都会有许多旗下的产业,而天香楼便是其中之一。 天香楼久负盛名,白天黑夜灯火不绝,不仅有美酒佳酿,更有各种鲜美荤食物,比起人间中的其他酒水铺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而除此之外,最着名的还是后院一大片专供修行者居住的环境极好的仙居。 负责生意的管事专门请来木枝院的阵法大师在此处布了个极为不错的聚灵阵,灵气蕴孕中,天地元气从各处缓缓聚拢,即便是在外界落叶萧瑟之时,水池边的几排花树依旧芳香盎然。 溪水泠泠,两名身着有些相似淡绿衣裳的少女坐在石山,看着风景聊着天,若是忽略其中一位少女脸上的不悦神色,那将会是一副十分美好的画面。 而这二人便是那日在客栈外路过的队伍中的人。 “那商礼才去洛阳抢了亲事,后又在不周山与千秋雪独处一室,如此三心二意之人,根本就配不上清筝师姐的喜欢!”曾一眼吓住那名醉汉的小姑娘此时一脸的愤懑与不屑,挑眉说道。 另一位少女知道她的性子,环视周围一眼,眉头微蹙,“嘘,师妹慎言啊……商师兄何等地位,哪里是我们可以这样议论的?” 灵山和不周山关系虽有些微妙,但也是正派同道中人,以师兄师妹等相称也是合理。 小姑娘明显是太过生气,根本不想听从师姐的劝告,“他敢那样做还不让人说了!何况他再万众瞩目还能越过圣女师姐去?” “感情之事又岂是可以强求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那位师姐很是无奈,显然不知道拿小姑娘怎么办,心想,师妹还是这般什么都敢说,只好劝说道。 少女愤愤起身,“身为不周山大弟子,竟会看上一个舞女,下一任宗主?他也……” “谁?!”配字还没有说出口,她忽地扭头。 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一道极其肃杀的剑意,目标所指,正是她的方向。 心中惊悸,她猛地一侧身,剑气擦身而过,池边一棵巨大珍贵的花树应声而断,断处光滑如镜! 她看了一眼自己从空中掉落的几缕发丝,声音微寒,向那处近乎呵斥道:“给我出来!” 那名师姐很是意外,也站起身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木制长弓,神色警惕。 不管对方为何要出手,但事先没有招呼一声,那便是来者不善!而她们也绝对不是好惹的人! 伴随着落叶踩碎的声音,一道身影自树下走出。 皮肤白皙,眼神明亮,面容清然,犹如春湖面上飘着的淡淡雾气,脸颊粉嫩,两边有着几颗可爱的雀斑。 这是一名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是分明的少女。 不知方才的出手没有让对方受伤,还是因为先前听到的一段话,少女表情不似往常那般天然,此时的眼神很是冷漠,看着二人缓缓说道:“浩然剑宗,任天真。” 话音落下,二人都很是意外。 她们当然知道浩然剑宗,那么自然也听说过眼前这名少女,想起方才那道理所当然的剑意,神情有些恍惚。 不周山不是从来不关心民间祭天这种小事的吗?这一次怎么来了?为何她们事先没又收到消息?还有就算是要派人来,哪里需要如此重视,就连不周山的六师姐都来了? “缘之师妹言语欠妥,我在这里替她向任师姐赔罪便是,师姐为何还要暗中出手伤人?”那名师姐想起方才的对话,脸色有些难看,知道今天事情会变得有些麻烦,向任天真行了一礼神色真诚,还有不解和不悦。 就算知道不周山的行事风格,但她身为灵山弟子,自然不可能表现出任何胆怯,何况方才那一剑更是过分凌厉,她不得不出声质问对方。 “大师兄配不配我们说了都不算,你算什么东西?”任天真没有理会她,却是转向她身后的那少女,“敢当着我的面说大师兄的坏话,你是想死吗?!” 她先李也等人一步下山,来到南越后逛了一圈,便来到这里休整,等待同门师兄弟们的到来,但方才正在树下休憩,听到那样一段话,哪里还忍得来。 何况对方还是灵山的弟子! “难道我有说错吗?你们不周山的一个个都是负心汉……”顾缘之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但也毫无悔意,更是不顾师姐的眼神阻止,大声喊道。 但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纯正至极的剑气再次刹那间自树下生成,漫天花瓣随狂风飞舞,卷起地上无数砂石,亮银飞剑破空而出,带着凌厉霸道的气势,直指面门! 能打架就绝不废话,这也是不周山的风格。 那名师姐很是无奈,却早有准备,神色很是凝重,右手拉住弓弦,一道青光霍然闪现,嗖的一声,夹着周围草木灵息,箭矢猛地向外射出。 剑气与青光相触,胜负立分。 如同冰雪遇火相融,青光被剑气吞没。 速度没有分毫削弱,飞剑径直指向二人。 那名师姐自知不是对手,但还是要尽全力而为,将长弓摆在身前,右手出掌,周围淡绿色光芒隐隐若现,附近灵息如雨点般缓缓汇聚,虽不算壮观,却也十分奇妙。 飞剑停于其掌心前方,两者相碰,瞬间迸发出无数璀璨白光。 顾缘之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赶忙运转灵息帮助师姐撑住屏障。 二人脸色渐白,显然撑得很是吃力,被四面八方溢出的剑气波及,嘴角更是溢出了一些血丝。 无论是不周山还是灵山,都是极其出色修行宝地,此番碰撞,自然是十分激烈的,虽然在阵法的防护中不至于让外界的无名之辈感知到,但却会被同样住在这里其他修行者发觉。 于是一些距离较近的,并且好奇而不知生了何事的人纷纷出房门向外查看,而其他一些不出来的,自然只能是感知到了那样的剑意和于天地灵息相合的玄奥功法,哪里还不知道打斗的双方是谁,都十分安分地呆在房中。 “你们以为这样就挡得住吗?”任天真看着二人的模样,神情淡漠,右手食中指并拢,点在空中随意一转,捏了个剑诀,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落雪。” 飞剑突然大放光芒,仿佛化作无数小剑,如同寒冬自空中飘下的雪絮,美丽却充满杀意! 像是被雨点打击的湖面,淡绿屏障出现点点凹陷,最后更是如破碎的镜子一般,霍然破碎。 顾缘之二人自然知道那是浩然剑宗真剑绝学招式之一,不禁有些担心忧虑,心中祈祷着师姐快些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就在剑光袭击二人之际,一阵清脆如铃音的乐声突然响起,仿佛在与天地相合,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无数道音弦化作刀刃,飞向空中与万千小剑相撞! 巨大的气波随之生成,狂风卷着细尘遮住所有人的视线。 不时,空气恢复平静。 “柳清筝你成心的是不是?!”任天真将剑收回,脸色有些不悦,向烟尘消散处看去,不满喊道。 淡绿色衣裳的少女抱着一把朴素古筝现出身形,身后跟三两一样服饰的少女,几人来到顾缘之二人身前。 一群少女青春靓丽,画面看着很是美丽养眼。 抱着古筝的少女长发垂落到腰际,身材窈窕,行动间端庄有礼,如同细柳轻拂湖面,让人感到分外柔和舒适。 “此事确乎是师妹做得不对,不知可以做出什么补偿?”她微微低头听着那名师姐讲述事情经过,看了顾缘之一眼,然后笑着向任天真说道。 任天真看着她,微微挑眉,“若是她打得过我,我自然不会再计较什么!” 柳清筝有些无奈,心想,这里除了我,谁还能和你打上几回?不周山果然还是这般只用拳头说话,而她很清楚,面对那座山里的人应该用什么方式谈判,于是看着任天真认真说道:“可是你打不过我们!” “而你只有一个人。”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几位少女纷纷现出笑容,看着自己师姐的眼中有着佩服和敬意。 任天真看着对面的这些人,脸色微沉,咬着下嘴唇,很是不悦地嗞了一声,她有些后悔没有等师兄他们一起来,不然就可以联手教训眼前这一群臭娘们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丝毫退却的念头,想着若是宗主师叔在这里,肯定也只会说上一句:揍他丫的!冷冷说道:“那你们就一起上吧!” 说完周身剑气凌然,杀意十足。 这样骄傲的话配上那样骄傲的态度真的很骄傲。 简直是没有把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几名少女惊讶之余不禁心想,浩然剑宗的女子都那么彪悍的吗?但她们自然也有自己的骄傲,如今的脸色明显已经不好看了,躁动异常。 就在即将兵戈相见之际,柳清筝突然伸手挡住她们,摇了摇头,脸上神色分明写着无奈和为难。 少女不知道自家师姐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很是不解。 柳清筝没有回答她们的疑问,而是望向小石山那边,“王师兄既然到了,何不出来相见?” 第十三章 我恋秋山 柳清筝话音刚落,众人震惊万分,纷纷向那边看去。 “咦?怎么不打了?我还想着能补上几剑呢!”一道清亮而略显无赖的声音随之响起,王乐施从石后走了出来,笑容轻挑。 “二师兄!!”任天真看到来人,神色微怔,脸上笑容忽然如花儿一般绽开,身形一闪,一把冲了过去,不,准确地说是扑了过去,她搂着王乐施的脖子,欣喜异常,大声喊道。 少女脸上的雀斑都因为这一抹笑容变得生动起来,此时的她看着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王乐施偏过脸去,十分嫌弃地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师妹自重啊……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一对呢!” 任天真松开手臂,小手却还是拉着他的袖子,笑得十分天然,丝毫不见方才要单挑众人的气势。 灵山的几位少女都已经看呆了。 任天真没有理会她们如同见鬼了的眼神,站在王乐施身前仰着脸噘嘴,“二师兄,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山里的时候,三师兄因为没有人陪他发呆整天在悬崖那边唉声叹气的;四师姐天天找人练剑切磋,我们都怕了她了;五师兄都因为没有人可以抱着哭诉,常常对着一些花花草草念念有词的,吓死个人!大师兄又要处理各种事情,都没有时间陪我们;平日里少了二师兄喝酒睡懒觉的身影,师兄弟们都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小姑娘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看着很是可爱。 柳清筝等人在一旁听得很是无言,心想,不周山上的人果然都是些奇才啊…… 王乐施见任天真说完了,抬手把她的脑袋轻轻按下去,笑着说道:“说完了就让师兄我说几句。” 他看向柳清筝问道:“还打吗?” 柳清筝看着他,眼神隐晦,没有言语。 她还很清楚记得自己年幼观礼不周山的试剑大会时,对方一剑斩断未远崖上的磨剑石时直冲云霄的破空剑气,而因为另外一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她更清楚对方是怎样一个强大绝厉的凶徒。 打?这里有谁打得过你吗?又有谁敢跟你打? 话已至此,她知道事情没有回旋之地,正欲说些什么,顾缘之却突然站出来,带着些许的哭腔说道:“话是我说的,有什么事冲我来!” 她如今已很是后悔,心慌不已,但却也不是那等胆小怕事,毫无担当的人。 “我这么有风度,怎么会打女人呢?”王乐施看了她一眼,笑容亲和,他的目光从一众少女身上扫射而过,眼中意味再清楚不过了。 几位少女自小在山中清修,心思单纯,哪里遇到过外门男子这样的眼神,无一不脸色微红,羞怯不已,又很是不愤,却都不敢说话。 “还请师兄自重!”柳清筝看到这样的画面,眉头微蹙,向王乐施说道:“顾师妹确乎无礼,但如今她也受了伤,事后师门自会责罚,不如就此揭过?” “嗯……六师妹的剑气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当心寒意侵体啊!”王乐施看了一眼顾缘之二人,神色亲切,笑着说道:“小姑娘家家的,下次就不要这样了吧?” “多谢。”柳清筝行礼致谢。 王乐施微微点头。 方才存在的丝丝芥蒂仿佛就此消逝,尽显两人风度。 …… 南方会谈的日子渐渐临近,木恒在几天前便来到了宣池山远处的一处断崖之上。 微风将她的发尾轻轻托起,她看着前方的风景,沉默无言。 秋天的高阳悬挂,光线晴朗而浅淡,远处的苍山微黄稀疏,山风穿林而过,拂起阵阵叶落枝头的翩翩声,吹出了一幅流动着的山水画,就像含着微涩的糖果。 秋山明净而如妆。 没有春光的明媚,没有夏日的热烈,只余温凉静美。 就像她许多年前最喜欢看着的笑容,温润清浅,却格外让人喜悦,然后心动…… 想着这些,她微微垂眸,终是释然一笑。 她看了一眼宣池山顶的石台,然后便起身离开。 不管是因为苏凉禾对前辈们的情感纠葛太过感兴趣,还是想来看看这些山,像她这样特意来到这里坐上那么几天又不修炼,而当各路修行者即将汇聚到一处时却又离开的人,即便是在怪物云集的修行界中也很少见。 天空中剑光闪烁,宝物灵光闪现,云层翻涌不止,几股强大的气息渐渐靠近,四处山道各有着数道行走如风的身影,最终汇于一处。 周围山林的妖兽早已被吓得躲在洞穴里颤颤巍巍地发抖装死,巨大的圆形石台上渐渐出现许多人。 衣袍翻飞,气息飘逸,南方各大宗派的代表终是到了。 石台之上有许多大大小小划分好的位置,以供众人坐下,而除了坐在较偏处的那些势力较弱的小宗派,最是瞩目的便是南方那可以充当门面的大宗派。 绝情宗带队的是一位气息沉稳,身形高大的师叔,名叫陆沉舟,修为已至洞天巅峰,执礼明事,在门内颇受尊重。 此时带着弟子们坐下,看了较远处的墨丘来人一眼,没有说话。 属于墨丘的位置,为首的是一名境界颇高的灰袍老者,他是墨丘的林长老,听闻与那位死去的陆长老关系颇好,感受到方才的那道视线,他抬起眼皮很是随意地往绝情宗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不屑,也有怨恨。 谁都知道两个宗派之间有着极深的积怨。 清心派的宜合师太看着这副场景,暗自摇头。 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清心派和绝情宗的关系也很不好,但她们也不会真的会想着去站队。 辛芽坐在宜合师太身后,因为是被师姐们围在中间,故而不是很引人注意,她微仰着头往墨丘的方向看去,发现某个人没有来,有些失望。 陌玉确实没有来。 聪明如他当然能够料到此次会谈最后的大致结果,那么便没什么来的必要,更重要的是,他伤得真的有点重。 众人陆陆续续到齐坐下,然后看向石台之上方位最好,最是宽大的位置,数百年来都空着的位置。 那是留给灵山代表的位置。 他们还没有人来。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宜合师太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山道上便走来了几位少女。 淡绿色的衣衫随风轻飘,似响起一阵极其柔美的乐声那般,颇具灵气的少女素净而不失靓丽,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笑容,却也不是刻意冷漠,只是自然独立泠然。 世人皆知,清心派门中女弟子以柔顺恬静着称,最是让人感到舒服,而灵山的则更像是立于云霄般真正难以触及的仙女。 “先前因为有两位师妹受伤,耽误了一些时日,故而来迟了,恳请众位师叔见谅。”柳清筝向各方恭敬行礼。 宜合师太微微点头,示意她无妨。 墨丘的林长老则是冷哼一声,“灵山真是好大的架子啊,来迟了不说,却只是派了几名二代弟子参会,这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任谁都听出了他话里隐藏的怨气。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为什么,他们来到这里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那件事,但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只好各自低头沉默不语。 柳清筝微微挑眉,将师妹们护在身后,正准备说什么,属于绝情宗那处的位置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沉稳自然,颇具威严,“既然来了便先坐下吧!” 而下一句话明显是对林长老说的,“先把正事讨论完再说。” 林长老看了一眼陆沉舟,神色微寒,却没有说什么。 柳清筝向陆沉舟恭敬一礼,带着众位师妹坐下。 “我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甘露教教众,追过去杀了几个,却还是逃掉了一个。”陆沉舟没有理会他们,对着众人说道。 所谓有光明就会有黑暗,修行界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两界之中存在着的一个最神秘最可怕的组织,强大到隐隐可以和四大名山相提并论,更是传闻肆无忌惮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同遍布在每一个角落般,世间每一件大事的背会仿佛都有他们的影子,让许多人闻风丧胆,即便是正派的大人物也无法知道其真正的势力,却也只是知道其自称为甘露教! 众人闻言微惊,陆沉舟是何等修为?亲自追过去却还是让人逃了,那些人之中又会有什么样的强者存在?他们此番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宜合师太看了一眼陆沉舟,“想来应该是因为祭天。” 陆沉舟微微点头,“那些妖人当年悄无声息地攻入西岭,只为获得百年以上的冰莲,祭天只是凡人的仪式,他们又想要从中获得什么?” “谁知道那群疯子想干什么!”墨丘的林长老冷哼一声。 宜合师太沉吟片刻,皱眉说道:“或许与传说中的神明有关……” 一些地位较高的长老辈的人都知道,甘露教向来以神之手自居,旨要铲除世间所有的污秽,还天地一个清明,殊不知他们才是世人眼中的大恶之人。 在场众人脸上出现惊疑不定的神色,纷纷看向柳清筝的方向。 此次会谈,灵山明显是传承最为久远的一脉,而更重要的是,她们来源于精灵族。 传说中,精灵族的力量本便是由神明赐予,先天与自然亲厚,更是知晓与天地相合之术,与万物灵息相通,并能借而用之。 传承自精灵族的灵山,本身血脉就极其特殊,修道天赋更是得天独厚,故而历年来也是强者辈出。 柳清筝没有理会他们眼中的期许之色,只是说道:“此等重大密辛,我岂会有资格知晓?” 第十四章 我的话便是证据 天香楼仙居中,因为先前暂住的修行者大部分都是为南方会谈而来,此时自然没有什么人,任天真坐在一旁,看着躺在地上喝得烂醉如泥的王乐施,苦着脸,有些无奈。 “他喝酒难道就只是为了睡觉?”木林站在门边不解问道。 前几天与灵山的纠纷过去后,他们三人就一起去庆贺喝酒,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任天真的酒量竟然出乎意料得好,而王乐施居然没多久就醉了。 这些天他除了修炼,就是和着王乐施一起喝酒,但对方总是喝上几壶就醉过去睡着了,还不如任天真这个小姑娘。 他看着躺着的王乐施心想,不想喝酒就别乱喝酒啊。 任天真拿过一张毯子给王乐施盖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二师兄明明好像不喜欢喝酒却还是要一个劲地喝。” “在山里的时候,二师兄好像从来都不练剑,也不怎么修炼,只是偶尔和人猜猜拳,然后躲到后山崖上睡觉喝酒。” 木林挑眉,“那他是怎么修炼到洞天上镜的?” “是吧,你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任天真猛地抬头,然后握着小拳头顾自喃喃道:“哼,肯定是背着我们偷偷去修炼了,二师兄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恶!” 木林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是有多神奇,“我去先回去了,等他醒了就告诉他,想要喝酒去太傅府找我就可以了。” 任天真看向他,有些期待,“南越太傅府吗?我可以去吗?” “可以。”木林向外走去。 任天真收回视线,将王乐施额前的碎发拨到后面,然后凑近了一些,右手食指沿着他的眉线缓缓划着,窗外的阳光恰好照到她脸上同样明亮的笑容上。 …… 宣池山石台上还进行着方才的话题。 众人眼中皆带着一些遗憾的神色,无论是对神明的传说还是对灵山的故事,他们都是很感兴趣的,但现在显然不可能知道些什么。 陆沉舟环视一周,“再不济,到时候各家盯紧一些便好。” 宜合师太微微点头,正想说什么,墨丘的位置突然有人说道:“那现在可以说一说我派长老被杀的事了吧!” 众人看向那边。 说话的自然是那位林长老。 宜合师太轻轻摇头,没有反对。 “我派陆长老被一种极为高妙的控息之术法所杀,经过我派数名长老确认,那分明只有灵山内门地位极高者才有资格习得,何况那种瞬杀之法,除了灵山的一些长老,世间还有谁能做到?敢问灵山对此事是何态度?”林长老看着柳清筝,眼中闪烁着厉光,继续说道。 若是只是被普通刀剑所杀,倒还是针对这番话回上一句:你们没有证据,但就像浩然真剑是不周山的象征一样,达到一定玄奥程度的控息之术确实只有灵山的人才能做到,而若真是灵山所为,在这场会谈之中,这种事情就会被迅速放大。 皆是正道修行者,皆是南方宗派,为何要残杀同道?难道是想要南方兴起内乱吗? 但若不是灵山所为,那便说明其独有的修行真诀已被他人习得,意味着修行者最宝贵资源的泄露,又或者是内藏邪教奸细,都是真正的大事!! 如此一来,灵山颜面何存?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灵山来说都是极大的不利。 柳清筝很清楚这些,她也曾去查看过那位死去的陆长老的尸体,自然能认出了那是出自本门断息经的术法,但她知道自己只需要再撑一会就可以了,于是看着那位林长老说道:“事情的具体经过还未知晓,如今也正在清查,待到出手的人找到了再来对峙,不知意下如何?” 林长老声音微沉,“难道我墨丘还能是无理之人?那凶徒分明就是觊觎我陆师弟的宝剑,起了贼心,妄图杀人夺宝!!” 柳清筝眉头微皱,她听说过那位陆长老的佩剑似是极为高阶的天宝,而修行者若是遇到瓶颈,道心不稳,则很有可能会产生嫉妒或是其他的不良情绪,那么杀人夺宝的事便会发生。 沉默片刻,她说道:“那墨丘想要如何?” “条件有三,一是贵派要给予一定资源补偿,具体是什么,由我等而定。二是找到那个人之后要交于我等处置。三是陆师弟的佩剑要归还本门!”林长老冷哼一声,娓娓道来。 而这一番话听上去很是宽容大方,甚至让人怀疑他与那位死去的陆长老关系极好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柳清筝当然不会认为那些条件有多简单,光是一个‘由我等来定’,就已经表明了对方现在的态度有多嚣张,而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那个出手的人到底是谁。 有资格修炼断息经的人地位绝对不低。 至于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则是因为此次会谈真正的代表其实不是她,还有就是,灵山真的没有把墨丘长老之事放在眼里,前面说的什么清查都是假的! 就在她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她们先前走过的山道处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我有让你提条件吗?” 话音如泠泠清泉,从山上顺流而下,语气平静至极,仿若理所当然。 更有不容反对的摄人气质! 但林长老是何等样修为?又是很等样身份?居然有人敢带着命令口气这样说话!!来人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众人震惊异常,纷纷向那处看去。 一名身着淡绿色道袍的少女从林中走出,一步一步,气息圆融,恍若与天地相合,腰系长剑,并挂着一小块不知是什么的事物,但材质奇特,明显是一件天灵地宝。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便是灵山极其出名的灵器非还弓! 非还,非还。 一去不复还。 少女现出身形,天地瞬间光明。 柳清筝暗自松了口气,心想,你们这些天才都喜欢这么出场的吗?然后看向来到前方的楼阁,再次确定师姐绝对是那种惊艳到让人无法忘却的人。 清风吹过,淡绿色道袍翻飞而起,枝头小鸟欢唱,仿佛是在迎接。 若说仙域那位公主气质清然,看着舒适而美好,那灵山的圣女楼阁便是绝对的热烈。 如世上最为严苛的笔画出的精致绝丽,却又有种难言的妖异至极的美丽,仿佛异域的精怪,犹如万家灯火般夺目耀眼,气质却冰冻如塑,两者交相辉映,愈发动人心魄,摄人心魂。 难言魅惑。 难怪更多的人会对她痴迷直至癫狂。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动作,无论男女! 就连正准备骂人的林长老都张着嘴,没有出声。 若是王乐施在这里,一定会默默心想,这种脸……出门绝对要遮住的好吧? 见到了这张一直存在于传闻中的容颜,没有哪个男子敢去打量对方的身材,即便是下意识都没有,因为没有回过神来,也因为不敢,更重要的是因为那样绝对是极大的不敬! 林长老神色慌张,震惊起身,陆沉舟起身,宜合师太起身,其他人皆纷纷起身行礼。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来在场间的少女虽然辈分不高,但地位绝对是极高的! “那个死人生前对我师叔出手,若是当初不死,我现在就会让他死!”楼阁神色淡淡,就像是清凉湖面上跳动着的一朵火焰,莫名动人,向林长老淡漠说道。 此话一落,众人愈发震惊,就连柳清筝都看了楼阁一眼。 对我师叔出手? 哪位师叔? 灵山小师叔? 柳清筝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明白事情已经无需担心。 众人看向墨丘方向的眼神已经有了些许莫名的怜悯。 “你胡说,我派长老怎么可能无故对他人动手,我要当面对质!”林长老神色难看至极,沉声道。 先前见到少女并得知杀人者是那位灵山小师叔后,他已经不敢想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唯一的奢望就是能拿回那把剑。 否则他可不敢保证楼阁会不会像一百多年前那个凶徒一样杀上自家山门,要知道,对方的师父当年可是单枪匹马上过不周山抽了叹兮峰那位一嘴巴子的啊! 于此同时,他身后的一名青衫弟子亦和声说道:“凡事都要讲求道理,自然要人来对峙!” 柳清筝闻言心想,凭你们也有资格见小师叔? 楼阁的声音则是在此时冷漠响起。 “我的话,便是证据!” 第十五章 掌门 宣池山上的溪水静静流淌,石台上的氛围变得有些死寂。 虽然很少人见过那位如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女,却听说过对方很多的传闻,有关乎容貌的,有关乎修为的,更有关乎性情的。 果然如传闻所言,不通情理到霸气至极啊! 辛芽站在人群中,看着远处的楼阁,眼中有着崇拜和敬畏。 陆沉舟坐在那里,一直都没有说话,看着那个神色漠然的少女,有些感慨心想,虽说少了许多洒脱之气,却多了几分坚定之色,果然是和师叔一样耀眼的人啊! “那最起码也要将本门长老的佩剑归还!”林长老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都没有要帮他的意思,猛地站起。 楼阁看了一眼柳清筝。 柳清筝会意,“小师叔没有拿那把剑,许是被野兽叼去或是其他有心之人拿走了。” 任谁都能听出这番解释毫无诚意,更是毫无道理。 众人纷纷想起林长老最开始说的一句话:灵山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原来灵山真的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林长老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看着楼阁冷漠傲然的神情,就像是干草堆中被人丢入了一丝火星,然后燃了起来,他眯起双眼,气到了极点,体内灵息骤然狂暴起来,右手紧握,便是对着楼阁一拳轰了出去。 嘶吼声在空中响起。 “欺人太甚!!!” 拳风带动着天地灵息如同奔腾的江河向着楼阁疯狂涌去,林鸟惊飞,周围树木尽数倒去,空中阴云汇成一团,仿佛就要压下来。 幸而是被师长们护着,一些距修为较低的弟子才不至于被震晕了过去,但也有少数实力不济的宗派撑得很是辛苦。 陆沉舟和宜合师太神色依旧,没有半点担忧的模样。 楼阁神色淡淡,毫不慌张,将柳清筝等人护在身后,右手手掌缓缓伸出,丝丝缕缕淡绿色的灵息自其掌中生出。 在这巨大的拳风面前,她白嫩的小手显得多么微渺,却像断崖边上开出了一朵花,却又如同石缝间长出的小草,坚不可摧。 灵山众人被风尘淹没,拳劲却化作细风消散而去。 冰雪消融。 这便是控息之术。 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向那便望去。 楼阁的手掌依旧立于空中,几人现出身形,安然无恙。 “结阵,诛杀此人!”柳清筝眼神微冷,沉声喝道。 敢对圣女师姐出手,果然是活腻了!! 几位少女各自挽弓,手拿长笛或是其他声乐灵器,气息莫名肃杀,即便是清心派的宜合师太都感到了丝丝淡淡的威胁。 世人皆知,灵山善控息,以声作媒介,而如今一番动作明显便是要结成传闻中的音弦阵! 柳清筝取出古筝,盘坐下来,修长的双手在弦上以看不见的速度极有规律的拨着,留下片片残影,阵阵清亮的筝声在天地中响起,引导着其他乐声,覆过整个宣池山,裹挟着周围空气中的灵息,如同冰凉的刀刃,凌厉肃杀到了极点。 长弓射出的青色箭光在空中回转一圈,最终汇到一处,仿佛与乐声相合,直指那名早已脸色惨白的林长老。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阵中的愤怒与杀意! 大部分的小宗派此时都已经带着弟子退到极远处的其他山峰处。 楼阁没有出手,看着林长老漠然心想,身为墨丘长老,性情都如此不堪,难怪当初差些被王大人灭去满门! 想到这里,她看了陆沉舟一眼,继而不知为何看向天空那边。 面对着扑面而来的青色箭光,和泠泠于耳畔的乐声,林长老惊恐到了极点,慌忙伸出双掌,用尽全身修为去挡,席卷过来的灵息仿佛就要将他淹没。 而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一道清风忽然自山中生出,拂过石台,风浪自然消散,鸟兽自然安静! “楼丫头,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一道温和的声音自云间传来,听不出男女。 “师兄!!”林长老听到这件声音,激动喊道。 在场众人心中皆是震惊无比。 师兄? 难道墨丘掌门来了?不是应该在闭关吗? 感受到云间那抹似有若无的威压,不同山峰上的人无一不带着敬意跪拜下来。 陆沉舟起身行礼,宜合师太带着弟子也起身行礼。 无论是在南越还是在修行界,对方都是值得尊重的大人物。 墨丘在场弟子早已跪下,恭敬喊道:“见过掌门!!”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洪亮至极。 他们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居然会惊动掌门大人,想着掌门可能是一出关便赶来了,心中无不羞愧得无地自容。 “既然您亲自来了,此事便就此揭过。”楼阁亦恭敬行礼,她虽然看不起墨丘的很多人,但对云层之上的那个人还是有着敬意的。 墨丘掌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爽朗,“那就散了吧!” 说完,林长老等人便消失在原地。 终于没有了那滔天的威压,众人如释重负,纷纷起身,各自还礼告别。 陆沉舟看了宜合师太一眼,带着弟子踏剑离开。 宜合师太与一些交好的小宗派师长说着话叙旧,辛芽有些激动地往灵山那边看去,却发现她们早已离开。 楼阁带着柳清筝等人走下山道,听着她说最近发生过的事,忽然往极远处的那片断崖看了一眼。 “圣女师姐,怎么了?” 楼阁将目光收回,“无事。” …… 早在墨丘掌门出现的时候,木恒便已经下山,她压了压斗笠,向外走去。 数息过去,她出现在伊吾大街之上。 街上车水马龙,往来的商人络绎不绝,两边摆着一些贩卖香料肉类的小摊,不时还可以看到许多窜到街巷的灵兽。 正准备走去太傅府的时候,忽然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将她叫住,“姑娘身体是否有什么不适?” 木恒将头转过去,只见一个形容枯瘦普通的老人站在那里。 老人双眼连成一条线,脸上满是褶皱,撑着一条木棍,身形瘦削,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倒下,他看着木恒,似是正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嗯。”木恒看向他,沉默片刻,应了一声。 老人缓缓上前一步,隔着一丈的距离凝视着她,“神魂与肉身如此不相合,姑娘可是天神下凡?” 木恒没有回答。 “恕我唐突了,只是若不能换一个肉身,即便是能拿到碧落天的琼浆玉液也只能多活几年而已,姑娘还请好自为之。”老人说完不知为何轻轻摇了摇头,便向别处走去。 远处一个道童模样的可爱少年焦急得到处张望着,待看到老人,便冲上前去,担忧地责备,“师父,您以后可别再抛下我一个人乱跑了啊!” 那少年说完后还回头看了木恒一眼,随后伸手将远处的华贵不显的马车招了过来。 木恒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和街道两旁跪倒的人们,沉默不语。 穿过太傅府的回廊,走向离香小榭,她便在圆形石门处见到了苏凉禾。 “别看我,我不是来接你的,你故意躲着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苏凉禾身后还有两个侍卫,见到她眼中欣喜,却又似有些不满地皱了皱鼻子,说完便向她身后走去。 那里走来了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其身后还有着两名脸色苍白,身上有着一大滩血迹的男子。 苏凉禾见到前方一人,微微一笑,却又担忧问道:“伤得重吗?” 年轻男子面容冷峻,垂着手,见到她亦微笑,“不重。” 苏凉禾查探过他的伤势后,双手扶着他,然后让那两个侍卫扶着另外两个人,带着众人往里走去,路过木恒的时候,见她站在那里抱着双手看着他们,停下脚步说道:“现在是你补偿我的时候了,过来打打下手。” 木恒微微点头。 苏凉禾有些意外于她居然答应了,但也没有说什么,带着他们匆匆来到药室,让那两名侍卫去忙后,示意木恒把三人的衣裳褪下,“他们都是府上的侍卫,刚刚完成任务回来,前面的那个不爱说话的人叫阿卫,旁边那个胖胖的很可爱的叫阿雨,比较瘦的那个呢,叫阿风。” “府上没有多少个懂事点的丫鬟,男子又都手大脚粗的,所以就拉着你来了!” 木恒没有在意她说的话,依旧靠在那里抱着双手,然后手指在空中轻点,桌上小刀忽然飞起,迅速围绕着几个人转了数圈,最后她伸手一弹,小刀回归原位。 三人身上的衣裳完美褪下,就连伤口处都不剩半点衣布。 这一切的发生绝不会超过一息时间。 即便没有杀气,本能的警惕却还是让反应过来的三人眼中寒光转瞬即逝,那位名叫阿卫的年轻男子身上有着各种旧时的疤痕,他最先回过神来,看了木恒一眼,向身后二人点点头后便没有说话。 “你来帮我给他们敷药吧。”苏凉禾微微一怔,便去查看几人的伤势。 木恒正准备往空中伸手,便听苏凉禾故作生气地说道:“你就不能自己动动手?” “这样比较快。”木恒不解。 苏凉禾无奈想着,自己叫她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叹了口气,“好吧,你看着就好,我自己来。” 她开始拿着瓶漱石泉水认真地清洗伤口,清丽的脸上神情专注,看着格外迷人。 木恒静静地站在那里,毫不显眼。 待清洗完伤口,苏凉禾取出针线将一些较大的裂口慢慢的缝好,然后各种研磨好的伤药淋在纱布上,仔细地包扎好伤口,最后冲着几人微微一笑,“外伤隔天来我这里换药就可以了,内伤需要慢慢养,待会我会给你们一些药,你们带回去慢慢服用即可。” “内伤我来。”木恒在此时走过来,右手迅速捏了个诀,手掌现出淡淡金光,温暖神圣到了极点,在三人后背虚拍,然后食指一弹,三人纷纷吐出一大口瘀血。 “这,这是寒山寺的……”苏凉禾见状很是意外。 木恒微微点头,“有事,先走。” 苏凉禾看了她一眼,大概能猜到她去见谁,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说。 …… 天香阁仙居中,王乐施在地面上猛地惊醒,他坐起身来,向在一旁的任天真嬉皮笑脸地说道:“小天真啊,你师兄我先走了哈!” 任天真看着他幽幽说道:“反正这一次你是甩不开我了,二师兄!你这么怕灵山那个女的做什么,难道我们两个人还打不过吗?” “遇事就躲,二师兄你还能再不要脸点吗?” 王乐施笑笑,走过去霍然将门打开,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惊喜异常的脸,怔住一息后,他十分果断地锁上了门,然后跑去窗边准备翻出去。 “二师兄,你再不开门我就要砸了!!!”门外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第十五章 生死与离别 李也等人从不周山出发,停停歇歇,说闷话,然后斩妖人,终于来到了伊吾的天香楼仙居。 数十道夺目剑光忽然在仙居中交替闪烁,浩然剑宗真传秘剑就这样被三人随意使了出来,荡气回肠的凌厉剑气震得这里的阵法都是颤了一颤! 一些其他的仙居住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让不周山的仙友祭出这样的剑法真诀,心中惶恐却又不敢出去查探。 终于,在和任天真的合力追击下,王乐施被重新抓了回来。 “二师兄,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我好苦啊……”李也一般抱着王乐施,一脸二师兄我终于见到你了的样子,还带着些许装出来的哭腔。 若说商礼是不周山弟子最崇拜尊敬的师兄,那么王乐施就是他们最羡慕然后亲近的对象。 少年整日笑容满面,仿佛从来没有什么烦恼,又加之平时随意提点练剑同门的几句,总是会让人获益匪浅,看着他便莫名让人心生欢喜。 任天真看着李也两条腿都要搭在王乐施身上,脸色鄙夷,正欲上前。 “给我滚远点啊你!”王乐施一脸生无可恋,把李也拉扯下来,然后一脚踹开。 李也撞到花树上,惊得落叶片片,配合着他眼中似有若无的泪水,看着居然有些凄美,一动不动地盯着王乐施痴痴地说道:“二师兄你不爱我了吗?” 其他在场的不周山师弟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一脸的怀疑人生。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到哪里去? 任天真一阵恶寒,然后走上前去,抬脚就要踩下去。 “师妹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怎么这么重啊?”李也慌忙双手顶住任天真的脚,吃力地说道。 一瞬间剑光再次闪烁。 李也惊慌失措,大声喊道:“师妹,我知道错了,你快把晨雾收起来啊!” 晨雾是那把白银飞剑的名字。 何书书也在几人之中,他其实是此次出行的主要安排人,看着这副景象不禁微微一笑。 花瓣飘落,脚步声起,几名身着淡绿衣衫的少女走了过来。 若是李也先前的那副样子是假的凄美,那么现在的画面就是真正的唯美。 衣袂飘飘,仿佛花香一般袭人而来,又似云朵那般柔软,而最前方的那名少女便是云层中的太阳。 耀眼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李也霍然起身,向着楼阁极为有修养地一礼。 楼阁微微点头,然后看了王乐施一眼,便转身回房,像来误会是解除了。 “见过大嫂!”李也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半晌,旋即对着柳清筝行礼。 柳清筝微愣,想起当初和师父一起去不周山的时候见过此人,知道他也是个风趣之人,柔和一笑,便也回到房中。 任天真一巴掌拍在李也头上,“你个白痴,给我正常点啊!” 灵山的少女们见到这副场面,纷纷噗呲一笑,然后跟上师姐。 顾缘之走在最后,经过王乐施的时候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王乐施没有理会,看着场间的师弟师妹们,想着该怎么逃出去呢? …… 木恒在长廊里见到了木林,然后微微一笑。 “在外面惹了点麻烦,不过应该不要紧。”木林神色清扬,郎朗一笑。 木恒不知道苏凉禾方才要和自己说什么,也不知道陌玉因为他说的麻烦专程去了一趟南越太宰府,嗯了一声。 木林看了她一眼,继续轻轻笑着,“前些天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 “是谁呢?”木恒发现他的心情似有些不错,看着他笑着问道。 木林往前走去,二人并肩缓步走在长廊上,“不周山的王乐施,人还不错,只是感觉好像在哪里遇到过一般。” “那像谁呢?” 木林拐进园中,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远处的天空,沉默许久,“王朝暮。” 声音若如来自远古的细风,长而悠悠,吹起木恒的眼帘,颤动她的睫毛,“这样啊……” “你想见见吗?”木林转身看向她。 木恒看着远处摇动的树叶,“你想起了多少?” “不多,就记起遇到过你们两个。”不知过了多久,木林拉起她的手,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我记得你当初好像很喜欢他。” 木恒将他的头抬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也很喜欢你。” 二人平静对视,没有秋波暗送,也没有什么柔情蜜意。 木林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戒指,平静一笑,“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木恒没有说话。 “那现在你眼里的我,到底是谁呢?”木林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释然微笑。 木恒认真说道:“你不是谁,你一直都是你。” “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所以就来到了这里,然后遇到了你。”木林将手放开,转身走去,“但即便到了今天,想起过往种种,我也始终还是我自己,无牵无挂,恣意潇洒,不为谁动心,亦不为谁伤心,淡定从容,自始至终。” 木恒微笑,“嗯” 木林负起双手,目光自然悠远,“恒儿啊……你是不是要死了?” 木恒走到他身边,平静说道:“还有些时间。” “但若是不能长长久久,那几年又有什么意思呢?”木林微微摇头,而他所说的话便是为何人们要努力修道的最重要原因,修道其实便是为了活得更加长久。 木恒知道这些,也知道知道死亡不一定意味着意识的消散,断绝联系的离开对于亲友来说亦是死亡,“你知道的,人总是会死的。” “一定要死吗?”木林无声叹息。 一定会死吗?你就那么想死吗? 若是可以活着,谁会想要去死呢? 木恒神色平静,“那为什么就一定要活呢?” 木林没有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为什么?因为这里有人不希望你死去?因为爱情? 他知道她从来不在意这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道:“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你也已经不想活了是吗?” “有人会为了别人去死,也有人会为了别人去活,但我活着不会是为了谁,自然也不会为了别人舍去自己。”木恒轻摇了头。 木林看向她,“那你当初为何没有通知他?” 木恒平静沉默,“我不想他死,也不想你死。” 木林看着她,眼中怜惜,“当年我早已修至归元,又怎么会死呢?” “转生从来都不会是一件有趣的事,更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木恒继续看向天空中的流云。 此后便没有人再说话,他们站在那里眺望着远方,明明是微抬着头,却像极了在俯瞰世间。 …… 木林走了,除了木恒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府中的一些人只知道,在那之后,木恒发呆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苏凉禾叫她的时候常常无人应答。 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身体原因,无人知晓。 清心派的人在会谈结束后便来到了太傅府,宜合师太带着一些弟子向木恒二人致谢,不知为何多看了木恒几眼,因为木林已经不在这里,也便没有坐太多停留。 最后各自行礼,便要告辞离去,因为辛芽提出想要留在这里,她想着有陌玉护着应该无碍,于是带着弟子离去。 就要出门的时候,她被管家请过去说了几句话。 “还请师太带封信给那位。” “师姐已经退隐,不想再理尘世,你们为何还要打扰她?”宜合闻言有些不悦。 管笑和善一笑。“师太息怒,公子总不会想要害那位,自然会是一些好事。” 宜合师太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接过信纸,就此离开。 木恒三人坐在草地上,一人依旧面无表情,一人神采奕奕,一人乖巧可爱。 自那日苏凉禾搬到离香小榭后便常常拉着木恒说着说那的,很是兴奋,如今看到那个模样清美,气质玲珑的少女也住了进来,感觉对方也是可爱单纯之人,便也开始拉着辛芽说话,说着灵山圣女多么倾城耀眼,墨丘长老如何如何这些话题。 木恒看着远处的山峰,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听到两个小姑娘谈论到某个大人物的名字的时候会看过去一眼。 “前辈见识这么广,一定听说过剑圣大人吧?”苏凉禾本便有些担心她的心情,见她看过来,赶忙问道。 一旁的辛芽见她语气这么随意,心里想着会不会被前辈怪罪,但却听木恒嗯了一声。 苏凉禾凑过来问道:“那,见到过吗?” 木恒再次嗯了一声。 苏凉禾顿时兴奋起来,就连辛芽的都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 “听闻剑圣大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不是真的?”苏凉禾神色向往,“传闻还是无所不能的全才,世间数把名剑都是他的手笔,在剑道天赋上更是无人能及,唉,可惜……我是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咯!” 继而又由一脸遗憾转到好奇,向木恒问道:“这般的人物,当年可是受到万千少女的属意爱慕,前辈见到的时候可曾心动?” 木恒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眼帘微垂,“不记得了。” 苏凉禾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然后忽然想到什么,转向辛芽神色狐疑,“清心派的无泥师太……” 辛芽微怔低头,“师长不允许弟子谈论这些。” …… 这天太傅府迎来了一位贵客,他是南越的太子,池笙棋。 府上众人能出来迎接的都出来了,纷纷在各自位置呆好,严整异常。 不是因为对方是最有可能成为南越太子的人物,也不是因为对方和自家主子之间的某些绯闻,只是因为这是陌玉吩咐的。 全南越的人们都知道,太子和当朝太傅关系极好,甚至亲密无间,且都是美貌的天之骄子,而且身为太子却至今未娶,于是便有了各种谣传,其中传的最广而获得最多人认同的一个便是,二人本便是互相爱慕,只是受制于法理,无法真的在一起。 更是由于某些女子的奇怪想法,让二人在一起的呼声愈发高涨,以至于看到二人同框的画面时都有无数人尖叫沉醉。 池笙棋一身锦衣华服,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神情如冰塑一般,威仪顿显,他看着周围人严肃的模样,却不见陌玉,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管家。 “公子身体不适,请您到书房一聚!”管家赶忙过来恭敬行礼。 池笙棋环视一眼后,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看着管家没有说话。 管家紧张到了极点,却没有退却的意思。 池笙棋神色不变,起步向里面走去。 第十六章 百年不变之人 陌玉半躺在椅子上,脸色很是苍白,但依旧笑如春风。 “怎么回事?”池笙棋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解。 “还不是因为被人打了。”陌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旋即便见对方神色骤沉,放在桌上的手隐隐发力,无奈说道:“你可别把我这桌子给砸了。” 池笙棋看着他,知道他不想详细和自己说这件事,“你自己注意分寸就好。” 神色变得有些庄重,“我知道阿昭喜欢耍小性子,也知道她在说谎,但她终究是我唯一的妹妹,不管你如何阻拦,那人我还是要见的。” “总之我是不会让你们见到的。”陌玉知道他的意思。 池笙棋微微蹙眉,“为什么?难道你对人家有意思?” “我可是为了你好啊!”陌玉笑道:“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你进去之后还有没有命出来。” 池笙棋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书房安静了许久,池笙棋知道此事无果,转了话题说道:“父王以为假装将阿昭送去和亲,你就会心软,可你最终还是没有做什么,你明知比起蓁国,我们更想拉拢你。”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阿昭又哪里配不上你?” 陌玉毫不在意地一笑,“因为凉禾啊!” “没有人认为她配得上你。” “可是我喜欢她啊!” 池笙棋微微皱眉,“这是个笑话?” “我知道你了解我。”陌玉笑容微敛。 “所以我知道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白痴。” “所以我怎么可能和阿昭成亲呢?”陌玉看向他,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很是寒冷。 房中温度似乎一瞬间降至冰点,一人笑容满面,一人面寒似霜。 没有人退让,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伴随着焦急无措,管家的声音在外面紧张响起:“公子,不好了……寒山寺的苍松大师闯进来了!” 若换作平时,管家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去打扰在书房的谈话,但此时即便是冒着死亡的危险也要禀告,说明他真的很慌,而这件事真的很急。 陌玉眉毛微挑,神色有些不悦,走出书房,没有看管家一眼,只是丢下一句话,“半年。” 管家早已跪在地上颤抖不已,不断谢恩。 …… 寒山寺的和尚以心善宽仁、医术高明出名,常常救济伤民,不时施舍钱财给一些贫苦之人,所以他们真的很穷,但是威望也是一样的高。 但这同时也常常会让人忘记,作为四大名山之一的修行宗派,佛门功法亦是高深玄奥,整体境界修为更是在许多宗派之上。 所以当某个光头和尚来到太傅府挥一挥衣袖,金光闪耀间就将一大片人甩到各个角落之时,众人眼中尽是恐惧茫然之色。 不是说和尚最好说话的吗?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最重要的是这位大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看着眼前犹如无人可挡的高大身影,不禁想起了浩然剑宗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更让他们感到不解的是,太傅府中的大阵是失效了吗?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于是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以无可抵挡的趋势,奔向一个方向。 陌玉没有去大厅查看那惨不忍睹的景象,而是直接去到留香小榭。 木恒正盘坐在草地上,星星点点的光辉出现在她身体周围,气质愈发飘然,清逸至极,缓缓睁眼,星辉渐渐敛没,她伸手聚火将唇边的血迹灼干,沉默不语,然后抬头。 眼前视线突然闯进一个人。 一个脸有些宽而面色黝黑的人,一个泪流满面的人。 于是她翻转手掌,掌心向上,其中似要现出淡淡光芒,食指向空中虚点。 若如风起,秋叶轻落于湖面,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苍松的身形顿住,滞于空中,他痴痴地看着木恒,泪光点点。 木恒没有看他,眼帘微垂,眸中依旧清淡如水。 衣袖轻挥,苍松便坐到了地上,依旧哽咽,无法言说,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阵斯里歇底的哭声。 木恒静静地看着草地,心想,果然还是很吵。 陌玉来到不远处,笑着向管家道:“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记住,是任何人!” 管家本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人,此时听到他的话,莫名心中微寒,顿时听出主子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哪里还敢停留,赶忙去办事。 池笙棋早已来到这里,他看着眼前的场景,看了一眼陌玉,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木恒微不可察地轻挑黛眉。 苍松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变化,回想起当年不太美妙的记忆,哭声顿止,却还是在不断地流眼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木恒没有理他,也没有说话,神态怡然,像极了寺里讲经的禅师。 苍松看着她这个样子,想起自己和吴谓打架时的场景,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乖乖坐在她对面,虽然心中感到十分委屈,却依旧不敢有任何怨言。 木恒摆摆手,让他离自己远一些,没有理会他微微嘟起的嘴,看了那边一眼,示意陌玉二人过来。 陌玉知道这是要讲课了,带着池笙棋走过来坐下。 池笙棋尚处于极其茫然的状态,他还没有从先前看到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那位传说中天赋极高、常年坐在忘念峰隐修的寒山寺大师居然会突然下山来到这里!?更重要的是,那名女子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还来不及反应,他便被陌玉拉了过去,愣神之间只好一直盯着坐在地上的木恒,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发现那位境界高深的大师好像在瞪着自己,一时不知该不该坐下。 “长得这么丑,表情还要这么丰富?”木恒看了苍松一眼。 苍松脸方而宽,肤色不够白,虽说不算丑,但也绝对不好看,而这句话显然很好笑,但基于他先前展示的境界修为,想来没有人敢笑。 陌玉依旧处变不惊地笑出声来,即便被瞪了一眼也毫不理会。 木恒没有理会几人,右手以看不见的速度捏了个诀,然后轻挥衣袖,光明自其袖间生成,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像细雨洗润万物,如烟尘尽消般拂过,漫过整座太傅府。 苍松感到身上的某种暖意,意识到自己下山之前带着的伤顿时好上了许多,而厅堂那些人则是在梦到自己沐浴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下之后便醒了过来。 陌玉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功法,神色微凛。 池笙棋依旧茫然。 “净尘,亦为尽尘。既是克敌制胜之法,也可以是行医救济之术。”木恒的脸色白了数分,但依旧不怎么看得出来,她看着苍松说道:“本便取的是忘却前尘之意,但不是要忘掉所有,只是需放下执念,所以你才一直都没能学会。” 苍松不敢看她,也知道她知道自己和吴谓打架的时候受了些轻伤,呢喃道:“若是我学会了,也不至于打不过那家伙!” 但问题是,难道打不打得过才是重点? “就算你学会了也打不过他。”木恒又说道。 苍松不服气地抬头,想要争辩什么,却看到她眼中的意味不再说话。 “那家伙是哪个家伙?”一句问话突然响起。 木恒看向陌玉,“吴谓。” 陌玉自然知道这是浩然剑宗宗主的名讳,神情微肃,继而问道:“那位与绝情宗宗主相比谁最为厉害?” 修行界的人都知道绝情宗宗主早便已达到第五境,更是继那名出自绝情宗的绝世天才之后的落崖七绝之首,为当之无愧南方宗派第一人! 当然,这是没有把那四座山算进去的情况下,所以这其实是很多人都很好奇的问题。 但面对这个许多大人物都不能说准的问题,木恒却想都没想便说道:“同境之中,生死之战,吴谓自然无敌。” 但问题是现在已知的有谁达到了归元? 没有人。 那么便是天下无敌。 陌玉听说过当年那位浩然剑宗宗主的赫赫凶名,但还是有些意外她对他的评价居然这么高,而且基于某些原因,他笑着道:“那比他如何?” 在场的两个人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因为不知道话里的他指的是谁。 木恒知道他说的是谁,不知为何沉默了会,“朝暮要高些。” 说的是同境之时,而这句话本可以将名字换成他字,她也可以不沉默那么一会。 但时隔多年,她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即便是枝头上的小鸟,也能听出她话语中的感伤。 不是伤感,而是感伤。 因为时光不复,也因为逝者已逝。 生死一直都是最难跨越的距离。 第十七章 心存期望之人 园中细风静静吹过,有些瑟瑟。 面对木恒极其罕见的少许感情流露,苍松痴痴地看着她,心情五味杂陈。 陌玉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些过了,生出淡淡悔意。 只有一直低着头的池笙棋没有意识到场间的尴尬意味,待听到某个名字时猛然抬头,他是南越太子,自然对绝情宗的某些大事有所了解,于是他带着惊喜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不禁忽然住口。 “解毒丹方我还记得,所需的药物我也有,我已经给苏凉禾了。”木恒眼神依旧清淡,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向陌玉说道。 陌玉点头,“多谢。” “你本可以不忍这么久。”木恒看了他一眼,她知道陌玉中毒已有一定时日,而且虽然平日里没有什么异样,到了毒发之时却会疼痛异常,非常人所能忍,但即便没有解药也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化解。 陌玉自然知道存在的另一种解毒之法,而这也是他中毒的由来,却仍旧毫不在意的笑道:“我总不可能强迫自己和其他女子合体双修吧?” 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其他五人都能听懂,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正常情况下被强迫的难道不是其他女子吗? 木恒看了他一眼。 苍松看着他嗞了五声,而后很是不屑地摇摇头。 在他看来,无论这些年轻人如何优秀,终究还是年轻人。 未来的神威和现在的神威孰轻孰重,两界之人都是再清楚不过了,这样的天才对于他也就是一巴掌一个的事,自然不会太放在心上。 池笙棋从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在王宫是万人尊敬而需小心翼翼侍候的对象,在南越的地位更是极高,但在这里却仿佛是最不起眼的存在,但此时他状似思索的神情中却没有任何不满和焦躁。 木恒转向他沉默了会,“你想要学些什么?” 她起先本便无意要对他说些什么,但既然他和陌玉一起到了,那便一起坐着吧,而若论帝王之术,她相信对方已经学习得差不多了,心性也很不错,自己没有什么好授予的。 而且她这样的一个人,也不会想要谈论这些,但既然来了,终归还是关心一下。 “不知姑娘可愿意成为我南越未来王后?”池笙棋忽然站起,执礼平静道,声音清朗,满是认真,还带着些许承诺之意。 南越太子的当众求亲,确实可以让人惊讶而且感动。 这不是木恒遇到的第一次当众求亲,陌玉没有感到意外,看了苍松一眼。 苍松瞪了回去,心想,臭小子你看什么看!然后看着池笙棋,眼中满是不屑与嘲弄。 按照他的经验,面对这种事情,木恒就连眼神都不会给对方。 真是个白痴! 陌玉则是嘴角勾起,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基于这几天的相处,他知道木恒其实是多么宁和淡然的人,自然认为她会平静地拒绝。 但接下来的对话却说明他们都错了。 木恒轻轻笑起,就像是微风拂过春湖,如同花苞缓缓开合,很淡,却莫名耀眼,犹如初晨透过云层的第一抹微光。 不是嘲笑,更不是不屑,只是因为看到某种可爱。 苍松愕然,陌玉微怔。 “南越的神威镜就这么稀缺吗?“ 池笙棋在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抹极淡的无奈意味,思绪从她的笑容中回转过来,认真说道:“请不要把我当做小孩子。” 木恒无奈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大概能够猜到。”池笙棋沉默片刻说道。 木恒笑容微敛,“所以你是想死吗?” 秋风拂过,话音仿佛在空气中回荡,冷漠异常。 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池笙棋表情顿住,不明所以。 秋天的云很轻,天也很高,就像这句话的意思一般,难以触摸。 即便是你拒绝求亲,又何必要这般无礼?动不动就问别人想不想死,也就修行界中的凶恶歹人才会这么说,但你明显不是那些人,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对于其他三人来说,其实只要思考一下就能明白。 或许是因为处于见到木恒的惊喜和不真实之感中,苍松一时忽略了世上还有着想要杀死她的人,而那些人都不会是普通人。 陌玉不知道更多的事情,那场大战也只有各派的极高层能够听到一些风声,却也都十分默契地不愿向外透露,但他知道,木恒的仇人远比她杀过的人要多得多,到了今天,那些人大部分都可能依旧成为了某些宗派的一代长老或是师长。 所以她其实很危险。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她身边的人很危险,所以她才想跟所有人,特别是普通人撇清关系吗? 陌玉听说过一些事情,看着木恒心想,那苍松大师他们呢?你又是如何想的? …… 池笙棋没有说一句话便行礼告辞走了,但应该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木恒没有去想他是不是知难而退了,也没有生出任何类似遗憾的情绪,待陌玉送过池笙棋回来后,抬了抬头,“打坏的东西要多少钱?” 问的自然是关于苍松不顾阻拦闯进来的事,而他也因为这件事乖乖地跑到旁边画圈圈去了。 陌玉看着她没有说话。 木恒没有金钱的概念,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赔不起,正想说什么,却听陌玉说道:“你又不是寒山寺的住持,为何还要帮他操心这些事?” 话中提到某个人,木恒想起自己当年初次见到那个老和尚时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看了苍松一眼,想着住持果然还是像当初那样对他很好,眼中流露出笑意,“不为何。” 或许是因为刚好在自己不懂事的年纪遇到了一个同样不懂事的人,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或许还有很多。 总之,难以言说。 即便,无关爱情。 “可是这很让人嫉妒啊……“陌玉似是知道了什么,若如感叹道。 木恒抬头看向他。 陌玉盘坐了下来,往前移了一移,凑近了些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不可能。”无论是交朋友还是其他,木恒都不会有任何兴趣,更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好好读书修行,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于是回想起当年吴谓、秋风斩那些人多么简单干脆。 “这么绝情?”陌玉微笑。 木恒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草地发呆。 若是陌玉知道某些人的经历,心中想必会释然很多,他站起身来,如春风般一笑,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个玩笑,便告辞去处理事情去了。 木恒没有理他,看了苍松一眼,发现他还在画圈圈,依旧还是不敢抬头看她,就像当年一样单纯执着,然后微微一笑。 一百年前的很多个日子里,她遇到了很多人,有过麻烦,也有感伤,当然也会有淡淡的欢乐。 一路走来,就像有人对她的欣赏那样,她也喜欢过一些美好。 比如摇光的温柔,比如吴谓的护短,还有很多。 晚霞之下,七彩光芒照耀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上便多了些许美丽的颜色,她静静地看着苍松,想要说些什么,刚要抬起的手最终也只是轻轻放下,然后沉默。 第十八章 什么样的人 苏凉禾将制好的药送去给陌玉后,嘱咐了几句,便带着辛芽来找木恒,看到突然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糙脸方正的和尚,有些意外。 虽说昨日有些动静,但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甚清楚。 辛芽看着对方隐隐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太确定。 “他多年来一直都待在忘念峰,你们应该听说过。”木恒向她们两个介绍道,旋即对苍松说道:“一个是风白云的弟子,一个来自清心派。” 苏凉禾二人闻言微惊,赶紧行礼,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失声惊道:“您就是那个传闻在一百年前对某位极为出色的前辈痴恋不得,最后遁入空门的寒山寺大师?” “你师父才痴恋不得呢!”苍松本来对清心派的那个丫头更感兴趣,但如今听到这个风白云的弟子如此一说,看了她一眼,毫无长辈模样地恼怒冷哼。 苏凉禾没有感到什么压力,心想,他确实也是不得,但您可比他惨多了,她十分熟络的拉着辛芽坐了下来,“大师您可不可以跟我们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啊?” 苍松不想理会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姑娘,对着辛芽说道:“无垢之体?你师父是谁?” “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苏凉禾很是意外地看向辛芽,辛芽更加震惊,心想,这可是师父亲自施术掩住的气息啊! “别管那么多,你快说你师父是谁?”苍松心想,也不看看我们寒山是以什么出名的?然后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苦涩地说道:“不会是那个疯婆娘吧?” 他在忘念峰隐修多年,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如今说出来的,自然是更早以前的事,也就是说,他口中的疯婆娘应该是一百多年前便十分出名的人物。 辛芽知道门中有个性情孤僻的师叔常被外人这么说,但向来正直乖巧的她自然容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这么说长辈,即便对方也是长辈,“家师道号忘机,还有请大师不要这么说我师叔!” 苍松微怔点头,看了木恒一眼,“你那位师叔最近怎么样了?” “无泥师叔已经许久未出洞府了。”辛芽沉默了会。 木恒忽然起身离开。 苍松以为是提到某个人让她心情有些异样,赶忙站起来,“我陪你!” “你和小姑娘聊聊天。”木恒没有回头。 苏凉禾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看着木恒走去的方向,沉默了会,后对着身旁的辛芽说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情况?难道那位大师隔了这么多年移情别恋了?” “应该不是……”辛芽因为某些原因看得比她清楚,摇了摇头。 …… 陌玉靠在塌上,脸色红润了些,气息愈发稳定,想来伤好的差不多了,毒也有所消解,朝着走进来的木恒温润一笑。 木恒走到窗前,透过繁茂的树木看向苍松的方向。 “看来苍松大师对你用情至深啊!” 木恒神色平静,“那是执念,不是情丝,就算没有我,他也可以活得很好。” “但没有你他却不会想活。”陌玉站到她身旁。 木恒没有说话。 这种仿佛背负着他人性命的感觉让她很不习惯,哪像以前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 陌玉起透过窗外,看到两个小姑娘和苍松说着笑,惹得光头和尚很是恼怒却又不知如何反驳,“那你为何还要再见他一面?” 木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你传信给了她。” “是的。”陌玉微笑。 “不管是为了帮她走出来也好,还是想看戏也罢,我会等她,如果不死,之后我便会离开。” 陌玉没有回答,说了另外的事,“靖王来到了这里。” 木恒淡淡挑眉。 “你的眼中没有丝毫恨意,只有如水的淡然,我一直都在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论怎么看都是因为那个少年,所以那个少年是谁呢?而前段时间他离开过一次,那么你当时是为什么要留下来呢?”陌玉看向她,似也在猜想着什么。 “星轨图可观万物轮转,亦可推演国之气运,你坐在那里的时候常常看向王宫的方向,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木恒没有回答。 “您当初为何要杀于公公和盛天那些旧贵族的家主们?”陌玉意味深长地道,“为何又要救下颜家的后人?当个不干涉俗世的仙人不是很好?” 木恒看了他一眼,神色依旧平静,像是不屑于回答,却又更像懒得回答,而后又起步离开,“走了。” …… 王乐施想尽各种办法,终于从李也等人的监视下来到了太傅府,而以他的能力自然不会被这座宅邸的人发现,便寻着气息来到了离香小榭。 待看到那个满脸通红的和尚,他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意趣悠然地凑过去十分熟络地坐下。 “你,你就是那个成天喝花酒,耍流氓的不周山二师兄?!”苏凉禾看向来人,惊道。 “嗯,是我。”王乐施看向苏凉禾微微一笑,继而看向苍松问道:“师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苍松冷哼一声,正想要说一句要你管的时候,苏凉禾抢先说道:“他啊,就是臭不要脸地跟着人姑娘家,赖着不肯走!” 王乐施看了苍松一眼。 苍松别过头去。 几人谈笑着,一时间有些热闹。 当苍松再一次指着他说,臭小子你想死吗,王乐施又一次缓缓地将他的手拿开,笑着说道,不要生气嘛的时候,苍松不经意地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木恒。 他迅速起身跑到她身旁,抓着她的衣袖,“那个人欺负我!” 两个小姑娘看着他这个委屈样,哈哈大笑起来。 王乐施转过身去,抬起头来。 脸上笑意一如往常,很是坦荡,有些轻挑,像极了秋日的高阳,让人感到温暖却又极其遥远。 木恒视线往下,四目相对,然后,没有移开。 只是这一瞬,便仿佛万年。 “那个小子是浩然剑宗的。”两个少女不知道这种很是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顾自怔住,苍松更是有些着急,赶忙挡在二人中间,向木恒说道。 木恒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让到一边。 苍松磨磨蹭蹭地退到一旁。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木恒隔着一些距离看着坐在那里的少年,知道他应该就是王乐施。 “嗯,我知道了。”王乐施不知为何笑着站起,走过去伸手一带,把木恒拉到自己怀里,颇为暧昧说道:“姑娘你好,正式介绍一下,在下王乐施,修道三十余载,至今孑然一身,对姑娘一见钟情!” 孑然一身?一见钟情? 这么随便的吗? 苏凉禾看着三人,心想,传闻浩然剑宗的二师兄流连花丛,确乎是个情场高手,看来是真的!于是有些后悔没有带点吃的过来。 苍松明显气急,上前将王乐施一把拉开,撸起袖子要将眼前这个可恶至极的臭小子揍一顿。 “只是开个玩笑,误会,都是误会啊师叔!”王乐施举起双手挡住他,笑容有些不自然。 “吴谓没告诉过你不要乱开玩笑吗?!”苍松瞪大双目,心里想着,我都没抱过她啊!!!然后抓着王乐施的衣领大怒。 苏凉禾二人在一旁笑着,很是开心。 木恒站在那里低着头,眼神淡到了极点,似是有些倦意,然后向房中走去。 苍松看着她的背影,放开抓着王乐施的手,正准备上前说些什么,却被王乐施一把搂过脖子,他扬起嘴角,像极了一名好事之人,看着木恒的背影摇了摇头,嗞嗞说道:“师叔,你眼光很不好啊!” 以他混迹江湖的本领,怎么会看不出苍松对那名女子的意思。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方才才会有那样有些轻浮的举动。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苍松将视线收回,冲着他大声喊道。 王乐施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成器的孩子,指向远处,“你觉得那种人会看上你?” 那种人,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说法,甚至隐隐有着贬低的意思,而这句话明显对苍松很不友好,也就是说,他一下子就把两个人都给骂了。 苍松以前与吴谓相处,最常听到的也就是你个王八蛋这类的话,哪里遇到过这种高级的骂法,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 但他只是人比较单纯,也不是愚笨,终于领会到王乐施的意思,瞪圆眼睛骂道:“臭小子你想死吗?” “别生气啊师叔!”王乐施不以为意地笑。 苍松愈发恼火,手掌中金光闪现。 王乐施知道他要做什么,一闪身便来到了某棵灵树下,好心劝道:“师叔,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再生气就更丑了!” 长得不够英俊一直是苍松心中某个难以言说的痛点,因为他以为当年木恒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很大程度上便是由于他没有那两个人好看,而且还比不上吴谓那个臭屁的家伙!于是他愈发恼火,正准备一拳轰过去。 苏凉禾眼见形势有些不对,看向不远处的木恒。 木恒没有停下脚步,依旧走着,很快走入房中,没有任何要理会的意思。 两人继续打闹着。 第十九章 段恒留 这天伊吾下了场细细的秋雨,不若平常时候那般的清凉干脆,却有种缠缠绵绵之感,像极了江南的烟雨。 院子里的梧桐叶上面淌着数条弯延的小水流,无力地垂着,地上的秋叶早已落得差不多了,站着一些泥尘,没有什么美感。 远处的山峦在灰白的云雾中隐隐若现,氤氲成一幅没有尽头的水墨画卷,仿佛仙境,却又无比遥远。 木恒站在雨廊上,看着手中的一片叶子,沉默不语。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就是神灵。”王乐施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看着廊外淅淅的雨,而后转身看了她一眼,“你是对我来到这里有意见?” 自那天之后,木恒就再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着,而在王乐施怂恿着苍松去喝花酒,苍松用无辜的眼神看向她时,她甚至都不会往那边看一眼。 四人都感受到了与她之间某种无形中产生的距离。 即便她就在眼前,却无法触及。 若是常人,便会以为那是因为王乐施状似调戏的话语,和有些欠妥的举动才会让她心有芥蒂。 但四人都不是常人,而木恒更非俗人,自然不会认为那是真正的原因。 而在这种无法琢磨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乐意去相信即便渺茫却唯一可以想到的可能,所以在苏凉禾反复思索之后,王乐施十分不情愿地被赶到了这里。 木恒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些什么,更不在意,“王朝暮,你应该听说过他,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那是自然。”王乐施微微挑眉,心想,现在怎么谁都可以直呼剑圣大人的名字了?然后坐到廊上栏杆旁的木凳上。 “有人和我说,你很像他。” 王乐施有些意外,“这倒没人和我说过。” “明明一点都不像,却哪里都像。”木恒微微垂眸,像极了雨帘中的秋叶梧桐,她看着手中的叶子,平静说道:“但是世界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叶子,自然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那是你眼神不好” 木恒没有再说话。 此时已是深秋,就要入冬,寒意渐深,或许这会是今年最后的一场秋雨。 她没有穿那一大件厚厚的布衣,重新换上白衣,冷风拂过,雨丝飘落间,衣袂轻扬,她的眉眼不知何时染上了些许润意,睫毛有些粘连。 还有一年,她心里这样想着。 一年后的冬至便是南越祭天的日子。 王乐施不喜欢多愁善感,也不会乐意去安慰他人的多愁善感,此时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大概可以知道她正在出神,而出神往往是因为有着某种隐忧或是思念,闭上眼睛,将双手放到脑后,打了个哈欠,“洗洗睡吧!无论是担心还是伤心都是最没有意义而且没有意思的情绪。” 木恒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哪个人是无所不能的,正因为担心,人们才会努力去做出改变,正因为伤心,人们才会尽量避免事情的再次发生,所以,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可我们是修行者,长路漫漫,思虑过多有损道心。”王乐施睁开一只眼睛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修行需戒骄戒躁,心平气和,以求得更长的寿命,自然要摒弃凡人心中的那些贪嗔痴恨。 所以苍松资质极佳,在忘念峰上枯坐百年却仍旧比不上吴谓,所以无泥师太于洞府中静修多年却一直无法破镜。 那么她呢? 无喜无悲,直至无念无识,这对于极大多数修行者穷尽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心境,于她而言却一直都十分简单,如呼吸一般自然。 她很清楚这些,所以她嗯了一声,缓缓放开那片叶子,“大道之上,需独行。” “这算不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王乐施见状微笑,以他的感知,自然能够听出木恒话中的那一丝极淡的释然,那么便可以算是他的功劳,而这种时候,面对向木恒这种神秘莫测的人,兴许能讨点好处。 雨声渐渐平静,山峰上的雾气渐渐消散。 木恒负起双手,“可以。” 王乐施眉毛微挑,嘴角微扬,似有些得意。 阳光透过云层轻轻洒下,枝叶上的水珠反射着耀眼的白光,远处水雾渐淡,透着几抹清凉意味,山脉如洗过一般,很是美丽。 木恒向屋内走去。 苍松依旧在房中生着闷气,因为木恒的不爱说话和不想理他,更因为王乐施面对他时总是一脸的讨打笑意。 将之加总,他便将所有的不满都怪在了吴谓身上,心里想着,以后见到后要让他多挨自己几拳,谁让他作为宗主不好好管教门内弟子! 木恒推开门走进来。 苍松感受到毕生最难忘却的气息,猛地抬头,待见到果然是她,正想上前却又顿住,心中很是无措。 木恒神色淡淡,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她知道他在面对自己时有多么小心翼翼,心中又是多么的胆小卑微,自己任何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他无法平静,努力修行是为了她,难以破镜也是因为她,但她不需要这些,他更不需要那让人难以忍受甚至是痛苦的动力。 她的生命还有很多其他人,他的生命里也不该只有她。 “寒山的小和尚应该有到伊吾了的,你去同他们一起。” 苍松愕然怔住,着急上前,眼中满是慌张,“我不走,死也不走。” 他在忘念峰上避世修行,阅尽春花秋月,见过世事沉浮,辗转百年,却仿佛已过万年,没有她的世界里,每一天都仿佛百年。 如今见到,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放手。 木恒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冷漠,“你不走,我就会走。” …… 王乐施看了一眼天空中离去的身影,向木恒说道:“就算不喜欢,也不用把人家赶走吧?” “活着就好。”木恒不以为意。 活着就好?只要不死就与我无关? 王乐施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木恒摇了摇头, 当初在洛阳的商家庭院,她也曾和商礼说过这一句话,而无论是拒绝还是陪伴,或是情爱,其实都没有意思。 想到这里,她向山的那边看去。 天边初霁的空中在一瞬间雷电交加,极强的杀气自山的某处蔓延开来。 王乐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下意识地也看过去,忽然察觉到什么,瞳孔微缩,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暗骂,“我操!那个疯婆子怎么出来了?! 而于此同时,坐在房中静坐的辛芽陡然睁眼,迅速出门望去,远远地依稀能够看到山岳之上某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女子,心中震惊无比,心想,无泥师叔怎么出来了?! 天空上的云朵汹涌不断,远山上的树木摇摆不已,伊吾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边的动静。 一位身穿灰色道袍的女子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岳之上,面容素净,依稀可以见到年少时的美丽姿色,气息强大,甚至可以说是狂躁。 她只是站在那里,所有人却都感受到了她的愤怒与恨意。 脸上寒霜密布,她看着太傅府的某个地方,眼神锐利,声音如雷滚滚,摄人至极,沉声喝道:“段恒留,你他妈地给老娘滚出来!!!” 第二十一章 不该活着的人 极远处的山脉上,烟尘疯狂地飞扬,一整片的树木仿佛就要拔根而起。 很多人都想知道能让这样的神威境大人物如此控制不住情绪的人到底是谁,那个叫做段恒留的人是谁?! 普通人当然不会知晓问题的答案,但总会有人知道,比如正站在窗外的陌玉,比如被关在禅房的苍松,比如王乐施,他正准备向木恒说什么,却发现她早已不在原地。 山岳之上,木恒右手执剑,神色平静,看向那名道姑。 无泥师太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残忍,心想,果然是你!于是袖子一挥,身后无数棵大树拔地而起,瞬间从她身旁穿梭而过,带着无数的毁灭气息,直至木恒。 终于见面却不言一语,便二话不说地忽然出手,只能说她如今的心情真的很暴躁和愤怒! 木恒挥剑点向空中,万千残缺剑影往四处绵延,冰冷肃杀的剑气充斥天地,只是出了一剑,却像是出了千万剑。 树木被瞬间斩成无数碎末,化作漫天的荧光向两边飞去,凄美得仿佛冬夜的细雨。 “寒雨三千……你是在嘲笑我吗?!”见此情景,无泥师太愈发愤怒,喃喃沉声,手中光芒闪现,一把白色长剑出现在她手中,“谁怕谁!” 右手一甩,食指伸向空中划出了一道剑诀,飞剑瞬间绽放出耀眼白光,如巨大的银河一般,所过之处,万物淹没,汹涌霸道的气息席卷开来,剑尖直指木恒。 如果吴谓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便是大河剑意。 自然圆融,将近完美。 木恒竖起剑身,执于身前,空寂长剑上瞬间出现点点荧光,然后越来越多,但即便如此,对于即将到来的如银河般闪耀的剑光来说,却还是微不足道。 她翻转剑身,然后长剑脱手,迎了上去。 二者相触,本会被剑光瞬间淹没的飞剑忽然改变轨迹,以极快的速度围绕着那道巨大的如同河流一般的白光飞行着,形成了一道弯曲的螺旋轨迹,斑斑萤火,像极了银河附近的点点星辰。 萤火融入剑光,如冰遇火消,蚕食桑叶,所有光线渐渐消散,风叶渐静,天地已然清明。 波澜之后,便是平静。 “润物无声,你还有脸用?!”无泥师太召回飞剑,眼神愈发恐怖,从牙缝处挤出几个字。 怒极反笑,她再次出剑,但不再是一招或是两招,而是无数剑招,道道剑影自南向北,仿佛划破长空的流星,亮若极光,硬生生地割裂出一方小天地,万物灵息都将近停止运转,渗入空气中的万千杀机冰冻得仿佛就要凝出水来。 这一招,即便是苍松都不可能在不受重伤的情况下接下来! 木恒眸中清淡如水,右手食中指并拢,指挥着绝世剑无声飞舞,以几乎无人能够想象的速度释放出无数种截然不同的完美剑意, 清风,明月,温阳,万物生,朝露,晨雾,寒雪,无声调,平乐观,长栈道,水天一色,东风面,梨花落,浅草,如酥,穿云,斩秋风...... 这是世间各种剑招的名字。 一招招剑式散发着绝然果断的剑气结成一条条缤纷亮线,繁复至极更是光彩夺目,仿佛世间最柔和的霞光,交织成网,以天地为载体,蔓延四方,向着瞬杀而来的万千剑气笼罩而去! 两者相撞,激出一片极其刺目的耀眼白光,气浪翻滚,一阵恐怖的威压疯狂向四周席卷! 山脉早已倾塌,所有观战的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施法护住道心,极力较近的更是有人道心不稳,昏死过去,即便是神威境的人都躲得远远的,不想被波及。 无论是从战斗双方而言,还是由其中出现的招数观之,这都绝对会是一场惊天动地,令人赞叹仰望的大战。 几乎没有人能够准确说出那两个人到底出了多少招! 天香楼山院仙居,楼阁站在高台之上,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却格外认真。 “这是出了多少剑?”柳清筝在一旁有些呆怔问道。 “一者三百余剑,一者三千余剑。” 柳清筝看向楼阁,很是震惊,“为何会相差那么多?” “修为不足,只得用剑招拉近差距。”楼阁眼神微凝。 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先前还在讨论如何将王乐施抓回来的李也等人此时也在远处看着那边,喃喃说道:“这,剑道天才啊!” 无论是精通各家剑式,还是将刀意化为剑气,或是巧妙至极地将上千招剑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然后连成阵法,换作是他,别说是做到,就连想都不敢想! “确实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天才,但问题是还能支撑多久?要知道,神威之境中每差一阶,便可能是天壤之别。若是同境界而言,那样的招数,做到瞬杀对手也未必不可!”任天真在一旁沉吟许久,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太傅府的阵法在先前加固了一番之后,此时虽然颤了一颤,但因为相隔极远,里面也还算安然无恙。 苏凉禾二人早已从房中走出来,惊叹连连,来到廊下向王乐施问道:“两位前辈出了多少剑?” “她出了三千余剑,清心派那位出了三百余剑。”王乐施早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 苏凉禾看着他,很是震惊,心想浩然剑宗弟子的剑道天赋果然极高。 辛芽看着远处的天空,心想,传言师叔与剑圣大人青梅竹马原来是真的么?那为何后来二人再也没有来往了呢? 更远的一座山峰之上,墨丘掌门负手看着那边,神情淡然,气息飘逸。 “这一次你可不能阻止我了,师兄!”站在他身旁的林长老也看着那个方向,眼中带着极浓的恨意。 墨丘掌门悠悠说道:“为什么要去送死呢?” “只要她还活着,我便生不如死!!”林长老咬牙沉声。 墨丘掌门不再说话。 类似的对话在同一时间发生在很多个地方。 …… “三千剑式,春日剑集……他还教了你什么?!!”高空之上,无泥师太带着恨意看着前方安然的木恒,狂躁而愤怒的声音响彻天际,夹着微不可闻的哭声,她继续吼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右手一甩,长剑飞入山谷,深陷石中,她举起右手,一道手掌虚影瞬间生成。 落叶翩飞,周围的几座小山轰然倒塌,已然光秃的山岳石土倒飞,手掌上方白云聚拢,天色霍然暗沉,带着阵阵雷鸣。 这是要全力出击的征兆。 “打不过啊……”木恒看着她眼中闪现的泪光,嘴角缓缓渗出血迹,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语气有着些许的苦涩。 她现在才是初境,对方却早已到了上境,何况方才的对碰中她已经受了些伤,如今怎么打? 她不想像吴谓那样被女人打了一巴掌,那么有什么手法是可以无视境界差距的呢? 她当然知道有,但她却没有任何动作,直视前方,和往常一样平静,绝世剑嗡嗡作响,像是在哀求些什么。 气浪已至,她身形倒飞,如流星般瞬间陷入石山深处,又一处极远的小石山瞬间坍塌,尘土飞扬。 她靠在一片废墟之中,嘴角流出一大滩血迹,脸上的指印红极似火,厚布衣上条条破痕,狼狈至极,伸手抹去鲜血,她抬头看向来人。 “贱人……”无泥师太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眼中依旧有着恨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木恒脸色平静,右手搭在曲起的右腿上,看着倨傲至极,“是他不喜欢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当年不是你勾引他,他又怎么会不和我成亲?”无泥师太指着她愤怒吼。 秋风瑟瑟,吹起废墟上的烟尘,夹着她的哽咽声,难听到了极点。 哭声从来都不好听。 只是当木恒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对方二人早已经说好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如果是当年,她一定会说,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和你成亲。 可是现在不是当年,当年也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寂静无声。 “为什么他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你还有脸活着?!”无泥师太含泪哽咽。 木恒很是粗鲁地吐出一口鲜血,再次将嘴角旁的血迹抹去,不知沉默了多久,认真说道:“我很抱歉。” 很多人都以为,已经看淡生死的她无论面对谁的离世都会保持冷漠旁观的态度,但她现在的眼神有些难过,不仅是因为某人,更因为不管怎样,无泥师太现在这个样子,很多都是因为她,所以她很抱歉。 无泥师太看着她,面容狰狞,脸上泪流不止,右手召回剑便挥了过去,剑光闪烁。 木恒没有闪躲,即便是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数缕青丝应声落下,长发忽而间短了许多,她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发丝,眼中有些怜惜。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你就死定了!!”无泥师太咬着嘴唇,抹了把脸,声音怨恨,道袍飘逸,她脚下轻踏,顷刻间化作光线消失在远处。 秋天的夜晚显得十分静谧,除了那些还在兴奋谈论着今天的那场旷世大战,不肯睡觉的人,万物都在酣眠之中。 只是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在窃窃私语,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震惊无比之后会在谋划着什么。 无数暗潮涌动。 坍塌了的山体之上,夜幕下无数光线自四面八方而来,无声闪烁,带着深敛而有些黑暗的气息,最终汇聚到一处。 高崖之上,银白色的月光轻洒而下,木恒伸手接住一捧,没有去看御剑而至的那个人,而是看向黑压压的山上不断出现的一个个人影,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第二十二章 千里不留行 “看来你真的很危险啊!”王乐施将剑收起,站在木恒身旁,神情依旧散漫,仿佛永远含着笑意,而他此时说的即是指境界手法,更指处境。 身后出来脚踏碎石的声音,几个黑衣人来到二人身后不远处。 王乐施没有察觉到杀意,知道他们不是敌人,看向最前方的那个年轻男子,“你们是谁?” “公子命我等来保护姑娘!”男子神情冷峻,正是木恒那日见过的阿卫。 王乐施微微点头,不再理会,看向前方对木恒说道:“一共三十四个人,修为自御念到洞天巅峰不等,看身法气息一部分是邪教中人,但有一些应该不是。” “因为同一个目的,正道之人和邪教妖人难得齐心对外,所以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语气带着些许佩服和无奈,他又说道。 而于此同时,正常人都能猜到,在没有任何组织的情况下,前方的所有人应该是在急切之下自行前来,却意外地遇到了有共同目的的人,甘露教的那些人除了来凑热闹和被命来作为试探,应该也有趁着某人重伤来报仇的...... 木恒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眼神平静,没有说什么,那些人之中她一个都不认识,当然,以后也不会认识。 “虽然没有神威境,但胜在人多,而且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我很擅长杀人,也顾不来这么多啊!”王乐施看着最前方走过来的一个人,脸色微苦。 阿卫带着几个人也走上前来,神情有些凝重。 三十多个人散乱分布在废墟之上,形成一个个的黑点,周身灵息波动剧烈,各自拿出法宝仙剑,就要一跃而上,而最前方的那位面容有些憔悴的男子,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木恒,疯狂说道:“当年你残杀盛天贵族满门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有今……” 但天字还未说出口,便见木恒缓缓举起右手,向空中虚抓。 男子忽然一阵惊惧,莫名从她的手中感到了极大的威胁,飞速化作一道光线便冲上前去,其余三十余人亦是如此,夜空中现出无数充满杀意的白光。 王乐施几人脸色骤凝,便要动手。 “不用你们帮忙。”木恒忽然说道,旋即缓缓张开五指,就像是揭下夜幕的一角,然后放出无限光明。 一时间沙尘狂乱飞舞,风云流转,天空中的流光斗转星移般不断闪烁,无数叶片沙沙作响,天地都仿佛吟咏起了无声的梵唱。 众人衣袍翻飞,呼吸顿滞。 灵树,草木,花叶,在这一片山脉之上,万物灵息犹如神迹般悄然汇到一处,海纳百川,便如此激起了千层浪,化作万千流动的火光,更似于空中卷起狂风的肃杀剑气,带着无数夺目亮光,向夜色下的三十余人漠然杀去! 没有人知道怎么形容眼前这一幅绚烂而直至宏大的场面。 万物都在铺路,天地都为之配合! 白光无处不在,无法躲避!杀力太强,难以抵挡! 身处险境的人,感到了体内灵息的难以运转,通体遍寒,心中绝望到了极点。 生死便是这一线之隔,鲜血四溅,艳红满空。 血雨落下,在木恒几人身前一尺处便自行消散。 王乐施微张着嘴,神情很是夸张,他想起了楼阁当初那一指,心中有些感叹,这他妈都是些什么怪物? 阿卫几人手中一松,兵器早已掉到地上,却毫无察觉。 即便听说过对方的某些奇迹般的传闻,但亲眼所见总归是不一样的。 数息之间便如碾压般地镇杀了数十人,这就是传说中能使万物生灭的控息之术吗?连境界都可以无视,所以白天的时候其实就是玩玩而已?难怪刚才说不用帮忙...... 木恒没有理他们,脸色愈发苍白,擦掉唇边悄然留下的血丝,看了极远处的几座山峰一眼,向外走去。 她的神识无比强大,自然能够知道那些地方有着世间现今的大人物在窥探,而她方才遇到的局面,便很有可能是其中某些人的手笔。 而无论是试探还是借她之手除掉什么人,或是以为真的能够杀她,她都不在意,至少是对现在而言。 黑夜渐归平静,天边的亮光慢慢渗出。 “真累……”她知道那些人的视线已经悄然隐去,轻声呢喃. 白衣轻飘,她迎着晨光向树林那边走去,及肩的短发在风中飘扬,先前用木簪挽着的发丝被剑气斩成刘海落于额前,有些乱,却不知为何很美。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王乐施心想,或许是如今阳光下洒的缘故,继而忽然对着她大声说道:“虽说大道茫茫,但暂且同行一道如何?” “为何?”木恒没有回头。 王乐施缓缓向她走去,微微一笑,“总觉得在你身边会遇到很有趣的事。” “若是我说不呢?”木恒手里拿着木笛,看着天边。 王乐施知道她的意思,脸上现出和远处光芒一样灿烂的笑容,“不喜欢欠人情这个习惯确实不错,所以就当是还我先前的人情如何?” 木恒看了他一眼,“可以。” …… “亲眼所见之后,你可还有勇气?”某座山峰之上,墨丘掌门迎着风,目光悠长。 林长老眼神很是呆滞,满是极度的恐惧,无法言语,若是先前心存侥幸,此时似乎已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只要一去便难回。 而修道至今,即便无法踏入神威,也可在活上好些年,谁又会真的能做到决然赴死呢?生死前,向来从容易,慷慨难。 凡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已然活得更长的他们? 他已没有任何勇气。 ...... 不久之后的人间便下起了雪,群山和街道等处渐渐披上白色,雪花自天空落下,纷纷扬扬,轻柔如柳絮,清凉似冰丝,天地一片纯净洁然,但与其不同的自然便是天外南方的仙域。 仙域所在之处又被人称为碧落天。 碧落天一直是凡人甚至大多数修行者心目中的仙境,这里彩云缭绕,霞光漫天,无数仙鸟自由地飞翔缭绕,十三座恢宏至极的宫殿分散于云雾之间,各种世间难寻的珍贵灵树开着美丽绚烂的鲜花,花瓣飘落飞舞,美得何其不真实。 放眼看去,最显眼并且迷人的便是那苍翠欲滴,仿佛终年不老的高贵神木,周身荧光蕴孕,充斥着浓郁至极的生命气息,而在其遮掩之下的,便是仙域地位最为崇高,掌握着仙域最大权力的圣殿——明元殿。 “段恒留,她还活着?!”偌大的宫殿之中,香薰袅袅,白玉帘幔仿佛被美人的手撩拨起,在风中轻轻飘着,声音清脆而自有威严,不带一丝情绪。 身着白色宫服的婢女站在屏风之外,举止恭敬到了极点,“消息都传开了,那个人就在南越。” 白嫩玉手掀起帘幔,一位身着金丝绘制花纹的女子自屏风后走出,如同世间可以想象的最美的容颜,颠倒众生,不施粉黛,自然倾城,美到极致! 婢女头愈发地低,心想,娘娘的魅力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消受的啊! “掉到葬龙渊都死不了,真是祸害遗千年,境界如何?”女子缓缓躺上白羽铺成的美人塌上,不以为意地问道。 婢女恭敬答道:“神威初。” 女子闻言忽然微微笑起,如同百花盛开,愈发地艳丽,却不可遏制地越笑越开,看着居然有些狰狞。 “哈哈哈……神威中,真够废物的啊你!!!”笑声在殿宇内弥漫开来,带着某种疯狂的意味,神色骤寒,她忽地沉声,“找到他,然后杀了她!!” 掷地有声,仿佛世间最冰凉的利刃! 意思不太明确,但婢女自然能懂,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额头点地举止郑重到了极点,“谨遵仙后娘娘法旨!!” …… 不周山上的练剑声依旧,溪水泠泠,山风吹拂,在阵法的防护下四季如春,云海漂浮下的叹兮峰上坐着两个人。 “既然你的伤都已经好了,为什么还不去找她?”吴谓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脸色有些难看。 墨珑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端着一只茶杯,看着里面淡绿色的茶水,“这就是你们人类平常喝的东西?” 吴谓当然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小姑娘,有些伤脑筋,“你到底想呆多久?” “作为一个人类,你已经很强,我暂时打不过你,但还不够。”墨珑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南方,“她还没有让我过去,我自然要先留在这里,而且你应该不敢拒绝。” 吴谓确实不敢,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便开始恼火起来,“现在一堆人要杀她,她可没闲工夫注意这边,我可……” 还未待他说完,墨珑听到杀这一个字的时候,双眉一挑,看着吴谓说道:“什么意思?” 吴谓看了她一眼,“她的仇家可是很多的。” “卑贱的人类,真是不知死活!”墨珑猛地一拍石桌,站了起来,眉眼冷漠至极,空中响起她愤怒而冰凉的声音。 吴谓看了一眼碎成细粉的石桌,继而看向再次坐下的她,有些意外,“你就不担心?” “一群废物而已,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对手?”墨珑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脸上有着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冷静。 吴谓发现确实糊弄不了她,心想,真是麻烦,“我要去闭关了,可没空管你,有事去对面那座山找大长老。” 墨珑想起前阵子见过的那个仙风道骨般的老头,却疑惑的看了吴谓一眼,“你明明是这里的统治者,却什么都不管?” “要你管?”吴谓不以为意。 墨珑忽然伸手指向天外南边,“那个地方,好像很不错!” “你想去那里?”吴谓挑眉。 墨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眉尖微蹙,“你好像很不愿意让我留在这里?” 吴谓摇了摇头,“哪里是不愿意,是很不愿意!” “我确实想去那里,但她不放心。”墨珑没有兴趣知道人类的内心世界如何,没有理会他的话。 “难道留在这里她就放心?”吴谓闻言心想,你一个不爽就要杀人,她当然不放心。 人类对往往对未知的威胁最为忌讳警惕他知道小姑娘的来历有多么不凡,若是公布天下,难以想象人类强者不会自发集结起来群而杀之,何况还有那个谣传已久,以至于只有极少数人记得的传说。 换句话说,墨珑的身份一旦暴露,两界之中便不可能有藏身之处。 除了那个地方。 墨珑看向他,“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相信你,而我相信她。” 第二十三章 人间不值得 伊吾群山上发生的那场战斗传遍四方,大街小巷议论纷纷,修行界中有的人兴奋激动,有的人恐惧不安,有的人满怀恨意,但总会有人始终平静。 南越境内最南边的一片山林之中,树木托着积雪,风过之时便会有积雪下落,盖住地面上凹下去的大大小小的爪印。 那些是冬季出没于丛林之中的各种灵兽留下的足迹,但若从上空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仿佛无处不在的爪印却奇迹般不约而同地避开某块地方。 那里有一个山洞。 与外界的寒冬有所不同的是,洞内光线柔和,很是温暖,恰好又是用来睡觉最好的温度,而这些的来源便是石上的那一颗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小珠子。 王乐施盘坐在某处,像是忽然感受到什么,缓缓睁眼,眼中澄澈非凡,颇有几分返璞归真之感,他扭头看向在离珠子最近的那块石壁上靠着的木恒,遗憾心想,这么适合睡觉的时候还要看着你,真是…… 木恒安静地闭着眼,舒缓着眉,呼吸轻柔,就像是在很认真的睡觉。 外面的雪已经下了一天,她也便那样睡了一个月。 那日二人来到这里,王乐施刚问了句,你的伤难道不要紧?她取出一个珠子说了一句,要紧,然后便顾自倒下,这让得王乐施很是无语,当然他也能够知道那棵珠子是摘自荧月森林某棵古木上的温匀珠,于是转而看向木恒手上的木镯,笑着心想,里面应该有很多好东西。 他不知道她会何时醒来,便在洞外设了阵法后开始冥想修炼,但就在刚才他忽然察觉到对方有了即将醒来的征兆。 没有用神识查探,因为那对于修行者来说是极大的无礼和挑衅,所以也就只是依凭经验和对周遭灵息的波动变化进行判断,他看着睫毛依旧一颤不颤的木恒,看着她温和平淡的神情,确乎没有传言中的那般夸张。 传言一百年前的某个少女天赋卓绝,修行一日千里,眼神极其淡漠,神情异常孤冷,有一头美丽的及腰长发,最不惮于杀人! 无论是皇宫的人,还是仙宫的人,不管对方修为有多高,地位有多么非凡,只要下定决心,说杀就杀! 当年更是有一段时间,修行界中谈论得最多的话题便是她又杀了谁谁谁,但却没有人认为她在乱杀人。 王乐施道听途说过某些故事,有些好奇是不是真的,看着石壁的方向,静静等着她醒来。 修道至今,他的经历确实可谓传奇,但对于木恒这种通过睡觉来疗伤的人却从未见过,看着她仿佛沉眠的神情,他忽然想到某种可能,眉毛微挑。 就在这时,木恒睁开眼睛,平静坐起。 没有什么不适和困倦,只是淡然平和。 “多谢。”她看向身旁的王乐施。 王乐施笑了笑,“那请我喝酒?” 木恒起身,将温匀珠收起,“走吧。” 二人走出山洞,木恒看着漫天的白雪,微微一笑,然后缓步向前走去。 “你很喜欢雪?”王乐施看了她一眼,走在她身旁。 木恒说道:“我喜欢很多东西。” 王乐施将双手放到后脑勺,步伐散漫,“越是无情就越是有情,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不是。”林中的树木叶子稀疏,枝头挂着寒冰凝成的花,虽是萧瑟却也是另一种极致的美,木恒走在林间,前方白雪自动散开一条整洁的道路。 这句话的意思比较隐晦,但王乐施自然能懂,脸上现出清爽的笑容,“世上许多事物值得喜欢,却还不至于热爱,即便从来不存在亦或是失去,也不会让你情绪失控,更别说癫狂,不是说与人来往从不交心,只是能够面对现实然后接受,说放下便能放下。而若是多愁善感,未免显得缠绵刻意,但若是毫无念想,便会毫无情义,如你这般,便是处理得恰到好处,我说的可对?” 木恒抬头看向那日打塌的山,神色平静,“生离死别自然很痛,但何至于要苦一辈子。” “可曾想过付诸真心?疯狂一次也算活得精彩。”王乐施知道她想起了无泥师太,有些好奇。 “人间不值得。” 王乐施停下脚步,闻言一笑,“那谁值得?” 林中忽然吹起一阵风雪,二人衣衫翻飞,发丝凌乱。 木恒站在那里,在如柳絮一般飘飞的雪中分外空渺,似高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都不一样,谁也都一样。” 那么自然没有谁值得。 王乐施明白她的意思,笑容愈发缓和,胸中很是舒畅,“越是难以触及的东西便越是让人痴迷,你越是这样,苍松便越是难以放下执念,而你应该会躲,但就算你不去看世界,世界也还是会在那里,因果无形无声,隔着万里也会相连,该如何是好?” “那你呢?”木恒看向他, 二人隔着风雪四目相对。 王乐施知道她说的是盛天某位痴情女子和自己的故事,淡然一笑,“太过遥远的距离会让人憧憬向往,产生的可以是痴迷,但绝不会是爱恋,爱恋从来都是建立在双方相对平等的基础之上。我与她从来都没有可能。” “多情却被无情恼。”木恒向前走去。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潇洒地向前走去,“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我如今这么想喝酒,快走吧!” “我不喜欢喝酒。”木恒想了想说道。 王乐施在前方背对着她晃了晃手,“再试着喝一喝嘛,人间的酒也算是值得!” 第二十四章 同游 此时正是严寒天气,伊吾街道上没有往日时那般热闹,大多数人都在家里烧火取暖,偶尔会有一些身着兽皮大袄的人行走其间,但格外醒目的是,有一处建筑却依旧如往常人流涌动,暖意融融,欢声笑语荡漾其中,令人浮想联翩。 那里是寻欢阁。 门前两旁栽着几株梅树,绿叶寂寥,红花盛极,蕴着白雪的花苞清冷独绝,两者交织,脱俗超凡。 木恒戴着斗笠,往那边看去。 风卷起纱丝,白衣扬起,缥缈清逸,独立而仿若仙人,只是她眼中的景象却不是如此。 王乐施注意到她的视线,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她笑而不语。 数息过后,木恒转头向他走去。 “既然感兴趣,不如去看看?”王乐施修为不够,无法透过白纱看到她的神情变化,不知为何唇角微勾。 木恒在他身边走过。“看过了。” 王乐施当然知道她看过了,方才那句不过是习惯了的调笑,虽然不怀好意,但想来当事人也不会介意,心情不错间,很是没皮没脸地哼起了小曲。 带着舒缓的音调,有着些许欢乐之意,很是奇怪却莫名协调。 “这是什么曲子?”木恒看了他一眼。 “《春闺叹》,这可是青楼里弹奏的最有名的艳曲,比起你刚才听的那些不知要好到那里去。”王乐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木恒没有再说话。 王乐施没有如愿地见到对方恼羞成怒的模样,有些遗憾,顾自叹了口气,二人很快来到一家酒肆。 这个季节恰好是酒家生意最火的时候,肆中桌椅基本已经坐满,许多酒客酒后微醺,谈论着近来发生的能够彰显自己见闻广的所谓大事。 “你们可知月前发生在两位大仙之间的大战?” “嘁,这谁不知道?我们还知道有一位是百年前那位传奇般的女子!” “只是不知为何她会隐迹百年?” 声音忽然变低,有人悄悄说道:“有传闻说是被人追杀而不得已为之!” “传闻你也信?还有传闻说我南越欲与蓁国和亲,修百年之好,还被拒绝了,你们信吗?”又有声音不屑响起。 而此种言论明显不被在场的人接受,更有人大声怒骂,“无稽之谈!这是谁传出来的,被我知道非得揍死他不可!” 木恒二人来到角落的空位坐下,王乐施要了两坛最烈的白竹酒,然后把木恒面前的杯子换成瓷碗,倒了满满一碗,做出请的动作,笑容灿烂。 周围依旧在吵闹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木恒已经将斗笠放到一旁,对于王乐施做法没有任何反应,听到和亲一事时神情一如往常,她看着眼前略显浑浊的酒水,拿起碗喝了一口,双唇微抿。 王乐施只是看着她,意趣盎然,颇有兴致。 “不喝了。”木恒将碗推到桌面。 王乐施一脸幸灾乐祸,“是怕酒太辣还是不想醉?” “喝过了就不喝了。” 这倒是与王乐施有所不同,但他依旧有些欣赏,将碗拿了过来,“值得喜欢的东西可以多尝试一下,自然会值得一直尝试,人间的酒确实值得。” “可你并不喜欢喝酒,只是喜欢醉的感觉。”木恒神色淡淡。 王乐施一笑,“人生如梦,难得糊涂,大醉一场又有何妨?” 木恒点头,“但多了就不好了。” “我好不容易文采一次,你难道就一定要拆我的台?”王乐施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 木恒没有说话。 正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王乐施执着地喝完了两坛酒之后,脸色微红,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木恒看了他一眼,桌下的手指轻弹。 砰的一声响,那是板凳忽然移开,有人摔倒的声音,还在饮酒的众人纷纷向角落那边望去。 “谁?!”王乐施醉意顿时消了一大半,猛地站起大怒,以他脸皮的厚度自然不会在意众人一脸看傻子的目光,很是勇敢地挑眉瞪了回去。 众人见他这般,各自笑笑遥遥头不再起哄,顾自喝酒。 王乐施重新拿过凳子坐下,看向木恒。 “不是我。”木恒摇了摇头。 王乐施看着她,“恶趣味!” 木恒不以为意,起身戴上斗笠,“走吧。” “去哪?”王乐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去我没去过的地方。”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这是要周游的意思?但若是我去过的地方,那多无趣啊!” 木恒走出酒肆,看着白茫茫的街道,伫立片刻,向转角走去。 王乐施脚步微顿,似是想到她要去哪里,觉得没甚么趣味,便百无聊赖地转身另一个方向走去,“我在前方等你。” 木恒轻轻应了一声,身影在瞬息间便消失在街道尽头。 以她的修为境界,自然用不了多久便来到了目的地,她敲了敲净水禅院的院门,一个粉雕玉琢的光头小和尚开门抬头望去,见来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歪着头可爱地问道:“施主有何事?” “给一个月前回到这里的和尚。”木恒蹲下身来,递给他一封信。 小和尚下意识地将信收好,想着那位奇怪师叔近日的念念叨叨,时常看着远处发呆抽泣,“您是苍松师叔的故人吗?” “算是。”木恒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便转身离开。 小和尚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哪里还看得见对方的身影。 当木恒顺着气息来到伊吾外的某条冰河旁时,只见王乐施盘坐在那里,看着冰面上自己的脸发呆,脸上笑意依旧,颇有几分孤芳自赏之意味。 旁边的熟客数棵柳树万条垂下,挂着雪霜冰晶,静美至极。 木恒走过来,平静地看着河面。 “完了?”王乐施侧着抬头看向她,挟着与生俱来的轻薄之意笑道。 “嗯。” “接下来去哪?” 木恒看向西北方向,“溪都。” 第二十五章 君欲知何事 南越的溪都最为靠北,是与蓁国接壤的一座城市,因为距离王都太远,而且尤其交通极为方便,鱼龙混杂,更是有此处设有地下黑市的说法,强大修行者不乏其人,故而愈发缺乏管理,便也成为了许多被仇人追杀或是罪人的藏身之所。 只要来到这里,不管你是从哪里来,也不管你出身何处,都不会受到任何异样眼光,但同样的,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诸此种种,此地又被人称为‘自由之都’。 剑光闪烁,二人停在溪都之外。 王乐施随意将剑收起,看了一眼木恒,他自然不会认为她是来躲避仇家的,那么她来这里难道是玩的? 他很清楚,对于她来说溪都半点安全都谈不上,甚至可以说是绝对危险,会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弱者,而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哪天会突然被人捅上一刀? “虽然你很强,但人多了就不好对付了。” 木恒不以为意,“我来这里逛逛,顺便找一个人。” 先前她便说过,她要去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 王乐施有些无奈,“你开心就好……” 没有巡视队伍,二人很快来到街上。 即便是这样的天气,街道上盛况依旧,车水马龙,往来的商人络绎不绝,两边尽是贩卖灵器和珍果宝物的店铺,不时还可以看到驶向王都伊吾的灵兽,雪絮夹着尘土,不算热闹,宁静得有些阴冷。 木恒知道南越灵兽众多,一些王侯贵族府中更是会养有一些珍奇异兽,但这里虽然离森林较近,却因为少有妖兽自行踏足,收敛着气息,她向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段,有着一个看着很是寒酸的摊子,还坐着一个衣着普通的瘦脸长胡子老人,破烂衣袍上铺满了白雪。 摊子竖起的白布上写着一行字:算尽天下事。 原来这是个给人算命的摊子,只是人迹少至,生意很是惨淡。 路过的人们看到这个摊子往往会先投以一些好奇的眼神,然后上前想要询问一番,但最后都是不屑地径直走开,只有极少数人会真的去算上一卦,而那些走的人,离开时总会骂上一两句:还以为是什么不出世的老仙人,不成想竟是个穷疯了的江湖骗子! 木恒戴着斗笠,走到摊子前的凳子上坐下,王乐施站在她的身后。 “算姻缘一金晶,算财运两金晶,算官运三金晶,算修行一百金晶,算不准不要钱。”老人感受到来人,抬了抬阖着的眼皮,然后再次闭上,随意说道。 金晶是修行界中的一种宝贵资源。 “臭老头你骗钱呢?”听到这里,王乐施忽的挑眉恼火,心里正顾自盘算着这些钱都够他无忧无虑地喝多少酒了?! 木恒没有金钱的概念,自然不知道这样的价钱对普通修行者来说有多高。 在较为偏僻的地段,大多是些寻常人家居住,那些凡人的生活开销都是以多少个铜板计算,少数富裕一些的人家的总计顶多有几两金,而对于会长期住在这里的修行者来说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哪里能随手出得起这样的价钱,也难怪极少人光临其生意。 因此先不说为何算修为的价钱一下子就升到了一百金晶,光是前面的就已经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她没有拿出金晶,只是说道:“都算。” “资质极佳,修炼到五镜巅峰毫无问题,无心俗事,自然无所谓官运财势,至于姻缘么……”老人也没有催促着交定金,而是先睁开了右眼,瞟了瞟后闭上,话还没说完,他便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不算了,不算了。” 木恒没有感到意外,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关心过对方的回答,“那就换一个问题,绝情宗那位是怎么死的?” 此话一出,老人便睁开眼看向她。 世间的很多人都知道,在数十年前的某天,不知从哪处传来一声巨响,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颗流星,一把飞剑夺取天地所有光辉,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就此落于绝情谷的洛川之上,凝成一条肃杀寒冷的冰河,终年不化。 那是离去的讯息,一代传奇剑圣道消身死。 有人心憾,有人哀思,有人尚在沉睡,极少人知道那人死因,但总会有人知道。 “只算命,不说事。”老人语气冷淡,甚至有了要赶人的意思。 木恒却在此时忽然说道:“甘露,点津人。” 这样的话有些莫名奇妙,一旁的王乐施却是神色微凛,甘露这两个字他倒是知晓,但后面的那个称号他是真的没有听说过!要知道甘露教在绝大多数修行者的认知中始终都是神秘而强大的,其中的各种高层更是几乎无人见过,而点津人这个对于修行界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 “既然如此,阁下应该知道规矩。”老人忽然扬起眉毛。 “一个消息换一个消息。”木恒将斗笠上垂下的纱丝拉起,说道:“我在这里。” 王乐施闻言微惊,看了她一眼,心想,你想死啊? 老人看着她,毫不浑浊的眼睛光芒内敛,深邃如同空谷幽潭,声音悠然,仿佛穿透虚空,“原来是你。”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想来你应该不想见到我。”木恒平静道。 老人靠在椅上,面无表情,“因为你知道得太多,而且太难杀死。” “份量可够?”木恒没有理会他的话,而这问的自然是消息的珍贵程度。 老人知道她的意思,“那人八十多年前道心不稳,渡天劫而死。” 木恒知道渡天劫指的是什么,向老人微微点头后起身离开。 老人再次阖眼,对着木恒离去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见你气机纯净至极,命途难以被人看透,奇异得很,却执着于儿女私情,道心如此容易动摇,未来又能成就什么大事? “点津人是什么东西?”走出不远,王乐施踩在雪地上,忽然停了下来。 木恒的声音依旧很淡,不夹一丝情绪,“一个还算不错的糟老头子。” “但既然没有见过面,你又怎么会知道是他?”王乐施沉默片刻,有些不解。 木恒微笑,“君来很喜欢秘密,以前也经常说给我听。” 王乐施想着那位晋入归元的强大前辈的传说,继而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听说剑圣大人也来过这里,你说找那个人是顺便,那么你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木恒看了他一眼。 王乐施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好奇嘛好奇!” 而正是二人说话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第二十六章 心如飞絮 来人间一趟,总要见见太阳,既然是游历,便是要到处看看。 木恒想着当年某个人邀自己出去走走却被自己拒绝,沉默不语。 如今王乐施愿意同她一起赏雪,观花,寻人,问事,她便会有所回报,所以当他问她要不要去前面看看的时候,她便点了点头。 二人向前方走去。 溪都多是人心叵测之徒,却也不缺乏好事之人,在街道某处发生的冲突虽然只有极少数人围观,但靠在墙角,停在树下的人许多都望向那边,眼中有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木恒二人站在不远处看向那边。 视线的中心是三人,一人肤色极白,相貌尤其俊美,衣着不凡,腰系长剑,应该是某家的贵公子,其身后跟着一个像是书童般的随从,眉目清秀,正看着前方明显受伤不轻的男子,瞪圆眼睛怒道:“敢偷我家公子的东西,不想活了吗?!” 那名男子先前见财心起,却不料对方看着气息普通却实力惊人,猝不及防间便受了重伤,本是准备寻找机会逃走,却感受到远处一道寒冷气息,全身经脉被锁死,动弹不得,眼神隐晦,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女扮男装这么蠢的事也会有人做的吗?”远处的王乐施看着那名公子,唇角微翘,神色微嘲。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看了一眼远处那座屋顶,“你想要做什么?” 王乐施察觉到她方才的视线,笑道:“听说南越为管理好溪都,在十多年前将世家大族冷家派到这里,实力不错,在这里如同地主一般。” “看似委任,实则贬谪。”木恒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她虽然对南越国事不甚清楚,但也知道一些。 南越在很久以前便有着四大家族,地位仅在王室之下,与当年盛天的局势有些相似,只是后来四王子莫名被杀,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南越王震怒,下令彻查,最后发现命案背后有着势力最盛的大族——云家的影子。 于是云氏举家上下在一日间被满门抄斩,惨不忍睹,那桩云家嫡女与太子之间的婚约再无人敢提起,而与云家关系最好的冷家亦是被遣到了这里,随后的两家渐渐没落,王室再次真正掌权。 “亲儿子的死都能利用,也是够狠。”王乐施随意一笑,继而又悠悠然地说道:“如果我是冷家家主,必然会借此机会在这里培养自己的势力,最后反戈一击,亦或是以此为条件重新回到伊吾。但问题是南越王也很清楚,若是能控制住冷家,便会让其势力壮大,所以将他们派到这里其实也是在提供一个机会,但不能任由其妄为。” 木恒闻言平静,“所以会有监管的人。”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嘴角嗜着笑意,“你很聪明嘛,我还以为你会说上一句,凡人的心思我怎么会懂?” “但那样岂非很没意思?”木恒看了他一眼。 王乐施看着她,一眼的理所当然,“可是你就是那样没有意思啊!” 木恒没有理他,看向前方,“有人来了。” 一个面带笑容的年轻男子带着几个随从和一个分外妩媚的女子来到三人面前,而当他们出现时,场间顿时响起一阵哗然声,年轻男子不以为意,对那名公子说道:“此人便交给我等处理,以免脏了公子的手,如何?“ “神监处如今连我教训一个小贼也要管了吗?”那名公子看来一眼那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神色漠然。 年轻男子面容随和,轻声说道:“公子误会了,我等是为了公子着想!” “顾真意,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那名公子细眉挑起,脸色一沉,霍然将腰间长剑拔出,剑尖在下一瞬抵于年轻男子脖颈处。 年轻男子一笑,“公子杀了我若是能解气便动手罢。” 此话一出,那名公子眼中寒光闪过,右手一用力,剑尖处淌下滴滴鲜血,却被身后的书童拉着。 那名公子闭上眼睛,长呼口气,待睁开时便已将剑收起,“滚!“ “就知道你不舍得杀我。”顾真意勾起嘴角,闻言说道。 那名公子闻言便欲拔剑。 顾真意连忙摆手道歉。 “此人好生骚包!”远处的王乐施见状眼睛不禁睁大了些,认真地评价。 木恒察觉到他在刚才那几人出现时眼皮挑了挑,眼神依旧平静,没有说话。 热闹的中心,人群渐渐散开,只是尚有许多人的视线停留在顾真意一行人身上,准确地说是那名妖娆女子身上。 溪都商业很是发达,自然少不了风烟场所的存在,而那名女子在这里最是出名,听闻就连冷家大公子都被她迷得死去活来的,还扬言非娶不可!而方才响起的哗然声便是因为她,千金难求一面的人出现在这里,怎能让人不意外惊艳? 木恒自然不认识她,但王乐施自然认识。 这不仅与他时常出入的地方有关,对方更是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而接下来的一幕便印证了这一说法。 在众目睽睽下,妖娆女子往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款款走来。 一袭红裙,眉眼格外动人,精致的妆容,脸上笑意缱绻,香肩半露,皓腕凝霜雪,身材窈窕多姿,在细雪飘扬的天地中如同傲放的红梅,红与白相互交织,难言魅惑。 王乐施急忙捂住脸,看着有些可爱还夹着羞意。 百里飘香还在盛天,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那名女子是谁? 周围大多数都是修行者,即便修为不算太高,但也能寒暑不侵,此时见到溪都最受追捧的女子向一名男子走去,羡慕嫉妒皆有之,更有甚者,眼中将欲喷火,总之大多数人都停下脚步,等待着后续。 那名公子和书童也是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顾真意的笑容却莫名有些阴冷。 “好不容易再见,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么?”女子走到王乐施面前,笑容温软,伸出白嫩双手将他捂着的手拿下放到自己的脸上,语气无辜,更是娇媚地眨了眨眼。 王乐施眼神闪躲,发现木恒早已不知所踪,感受着周围满是敌意的目光,神色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飞絮姐,别来无恙啊!” 第二十七章 只争朝夕 百里飞絮,是女子的名字,她是盛天花魁的姐姐。 姐妹二人一者纯白高洁若琼花,一者妖娆艳丽似红梅,各有特色,皆是倾城!而事到如今,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认出了那名受到美人青睐的男子身份。 浩然剑宗,王乐施。 听闻他交游甚广,撩拨的女子数不甚数,就连人间最出名的一对姐妹花都对他很是倾心,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只是单纯来见上昔日情人一面? 王乐施环视周围一眼,笑着拉过百里飞絮的手,动作很是亲昵,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去别处,我说一二三,你就跟着我跑。” “一,二。” 不知何时站到远处的木恒大概能够猜到他想要做什么,背着左手,右手中指轻弹。 没有任何征兆,街道上忽然狂风大作,卷起房檐以及地面上的积雪,夹着些许刺目剑气,摄人至极。 众人慌忙间发现其中之玄奥,赶忙运转灵息护住眼睛。 “三!”便是此时,王乐施唇角微扬,剑光闪烁,二人已然踏着剑出现在高空之上。 木恒确定他们已经远去,转过身来。 一名面容有些苍老的男子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神情微肃,行了一礼,“在下冷未知,敢问阁下是?” 他在冷府当差多年,如今已是洞天上镜,在溪都修为境界排行前列,更是知晓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同时也会在自家小姐出门是充当护卫,方才见街道处出现混乱,他寻着气息赶来,便见到了眼前这个戴着斗笠的人。 即便是以他的感知都只能知道其对方气息普通,无法得知其真正修为,那么至少会是已跻身入第五境的神秘强者! 这样的人物来到溪都,他不得不谨慎为之。 雪絮越来越少,然后渐无,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先前在街道上与人发生冲突的那名公子,不,应该是小姐也出现在房顶之上。 木恒负着双手,静静地等人来齐。 没过多久,顾真意背后跟着随从也出现在另一旁,带着虚假的笑容,恭敬一礼,“前辈可否告知那二人的去向?” 木恒这一世遇到了很多好人和坏人,其中也包括着一些世人眼中十分恶心的人,而顾真意的出现则是让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公公。 谄媚,阴暗,心狠,手辣。 “有事吗?”没有战斗的打算,她问道。 无视前面两句问话,她说出了这一句话,意思便是既不会告诉你们我是谁,也不会说出那两个人去了哪里。 在场的人都很聪明,自然也能明白,顾真意看了冷未知一眼,对木恒行礼,“如此便不打扰了,前辈若是有事要办大可到神监处,在职责范围之内,我等必全力协助!” 说完便带着人离开。 那名女扮男装的小姐看着他的方向冷哼一声,心想,倒是走得干脆,以为不会让人生厌,却是越看越厌!而后对着木恒亦是一礼,“前辈方才出手怕是会惹来许多眼目,这里人多嘴杂,还请小心为好。” 说完又看向冷未知,见他点头后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说清来意,晚辈冷山幽,府上正缺人才,若是前辈不嫌,愿意委身当一个门客,府上必会给予一定的庇护,还请多加考虑,晚辈告辞!” …… 王乐施二人来到一处园林,这里是百里飞絮的一处秘密居所,鲜少人知晓,王乐施将剑收起,一屁股坐到雪地上,“要不要每次都这么惊悚啊?很麻烦的啊,果然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那你也不是好东西咯!”百里飞絮坐到他身边,手抚上他的肩膀,温柔一笑。 王乐施平移后退,“请别这样,我对女人可不感兴趣。” 百里飞絮眼帘微垂,泫然欲泣,王乐施伸出一只手捂住眼睛,有些无奈。 百里飞絮唇角掀起一抹狡黠而好看的弧度,一把扑到他身上,抱着他轻声温言问道:“那你方才为何带我离开?” “因为呆在那里更麻烦。”王乐施仰着头。 修行剑道讲究取直,自然不会喜欢麻烦,特别是他这样深知女人有多麻烦的人。 百里飞絮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你个没良心的,整日口是心非!” 王乐施望天,“飞絮姐,今年贵庚?” 百里飞絮咯咯笑道:“芳龄十八!” “真不要脸。”王乐施看了她一眼。 百里飞絮将头从他怀里抬起,凑到他的脸上,吐气如兰,盯着他的眼睛,“能有你不要脸?” 这样暧昧的姿势,这样撒娇的语气,相信没有哪个普通男人受得了,但王乐施自然不普通,所以感受到身上的温软,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果然最喜欢你了!”百里飞絮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身体贴得更近,合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很是迷恋。 王乐施没有将她拉开,看着二人来时的方向,喃喃说道:“怎么还不来?” 虽然他闪得快,而且飞得快,但对于木恒来说绝对不至于无法追上,那么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到了。 “谁呀?”百里飞絮在他怀里问道。 王乐施准备站起来,“就是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人。” 百里飞絮先是让到一旁,然后也跟着站起,“那就去找她吧!” “你就不会生气?”王乐施微微一笑,伸手揽过她的腰,神色暧昧。 百里飞絮玉手抚上他的脸,脸上满是柔情,“我生气你就会留下来陪我吗?” “凭我可找不到她。”王乐施摇了摇头,轻轻一笑松开她,走到一棵树旁摘下一片叶子,抖落上面的积雪,在叶子附上了些许剑意,松开手指,叶子便往天边飞去。 而如今的溪都谁都知道了蕴兰园的百里飞絮姑娘跟着一个男子走了,于是有一些‘有志之士’自发集结起来要领教一下浩然剑宗的不传秘剑,这样的呼声愈发高涨,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而其中领头的人便是冷家的大公子,冷君珩。 顾真意待在居所之中,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的进行。 冷山幽劝阻大哥不成,很是生气,不愿出门。 王乐施自然不会理会这些,待在园林里喝酒睡觉。 站在房顶的木恒看到空中飘着的一片叶子,伸手接过,叶子瞬间化作光絮散落,她看着上空渐明的天光,心想,春天应该要到了。 清冷的寒风拂过,她的身影便就此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二十八章 陌上谁家少年 风雪过处,一袭白衣。 木恒走入园林,看着远处湖边挨得极近的两人,沉默不语。 王乐施自然能够感知到她的到来,转过身来微微笑着。 木恒来到二人不远处,百里飞絮知道她应该就是昨日与王乐施一行的人,于是站起身来含笑向她盈盈一礼,木恒微微点头,看向湖面上摇摆不定的浮冰,“既然做出那样的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就像她愿意留在屋顶听那些人唠叨一样,既然她选择帮助他们离开,就要解决随之而来的麻烦。 “等风波过去自然就会好的。”百里飞絮以为是如今溪都中有些闹哄哄的状况,柔媚一笑。 但相处多日,王乐施已经能够明白木恒话中的真正意味,看着她笑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义吗?” 说的是意义,而不是意思。 百里飞絮蕙质兰心,此时却有些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也许有事要商量,站起身来向里屋走去,“我去沏茶。” 木恒依旧看湖,“没有意思。” “存在即是有理,世间万物自有其运转之道,再没意思又能如何?”王乐施笑了笑,不以为意。 “可是我不喜欢。” 王乐施闻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狐疑问道:“吃醋?” 木恒看了他一眼,“因为很麻烦。” 场面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尴尬。 王乐施轻咳一声,而此时的百里飞絮依旧端着茶走过来,将茶具一一摆放在石桌上,茶壶上方的热气遇冷凝水,缭绕着雾气,看着很是暖和。 王乐施倒了一杯顾自灌下,怔住片刻后猛地吐了出来,有些恼火。“这茶怎么这么烫?” “茶本来就是烫的,谁让你那么着急一下子就喝下去了。”百里飞絮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感到有些好笑。 王乐施已达洞天上境,寒暑不侵,自然不会真的被烫到,却不知为何还在哈着气,看了木恒一眼,转了话题说道:“所以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就是三大势力互相牵制,拉拢人才呗!”百里飞絮双手环上他的脖子。 作为边境地区之一的溪都,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风水人气都是极佳的,更重要的是,这里常常会是一些散修的聚集地,若是能好生加以利用拉拢,无疑会给自身增添极大的助力。 溪都所有人都知道,两大势力指的便是冷府和神监处,那么剩下的一股势力指的是什么? “第三方自然便是地下黑市的主人。”百里飞絮补充说道。 而之所以是黑市,便是因为其中有着许多不正经的生意,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便可以买到任何东西,自然也包括人命,恰恰也因为如此,黑市牵连颇多,各种参与的势力盘根错节,而掌握着这些的人,便是那黑市的主人,自然而然地会成为了难以忽略的人物。 “有些无聊。”王乐施想起甘露教里也有拿钱办事的人,于是看向木恒。 既然是不食人间风露的仙人,若是还将钱财放在心上,确实会让同道感到不耻,但若交易的是修行资源,他天赋异禀,自然无需太多外物相助,那么亦是不能理解,然后就会觉得无聊。 木恒戴着斗笠,依旧背对着他们站在湖边。 有些生冷的风缓缓吹过,挑落湖边树枝上的积雪,雪丝飘落,融入水中,仿佛消解了几分热茶带来的暖意。 “那你想要做什么?” 先前在街道上的时候,她便问过这个问题。 王乐施看了看她,“我只是想知道,又不是想掺和进去。” 木恒神色平静,而后回答了他的疑问,“黑市主人便是冷家公子。” 这样的答案无疑让人震惊,两人惊讶地看向她。 雪丝依旧飘洒,风还在吹,残存枯叶在冰冷的湖面上静静地飘着。 溪都的人都知道冷家有一儿一女,女儿秀外慧中,处理各项事务都是一个能手,只不过冷大公子却空有一张好看皮囊,好色无为,倒是极为出名的废物之人。 百里飞絮捂着嘴,很是难以置信。 她知道能与王乐施同行,并且让他有那样眼神的女子绝不会是普通之辈,只是对方来到这里应该不过两日,这等密辛是如何知晓的?等等,不对,冷君珩那等酒色之徒怎会是黑市主人? “真是无聊。”王乐施想得自然会比她要深一些,有些意外地微微挑眉,心想,神威境能沟通天地原来是真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先前无事便算了一下。”木恒看向他,“可以走了吗?” 王乐施闻言挑眉,“你昨日不是还换了个消息?” 百里飞絮的思绪已经回归,却又停留在了木恒的那句问话中,眼神微暗,没有说话。 “出卖自己的下落后,难道还要等别人来杀?”木恒不以为意,神色平静。 秋天的时候,她在太傅府等着无泥师太,看着体贴负责,实则只是出于某个难以言说的原因,而如今她自然不会等,不仅因为就算是消息,也会有时限,更因为她向来随心而为。 王乐施闻言微怔,看着她忽然大笑,“有理,不错,很不要脸,但是我喜欢。” 百里飞絮被他的笑声惊醒,看了他一眼。 “但是还是要再等等。”即便不用看,王乐施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向木恒说道。 木恒不再说话。 …… 该来总是会来。 冷君珩等人火急火燎,搜天入地,对蕴兰园的老鸨用尽手段威逼利诱,终是寻到了这片极为隐秘的园林。 踏着雪地,带着风,王乐施装模作样地说了一些豪言壮语之后,神情极其挑衅,而且倨傲至极,引得那些自诩为护花使者的人怒火中烧,不由分说便要上前将那张有些漂亮的脸揍到鼻青脸肿不可! 冷君珩心情更是激动,只是本不失为一个翩翩佳公子,奈何要作出一副撸袖的粗俗模样? 剑光闪过,痛呼声此起彼扶,打斗就此开始。 彼时木恒正站在圆窗前看雪。 即便是在屋内,她也戴着斗笠背对着所有,让人不禁心想,那是对谁的不喜? 百里飞絮慢慢走进来,刻意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为了不让外面那些人太过激动,也因为她对王乐施很是放心,更有着一些私心,她没有呆在外面,而是走到这里。 “你为何不去帮他?”她微垂着眸,眼中几分喜悦与落落,粉黛施得恰到好处,一身红裙更添妩媚妖娆,她与木恒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了许久,但刚说完后她忽的捂住嘴,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木恒平静说道:“我说过,既然做出那样的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百里飞絮眼神微淡。 她身世坎坷,自然而然养成一种独特的看人技能,流落风尘,不得不谨慎处事,透过肚皮看人心也便成为了她的倚仗与习惯。 从一开始,木恒便给她这种无视他人的感觉。 未曾以真容示人,几日来也一直背对着她,不会与她多说话,也不喝她沏的茶。 而她自知对方是不染尘埃的仙人,所以看不起自己这样的风尘女子也是在理,本来此种事她遇到得多,已经能够不在意,但对方是与王乐施同行的人,她不得不在意。 她看着木恒的背影不禁哀怨心想,身不由己又不是我选的,从生下来不多时日便走上了这样的道路,受人唾弃,又哪里是我的错? “我没有在看你。”木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说什么安慰或是类似于我确实看不起你的伤人的话,只是这般说道。 而既然没有在看,那么就不会有什么想法。 这是实话。 天空之广,大地之阔,世间万物各种多样,皆存其美好可赏之处,丑陋不堪又何其之多,修道修的是心和寿元,哪有时间每次都驻足停观,她又怎会一一着眼思之? 不多说话、不多与他人来往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至于不喝茶,她不喝谁的茶,不是对某个人,而是对大多数的人。 百里飞絮不能理解这样的处事态度,“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木恒摇了摇头,“不愿。” “为何?”百里飞絮微惊,神色黯然,似是有些没有想到气息亲和的她会这般不通情达理。 木恒依旧看着窗外,“你并不是想说给我听,只是想说给自己听,当然最好是给他听。 百里飞絮知道她说的他指谁,眼中跳跃着欢喜,“他人极好,眼神澄澈,不像其他男人那样,身份、性格、喜恶、内心的伤痛,他尊重我们的一切。” “听了我们的故事,或许你就会理解我们,若不是命运不公,我们又怎会沦落至此?” 木恒知道她的意思,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可以修行成仙,地位超然?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不愁吃穿,拥有一切?为什么有些人就要奋斗一生,凄苦度日? 或许一出生便决定很多事情,但若将所有都怪罪于命运不公,对命运未免也太过不公,她知道世间有万种苦楚,但没有什么想法,“即便听了你们的故事,我也不会懂。” 若非身临其境,又会有谁会与你感同身受? 这便是她的意思。 第二十九章 我也算风情万种 听着她的话,百里飞絮还是不能懂,再次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眼神愈发黯然,沉默了许久,“他看你的那种眼神,我从未见过,不想男女之间的那种相濡以沫,却更像是一种知心的欣赏。” “我听说过一句话,最好的恋爱便是互相崇拜,而欣赏到一定程度会变为崇拜,那么你呢?你也是那种感觉吗?” 木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很失望?” 百里飞絮自嘲一笑,“没有希望,何来失望?我从未有过奢想能和他在一起,但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好的,都是让我从心底里感到欢喜的。只是没有见到他的日子,常常会想念,然后甜中有苦,喜忧参半。” “相隔十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他,我只想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她的话语很真挚,很感人,很凄然。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木恒没有说话。 喜欢太过,便成痴,世间男女各种痴。 而修行者与凡人天然隔着一道最难跨越的距离,是寿命,也是生死,人事悲苦莫过于,英雄白首,美人迟暮。 百里飞絮如今虽还未老,却已不算十分年轻,又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等?而十年对于强大修行者来说也只是弹指一瞬,王乐施毫无疑问便在其中之列,那么此次离去便可能是永别。 难怪要再等等,与外表的没心没肺相反的是,内心极其温柔啊。 真是和某人一模一样。 “我与他不是朋友,只是同行一段。”她沉默片刻,神色平静。 百里飞絮玉手轻捂着嘴,眼中蕴着些许泪水,分外惹人爱怜,低眉轻声,“若是他不想和你成为朋友呢?” 这句话的情绪很浓,意思很深,但还未待木恒说什么,门外便传来一道响声,王乐施拎着冷君珩走了进来,嫌弃着说道:“他死都要见你一面,很烦,就带来了!” 百里飞絮整理好情绪转过身来,看着冷君珩柔情似水的痴情模样,想着他的真实身份,恢复从前的那般明艳笑脸,“公子,我如今可是有了心上人了。” 她走到王乐施身旁,抱着他的一只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神色甜蜜,充满欢喜。 “我不信!!这小子除了长得还可以,修为很高,人还不错,又有哪里比得过我?”冷君珩呆愣半晌,痛苦喊道。 王乐施闻言微嘲一笑,心想,果然如传闻那般蠢。 “我还会再回来的!”冷君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百里飞絮无动于衷,只是绵绵地看着王乐施,紧紧咬着下唇,忽然向外处奔去,大声喊道。 此时房中只剩下三人,百里飞絮迟疑片刻,踮起脚尖便在王乐施的唇上迅速一吻,然后紧紧地抱着他不说话。 或许是真的早就像那样做,又或许是刻意为之,要给谁看,总之两人此时看着便像是一对害羞的伴侣。 木恒不知道她想要向自己证明什么,更没有去想那是不是女人间争风吃醋时耍的小心计,向门外走去。 王乐施一直都知道木恒在这里,看了她一眼。 不久后,因为某个人告别得磨磨蹭蹭,木恒此时还站在湖边等着,目光下移,她看了极远处山上的几个黑点一眼。 夕阳渐渐落下。 王乐施在之后便开始喝酒,此时百里飞絮正陪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里屋走出来,说是王乐施喝醉了,希望木恒帮忙把他送到自己房中休息。 “他说了什么?”木恒看着脸色微红的王乐施,心想,因为不在意,所以无所谓了吗? 百里飞絮低声说道:“他说,你们要离开了。” 就像那日在街道上一样,此时的木恒猜到了一些,“在可达到的范围内,你最想要和他做什么?” 百里飞絮听懂了她的意思,微微怔住,想着过往无数个夜晚内心感到的寂寞空洞,向来成熟稳重的她竟有了羞意,两颊飞红,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 “今晚我把他留给你。”木恒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话中多了个留,意义便有了不同,而她这句话本便很有意味。 她曾答应与他同游,那么就不会自行离开,这其中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互相照看的意味,所有才又了留给一说。 “他从来不会酒后乱性,对那种事也不感兴趣,知道了我们这样,他会不会生气?”百里飞絮有些意外,又垂眸说道。 月光轻洒,照在她柔媚的脸上,很是楚楚可怜。 我见犹怜。 “他在你房中醉倒,便是有那个意思,而乱不乱性本便由他说了算。”木恒已走到门边。 她将每个人都看成是独立的个体,王乐施亦是如此,所以其实并不是她想把他留在这里,而是他自己想留在这里。 百里飞絮睫毛轻颤,捂着红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小妹知道会不会怨我?”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敢做得太过分。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木恒不以为意。 这样的事在她看来,只是双方你情我愿,只要不伤害到第三个人,又有谁能说那是错的呢?只要不知道,就不会有伤害。 “为什么?”百里飞絮看着她,震惊无言,很是不解。 为什么你要推我一把? 因为什么呢?因为先前她的话触动了她?因为生气? 木很跨出房门,看向前方园中柳树上不知何时抽出的嫩芽,“因为春天来了。” 不为什么,只是顺势为之。 第三十章 乍暖还寒时候 夜空繁星闪烁。 木恒来在极远处的一座峰顶之上,眼前高空上有着三个气息绝对不弱的修行者。 与那屋内的旖旎缠绵不同,或许是太高的缘故,清寂的山风拂过,更添冰冷。虽是早春时节,却仍还残存些许寒意,就像此时的场景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碧落天的十二座仙宫各自独立,却又有一定的联系,而每座仙宫都会有两名仙座护法,亦称为仙使,各有不同的封号,连起来便成为了二十四节气。 按照一至十二宫的排序,那两个扛着大刀和长枪的人自然便是芒种和夏至,剩下一个面容微肃,负手站在那里的,应该是明元殿中某人的从属,而其中修为最低也是神威初境。 “活着不好吗?”木恒看向那个负手而立的男子。 那日她与无泥师太战过一场之后,墨丘掌门便曾对林长老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是比起淡淡的无奈,她的话语中没有威胁,没有嘲讽,没有劝诫,什么都没有,就如同互相路过时说的那一句你吃过饭了吗般寻常至极的问候。 一百年前的潮汐宫仙座护法已被她所杀,来的是新的两个护法,芒种和夏至,剩下的便是她问话那名男子,而当年她与他见过。 那时他还是一个只能站在沅汐身后仰望的拘谨少年,此时已然成为了神威上镜的强大修行者。 男子名为杨柳,他看着淡然坐在那里,与多年前的冷漠面容不同的木恒,沉默片刻,“你如今尚是神威中境,如何能胜?” “境界于我无分别。”木恒神色平静。 越境杀人一直都是控息之术的优势所在,何况若是她想,随时都可以破镜。 “喂喂喂,你们两个人这样寒暄搞得我们很尴尬的好不好?就算是老熟人见面,好歹要顾虑一下别人的心情行不?”与此同时,那名叫芒种的美少年见她二人顾自说话,全然不睬他们两人,拉过夏至,继而看向木恒说道:“听说你很厉害,而且宫主想让你死,所以我就来见识一下。” 如此话语即便毫无温和婉转,却也不能掩盖他的声音很奶的事实,而凡事最难一个真字,木恒忽然觉得这名少年有点意思,“偷偷跑出来的?” 如今年轻便是神威初境,更是以这样的境界便能当上仙座护法,天赋自然不同凡响,只是以沅潮那样谨慎的处事方式为何会让他出来?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芒种握刀的手微微放松,有些意外地指向木恒颤声说道。 木恒想起秋风斩和周子虞,心想,用刀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单纯可爱?微笑说道:“你境界这么低,万一死在这里怎么办?” “他们会保护我的,而且你肯定打不过我们三个!”芒种骄傲地揽着夏至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而身旁的夏至则是一脸面无表情,却也没有否认,无论是保护还是打不过。 一个中境对一个初境和两个上境,结局本不必说,但杨柳知道绝不会如此简单,他想着木恒方才的话,忽然说道:“不要说那么多废话,速战速决!” 说完挟着磅礴摄人的灵息一掌轰出。 芒种神色微凝,眼中有着些许兴奋之色,一刀斩出,便仿佛割裂了虚空。 夏至提着长枪往空中一划,便似划出了一道流星。 就在此时,四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涛声,只是如今尚是初春,树木枝叶尚未长齐,如何会有松涛声?那么自然是其他的声音。 如同溪水漫过山涧,就像万条河流汇入大海,伴随着一阵悠扬的乐曲声,天地灵息极有规律的流动起来。 是的,那是笛声。 木恒手中拿着木笛,白衣被风吹起,短发随风飘扬,清晰明朗,仿佛一幅远在云霄的美丽画卷。 无数到纷至沓来的恐怖攻击全被无声消解,散于天地之间,化作一朵朵夺目的璀璨烟火,丝丝缕缕,拂过山林、草丛,枝叶上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抽出,然后舒展,绿叶愈发青翠,周围寒冬留下的痕迹在慢慢消散,林中一片盎然。 大地回春,便是这首曲子的名字。 杨柳三人发出无数攻击,却归于无用,已经感到渐渐有些乏力,心中震惊无比。 握拳,提枪,执刀,三人化作三束光线自空中猛地冲上前去。 铿锵几声,三人分散疾退。 绝世剑散发着空寂清冷的气息,以凌厉无比的气势分成三道剑影直指三人,又是数道光芒闪过,绝世剑回到木恒身边,光芒不减。 杨柳立于空中,感受着方才脖颈上的冰凉意味,沉默不语。 夏至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很是凝重。 芒种呆呆地微张着嘴,看着有些可爱。 “再死一次?”木恒将木笛放下。 杨柳知道她的意思,心想,即便堕境,也还是有着这么凌厉冷然、杀气十足的剑意吗?他甚至怀疑在方才的时间里,自己已经可以死上几次。 果然,对于她来说,境界之分毫无意义。 他沉着脸,“你为何不杀我们?” 若是换作从前,一战过后,他是决计不可能还站在这里说话的。 “恐惧死亡远比死亡本身可怕。”木恒看了眼芒种。 杨柳寒声说道:“什么意思?” “告诉沅汐那个蠢货,不要再那么白痴地把人送来找死,再来几次,我便会废掉你们。”木恒神色平静。 杨柳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愈发凝重。 面对像她这样仿佛无可战胜的天才,每次都铩羽而归,再有那么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很可能会让许多修行者道心不稳,甚至渐寂,开始怀疑自我,心生恐惧。 这绝对会是生不如死的体验。 她不杀他们,便是要废掉他们。 芒种亦是聪明至极,也是能懂,看着前方的木恒,心想,这个小姐姐好可怕啊。 “你以前不会做这么无聊又浪费时间的事。”杨柳看着木恒。 木恒眼中平淡而至漠然,“因为你们不懂得恐惧和惜命。” 所以才会自以为是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她‘切磋’,而且她只是不惮于杀人,又不是喜欢杀人,所以才不会下死手。 杨柳沉吟片刻,微行一礼,“受教,告辞!” 说完便化作一道光线飞到天外南方。 “小姐姐,下次见咯!”芒种对木恒摆手咧嘴笑道。 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啊。 只是还没待他做什么,夏至便一把拉过他颈后衣领,提着他追上杨柳。 当天边破开一处光明,百里飞絮还躺在软床上酣眠,脸上挂着满足而幸福的微笑。 木恒还坐在河边发呆。 岸边的杨柳垂着枝条,浮在河面上,嫩绿的枝叶还留存着昨夜的春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渣?”王乐施走到河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木恒看着远处的山,平静说道:“相由心生,我不觉得如何,你觉得是那便是。” “说人话。”王乐施挑了挑眉。 木恒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谁不心软。” 第三十一章 想来见见你 “可是你不会。”听到她的话,王乐施沉默了许久。 木恒知道他想起了苍松大师,“不要和我比。” “所以我很欣赏你。”王乐施继续说道。 木恒微微一笑,“你很有眼光。” 王乐施第一次见到她这般笑,感到有些诧异,于是有了些许的惊艳,听着她状似玩笑的话语,心间一抹暖意蔓延开来,莫名也感到欢喜起来。 气氛便这般悄然转换。 他看着木恒心想,原来你也是这么温柔的人啊,胸中一阵舒畅,“接下来去哪?” “江南。”木恒收敛笑容,眼中极其罕见地现出一抹追怀之意,旋即又不知为何扭头看了右边一眼。 王乐施知道她看的是什么,也往那便看去。 如今已是春季,更因为昨夜那首曲子,河边充满着融融暖意,只是他们目光所触之处,仍旧有着一抹如雪的白色,仍旧有着冻人的寒意,仿佛能够凝结成冰。 只是隔着几尺的距离,自然不会出现两种季节。 王乐施知道那是对方自然而然引发的天地气息的变化,而那抹雪色是白衣,冻人也是动人。 吹弹可破的脸颊,极好看的面容,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清凉舒适,清冷若仙。 西岭,千秋雪。 传闻她天赋异禀,掌凝冰之道,是西岭数百年不出世的天才,亦传闻她素喜清静,不爱说话,气质极佳,如同雪峰上永年不化的玄冰。 王乐施不知道她为何会来到这里,这么有空的话,不是应该在山里和大师兄相濡以沫吗? 千秋雪看了他一眼,王乐施神情如常,微微挑眉。 “你好。”千秋雪径直走到木恒身边坐下。 木恒嗯了一声。 “你们认识?”王乐施不知道弥漫在两人之间的这种诡异的气氛源自何处,转向木恒。 木恒说道:“第一次见。” 千秋雪看着河面,淡淡说道:“听他说过你,所以就来见见。” 木恒嗯了一声。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王乐施倒是有些坐不住,看向千秋雪,有些不解。 千秋雪看了他一眼,“我用一百金晶买了个消息,昨夜又发现这边有动静。” 王乐施知道动静是什么,更知道买了个消息是何故,心想,那果然是个贪钱的臭老头!然后看向木恒。 若不是她主动泄露自己的行踪,其他人又怎么会这么快知道她身在何处?如今的两界之中,怕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木恒看不到他的脸,当然,就算看到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没有说话。 千秋雪继续说道:“我把当年雪峰上唯一剩下的冰莲送给了他。” 木恒知道她的意思,却没有主动接话说什么那朵冰莲后来被她拿走了,也只是嗯了一声。 那朵冰莲最后确实是被她摘去了,但即便如此,人家不问,她当然不会着急地去承认。 “就是那株定情信物?”王乐施挑了挑眉。 千秋雪闻言,没有娇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是报答救命之恩,不是什么定情信物。” 世人皆知,某年群盗潜入西岭,盗取冰莲,被发现后便开始了厮杀,西岭最终击退敌人,冰莲池却已被毁坏,若要恢复尚需一段很长的时间,冰莲也所剩无多。 当初商礼行走天下,恰好路过雪峰,两人便就此结下缘分,那株唯一的接近成熟的冰莲在世人眼中也便成为了定情信物,但却不成想那只是一个误会。 而两人都不是在意这种声名的人,各自又繁忙,自然不会竭力去澄清。 王乐施有些意外,木恒则是看了千秋雪一眼。 千秋雪继续说道:“听他说喜欢你,我便来见见。” 前面有过一句类似的话,但意思明显不同。 商礼不是张扬的人,王乐施也已有许久未归山,自然不知道这件事,此时一听,震惊无比,下意识地说道:“我操!” 木恒沉默了会“嗯,谢谢他喜欢我。” 王乐施再次骂了句脏话,千秋雪没有理他,看向木恒认真说道:“你很不错,值得他喜欢。” “你们也值得他喜欢。”木恒摇了摇头。 千秋雪目光转向远方,“可是他不喜欢。” 这便是最大的不同,她聪慧至极,在很早之前便已知晓。 “若是可以,我多么希望你也能喜欢他。” 世间最让人欢喜的事或许便是,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只是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圆满? “不要去希望,就算希望也不要说出来,因为那是在勉强别人。”木恒神色平静。 千秋雪看了她一眼,“那我有勉强到你吗?” 木恒摇了摇头,“没有。” 说着这些可有可无的话,就连站在这里的王乐施都觉得有些尴尬,即便语气温和,他也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某种针锋相对的意味,心想,就算是世人眼中的仙女,面对情敌也毫不相让啊! 不知过了多久,木恒忽然起身,“走了。” 王乐施微惊,看向她。 “心性如此不稳,如何能成就大道?”千秋雪自然知道那是因为她不想理睬自己,神色淡淡。 王乐施转而看向她,心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呆在这? …… 不周山,云雾缥缈。 叹兮峰顶,伴随着一阵云化烟雨的轻柔声响,吴谓再次出关。 之所以是再次,是因为他闭关次数比较多,也因为总会发生一些需要他出面的事。 “就这么想见她?”他轻抖衣袖,灰尘尽落,衣袍便明净如新,依旧是翩翩仙人的模样,他看着前方的两人,对商礼笑道。 商礼温和一笑,“嗯,只是您为何知道她会去江南?” “因为她以前可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小姑娘,心思很好懂。”吴谓眼中有着怀念意味,“比如若是话还未说完她便说走了,那便可能是不想见到你。” 见到他有些得意的模样,墨珑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商礼难得见师父这般欢喜,笑道:“那好的。” 第三十二章 正是江南好风景 溪都城外的那场‘切磋’极少有人知晓,但如今修行界中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了那位孤绝强大的传奇前辈曾在那里出现过,只是对方缥缈无踪,早已不在溪都,根本也寻不到确切的踪迹,这不免让许多慕名想来拜见的人心中生出了许多遗憾。 河边的柳条摇摆着枝丫,随风轻飘,多姿婀娜,本是百花盛开、万物生长的热闹季节,却不知为何此时的周围显得很是静谧,鸟儿停止欢唱,就连风儿拂过树梢的声音都是那么地平和安宁。 木恒坐在小舟上,将脚浸入河中,感受着如水草般划过脚底的清凉,她似是有些满意。 他们特地找了个人迹较少、风景宜人的地方慢慢地荡着小舟,而有她在,他们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追踪。 “这江南的水可金贵得很啊,你用来泡脚岂不是要被这里的人骂死?”王乐施见她微荡着双足,明明很欢喜却还是一脸的面无表情,莫名觉得有些可爱,笑着说道。 木恒挑了挑眉,“我也很金贵,而且又不脏。” 她的眼底映着河水,如细流一般涓涓,无声无响,很是平静。 “那我也一起。”王乐施觉得她说的那句话也很可爱,只是不知为何自那日后她便安静了许多,虽然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却少了几分孤清之意,但他也没有想那么多,因为这种让人舒适的感觉真的很好,于是笑着坐到她身旁。 但正准备脱靴之时,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温而平淡,却有些冷然。 “不行!” 王乐施回头挑眉,“要你管?” 千秋雪自船舱中走出来,白衣轻飘,周身蕴着凉意,看了王乐施一眼,示意他挪到一边。 王乐施早年游历出行,也曾见过她一面,只是当时没有什么交流,以为她确乎如传闻中所说那般清冷飘逸,到了今天发现自己实在是如六师妹的名字一般——太天真,顾自低声喃喃道:“什么不喜说话,狗屁!” “人不可貌相啊不可貌相!”他虽然无赖,却也不会真的与她争些什么,起身向另一边走去,嘴里不知何时含着一小根细柳,看着有些浪荡,靠着船舱看着她们。 千秋雪微微挑眉,“滚远点!” “又没看你!”王乐施很是恼火。 千秋雪不再理他,坐到木恒身边,“有些脏。” 木恒知道她多年来面对着雪峰上纯净洁白的冰雪,饮的是冰莲花瓣上的仙露,极少下山,对凡尘中的山河湖水自然而然地会有着嫌弃,而多日来的相处告诉她这时候应该将脚收回以得到更多的宁静,换作平常她绝不会理会,但即便是此时,她也没有理会,依旧坐在那里轻轻划着水。 王乐施看着她有些乖巧的样子,微微笑着。 千秋雪自然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虽然见她不似传闻中那般难以接近,感到有些意外,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对方只有一个身份,看了她一眼,“我比你好看。” 木恒已经习惯她说的这些类似的话,没有回话。 千秋雪看着她浸在水中的脚说道:“也比你爱干净。” 木恒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千秋雪沉默了会,继续说道:“也比你年轻。” 木恒依旧没有说话。 千秋雪看着她,“你不想理我?” 王乐施靠在那里,已经很是无言,心想,这么明显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低声叹道:“唉,果然天下女子都是极为麻烦的人物!” 千秋雪微微挑眉看向他,一脸你想死吗的表情,周身寒意仿佛要凝出冰来。 王乐施挑眉,不以为意地微笑,“就算你我都是洞天上境,你还真打不过我,还有就是,女孩子家家打打杀杀地多不好啊,安静恬然,貌美如花的不是更好吗?” 千秋雪淡淡说道:“都说你经常出入烟柳之地,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王乐施神色不变,勾唇笑道:“是又怎样?” 千秋雪转向木恒,“这种人怎么配和你在一起?” 这个在一起指的自然是同行。 王乐施有些恼火,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发现木恒没有在划水,心中微讶,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伸手说道:“等……” 一道清风自河面生成,木恒早已消失在原处。 王乐施愣在原地,捂着额头。 “都是你的错。”千秋雪没有想到会这样,思考了一会,看着他认真说道。 王乐施愈发恼火,“还怪我?” 河岸旁。 木恒靠着一棵柳树,眸色清浅,神色淡淡。 微风习习,流水和缓,静谧得宛若夏夜,真是久违的宁静。 当年的许多年,她和王朝暮两个人居于浮仙岛上,他在练剑和炼剑,自己则是在发呆和发呆,交谈极少,却心有灵犀,互不打扰。 那时君来常常到各家宗派拜访,总是能交到许多朋友,偶尔也会到岛上和自己说些话,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 她一直都很习惯一个人。 此番再入俗世,终究还是多了许多纷扰,麻烦永远不断,因果依旧难了。 或许是因为某人在很多很多年前的忠告,又或者是一百年前尘缘的延续,又或者是她心间不知何时存在的极淡执念,她还像刚才那样,听人交谈,赏着春景。 但无论是源自何故,都会让她不喜,然后愈发不喜,因为她不应该有执念,更不应该不喜。 还是一个人好一些,难得孤独。 第三十三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洛阳城依旧热闹,商老太爷还是在那个房间中眯着眼品茶,极少有人注意到城外那座多年无人访问的尼姑庵在一夜之间开满了桃花,艳红至极。 青城丹青府中,丹青峰自书房走出,看着天空的某个方向,神色有些忧虑。 千里之外一间空落落的禅房之中,某个光头宽脸和尚终于有勇气打开那封信,拿纸的手轻轻颤抖,终究还是泪流满面。 终年云雾笼罩的白云山,山风吹拂,一阵阵云集成的波涛此起彼扶,一名年轻的俊秀男子伸手接过一道光芒,眼帘开合,轻挥袖袍,云雾化作光絮,山中皆净。 无论发生什么,碧落天都会一如往常的那般美好安明,仿佛是为了照顾那座最耀眼殿宇的女主人的心情一般,就连白鸟都飞得静默无声,但有一处地方自然不会管那么多。 “恭贺宫主出关!”伴随着一声如同洪钟般的声响,仙域第一宫徘徊宫所有从属全部集结,半跪于殿宇之中,排山倒海的声音就此响起。 光芒闪现,一个气息强大庄严的男子出现在玉阶前,看了一眼侍者端来的帛绸书信,摆了摆手,负手看着远处的云雾面无表情地说道:“果然是想再死一次啊。” 消息传得不早,却很巧。 不管是仇人还是不算友人的故人,当今世间许多宗派势力的大人物都在关心同一个人的下落。 商礼御剑来到江南,看着绵绵的细雨,神识散开。 “那里。”墨珑看了他一眼,指向前方的河流之上。 商礼知道她的神秘与强大,凝神看去,顺着她所指方向的极远处有一条小舟,而后光芒闪过,二人便来到小舟之上。 千秋雪和王乐施本还在进行着“你不是很懂女人的心思吗?”“她又不是女的!”之类的话题,忽然感受到某道强于自己的气息迅速接近,神色微凛,待看到来人,不禁微怔。 面容柔和,气息宜然,容貌举止何其不凡,让人一眼看去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意。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大师兄!”王乐施许久未见商礼,意外之下赶忙行礼,虽然二人关系极好,平时也会喝喝酒聊聊天,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应该有的。 商礼颔首微笑,“二师弟不必多礼,近来可好?” 王乐施亦是欢颜,“那自然是极好的。” 商礼点了点头,看向千秋雪,“西岭前辈挂念着你,托我来寻你回去。” “不用你来寻我,我自己要出来行走天下,他们操心个什么?”千秋雪别过头去没有看他,秀眉微挑。 她在西岭的地位不同凡响,与商礼对于不周山的意义相当,此番出行却没有长辈护卫,虽然修为已是很高,但邪教妖人行踪不定,不知又有什么样的阴谋手段,这难免会让那些看她长大的长辈心生忧虑,那名自然希望她尽快回山。 商礼知道那年群盗潜入西岭事件的背后,便是有甘露教的操控,心中还是有些担心,“那若是你还想去哪里游历,我便陪着你去,等你觉得可以了便回去,可好?” 他的话语温和,让人心中柔软,千秋雪睫毛轻颤,微微低头,“难道不会让人误会?” 王乐施在一旁叼着根柳条,意趣盎然,心想,大师兄你人这么好可不好啊。 商礼笑道:“不会,不要紧。” 这句话意思似是有些重复,但王乐施却能明白其中的意味,某个人自然不会误会,而既然她不误会,其他人误会也不要紧,他想了想木恒的模样,笑着心想,确实是不会。 千秋雪没有再说什么。 商礼知道她这便是答应了,轻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千秋雪语气冷淡。 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一直呆在不起眼角落看着前方的墨珑忽然转过身来,伸手一把抓住商礼的衣服,便这样往远处扔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 待天边闪过一道光线,王乐施二人脸色骤寒,便欲动手,以小舟为中心的河面更是出现了一小片冻结。 起初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墨珑的到来,而刚才的那一手绕以他们的境界修为也无法阻止,就连反应都是来不及! 这个容颜精致的小女孩到底有多恐怖?! 河面上的水被雨点打出圈圈细小的涟漪,岸旁柳树枝条随风摆动,有些乱,如同他们的心情一般,若换作是平时,面对方才那种情况,王乐施绝对不会管对方和商礼是什么关系,二话不说便会上前,先把对方打残再说,待误会澄清后再医治也不迟,但现在分明不是他能够控制的情况。 不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而是因为他现在无法动弹。 这种感觉,是无力,更是恐惧! 千秋雪同样如此,想着商礼便那样被扔了出去,她周围的空气已经渗出了冰霜。 墨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碧绿色的瓜果,看了千秋雪一眼,觉得有点意思,但也就那样,坐到舟头木恒原来的位置,便吃便说道:“不要想着对我出手,你们死了的话,她会怪我的。” “那你先放了我们。”王乐施二人相视一眼。 墨珑小嘴吐出果核,然后对着岸边一棵一丈粗的柳树弹了过去,所过之处,河水汹涌,柳树应声而倒,小舟却始终稳定漂浮,她挑眉冷声,“闭嘴,好好呆着!” …… 商礼落在一处街道之上,地面有些湿滑,烟雨如梦。 心有所感,他往前方的石木桥上看去。 一人一伞一白衣,便如画,美若山水。 春风十里,不如你。 商礼想着这句话,走上石板桥,只是几步却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穿越了千山万水,他看着木恒的侧脸,见她眼眸映着细雨,浅淡又清邃,宛如夹雪微风,沉默了许久,一直到细雨沾润了他的衣裳,缓缓笑道:“好巧。” 巧到我恰好也来江南,然后恰好遇到你。 这是一句略显笨拙的开场白,也是一句动人的情话。 “不巧,我在等你。”木恒看着天边的云,把伞给他递给他。 所谓相遇,便是要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走去,然后,没有人退避。 商礼微惘,在接过伞的瞬间触到一处温凉,听着她的话,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微微低头,两人并肩,他说道:“你……和二师弟好像相处得很好。” 木恒说道:“太酸。” 醋从来不甜。 商礼头愈发地低,轻轻地嗯了一声。 “痴情不好,不要痴情。” 商礼抬头看向她,“为何?” “不利于修行。”木恒摇了摇头,微风挟着雨丝穿过她的短发,发丝轻扬,飘渺而遥远。 商礼不自觉地伸过手去,却又缩回,“大道漫漫,途中还是止不住思念喜欢,该当如何?” 木恒说道:“那便断。” 商礼没有再说话,表情很是难过。 木恒无动于衷,“去年你赶去洛阳,我便有些担心,若是以后再有那种事,死了该怎么办?” 那种事,自然指的是会让商礼奋不顾身的事,这也是商老太爷曾表明过的忧虑。 商礼微微抬眸,看着她的眼中仿佛有了晨光。 木恒继续说道:“不是要你不去喜欢,只是既然拿得起,便要放得下。” 商礼心中微动,忽然一只手把她抱住,眼中柔情万种,似脉脉春风,“我会活着的,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木恒眼中平和无澜,“你不用为我活着,也不用为了谁活着,只需要为自己而活。” “嗯,我知道了。”商礼抱得更紧,语气温和,然后沉默了会,“师尊没有说你为何会来江南,但你来这里是因为……想他了么?” 这个他自然不是指吴谓,而江南,是王朝暮的故乡,若是仔细想去,便会发现,她是在走他曾走过的路。 木恒从他怀中离开,“因为他是她喜欢的人。” 商礼心中微颤,“她……指谁?” 木恒看着桥下的流水,和上面漂浮着的艳红花瓣,“段恒留。” 商礼想起当初在洛阳的宅邸中,她曾说过现在与从前向来不同,如今已经开始有些理解,“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过去之我与现今之我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她属于我,但她不是我,我也不是她。”木恒眼中深静。 人的一生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她也不会走上从前的道路,所以她不再是她。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商礼声音微颤。 木恒的话语在此时平静响起,“了却因果。” 王乐施二人依旧站在舟头,因为墨珑的情绪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更加不好,威压愈发地重,虽然感到有些难受,但已经猜到了什么的他依旧笑道:“按照我的经验,女人在这种时候都是小心眼的,难道你就不吃醋?” 千秋雪瞪了他一眼,“正在吃。” 王乐施笑出声来,于是惹得墨珑更烦,手指轻弹,笑声戛然而止。 王乐施大怒,却又不能做什么,心中骂道,你个小屁孩! “嗯,我知道了。”千秋雪看向他。 王乐施不能说话,顾自挑眉,像是在说,我能有什么想法? 千秋雪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三十四章 我劝你善良 细雨丝丝,微风轻拂,街上石路缝间的柔嫩青苔散发着绿意,地面染着润滑,似油,酥到了极点,却又凉入心骨,便如同商礼此时的心情。 眼中有些失落,他看着木恒,“我,也是你的因果吗?” 想要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答案,就像想这个字,他都已经不敢在继续往下想,不然若是以他的智慧又怎会猜不到,刚才的拥抱或许便是诀别。 但即便你看不到,世界就在那里,类似掩耳盗铃这种事完全出于人类的自我保护心理,因为恐惧的心理原本便比恐惧本身要让人恐惧得多。 唯有无畏者,才能无畏。 木恒想着这些,“该走了。” 说的是离开这里,也是归去。 我于你若浊世清莲一朵,亘古弥香,但你之于我不过一现昙花,惊艳一刻,终将归于世事沉浮,到此为止。 微风轻拂湖面,正在吃着瓜果的墨珑忽然抬头,站起身来,手指轻弹。 “你个……”王乐施忽然发现在能动了,活动了一下手脚,似是有些满意,却又反应过来,很是恼火,挑起双眉,但还未待他说完,眼前光芒微闪,便出现了两个人,于是挑起的眉便落了下来。 墨珑走过去抱住木恒的腰,木恒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千秋雪微微挑眉,王乐施看着两人心想,原来是你家的丫头! 墨珑透过眼角余光斜晲了他一眼,眼中异常冷漠,状似威胁。 王乐施慌忙摆手,笑意欢然,脸色转变得何其之快,看上去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 几人又在小舟上呆了一些天,听着雨丝落下漾起圈圈涟漪的声音,安安静静,皆是感到心情平和。 墨珑不需要怎么刻意修炼,吃着木恒拿给她的灵果,时不时逗弄一下因为感受到她的气息而藏在河底装死的水中妖兽,觉得甚是无趣。 王乐施冥想修炼的时间本便随意至极,自是看着心情醒来,往往会看一眼在舟头发呆的木恒和在舟尾修炼的商礼,偶尔会向醒着的千秋雪问上一句,他俩咋回事?但千秋雪从来没有理过他,惹得他在无聊至极之中跑去和木恒唠嗑,却总是被墨珑瞪了回去。 几日过去,商礼便要回程,带着千秋雪和王乐施告别,温和笑道:“我在山中等你。” 王乐施行礼,“大师兄慢走!” 商礼看了木恒的背影一眼,眼帘微垂,终是释然一笑,伸手召出浩然剑,亮丽夺目的剑光在天边闪过,就此失了踪迹。 王乐施看了那边一眼,转向木恒,“就算是拒绝心意,又何至于会是那样的结果,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靠着木恒想要睡觉的墨珑看向他,挑眉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木恒忽然说道:“太过痴情容易让人卑微。” “可是过多的拒绝会让人心生怯意,同样不利于修行。”王乐施双手抱在脑后,悠悠然说道。 而此时听他的意思,难道是要接受? 木恒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摇了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 “在遇到你之前,他确实不是那样的人。”王乐施走到她身旁坐下。 在他眼中的大师兄,温润如玉,无论何时都是那样的自信耀眼而智慧内敛,受到山中所有弟子的尊敬崇拜,即便是楼阁,在灵山的地位也不过如此,无愧是当世最瞩目的年轻人之一!但方才他竟在他眼中看到一抹极淡的悲伤甚至是痛苦。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他露出那样的黯然情绪? 木恒闻言淡然,“所以我会让他仰望。” 如同没有人会因为触摸不到太阳而感到难过,也没有人会因为摘不下星辰而感到悲哀,没有希望就不会有绝望,然后,便能放下。 王乐施看了一眼她浸在水里白皙的双脚,意味深长,“少女,我劝你善良!” 小舟缓缓驶着,极慢,却不可否认地确实在动。 岸边长着几棵桃树,早已满枝的绿叶在雨水中微微颤着,本来艳红一片的树枝,此时却已有了许多凋零之意,几片花瓣轻落于湖面静静地飘着。 “什么意思?”听到这样的话,木恒看了他一眼。 王乐施顾自脱了靴子,双脚也泡在河水中,一脸教育地说道:“不是红颜,却是祸水,苍松大师果然是可怜到了极点!” “哦,顺便说一句,之所以不是红颜,是因为你除了长得像个女的,哪里还像个女的?” 他不知道吴谓也说过类似的话,继续说道:“不娶何撩?明明对人家没有什么想法,还说什么话?见都不要见了!” “上次赶走苍松大师是因为不想让他和无泥师太撞上?怕他受伤?你的心是有多软?” 这段话说得很是莫名奇妙,前面说要善良,后面又说心太软,而且这分明像是在说他自己。 但墨珑自然不会管这么多,脸上寒气笼罩,已经很是不耐。 他以为他是谁,敢对恒姨这般说话?! 木恒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他只是疯了。” 若是普通人说出那样稀里糊涂的话倒确实有可能是疯了,但王乐施这等修为心性,自然不可能疯。 王乐施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脸上没有半分不喜,倒是有些好奇,“到底还有谁对你有意思?剑圣大人?” 这或许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但不会是个让人感兴趣的问题。 世人都知道,剑圣王朝暮性子淡薄绝厉,不染凡尘烟火,却独独对一个人极好,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只有木恒一个人可以打开浮仙岛的禁制。 木恒听到他这有些调戏意味的话语,神色淡淡,“我不知道原来你的废话也可以这么多。” “不要这么见外嘛,咱俩都是这么久的……”王乐施一把揽过她的肩,但兄弟还没有说出口,他忽然感到一股极强的杀意,刚欲反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跌入水中,然后往下沉去。 木恒将墨珑的手指拉回,伴随着水花翻涌的声音,王乐施浮出水面,气急败坏,“你,你暗算我?!” “人类果然不识好歹!”墨珑冷漠挑眉,神色鄙夷。 即便如此,她却没有再继续做什么,因为木恒正拉着她的手。 木恒看着河面上的王乐施,“距离产生美,亦可以产生敬畏,你眼中的我没有美,那你心中可还有敬畏?” 王乐施觉得这句真的是废话,挑眉笑道:“我只在美人的床上有过敬畏,那么,既然无美,又何谈敬畏?” 木恒摇了摇头,“半真半假。” 王乐施气急败坏,“关你屁事?!” 看来他果然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第三十五章 桃花潭水深千尺 此时正是春夏相接的时候,三人在江南一条较为不知名的河流泛舟,很是安然平静,而因为那里没有太多的桃树,木恒也便没有看到类似于那年盛天桃花漫天飘落的画面,于是生出了些许极淡的憾意。 王乐施自那日说了一些稀里糊涂的话之后,变得正常起来,却开始不甘寂寞吵着闹着要去喝酒,木恒那时说了句再等等,王乐施想起自己在溪都的时候也说过这句,也便没有再说什么。 “走吧。”等到枝叶上最后一片花瓣落去,木恒伸手将其从河水中拾起。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照常唤出剑来,轻轻松松踏了上去,木恒带着墨珑坐在后面,神色自然平静。 王乐施斜瞥了二人一眼,御剑向天边飞去,空中白云遇到剑光散到一旁,迎面而来的强风吹到他的脸上,不痛不痒,却有些……烦,心想,就算你不喜欢御剑,也不喜欢吹风,但好歹给我看一下传说中的绝世剑啊! “你把剑藏哪了,什么时候拿出来看看?” 身为剑修,注重养意和气,更是对自己的本命飞剑呵护异常,而当修为达至御念境时,或是道心再坚定些,等到洞天境,便会养炼本命剑,将之纳入息府之中,当然,不同修炼派系弟子会有不同的本命物。 修行者往往只能养成并拥有一件本命物,但也会有不同寻常的存在,而那些人无疑是举世罕见的天才妖孽,就比如灵山的圣女,楼阁。 王乐施再次想起那个天赋与容貌都极其突出,仿佛天地间的宠儿一般的少女,有些头疼。 但即便如此,人们中也不会依据本命物的多少来判定一个人的修为境界高低,因为在当今强者如云的修行界中,那位已然超越几乎所有人、立足于至高点的浩然剑宗宗主,便是没有本命物之人。 很多人都知道,修至第三境练就本命物会对修行有着极大的裨益,却极少有人知道若是没有本命物会如何,因为曾经有那么一些人那样尝试过,却最终无法忍受修为数十年的几近停滞便放弃了。 而根据他的观察,木恒很有可能便是没有养炼本命物的人。 木恒想起吴谓,“你本来可以见到的。” “你能不能不要提那晚的事?”王乐施知道她说的是那晚自己错过的战斗,莫名恼火。 木恒不知道他为何不高兴,看着手中那片花瓣,沉默不语,察觉到墨珑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微微摇头,“没事。” 一旁的王乐施转了话题,“如果真的不练本命物会怎么样?” 木恒答道:“看人。” 王乐施笑道:“我怎么样?” 木恒说道:“剑不错。” 意思便是既然已经练好本命物,便不要再想着走其他的路了。 王乐施的这把飞剑名为勿念,不知取的是让自己不要对世间有太多留恋,还是让他人不要心念自己的意思,想着这些,他颇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说我这剑名是何种意思?” 问的是说,而不是猜,就好像他很确定她知道一样。 “没有意思。”木恒回答道。 没有意思,便是没有任何意思,不管是留恋或是心念。 王乐施迎风笑道:“知我者,知我所思。” 说着这些可有可无的话,不久入眼便看到一片山脉丛林,他们又来到了南越境内。 即便是最普通的修行者都知道,越是危险的丛林,天灵地宝便是越多。 王乐施感受到偌大的树林中的几股极其强大的气息,还是不能明白为何喝酒要来这种地方,又不是去寻宝,而且降落在中心确定不是让我去找死吗? 墨珑透过繁茂密林看向前方一道若影若现的巨大身影,感受到自其中散发出来的阵阵威压和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秀眉一挑,伸指轻弹。 不过一条小蛇,在我面前还敢嚣张?简直找死! 指尖所指之处,风浪骤起,伴随着轰隆一响,仿佛山体坍塌一般,长空中传来一声厉啸,充满极度的愤怒与恐惧! 墨珑站起,脚尖轻踏剑身,霍然化作一条光束飞入山林。 “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王乐施见此情景,震惊无比。 虽然知道那个小姑娘十分强大,但面对看上去至少神威初境的妖兽还能一招秒,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木恒没有回答。 二人落于一片空地之上,那是方才墨珑硬生生开出来的旷地。 墨珑从林中走出,现出身形,手里还捏着条极细小的花蛇,走到木恒面前,“这条蛇很白痴,留着无用,可不可以吃了?” “虽然应该很难吃,但是还勉强算补。”她看着摆动着尾巴的小花蛇又轻声漠然自语。 而小花蛇修炼已逾数百年,灵智极高,感受到墨珑身上难以战胜的气息,神魂不住地战栗,一听要将它吃掉,恐惧到了极点,在神识中不断求饶谢罪。 木恒看着它的样子,心想,果然无论什么物种都会本能地怕死,“这蛇盘踞此处,守着山林,也算有益,便放了它吧。” 墨珑闻言,精致小脸上现出可惜的神色,有些气愤地将花蛇打成结,看着它说道:“现在我是这里的老大,给我安分点待好!” 说完便对着某处,控制好力道一甩,将蛇扔向了山脉不知何处。 既然不能吃,光是看着总归是让人不舒服的。 王乐施在一旁看着此情此景,笑着摇摇头,心想,虽然修为极高,但也还是小孩心性。 或许是因为墨珑打蛇时的手法太过简单暴力,以三人为中心的方圆数十里都寂静无声,妖兽们纷纷让开道路。 只剩下清风卷动树叶的沙沙声响,过于平静的山林显得有些诡异,但木恒三人自然不会这么觉得,她牵着墨珑的手在前方走着,王乐施形容闲散地跟在身后。 越走越深入,前方传来水点滴入清潭的声音,混着回音声响渐渐放大。 王乐施见木恒停下了脚步,往前走去,然后微微张嘴。 一方深邃的墨色水潭,周围的花树及其叶片如同洗过一般,湿润洁净,泛着幽然的深色光辉,几片艳红至极的桃花花瓣飘落在潭水之上,静静的浮着。 这样的画面不算盛大,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唯美,就连水珠滴落发出的一成不变的旋律都变得极其动听起来。 “这是什么?” 木恒说道:“桃花潭水深千尺。” 第三十六章 不及姑娘赠我情 王乐施虽然经常喝酒,但也不十分计较酒的好坏优劣,那么自然不会刻意去打听世上何处藏着天然的美酒佳酿,此时见木恒的意思,很明显便是要来这里取酒的,但以他的嗅觉和感知,却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只有潭水散发着的淡淡清幽,于是看了木恒一眼,挑眉。 “酒在这里?” 木恒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说了是深千尺,所以就在里面。” 而后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碧绿玉瓶,将其丢入清潭之中。 一声轻响,时间似是有了滞留,从玉瓶掉入潭中,到那股圆润浑厚的声音传播开来隔了一段奇怪的间断。 数息过去,玉瓶破水而出,木恒伸手将它接住,丢给了王乐施,然后带着墨珑向外走去。 王乐施“这是什么酒?”看着透明瓶中色泽蕴孕的液体,打开闻了一闻,很是惊讶,跟上前去。 木恒说道:“既然是桃花潭,自然就是桃花酒。” 王乐施笑道:“这种好东西想来是由那条蛇守着的,我们就这样拿了,会不会不太厚道?” “拿它东西是看得起它!”墨珑看了他一眼,漠然挑眉。 木恒则是不知他为何总是问自己这些想想就能知道答案的问题,“饶它一命,拿这点东西算什么?” 王乐施觉得这番话真的是蛮横无理到霸气侧漏,大声笑道:“不错不错,确实不算什么!” 在山脉的某处边缘,几名山溪苑和应天府的年轻弟子方刚施法击退几头不知为何从林中窜出来的妖兽,正准备在夜深之前收拾出一块地方休息。 他们都是些没怎么出世游历的弟子,恰好遇到南越祭天盛事,便由洞天境的师长带着出去见见,也好增长见识和战斗经验。 因为山林妖兽大多会守着自己拥有的领地,一般不往外围走去,他们便欲在此地歇息一晚,等到第二天再上路,却不想方才山林中心忽然传来一阵巨响,极远的某处似是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平静过后,一些距离较近的妖兽仿佛见鬼了一般涌了出来,所幸较为弱小,联合在一起也还可以击退。 天边余晖光彩夺目,一名面容沧桑的男子迎风而立,看着树林内部不知在沉思什么。 男子名为楚辞,是应天府的带队师长,想着白天看到的那道剑光和方才感受到的强大气息,以为是浩然剑宗哪位强者降临。 只是为何那样的修行大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师叔,里面是生了何事?”应天府的一名修为较高的弟子向楚辞行礼说道。 楚辞袖袍翻飞,摸着下巴上的长胡须,摇了摇头,“我已传讯过去,只是不知对方会不会搭理。” “那位究竟是何人?”那名弟子微惊心想,师叔已达洞天上镜,修为已是极高,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才会让得连他都是心生敬畏? 楚辞沉默片刻,“先前感受到一道浩然剑气自空中掠过,只是在方才的战斗中却丝毫未见施展,很是诡异,还是小心为上,去告诉其他弟子戒备起来。” 即便是世间上的名门正派,叛逃加入邪教的大人物却是不在少数,谁知道刚才的现象不是浩然剑宗的叛逆引起的呢? 那么大的动静和如此强大的气息,分明便是在和这里的守山妖兽战斗,而从妖兽畏惧而出林的现象推断,对方很明显仅仅用几招便将山蛇击败,而若真的是邪教妖人,自己这些人又能撑多久? 那名弟子恭敬应下,就此退回。 一名身着浅白道袍面容清秀的女子走到楚辞身旁,神色有些凝重,“是敌是友,还不甚清楚。” 她是山溪苑的带队师长,林初霁。 山溪苑全为女弟子,以修炼剑道为主,虽无法与不周山相提,却独有一番修行之法。 “邪教妖人应该不敢这般大张旗鼓,但谁有能猜得清他们真正的想法呢?若他们有心杀人作乱,我们逃也无用,若是无心,便无需顾虑,暂且等等吧。”楚辞眉头微蹙。 林初霁微微点头。 山溪苑的女弟子本是一路,却在几日前偶遇应天府的队伍,虽不像与那些言语难免粗俗的男子有过多相处言语,但若是同行,路上有个照应相助也还是不错的,便也没有诸多拒绝,但在夜晚不得不在野外露宿之时,还是会离得稍远一些。 看着那边少年时不时递过来的好奇目光,少女们笑声连连,然后瞪过去几眼,待发现那边安分一些之后,便开始吃着瓜果围在一起聊天说地。 “林师叔说白天的那道剑光极有可能是浩然剑宗的师兄路过,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位传闻中的商师兄?”一名耳垂上吊着小巧金铃的清丽少女如是笑道。 其他几名少女闻言,脸上纷纷现出崇拜仰慕的神色。 “只是商师兄如今的地位不同往昔,哪里还会像以前那般有时间独自游历天下?” 此言一出,让得少女眼中闪过几分遗憾,然后又像即将熄灭的火柴末被重新点燃一般,想到某种可能,另一名少女神色微喜,“那会不会是王师兄?” 与方才的表现有所不同,少女们听到这个可能,脸色微红,似是有着羞涩意味。 她们主修剑道,自然也对不周山心向往之,对那里的师兄师姐也有着天然的崇拜和幻想,虽然没有见过浩然剑宗大弟子,但却听过对方的传闻事迹,知道他天赋异禀,更是浩然剑宗下一任宗主,便从心底生出了更多的尊敬和崇拜,当然也会有未见其人便痴于其人的师妹存在,而对于那位传闻时常流连于花丛之间的不周山二师兄,却是有着不一样的好奇和想象。 当初听闻对方来到盛天之时,她们也曾结伴偷偷逃课到春风拂面门前街道上躲着要见见,而对方从里面出来之后像是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一般,回头一笑,明明爽朗,却仿佛醉人。 那日过后,几名少女就像得了相思病一般整日看着窗外发呆傻笑,被师长责罚也没怎么想要悔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只是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过对方来盛天的消息,以他为话题的打趣嬉戏也便渐寂。 此时听到这种可能,曾见过那位王师兄的两名少女再次想起了对方脸上那不拘一格的笑意,捧着脸看着火堆微笑。 “若真是王师兄,待会若是见到了,温凉师妹便去以身相许吧!”其他少女注意到二人的神色,纷纷取笑。 名为温凉的少女脸色一红,慌乱地捂着脸不肯说话,惹得其他几位愈发起劲欢笑,于是再次引来了那边少年们的目光。 第三十七章 不知东方之既白 生火堆并不是为了取暖,只是为了看上去更加热闹。 与山溪苑的轻快氛围不同,应天府的年轻弟子大多为男子,有了师叔的命令警醒,面色皆有些淡淡忧虑,但初生牛犊不怕虎,经历的危险少了,能感受到的恐惧自然会少很多,想着白天时候的动静,少年们担忧之余,眼中不免出现些许激动之色。 收回望向少女们的目光,想着她们提到某人时脸上出现的淡淡羞涩之意,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们心中多多少少都会些憋屈之意,加之应天府中的弟子大多出自蓁国名士名门,自有一身傲骨,有着不会比谁差的心态。 “浩然剑宗的弟子很了不起吗?只要都刻苦修炼,将来指不定谁强!哎呦,谁打我的头?”一名青涩少年壮着胆,豪气干云。 但刚说完这话,少年却忽然感到头上被人敲了一记,抬首望去,恰好看到那名方才与楚辞说话的少年正微笑着看着他,“不好意思,浩然剑宗的弟子确实很了不起,而王师兄自然也很了不起。” 青涩少年很是不服气,“东方师兄,你与他交情甚好,自然会帮着他说话!一个酒色之……哎呦,师兄你又打我!” “修道修心,若是道心清静自然,喝些酒又有何妨?何况王师兄修行不过三十余载便已达到洞天上镜,这般天赋,如何是我等可以与之相比的?”东方既白看着他。 在这几位少年之中,他的境界最高,而且智慧多谋,平时便为同门暗自佩服信赖,此时所说的话又甚是有理,自然能使其他人心服口服。 只是青涩少年自有他的立场和理由,鼓着气说道:“师兄你喜欢他就尽管喜欢好了,反正我不喜欢!” 东方既白哑然失笑,“我一个大男人喜欢他做什么?再说了,也没有谁让你喜欢他啊!” 越是说到喜欢二字,青涩少年的脑海中那位温凉小姑娘脸上的红晕便愈发清晰起来,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其他几名少年见他又是这般,如往常笑着调侃说些“明师弟又是如何如何可爱”之类的话题,而其中一人忽然疑惑问道:“听闻曾有人目睹浩然剑宗的王师兄出现在溪都,彼时正是同那位段前辈在一起!” 话音一落,其他少年纷纷望过去,就连那名为明南玉的青涩少年都转过头来,显然他们对这段故事以及故事中的主人公很是好奇,还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神往之意。 南越帝都伊吾山峦上发生的那场战斗如今早已变得众人皆知,不仅因为发生在第五境强者之间的战斗鲜少有之,也因为清心派境界最高、最为强大的无泥师太在数十年后终是出现在世人眼中,更是因为与之动手的居然是在一百年前名动两界的修行大人物! 即便是一百年前都极少有人知晓的那位前辈的大名,此时便如去年的冬雪一般,进入到修行界中每个人的视线。 不仅各方宗派的师长前辈因为各种原因想要亲眼见上那名女子一面,其他听过某些传闻的年轻弟子的心中亦是有着各种想象与崇拜。 世间年轻弟子没有亲眼见到过那段历史,类似于向往的情绪自然占上了大多数,而剩余的少数人,要么无动于衷,要么心怀恨意。 月色莹白,轻柔地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火光明亮,照亮少年们的脸庞,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似在传递着什么,目光最终落到了东方既白的身上。 在场的谁都知道,东方家便是当年盛天的旧贵族之一。 “都看我做什么?”东方既白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微微一笑。 明南玉看着他小心翼翼道:“师兄,你不要生气。” 东方既白平常待人和气,即便遭到他人辱骂,也能置之一笑,对家中旧事却是只字不提,想必心中也是有着苦楚。 而此时见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只是无奈微笑,“我自然是没有生气,你们如此担心作甚?” 其他人再次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却不再说起那事。 尽管有着明净的月光点亮四周,远处该是静谧的密林却始终漆黑幽深,晚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伴着不知何种妖兽于其中潜行的声响,莫名有些诡异。 一道声音自那处不合时宜的响起,爽朗随意,依旧轻挑。 “东方既白在吗?” …… 木恒在桃花潭取完酒便欲就此离开山林,却被王乐施叫住,他指向山林的另一边说道:“我有朋友在应天府修行。” 所以想去见见。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盛天的一处修行之地?” 王乐施见她有点印象,不禁看着她笑道:“你居然记得,那还真是他们的荣幸。” 木恒转身欲走,“我在前面等你。” 王乐施缓慢上前拉住她的另一只手,然后放开,笑容灿烂,“之前都是我随你,如今走这一趟有何不可?” “你想做什么?”木恒看了他一眼。 即便是一路同行,各自也会留有一丝余地,不会多问,也不会多加干涉,如此自然是极好的。 便如同先前的时候,无论是她去净水禅院还是和商礼说话,王乐施都会自动避开,而在溪都之时,他与百里飞絮单独相处,她也同样有所回避,那么此时他欲前去见见好友,既无她事,自然懒得同行。 王乐施意味深长,“好友姓氏东方,你可有印象?” 木恒沉默片刻,神色不变地说道:“就算是东方家的遗孤,我又为何要见?” 王乐施没有说什么,心想,难道你杀了人家的家人,心里就没有点想法?“无关愧疚,即便是好奇,难道也不想去看看?而山溪苑的人也在那里,若是我没有猜错,带队的师长极有可能是那位林姓女子。” “他们于我没有威胁,也没有任何意义。”木恒摇了摇头。 王乐施发现就算调侃她也见不到什么有趣的反应,笑道:“就当是陪我去见,如何?” 墨珑看了他一眼。 木恒则是问道:“为何?” 如此麻烦,我为何要陪你? 王乐施知道她的意思,心想,果然一点都不通情达理,笑道:“如此一来不是有趣多了?” 第三十八章 不讲道理 木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言语。 王乐施沉默了会,试探性地问道:“算我求你?” 木恒没有说话。 传闻中一百年前的她性情孤冷,常年居于浮仙岛,极少与他人往来,即便是相见数次,也极有可能连眼神交流都不会有,所以类似于“算我求你”此种的话对于她来说从来都没有任何用处。 但王乐施知道她与传闻中有所不同的一面,只是正因为如此,他更清楚即便是现在,对于他的请求她也不会多加理睬,不是说二人一路同行没有生出半点情分,只是因为在她看来那不仅无关紧要,而且麻烦。 小事不足挂齿,便不应该说出来。 本以王乐施的不要脸的性子,此时或许会说一句,“既然你觉得我与剑圣大人如此相像,若是他的请求,你总不能不去理会吧?”,而此言一出,木恒便极有可能松口,但他没有那么说,连想都没有想。 “不去拉倒。”王乐施双手放于脑后,神情懒散洒脱,便往那边走去。 木恒看了他一眼,让墨珑在山崖上等她,便走上前去。 王乐施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开玩笑道:“原来我在你心中也是很重要的嘛!” “别死就行。”木恒看了天边一眼。 王乐施知道这并不是在承认他说的,也知道那是她表示关心的一种方式,却依旧笑道:“这是情话?” 对于木恒这样淡漠冷然的人,说出那样的话确实已经可以算是情话,只是与爱情无关,她摇了摇头,“不是。” 火堆这边,应天府的诸位弟子听到那一道问话,纷纷微惊警惕,站起身来,向草丛那边看去。 楚辞与林初霁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身前,面容明显有些凝重。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感受到丝毫气息,那么对方修为必定在己方之上,而若是推测无误,对方明显便应该是白天进入山林深处的人,如此,如何能不有所隐忧? 山溪苑的少女们也感受到那边的动静,即便是有些害怕,却也还是走了过来。 场中,只有东方既白有着不一样的想法,不仅是因为话里说的是他的名字,更是因为那道声音他很是熟悉。 就在多年前,他还曾与声音的主人一起喝酒聊天,相谈甚欢,于是他不顾师长的眼神阻拦,走上前去问道:“可是王师兄?” 前方草丛向周围倒去,浩然剑意无形散发,王乐施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随意的笑容,看到这么多人,下意思地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走到东方既白面前,“嗯,是我。” 东方既白明显很是激动,“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王乐施微笑。 其他人见此情景,知道了对方是浩然剑宗的二弟子,很是意外,却又不是那么意外。 应天府的弟子们没有见过这名传闻中的不周山二师兄,此时看到前方少年眼神含笑,神情亲和又略显无赖,心中的好奇与崇拜仿佛到达了顶点,纷纷想要上前却又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为才能不显得莽撞冲突,最后只得无奈一笑。 山溪苑的少女们则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脸上带着些羞意站在林初霁身后。 “王师兄!”那名耳上缀着金铃的少女面带微笑,拉着温凉小姑娘走上前去,执礼说道。 少女行为举止大方自然,很容易给人好感,但王乐施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他看了她身后单手捂着脸的小姑娘一眼,向她微微点头,然后回头看去,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但既然来了还是让他们看到你比较好。” 众人闻言,皆是震惊,纷纷看去。 木恒一直都站在那里,戴着斗笠,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是如此的醒目,气质清渺,却在方才没有人注意到。 这股气息,自然只能是神威境的强者,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个传闻,浩然剑宗二弟子与那位传说大仙一同游历的传闻。 惊呼声起。 东方既白脸色微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初霁睁大眼睛,周身灵息波动异常,愤怒,恐惧,仇恨,释然,她心中无比复杂和难受,咬着牙,上前行礼,“可是段前辈当面?” “是我。”木恒看向她,语气平静无澜,没有什么情绪,却不知为何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听出了居高临下的意味。 林初霁微低着头,声音低沉,“可还记得林家?” 木恒点头,“记得。” 她本早已忘记那段往事,只是近年来发生的事不得不让她再次想起。 林初霁盯着她,“可有后悔?” 而这一次木恒没有再继续回答两个字,只是摇了摇头,“后悔没有斩草除根?那倒没有。” 这样的答案和态度在所有人看来简直是无礼高傲到了极点,自然引人侧目,东方既白上前数步。 “即便祖上罪大恶极,又何至于杀尽满门?听闻前辈剑术天下无双,晚辈斗胆执剑问道,还望不吝指教!”林初霁沉脸寒声,手中光芒忽然闪现,破开层层空气,如同风助雨势,她手握长剑便一道剑气刺出。 剑光夺目,点亮周围。 浩然剑法遵循自然之道,取万物之景及其意象,化作剑气剑意作为进攻,是为万般剑式之宗,除却王朝暮反过来以掌控天地为基点自创剑招之外,两界剑法起点皆与不周山剑式本质一般无二。 山溪苑所修剑法虽有所不同,却也不会有过多脱离,这一式,便是夹风雨。 忽的‘铿锵’一声,两剑相触,林初霁的长剑不知何时被猛地挑开,她看着前方,皱眉说道:“难道浩然剑宗连私人恩怨也要插手吗?” 东方既白看着挡在木恒身前的王乐施,沉吟着不作言语。 “是我带她来的,自然要对她的安危负责,而且若是要问剑,我浩然剑宗的弟子都在这里了,林师叔却还要问他人,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王乐施一身轻松,毫无负累,笑意更是惬然。 林初霁蹙着眉,义正言辞,“往后若是遇到浩然宗主,我必然要问上一问,不周山的弟子是否都如这般不讲道理!” 王乐施笑意愈甚,“别说你有没有资格见到我师叔,就算是运气好遇着了,他也不会责罚我,反倒还会拍着我的肩膀夸上几句。” 环视周围一眼,他含笑又道:“至于讲道理,我不周山从来都不讲道理的,若是要讲道理,还练剑做什么?” 第三十九章 不敢得意 修行界中,只有最浅薄无知的人才会以为浩然剑宗的浩然取的是正义廉直之意,而不周山向来的传统便是蛮不讲理。 你打得过我,就有资格说话! 闻名不如见面,山溪苑的少女们看着王乐施随意轻挑地说出那样的话,觉得对方真的是英俊无比、霸气至极,一时间便将方才的事抛到脑后。 明南玉看了一眼捂着脸眼神倾慕的温凉,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这里的少年少女没有亲眼见过什么腥风血雨,即便是听说过王乐施的事迹,却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所以有的崇拜痴迷,有的不喜鄙夷,但东方既白却沉思忧虑,因为他很清楚,他的好友到底是一个怎样果决肃杀的人。 旁人若是看得再清楚些,就会明白,王乐施与楼阁一样,是那种绝对惹不得的人!所以面对他决意要出手的事,在已然势弱的情况下,就连柳清筝都懂得要让上一步,避其锋芒! “既然如此,便让二人比一场又有何妨?”楚辞当然也知道那些,虽然王乐施年纪轻轻便修到了与他相同的境界,但他始终都是长辈,于是上前一步。 王乐施微微挑眉,“师叔,你问我有何妨,刚才她忽然出手你是没看见吗?” 所以你是瞎的吗? 当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人似乎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楚辞更是眉头微蹙,脸色不太好看。 那样的态度出现在一个晚辈身上确实有些不敬,明南玉正想要说上一番,却见那名白衣前辈从王乐施身后走出,没有看楚辞一眼,对林初霁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出手?” 没有鄙夷,没有高傲,只有平静淡然,如同一句很寻常的问话。 她看了一眼东方既白,淡淡说道:“林原和东方静石都是我杀的那又如何?师家都已经不敢再想其他,这么废物的你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要对我出手?” 林初霁当然知道师家是当年盛天旧贵族之首,听到这句如同斥骂的话语却不知如何该如何反驳,让她心中五味杂陈,很是难受。 王乐施第一次见木恒这般说话,看了她一眼。 山溪苑的少女们已然反应过来,走到林初霁身旁,看向木恒的眼中尽是恐惧与冷漠,戴着金铃的那名少女将温凉拉了回来。 此时的木恒大有天下皆敌之感,但自然不会在意,“走了。” 王乐施向东方既白微微点头,应道:“来了。” 忽有声音响起。 “前辈请等等!” 木恒停下脚步,看了王乐施一眼,王乐施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东方既白向木恒行礼,“请问前辈,我祖父是否真为大恶之人?” 木恒向林中走去,“对于我来说,自然便是恶人,但于你们而言,或许是好人。” 东方既白愣在原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愚,即便连勇都谈不上。”木恒二人破开层层灌木,走在树林间,她将斗笠摘下,这般说道。 王乐施隐隐觉得方向不太对,看向木恒心想,你难道不准备去找那个小丫头?说道:“先前那人动手我还以为你会杀了她呢!” “那你又何必出手?”木恒微不可察地轻挑黛眉。 王乐施注意到她好看的眉,笑道:“涉及剑道,自然退让不得!” 木恒看了他一眼,“实话。” 王乐施嘴角扬得愈高,“因为不顺眼啊,说什么杀尽满门,她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么多林家的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木恒点头,“有理。” “那你呢?若换作一百年前,像那样不由分说就拔剑的人,在你面前不应该早就死了一千次了吗?”王乐施看着她,眼神含笑,意味深长, 木恒说道:“因为懒。” 王乐施比了个手势。 二人继续往前走着,却不知为何越到深处,山雾愈浓,带着一股袭人花香,在周围弥漫开来,视线顿时一片朦胧模糊。 王乐施察觉到山雾中的异样,脚步微顿,看向木恒,却陡然发现一把清凉冷寂的孤绝长剑不知何时已然静悬其侧,散发着丝丝冷意,神色微凛,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剑? 木恒没有说话,食中指并拢在空中向下轻移。 凌厉长剑划出一道如流星般的璀璨光芒,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扫去,破开迷雾,穿透树林,不到一息时间便听到前方极远处的一道轰隆声响! 那是刺中山体的声音! 眼中忽然出现一道亮光,木恒伸手将绝世剑接住,左手食指轻弹,那片桃花花瓣射向高空,顿时化作丝丝光絮,毫不夺目,却依旧可见。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王乐施却是反应过来了,他眉头微蹙,眼中出现一丝不喜,正准备说什么,却忽然感到脚下一轻,转头看去,自己已然出现在高空之中,下一瞬又极其稳当地落在一处山脉之上。 木恒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 “你难道就不能事先提醒一声?”情绪有些难以描述,他恼火说道。 木恒看着前方,“抱歉。” 王乐施听她男的道歉,摸了摸鼻子,正准备要说上一句“没事”来表现自己的大度,却听到前方响起一句问话。 “恒留妹子,百年不见,你就只是去找了个男人?” 语气调戏,声音柔媚婉转至极,酥入心骨。 王乐施大概猜到了是谁,眉毛微挑,向前方看去。 一袭华美的红色长袍,边缘绘着繁复的金色纹路,香肩半露,肤如凝脂,赤足点地,露出大腿处片片雪白,相貌极美,眉眼细长而微微上挑,周身好似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光彩,仿佛能够撩动所有人的心弦,诱惑十足。 “狐狸精?”王乐施毫不掩饰眼中的恶寒。 木恒点头,“狐狸精。” 娇媚女子不知为何气息微乱,听到他们的对话却混不在意,掩嘴轻笑,“妹子,不过洞天上镜,你这男人不行啊!” 王乐施挑眉,冷笑微嘲,“我行不行也得到床上才能知道。” 女子看向他,脸上现出感兴趣的神色,娇笑一声,“你很不错,要不要考虑转向姐姐这边?姐姐可比我家妹子懂得多呢,而且还会把解药给你哦!” 王乐施知道她的意思,心想,谁是你家的? 但还不待二人再说些什么,木恒便忽然一道剑气斩出。 女子脸色微变,伸出白嫩手掌相迎。 两者相触。 “妹子,这么久了,你这绝不废话的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木恒看着她,神色平静,“刚才那一剑刺偏了让你得意了是吗?没有下次了。” 第四十章 为何情深 正是天边恰好破开一抹晨光之际,枝叶托着的露珠反射着光泽,渲染出丝丝凉意。 七月流火,还未怎么见过夏山的苍翠如滴,便要开始体会有一年秋季的天凉微瑟,这便是修行者的流年似水、岁月辗转,而时光往往会在不经意间于指尖悄然消逝。 山林的另一边,少女情怀总是诗,山溪苑的女弟子们自冥想中醒来,开始想着昨夜见到的王乐施,想着他身边的女子前辈,想着那般亲近的他们是何样的关系,毫无头绪之时便又看向已经在河边站了一夜的那道身影,眼中有些担忧与关切。 林初霁静静地看着流水,眼神有些凄然。 无能为力,力不从心一直都是可以让人十分痛苦的事。 东方既白依旧在沉思。 此时的极远处忽然再次传来了一道巨大声响,楚辞神色微凛,脸上现出恭敬神色,向那边看去。 这又是那两位神威境强者在战斗? 不久之后,那处的山头忽然散发出异样缤纷色彩,仿若无数花瓣片片起舞,耀眼绚丽至极,他似是想到什么,震惊万分,急忙向那处行礼。 众位弟子不知师长这是做甚,茫茫然不知所措,然后莫名抬头看去。 天空风卷残云,白云四处飘散,翻涌异常,一道夺目极光自北边穿梭而过,最终落于声响所在的那座山头,所过之处不知为何洒下片片艳红花瓣,美丽至极。 楚辞知道一些传闻,也看着天空,再也无法保持表面上的平静,震惊到了极点,心想,桃花庵那位怎么也来了? 就在木恒弹出的光絮出现的前一刻,墨珑正在崖上百无聊赖地玩着那条小花蛇,看到那以为信号的提醒,亦是忽然感应到什么,精致的眉毛微微挑起,沉吟片刻,纵身跳到崖下,潜入林中,打开木恒先前给她的那把伞。 小花蛇似是感应到什么恐怖强大的存在,颤抖着身子躲在墨珑的袖中,心想,最近怎么这么倒霉? “真是无用!”墨珑知道它惊惧害怕到了极点,冷笑嘲讽。 花蛇不敢有所反驳,却下意识地在心中腹诽了几句,待反应过来连忙装死求饶。 墨珑知道它是为何,眼神鄙夷,根本不屑理会这等低阶生命的想法。 至于如此高傲的她为何会主动躲避人类强者,自然是因为皇叔曾经说过,来日方长,躲他一时又有什么? 两界中的所有修行者都知道,碧落天有十二殿仙宫,二十四位仙座护法,而人间修行界最为出名的便是绝情宗的落崖七绝,不周山的五位主峰长老,还有灵山的八大谷主。 并不是说其他的修行宗派没有什么可以匹敌的强者,只是各自有着秩序规矩,不同而已。 山头所在,木恒的话仿佛尚留存于空气中,回响一时。 “姐姐当年对你也还不错,如此这般又是为何?不如各让一步,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便交出解药,可好?”妩媚女子见她一脸淡漠,知道她方才绝不会是在开玩笑,掩住眼中淡淡的退让之意,笑意亲和。 而无论是所说的话还是语气,都透露出了她丝丝退避。 只有真正在一百年前见过木恒行事及手法之人,才会自骨髓中产生那种不敢与之为敌的意识。 王乐施的视线自木恒身上移回,强行抑制住身体中的奇异躁动,心想,这毒果然不是盖的,看向女子挑眉说道:“还以为灵山选择一只狐狸精当谷主自有其独到之处,如今看你,果然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就连说话都透着一股子骚气!” 灵山百花谷主,合欢仙子本体为九尾灵狐一事天下皆知,但其无论如何地位已是极高,谁又能说灵山的不是?所以不管心中有没有什么意见不耻,除了修行界中的大人物们,都不会再有多少个人有资格而且敢说出来? “小子,我这毒可是由山里栽种的蔓恋花炼制而成,吸入一点都会浑身燥热,欲望难忍,你能撑到现在,看来资质心性都很不错嘛!”合欢仙子看向他笑道。 而既是合欢仙子,炼的自然就会是合欢散,只有靠男女交合或是服用解药方可去除,但她先前虽然作出那般调侃,却不会认为木恒二人是道侣关系。 绝世之人,自然不入红尘。 王乐施没有理她,确实看向木恒,“你那么多宝贝,难道就没有这种毒的解药?” 木恒不以为意,“她从来都不敢对我下这种毒。” 所以她依旧无事,而既然是不存在中毒的可能,那么自然无需备着解药。 “那她就敢这样威胁你?”王乐施知道她的意思,也有些明白她在一百年前是何等样的意味,挑眉说道。 木恒神色平静,“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狐狸。” 王乐施摇头,“两句话不成因果关系。” “有理。” 合欢仙子知道他们的言外之意是在骂自己,挑眉说道:“快没时间了哦!” “还能撑多久?”木恒向王乐施问道。 王乐施沉吟片刻,“三十息。” “够了。” 剑光霍然闪烁,绝世剑破开虚空,带着翻涌成河的宏伟剑意,直至合欢眉心。 大河剑气,完美圆融。 合欢神色微变,袖袍轻挥,一掌轰出,红衣上的金色纹路渐渐亮起,呈现朵朵不同品种的花卉模样,极具美感。 天空仿佛下起了花瓣雨,将剑气一点点消去。 木恒再出一剑,带着冻人寒意,剑芒如矢般飞速射去,将花瓣一片片冻结,最终成就一片盛然冬季雪景。 浩然剑宗落雪剑法最后一式,万里雪飘。 王乐施微笑心想,果然剑道天才。 绝世剑尖如冰锥般,就要刺及合欢心口所在,忽然一道光芒闪过,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人影将合欢抱离,将其护在怀中。 剑身擦肩而过。 木恒伸手一指,绝世剑瞬间改变轨迹。 来不及反应,席卷天地般的剑气亦是无法抵抗,合欢闷哼一声,距离心口不及一寸处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一道豁口,疼痛以及寒意遍布全身。 绝世剑抵在眉心,散发着死亡般的阵阵凉意。 “还,还说不会再偏?”表情有些痛苦,但她依旧语气倔强。 “交出解药,可以不死。” 第四十一章 前尘往事 清风缭绕,高空之上,一名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抱着合欢,神情着急地向她体内不断输入纯净灵息,启用疗伤秘法缓解伤势,看着近在咫尺的寒冷剑尖面容不善,“好歹相识一场,前辈为何要如此不留情面?” 十息已然过去。 木恒看了他一眼,“此时未死便是情面。” 合欢虚弱地呼着气,微微一笑,“妹子,你若是不说,解药我是不可能给的,就跟姐姐打了这个商量又不会如何,何况当年与你亲近之人,谁不知道你最是无情,却又最是心软?所以你又怎么会杀我呢?” 听到这话,木恒微微挑眉,王乐施则是看了她一眼。 “我自知即便合我二人之力也……”合欢妩媚一笑,但话还未说完,她却忽的挑眉,看向北边的天空神色微怒,“那个女人怎么也来了?” 玄衣男子知道其中的恩怨情仇,很是着急,“你受伤了,还是先走为好,下次再问也不迟。” 合欢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我家妹子不可能让我们走的。” 剑尖渐渐刺入眉心,丝丝血迹从中渗出。 玄衣男子大惊失色,抱着合欢踏空便欲离开,却发现全身气息早已被四周弥漫的剑气锁死。 花瓣翩然而至,携着迷人的花香,一袭青衣落于石上。 女子容颜极佳,似袅袅轻烟,亦如云雾飘渺间一枝红桃,不施粉黛而自然艳丽无双,若是一笑,便能倾城,若是再笑,便能倾国,只是此时俏脸寒霜,冷冷地看着合欢,“她的主意,也是你可以打的?” 王乐施见到来人,心想,原来那片花瓣是这么用的吗? 世人皆知,一百年前,居于桃花庵的桃花夫人容颜绝丽,更是那时最出名的女子之一,与归元境的那名前辈乃是人尽皆知的神仙眷侣。 木恒看了女子一眼,转向合欢,“他在葬龙渊。” 她以前就已经在想,要不要将君来的下落告知二人,两个女子都是深爱君来之人,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也始终未变,何况这是君来的尘缘,亦是因果,那便需交于他自己解决,所以她在江南拾了片花瓣,还来到了这里。 二人闻言皆是一惊。 在葬龙渊?难道是尸体在葬龙渊? 若说绝大多数正派修行者最不愿意并且不敢去的地方是阴山,那么世间所有修行者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便是葬龙渊! 因为那里最是未知,加之某个传说的存在和所有进入那里的人皆无一生还的旧例,那里便成为了两界中最为可怕的地方。 青衣女子神色微变,掠至木恒身前,一把抓起她的手,颤声问道:“他,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木恒将剑收回,接下合欢给的解药丢给王乐施,“嗯。” “当年到底生了何事?”桃花夫人喜极而泣,合欢感动至极,捂着脸流泪。 木恒神色平静,“当年之事,不提也罢,总之你们不要去找他,再过一段时间他便会出现,所以,不要着急。” 在说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看着桃花夫人的眼睛。 几人平静沉默。 天色渐暗,斜阳晚照,散落在天边的晚霞明显要比平时明亮得多,一时灿烂无比。 “如今知道了他的下落,我又怎能控制得住自己?”光辉洒在桃花夫人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明媚的光彩,她朦胧着双眼,轻声呢喃,而后便欲踏云飞向北边。 空中忽然剑光闪烁,一把清寂飞剑挡住她的去路。 “妹子,当年的事我不怪你,如今你也不要拦我。”桃花夫人皱气眉,没有回头,声音微冷 木恒的视线从晚霞中收回,平静说道:“那你还是怪我吧。” 桃花夫人转过身来,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是决意不会放我走了吗?” 木恒看了合欢一眼,“只要你们不去葬龙渊。” “我知道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如何保证今日我不去,以后就不会去?”桃花夫人看着她神色微嘲。 “我会让商机看着你。” 很多人都知道在一百多年前洛阳城外便有了一座桃花庵,却极少人知道它与洛阳商家的关系,而更少人知道,桃花夫人的真名便叫做商白桃,她其实就是商老太爷最宠的小女儿。 王乐施不知道这些,也不是很在意,但不妨碍他在一旁看热闹,心想,既然这么麻烦,为何还要告诉她们? “因为瞒不了多久。”木恒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既然已在去年冬季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之内,便就意味着从那以后她会见到许多人,不管愿不愿意,而今天的事迟早都会出现,所以她不会躲。 王乐施看着她问道:“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 商白桃冷哼一声,漠然说道:“当年你一声不吭就到皇宫里杀人,他知道后便马上从我眼前赶去救你,后来你惹出的哪件事不是他帮你善后的?他为你做的那么多事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到了最后你差些死了也要拉上他?!我在庵里孤寂了一百年,如今要去见他,你还有什么脸面拦我?” 她知道君来非平常人,但在葬龙渊那样的凶地再谨慎也不为过,所以她要赶去见他! “他不会有事,不要着急。”木恒知道在很多年前她便不喜欢自己。 这是她第二次说不要着急四字,当初她曾与吴谓一同去到桃花庵前,看着紧闭的庵门,当时她的心情便如同此刻一般。 她一直都觉得她只是对不起君来,只是若仅仅如此,商白桃的不喜又从何而来? 所谓世间万物众多联系,你若是杀死一人,便可能害了那人一家,然后祸及子孙,所以她当年才会遇到暗杀,而人的一生很多事都不只是他自己的事,于是便会有身不由己。 当年她的事可以说便是君来的事。 王乐施看着木恒,沉默片刻,对商白桃说道:“她既没有苦苦哀求,也没有强迫威胁,一切都是君来前辈的选择,前辈这般说辞岂非很没道理?” 修炼剑道讲求直,更要无愧于心,他想做的事便做,想说的话便说,何况对着这些大人物,他心中着实没有过多的敬意。 咱的天赋又不差,再过上那么些年,谁还不是强者呢? 商白桃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看向他淡漠说道:“浩然剑宗的弟子如今居然说上了道理,真是世间罕见!” 王乐施疑惑说道:“就算不讲道理,前辈也打不过她啊?” 第四十二章 公子世无双 当天边出现一抹极亮的淡黄色光线之时,天香楼的灵树枝头上托着的几滴露珠缓缓滑落,最后融入溪水之中,秋阳穿过云层,在草地上斑驳出淡淡剪影,很是静谧。 清风拂过树梢,吹起水面薄薄雾气,轻轻挽起溪边的一只衣角,飘逸如仙。 一名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不惊一草一木,手中拿着一支木萧向前方走去。 那是灵山弟子所在的居所。 一年前她们为赴南方会谈便来到了这里,而如今南越祭天将要临近,她们依旧在那里,这一年光阴对于修行者来说,确实不算长。 顾缘之和那位师姐修炼之余如往常那般来到石上聊天说话,忽然见一人路过,模样清俊至极,气息缥缈,如若天人,仿佛只是站在那里便能让所有人认出他来,惊呼数声过后急忙行礼,带着几分对自己方才失礼行为的悔意,低头恭敬行礼。 “顾缘之拜见小师叔!” 而她身边的那名师姐见状下意识往后一看,亦是慌乱行礼,“师纳凉拜见师叔,圣女师姐尚在闭关,怕是不能出来相迎!” 白衣少年微微点头,看了师纳凉一眼,依旧向前方走去。 两位少女神情紧张的攥着衣袖,不知道小师叔为何会忽然来到这里,亦是在反复思量自己方才举止是否妥当。 “小,小师叔方才看了我一眼,是不是对我很不满意啊?”师纳凉不敢看白衣少年的背影,有些慌乱。 顾缘之则是要清醒一些,说道:“小师叔这么懒,哪里会有空对你不满意?” “也是。”师纳凉拍拍胸脯,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任天真在树下与李也切磋,提前结了阵法防止剑气四溢,何书书和着众位师兄在远处观剑领悟。 去年她因为太过激动来早了,也便让得李也等人要来寻她亦是来得早了,修炼之余,无以排解之际便偶尔会教上几位师弟数剑,也便让李也少了诸多埋怨,倒是让耳根子清静了许多。 除却王乐施又不知去向这件事,其他日子也还算顺心,而当她听到有关他的那些传闻,又加上李也在旁边添油加醋一般说了一句:与那名传说中的女子前辈都能一道同行,二师兄真乃奇人也!她便很是火大地常常要与李也练剑切磋。 寒冷剑意与融融剑气相撞,阵法霍然消解。 二人收剑。 于此同时,不远处的阁楼传出一道声响。 “她怎么出关了?”任天真瞪了神情夸张至极,捂着腿哇哇直叫求饶的李也,向那边看去,旋即又注意到视线所及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见其气息清新非凡,似是想到了什么,秀眉一挑,“他就是那个灵山小师叔?” 问世间能让当今灵山圣女为之出关的人能有几个?只那一人!这是几乎所有人都听说过的事实,故而即便她没见过少年,却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显山不露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李也屁颠屁颠地凑过来,被任天真一把将脸掰过去之后,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任天真闻言一巴掌拍过去,“说人话!” 而在场的包括何书书在内其他几名弟子先前闻言亦是震惊,向白衣少年的方向看去。 少年神情温和浅淡,看了树下一眼,知道那是浩然剑宗的弟子,并不在意,看向前方正在等着自己的少女,“不是还在闭关吗?” 楼阁站在那里,微不可察地露出几分喜悦,明眸皓齿,笑靥便如花,胜过世间所有湖光山色。 众人皆是一呆。 任天真秀眉轻挑,踹了李也一脚。 李也很是憋屈,却又不敢说什么。 而若是王乐施在这里,决计会说上一句,长得好看还真他妈地有用! 白衣少年不再说什么,越过楼阁向房内走去。 ...... “起来。”柳清筝向少年行拜见礼,少年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饮了一口茶,闭上双眼,手指在桌上极有规律地轻敲着。 柳清筝已退了出去,楼阁静静地听着。 许久,少年睁眼,“不在山里好好修行,留在这里做什么?” “师父让我寻你回山。”楼阁拿过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神色平静。 “为何?” 楼阁沉默片刻,“师父知道你不喜欢呆在山里,前些年一出去便再没有回山,所以有些担心。” 少年不以为意,“担心什么?” 楼阁看着他说道:“担心我也随你,在外待得太久。” “还有呢?”少年知道她的意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楼阁对他从来没有什么隐瞒,看着他的眼睛,“南越皇宫是否真的有一条龙?” 少年点头,“是的。” 楼阁没有感到意外,“师父让我出手杀之。” 少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询问自己的意见,“都随你。” 不久后,楼阁再次回房闭关,少年则是躺在一把椅子之上,看着北方的天空拿起木萧悠悠然吹起了一支曲子。 如喜如泣,余音袅袅,似流云缓缓飘荡,如万鸟归巢,是思念,也是好久不见。 念归人。 夕阳渐渐落入远山,星光慢上,月色轻洒。 诗人有云: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前一句无所似,后一句如其然,说的便是少年如今的模样。 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仙域云朵,一如真正的仙人。 少年取出一支木质簪子将发束起,眼帘微抬,眸中淡泊如水,神情温凉,嘴角微扬,便如玉,似秋山。 第四十三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当今世上,能让王乐施由衷佩服的男子着实不在少数,而若论到女子,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而桃花夫人明显不在其中。 不是说他对女子有什么偏见,也不是他认为作为女子负责美貌如花即可,只是因为修行界中的男子生而多情,却洒脱自由,女子却向来深情,当然也不是不好,只是太多执着于情爱一隅,眼界过于狭隘,难以放眼世间。 亲情,友情,爱情,同门之谊,生死之交,世间万种情谊,千般交情,先不说何苦累得自己为一爱慕之人许生许死,修道修的是大道,自然追寻大爱,或是淡泊心性,道心清静便自然无垢,于己便可谓之大善。 当然,男女之爱并非不可取,只是凡事适当即可,若是动不动便能为谁付出一切,那你的一切是否太过廉价?若当真如此,不要也罢! 修行者的一生何其漫长,总会遇到很多人,自然也会有更优秀的男子或是更出色的女子,很难说遇见一人便是一生,因为没有人可以代替你的一生。 所以不要说什么你只爱我,也不要说你只会爱我,我不是不信,只是不在意而从未放在心上。 众生皆苦,世上总会有许多不得,需放得下才能去拿起,爱慕别人,便是取悦自己,为他人付出,最终也会是让自己心满意足而已。 他也不是看不起太过痴情的人,只是觉得有些无法理解,而后便为其有所不值,但既是他人的选择,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至少不会让他产生敬意就是了。 说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他从来只羡神明,不羡情侣。 额间及颈后散发被风吹起,他含笑看着天空的方向,模样清秀而潇洒写意,很是养眼。 半边夕阳隐入山中,渲染出天边一片绚烂无比的晚霞,美丽浓郁,十分惹眼玄妙,行云缓缓轻移,光线柔和至极,山风微拂,秋叶零零落下,山峦之上,一时静美至极而肃杀无比。 “油嘴滑舌。”商白桃看着王乐施,面无表情,全身不由自主散发而出的威压被无处不在的剑意尽数挡下。 王乐施肩膀一耸,似是在说,那又怎样? 木恒没有看到他很是欠扁的表情,因为她的视线此时正落于南边的伊吾。 合欢强行压制住体内的凌厉剑气,看向商白桃微嘲笑道:“不是我说你,人家都是爱屋及乌,你倒好,偏偏因爱生恨,恒留妹子不过是劝你勿要前去送死,况且他是何等样人你还不清楚?这么担心做甚?愚蠢也就罢了,还一脸怨气,泼妇骂街,当真是因为这一百年来缺少男人的抚慰,寂寞之后火气大涨了?” 王乐施听到这番话,微怔片刻后看了她一眼,惹得合欢咯咯笑道:“是不是爱上姐姐了?百花谷随时欢迎你哦~” 商白桃则是秀眉微挑,右手微握,却没有动手,她见过君来身上发生多的诸多奇迹,也知道木恒当年是个怎么样的小姑娘,眼帘微垂,不知沉默了多久,终是看向木恒。 “没事。”木恒早已收回视线。 王乐施当然能够猜到商白桃此时的想法,眉毛微挑,“打完人后疗伤,骂完人求原谅,果然何其不,脸。” 他本意是想说不要脸的,但是不敢,有什么办法?只好暗示一下咯。 “不周山三长老,来日我定要登门请教一番!”商白桃看向他冷哼一声,说完便向木恒微微点头,继续道:“我会等他回来,等他和我说当年发生的事。” 她看了天边彩霞一眼,脚下轻踏便化作一道光线消失在远处。 “前辈有事好商量,何必……”王乐施还沉浸于她先前的话中,微微怔住,急忙说道,但见对方早已不见踪迹,他面无表情地捏了捏脸,确定不是在做梦,一屁股坐了下来,抱着头想着师父向来的叨叨,便开始计划着要晚几年回山。 木恒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看向合欢说道:“你也不许去。” “妹子,我知道你是为了阻止我去才动手的,但就算是这样姐姐也很伤心啊,我又不是商白桃那个傻子,自然不会去涉险。”合欢右手轻轻托起尖俏下巴,柔媚一笑。 不知为何,她也往晚霞的那边看了一眼,含笑软糯说道:“所以,你要给些补偿哦~” 木恒知道她的意思,带着淡淡的无奈随着清风消失在原地。 王乐施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看向合欢。 合欢自然能注意到他的视线,咯咯直笑,“仙域的琼浆玉液可是很稀罕的呢,何况还是碧落天的第一仙宫存储的,有钱有地位都不一定喝不到呢~” “所以她刚才去了徘徊宫?”王乐施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一种什么东西,有些意外。 合欢指着晚霞,红润双唇翘起,“那倒不是,某人早就在那里了。” 王乐施闻言微惊,世间有资格携带仙域第一宫所拥有的琼浆玉液,并且与木恒是旧识故交的人能有几个?挑眉说道:“徘徊宫宫主亲临?” 合欢眼中波光潋滟,带着些许怀念之色,“她当年可是被宠大的啊!” 而若是墨珑在这里,怕是会想起她临走时吴谓说的那一句:她以前可是个可爱至极的小姑娘。 王乐施发现自己知道的确实很少,不作言语。 煦风微起,不知过了多久,彩霞颜色渐淡,变得不起眼起来,白衣轻飘,木恒再次出现在山峦之上,手里拿着三只玉瓶,丢了一只给合欢。 “这么小气?”合欢伸手接过,笑道。 王乐施则是问道:“我的呢?” 木恒说道:“他说没带那么多。” “那下次再见喽,恒留妹子!”合欢满意一笑,而向那名玄衣男子说了些什么,说完亦是化作一阵轻风,消失了去。 第四十四章 喝不进的酒,诉不清的情 晚风微凉,月明星稀,稀薄的云雾顾自飘散着,崖上秋草表面结着一些雨露,轻轻晃着,空气中凝出的丝丝冷意附在石壁之上,远处无垠的天空带着些许苍茫,看不见尽头,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孤寂之意,或许还会有些微惘。 “我想喝酒。”木恒坐在崖边,看着某个方向,无悲无喜,眼神很是浅淡。 还在伊吾的时候,她便只喝过一小口酒,也表示过以后都不再喝的意思,此时却主动提出要求,看来白天的事对她终究还是有些影响。 王乐施知道她看的是哪里,想的是谁,伸手将一只玉瓶递给她,看着她沉默着饮了几口,动作没有什么美感,也不带丝毫情绪,一把将瓶子抢过来灌了几口,轻笑数声。 修行者自然可以不喝醉,却也可以喝醉,但既是主动要喝,利用一身境界去化解酒气岂非自讨无趣,没甚么意思? 他喝酒向来不是为了消解愁绪,亦不是上瘾或是习惯,只是想要追寻一种醉后云里雾里,飘然自得的感觉。 当时不识愁滋味,登高上楼,此请此景此人却让他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只能道上天凉好个秋。 弹指将周身清风散去,他笑道:“你来说,我来听。” “当然,你不想说也得说。” 接着又饮了几口,悠然笑道:“不说,就没有酒喝。” 他从来没有陪人喝过酒,都是他人陪着自己喝,如今见到这松岗山色,倒是多出了许多不一样的趣味。 木恒看向他,想着朝暮也是这般温柔的人,微微笑起。 “请不要这样看我,我会不喜,也会生气。”王乐施看了她一眼,向后躺去。 木恒笑容微敛,“凡事最难逃便是人情,最难断便是因果。” 欠了便是欠了,有过牵连便会牵连。 愧疚,悔恨,不舍,挂念,是心结,也是一路走来惹上的尘缘。 再如何无视,它们都会在那里。 斩不断,理还乱。 王乐施直视她的眼睛,“如何解决?” “人情难以衡量,不能说什么还不还却。而既生在世间,便与万物有关,因果便无法解决。”木恒看着流云。 王乐施挑眉,“何若死亡?” 解决之法,或是让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消失,又或是自己消失。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死亡既是终结,也是开端,是遗留,是情绪的来源。” 冤冤相报无时了,王乐施看了她一眼心想,所以你不想再杀? “不是不想杀,是没有必要杀。” 王乐施知道她一直清醒无比,“既然看轻一切,你的悲伤又从何而来?” “因为亏欠。”木恒沉默许久,似觉得这是个极难回答的问题,而后归于平静。 王乐施想起桃花夫人的那一席话,“因为不想亏欠?” 难以还清的人情,会成为负累,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多余。 木恒说道:“因为无以为报。” 难以割舍的感情,会成为心间一抹既痒又痛的感激,然后对其他与之有关的事物和人予以温柔,所以她才会在白天时说了两次不要着急。 即便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语气,王乐施也能从中体会到一抹深重的感情,沉默许久,脸上没有什么笑意,“那为何不直接告诉她们君来前辈在其他地方,或是只说活着,不告诉所在?” “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何况我拦得住她们。” 她知道依照那二人的性格,若不是因为君来真的在葬龙渊,她们即便是搜天入地也会将他寻出来,说谎没有任何意义。 何况有所期待,便意味着希望,便能将等待的几年过得好一些。 王乐施静静地看着她微垂的眼眸,清凉如月色,心中思绪万千,最终只余默默,转过头来,他枕着双手,看着星星不经意问道:“那你觉得二人谁与君来前辈般配?或是仙域那位?” “世上无人能与他相配。”木恒没有思考。 王乐施有些意外,“这么自信?” 木恒唇角掀起一抹极淡的傲然笑意,“是的。” 王乐施再次见到她不一样的表情,觉得很是好看,却又不好看,挑眉问道:“你也不行?” 木恒神色不变,微微垂眸,安然笑道:“我也不行。” “为何?”王乐施挑眉。 木恒笑容收敛,“般配基于男女之情,若无情爱,谈何相配?” “你今天的话,好像有点多。”王乐施看向她。 木恒微笑,“因为君来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我爱你,不光要单独地爱,也要单独的被爱,爱情是一种伟大的自私,但世间情感种类万千,爱并非单独指情人之爱,而喜欢不是爱,爱也不一定就要喜欢。 这种爱,是喜,是痛,是不求回报,所以无以为报。 但王乐施没有想到这层意思,猛地坐起来,“你是说他爱你还去勾搭别人?这么渣的吗?” “不是。”木恒拿过他手中的玉瓶,看了几眼却没有喝,递回给他。 王乐施顾不得喝酒,“那几个意思?” “冷静。”木恒伸出手指点在他的鼻尖之上,然后微笑。 王乐施的鼻梁高挺,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秀气,加之有些漂亮的脸蛋,看着很是顺眼舒适,然后让人心生喜欢,他看了眼木恒的手指,“那你对剑圣大人有没有意思?” 木恒想起他曾问过她相反的一句话,“我说过,我喜欢很多东西。” 王乐施指了指自己,“那你喜不喜欢我?” 第四十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很欣赏你。”木恒看着王乐施一脸认真的表情,将手收回,微微笑道。 欣赏的意思是享受美好的事物,并领略其中的情趣,亦是其他意义上的喜欢。 这般浅显的道理,王乐施自然能懂,他在她面前伸出右手拇指及食指比出一小段距离,继续问道:“这么一点点,有没有?”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没有想要回避,亦不可能因之产生自得或是羞意,摇了摇头。 她并非修无情道,也非刻意要泯灭情爱、断情绝,今世既生而为人,便顺势为之即可,对他是对后辈的欣赏,对心性的嘉许,还有另一抹情愫的累计。 王乐施听到她的回答,微怔片刻,额前碎发顺风扬起,看着木恒的淡泊如静谧春湖的眼睛微笑,“我比你多一些。” 我比你喜欢我要更喜欢你。 “嗯。”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将手放于脑后,双腿盘起,看着云雾远山洒脱笑道:“我喜欢万里乘风,喜欢遨游四海,喜欢青楼里身不由己却又坚强活着的姑娘们,也喜欢百里两姐妹。当初与飘香把酒言欢,也曾有过动心之时,也曾在那么一瞬产生过在一起的想法,但我自知人生之路千条万道,大道茫茫,她无法追上我的脚步,所以我与她向来殊途,而绝不会同归。” “或许这便是世人所说的缘分与命途。” “既然如此,活在当下,尽己所能便已是极好。所以我不会给她期望,所以我去过一次盛天后便再也未曾去见她。” “但既在世修行,前期顺应当下,若要达到更大成就需得逆天而行,所以有人会说,喜欢却不去争取便是懦弱。” 他看向她,“你怎么看?” “未来是多种可能的拼凑集合,若是能看到事物最大的走向并顺势而为,以此获益颇多,那便是远见。”木恒想起他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既然是你所作出的选择,那么顺心意便好。” 王乐施继续笑问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木恒看向他。 清风明月,流光皎洁,二人平静对视。 你的想法?难道刚才的不是么?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既然还是有机会在一起,为什么不努力努力呢?” 有情人终成眷属本便是世间美好的事物之一,而她喜欢美好。 感受到什么,她视线下移,远远看见一撑着伞的娇小身影正看着她,于是站起微笑,“走吧。” 王乐施闻言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走在她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光给白衣铺上了一层清柔凝华的光辉,如泠泠而立,不存在于尘俗。 木恒从来都不好奇他的事,更没有问过什么,不是故作高渺遥远,也不是刻意要保持距离,而你若是问起她的事,她便会作出自己的回答,没有羞怯,平静淡然,如水一般。 对自己的事没有任何迷茫,对他人的事更不会多加干预,或许这是体贴,但却让人感到太过漠然,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真的很不甘心啊……他看着天空这般想着。 当空中凝出今年冬季第一朵雪花时,玉门城依旧如往昔一般人来人往,既不会太过热闹也不会过于冷清,而这里不仅是从北边去到南越帝都伊吾最便捷路径的必经之地,更是南越边城之中最重要的护国要塞。 城头之上,数排士兵军容严肃,城门正在对来往人员进行排查。 “我要走了。”木恒撑着伞。 不管多长的旅途,都会有结束的一天,如此,便是告别。 雪落无声,也从未有过什么响动,王乐施知道她的意思,笑容淡淡,“听说你认识师叔,以后还会不会来山里?” 木恒知道他说的是吴谓,而后又想起那个整日叨叨,却意外和蔼的不周山三长老,眼中有些柔和,“你不是不想回山?” “该来的总是会来,而且我也暂时玩够了,下次说不定还能逛逛仙域。”王乐施不以为意, 木恒知道他在发出邀请,没有在意,“不要等我。” 王乐施笑着说道:“若是如此,我怎会舍得离开?” 他知道修行一直都是一个人的事,也知道同行一段已经是极为不易,更知道当那人要去往别的地方时,自己即便不舍,也要心怀感激,挥手道别。 轻而易举地拿起,再轻而易举地放下,对他来说皆是简单,但曾以为一人仗剑,行走江湖便是最大的乐趣,如今却又了不一样的想法。 是好是坏?他不知道,只知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却又很喜欢。 被木恒牵着的墨珑觉得此人甚是麻烦,别过头去,随后索性光芒一闪,去到了极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木恒看着他依旧洋溢的笑容,“你自去走你的路,届时我来寻你可好?” “好。”王乐施笑着应道。 木恒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果然还是不够高,于是便轻轻地捋了捋他额旁的碎发,然后微微一笑。 王乐施抓住她的手放到脸上,“这里。” 木恒笑而不语。 王乐施轻轻把她抱到怀里,就想二人刚见面时的那样,又在经意和不经意间摸到她的短发,想起了情人间一句微酸的诗句,神色温柔。 等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只是,等你长发及腰,再来见我一面可好? 第四十六章 使我思君朝与暮 雪花飞扬,香风袭人,所过之处皆是春色。 合欢带着玄衣男子来到青城,赤足点于地面,不过数息便来到了丹青府门前。 她娇媚的脸上含着笑意,嫩得仿佛能滴出水一般,顾自喃喃,“一百年过去了,妹子脸皮还是那么薄呢。当着面不好意思说,却会偷偷暗示,这一点,倒是和当年一样可爱呀。” 她本打算见过木恒之后便动身回山,却在回去的路上收到她的传音,于是便来到了这里。 看了一眼丹青府上空的灵息波动,知道强者不在少数,若是真的打起来,一对多,自己也是不敌啊。 作为首富的门面,如此还是可以嘛,但咱又不是来打架的,也是不怕。 她伸出白过雪色的右手,掌心中出现片片花瓣,然后轻轻一散,任其飘入丹青府中。 如风过境,仿佛带来春雨点点,淋到各处,冰雪消融,百草园的各色花朵渐渐绽开,顿时一副如画春景,盎然至极。 这便算是见面礼,亦是在表示来者是客。 她走入府内,带着可亲笑意。 “可是灵山百花谷主当面?”丹青峰站在廊下,见到来人神情微肃。 而站在一旁的丹青婉约则是眼中闪过些许意外,向合欢行了一礼,而后恢复平静,神色温然,轻轻抚慰着怀中因为恐惧害怕而颤抖着的白狐。 合欢看着丹青峰笑道:“正是本座。” 丹青峰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所为何事?” 合欢看向丹青婉约,眼眸微抬,她自然知道对方怀里那只白狐与她同族,但即便如此,却依然不足挂齿,无需过多关注,只是这个小姑娘…… 气息清纯,美若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又识得大体,文静自若,资质以及心性皆是不错。 “来此处收个徒弟。”她笑意盈盈,转而向丹青婉约问道:“你可愿随我到灵山修行?” 丹青峰想着对方的身份及某种可能,亦是看向丹青婉约,“你如何想?” 丹青婉约看了父亲一眼,向合欢行礼问道:“请恕婉约斗胆,前辈此行前来是否为应恒姨之邀?” “确实是她请我来的,但此番一见,倒是让我觉得此行不虚。”合欢愈发觉得小姑娘聪慧至极,愈发感到满意起来,甚至开始怀疑山里那些人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居然没有发现这么一个好苗子。 丹青婉约沉吟片刻,“恒姨她,所在何处?” 她知道丹青峰很关心这个问题,那么她便作为代劳。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何况若是她自己无意,天下谁人能知道她如今在何处?反正不会死便对了。”合欢不以为意,微笑说道。 丹青婉约再次看了父亲一眼,见他点头,便向合欢行拜师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没有扭捏,没有造作,更不会觉得有失首富千金的身份,便是如此大方得体。 合欢满意一笑。 三人踩云踏雾,向灵山的方向前去。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合欢知道丹青婉约还有事要问,便向她笑道。 丹青婉约沉默片刻,“恒姨是不是想要做一件危险的事?” 她在先前便有猜到,只是当时当着丹青峰的面不好说出,此时便好相问。 “她做的事哪一件不危险?”合欢闻言淡淡挑眉,“只不过到最后都会全身而退,无需担心。” 丹青婉约伸手接住一抹拂面而过的白云,不知在思索什么,遂向她问道:“师父,你好像有些怕恒姨。” 此话一出,一旁玄衣男子不禁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合欢闻言微怔,看向她失笑道:“丫头,要不是你是我收的徒弟,我都怀疑寒山的那些和尚教你学了众生相的佛门心法呢!” 丹青婉约微感疑惑,“传闻中读人心的术法吗?” “不错。”合欢迎风微笑,“不过话说起来,你恒姨倒是深谙此道,但我也不能说是怕她,只是有些敬畏。” 丹青婉约不是很能理解这样又怕又爱的感受,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灵山术法之中能够腾云驾雾的便是驭空之术,而若是能其练到极致,便可一瞬千里,虽说合欢此时带着一个小姑娘难以达到那样的速度,但自然也不会太慢,不消多时,入眼便触到群山一片。 钟天地之灵秀,峰峦叠翠,天地灵气浓郁至极,远远看去依稀可见山水缭绕,层层云雾缥缈其间,如流水波光,宛若一处世外桃源般的仙境。 这便是灵山。 小师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丹青婉约看着这片秀美之地,不知为何生出淡淡的紧张。 合欢看向她,想起小师弟前些年外出游历始终未归,看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一笑,“他呀,既懒又臭屁,不过天赋相貌倒是不赖,你问这个做什么?嗯?” 丹青婉约睫毛轻颤,没有回答。 合欢见她一副少女般的害羞模样,娇笑出声,“不过楼丫头也是极其出色呢!” 丹青婉约知道话中的意思,抬头看向她。 很多灵山甚至修行界的人都知道,那位天仙般的圣女对道心天赋极高,道心极坚,颇为有主见,灵山山主的话都可以不听,却极为看重其小师叔的意见。 “不过你放心,虽然楼丫头在山里最是受宠,但为师自然是站你这一边的。”合欢见她眼中没有什么怯意,流露出一抹欣赏之色,笑容和悦。 丹青婉约微微一笑,于是便若白莲初开,托着晨露,很是好看。 合欢发现自己的弟子实在是个美人,便也心生欢喜,看向灵山上空结着的大阵,伸手一弹。 阵法悄然开启一道入口,没有引发任何动静,二人落于百花谷中的山道之上,渐渐拾级而上,她笑着说道:“灵山有一位山主,八位谷主,各谷又自有数名长老,各司其职,与碧落天的仙宫有所不同,却又有相通之处。” “这是我谷中弟子所有的花签,在山中可凭此通行。”手中光芒闪现,她递给丹青婉约一样东西,接着微笑道:“至于其他人嘛,想来你比较关心小师弟,他在这里则是闲人一个,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洞府里睡觉,还有就是发呆。” 丹青婉约点头谢过。 合欢继续笑道:“他近年来可没有回山,许是想着在绝情谷开谷之日去那边看看,到时你若是想去,我便许你出去。” “是。”丹青婉约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 第四十七章 往事知多少 盛天皇宫内,扶烨正坐在御花园的一处石躺椅上,一手搭在椅背上方,一手把玩着传国玉玺,唇角勾笑,仿佛意趣盎然。 除了一旁侍奉的余公公之外,周围便没有什么人。 “陛下,卫昭仪想要求见。”那位神情有些阴柔的余公公早已习惯陛下这样玩世不恭的模样,想着另一边正在焦急等待的人,恭敬行礼。 扶烨眉毛微挑,想都未曾多想,“卫昭仪?是谁?不见。” “卫昭仪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前些年进的宫,陛下从未见过。”余公公对他的态度倒是毫不惊讶,如以往那般有些无奈地介绍。 但扶烨自然不会关心这些,正准备下令让那位什么昭仪回宫呆着,却又忽然感知到什么,看向余公公有些着急,“快请过来。” 余公公还未来得及回应,却也有所感知转过身去,微怔片刻后恭敬行礼,“长公主殿下。” “卫昭仪不懂规矩,罚禁足一月。”扶桑看了他一眼,神色依旧冷淡。 余公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看向扶烨。 扶烨想起下朝后偶尔会听到大臣抱怨的妻妾之争,觉得甚是可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女人果然最是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男人讨厌。” 余公公会意,带着跟随在长公主殿下身后的诸位宫人行礼后退下。 “皇帝好像很不想见到我。”扶桑看向扶烨。 扶烨看着手中玉玺,双眉微挑,“所以姐姐能不能别时不时地来打扰朕呢?” “本宫自来逛园子,与你何干?”扶桑坐到长椅的一边。 扶烨将放在椅背上的手收回,皱着一边的眉毛,神色淡然,“户部尚书人还不错,而且交游甚广,你罚他女儿做什么?” 扶桑想起他另一句话,很是淡漠:“你很讨厌?” 扶烨摇了摇头,“听人叨叨,挺烦。” 扶桑看向他,入眼依旧是那张美极近妖的侧脸,动人心魄,与当年的那个女人简直如出一辙,神色微冷,没有言语。 “所以还请姐姐不要再继续拉拢怂恿那些大臣了,看你们明争暗斗也挺累的。”扶烨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顾自言说。 扶桑闻言,声音顿寒,“你一直都当执掌天下是场游戏,有什么资格说本宫?” “那又如何?”扶烨知道她面对他时心情一直都如这般波动异常,没有在意,勾唇一笑,“何况朕不是玩的很好吗?” 扶桑闻言怒目而视,但见他毫无反应,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转了话题道:“提前一年派靖王过去,你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去见小姨。”扶烨不以为意,但说完后又神色微苦,语气悠然,“只是小姨不愿意见也没办法。” “见她作甚?”扶桑想起儿时见过一眼的那个气息清绝的女子,想着她与先皇后的关系,秀眉微挑,明显有些不满。 扶烨带着笑意一脸的理所当然,“打南越啊!” 扶桑见他一副得意的样子便觉很是讨厌,冷哼一声后想起另外的一件事,“南越王宫难道真的有一条龙?” 扶烨将玉玺收起,站起身来向前走去,笑意盎然,“就算朕知道,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你一直都不够信任我,还想让我帮你吗?”扶桑走上前去,双眉挑起,神色极其不悦,而她此时所说的帮,指的自然便是朝廷以及国事。 “你可曾见过猛虎成群觅食?过多的信任便是依赖,世上能有几个人有资格让朕依赖?”扶烨停步负手而立,看着天边微笑,他站在那里,便将自己站成了一座高山,俊美至极的脸上嗜着淡淡的微笑,气息自然强大,仿佛天下所有人都只能仰望。 扶桑不想仰望,也知道这是早就存在于二人之间的差距,细风拂过,她微微垂眸,轻轻咬牙,“那你打算如何?” “都说南越气运未尽,但朕可不这么认为。”扶烨似是没有听出她语气中潜藏着的某种情绪,脸上带着些许傲意,旋即走向余公公候着的地方,吩咐道:“摆驾木枝院,朕要求见院长!” 与此同时,南越帝都伊吾的观星台上,一名身着白色宽大祭袍的枯瘦老人坐在那里,周身星光缭绕,气息神圣至极。 他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虽然依旧像是眯成一条线般,却能让人清楚地感知到他在注视着这个世界,只是不知为何,眼中深处似有着浓浓的忧虑。 拾起身旁的木棍,他缓缓站起,动作显得有些艰难,仿佛一阵风来便能将他吹倒。 “师父,您慢些。”一个模样可爱的少年赶忙走过来扶住他,关切地说道。 老人慈祥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向外走去。 二人来到园中。 园中没有积雪,很是干净,如同世外之境,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是没有其他的植物,却仅仅种着一棵斑驳古朴的巨大树木,其厚实的枝干写满了沧桑的岁月意味,隐见凋零之色。 “我南越没有神木庇护,却有着这么一棵老槐树撑着国运。”老人看着枝头上不再如往年般苍翠的叶子,眼中出现些许感叹,声音如同来自远古的悠远长风。 “五百年一开花,每过千年方才结果,到了如今已逾三万年,终于还是走到尽头了吗……” 少年知道师父所言所语皆涉及大事,闻言不禁微惊,“您方才卜到了什么?” “一百多年前,夏日大雪,冬季暴雨,气候何其反常,我久久不解其因。”老人浓重地叹息一声,“直到一年前为师遇到了一个人,当时无法看透,如今想来,方得知其中的些许意味。” “因果轮回,有借有还,三万年前的缘起到了这时许是应该要有所了结。” “老夫在此为南越百姓跪求神明宽恕!”他不知为何热泪盈眶,将棍子放到一旁,态度愈发虔诚,就此长跪不起,拜向极高的天空某处崇敬高声呼喊。 伊吾王宫,境之湖。 这里是只有南越王才能踏足的禁地。 一名身着普通衣裳的男子走到湖中心的亭子之中,看着浮在亭内的透亮水晶与其内的一滴殷红鲜血,沉默片刻,来到石台边缘。 “近来可好?”低头看些水中似有若无的一道金色的巨大虚幻身影,神色沉静。 话音刚落,一只远远大过亭子的龙头便在湖面下缓缓浮现,泛着神圣的光泽,长长的须在水中起伏飘荡,水下波涛四起,汹涌至极,湖面却依旧平静无澜。 世上极少人知道,南越王宫地下的一大片都充满了水,而那一座亭与亭中的水晶和龙血都是恐怖的禁制,更联通着四周形成一处强悍无比的大阵。 “卑鄙而贪婪的人类啊,尔等迟早会被心中那索取无度的欲望所吞噬。”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男子识海中响起,很是虚弱。 男子自然知道它话里的意思,“人类都是自私的,只要无关己事,知道你在这里并且能够救你的那些大人物中谁会关心一个异族的死活?” “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合作呢?” “尔等将吾囚禁于此,多年来食吾血肉,剥吾气数以补国运,如此歹毒势利,这般说辞简直厚颜无耻至极!”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滔天怒意,“若吾有出世之日,必将血洗皇宫!!” 龙族脾气向来暴躁,即便是代表祥瑞的金龙也是有仇必报的性格,如此一说,便不会是开玩笑。 即便有着湖面禁制隔绝,男子依旧感受到了亭子的些许晃动,神色微沉,冷然说道:“你的同族谁人还敢单枪匹马穿过境泽来到人间?即便有,谁人又知你还未死,至今都留在这里?” “神明终归只是个传说,你死了这条心吧!”他说完后便拂袖而去。 湖中龙影渐寂。 第四十八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 秋风萧瑟,落叶飞舞,危楼高墙都无法抹去玉门城中始终存在着的几分寂寥。 木恒撑着伞,发丝微扬,已经过去一年,她原先的及肩短发如今已倾于背部,看似不久便会及腰。 二人越过士兵,越过人群,无论是酒铺里喧闹的声音还是巡逻军队的严整如塑都无法摇动她们的目光,就像本便应处于另一个世界那般。 “你好像很喜欢那个人类。”墨珑想着方才的事,看了她一眼。 “美好的事物与人都值得喜欢。”木恒微笑,“当然你也是。” 墨珑知道她的意思,没有去看她,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可是那个人类的想法却和你不一样。” “或许是不一样。”木恒不知道她原来也会关心这些事,想着她是和商礼是一道来的,有所了然。 墨珑精致的脸依旧冷漠,眼中却极少见地出现了淡淡的茫然,“我不懂人类的感情,但是觉得那个姓商的人类很不错,所以我不明白,他明明可以很快乐,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因为渴望却不得,所以难过。”木恒摸了摸她的头,神色平静地说道。 墨珑看向她,“那您有过什么不如意的事吗?” 木恒点头,“有的,很多。” 比如那无法返回的八十多年前,比如那布满修行者的天空,再往前些,便是那个很多很多年前没能管住的人。 而她的语气淡然,神色如平常般无悲无喜,墨珑却从中听出了言语深处的那一抹无奈。 街道两旁的一些民居中传出道道吵闹的声音,想必又是一些类似于“家里揭不开锅”“要怎么省钱”的话题,俗套而再平常不过,而这样的景象在很多修行者的眼中便成为了庸人自扰,但实则却是不得不扰。 若真的能诗意地过一生,谁又想在金钱方面斤斤计较? 凡人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困于一日三餐,忧心衣食住行;修行者关心刀光剑影恣意天涯,欲得修行资源,期望寿命更长。 但人生之路的终点便是死亡,无论多长的寿命都会有走到尽头的那天。 这便是离别。 “那该如何是好?”按照龙族的算法,墨珑此时年纪尚小,自然不会明白这些,皱着眉头沉吟片刻。 木恒闻言平静,“无法避免的便接受。” 墨珑抬头看向她,“若是接受不了?” 木恒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没有资格回答。 “是啊,该怎么办呢……”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满空凋零的秋叶,呢喃出声。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话,继续向前走着,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断桥边,流水岸旁的垂柳失了绿色,挂着冰霜,托着一枝又一枝的白雪,看着很是落落,一口枯了许久的古井旁正长着几棵梅花,结着满树花苞,独自舒展,柔软舒适。 丝丝的雪还在落着。 木恒看着这副景象,想起自己当年见过的依依杨柳,眼中淡泊如水。 墨珑却是在此时感受到什么,顾自走到梅树旁的那口古井处,但最终发现什么都无法看清,眉毛一挑,不知为何显得愤怒至极,漠然抬头看去,眼中血色光芒微微闪耀。 入眼所及处,是一枝与其他花苞颜色正成对比的梅花,红极似血,盛极撩人。 如此反差,令人惊叹,却不知为何从未有人发现? 浑身散发着摄人杀意,她伸手便要将其摘下,但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却忽然伸过来将她拦下,木恒说道:“我来。” 她随手结了个精妙的护身法阵,掌心处出现一道道繁复至极的图案,与当年困住周子虞时的有所相似,只是要复杂得多。 如同在地上捡了棵石子,就像是随意抓住的鸟儿,她将梅枝折断,意念微动,红梅顿时化为一滴殷红血液,浮于掌心之上。 即便过去多年,即便此时被困住,却依旧散发着暴虐的恐怖气息,这便是当初龙族皇室一脉强者的精血。 “南越,该亡!!”寒风瑟瑟,墨珑沉声愤怒到了极点。 ...... 蓁国杭州的一处酒馆中,酒客们借着酒意驱寒,没有人注意到角落处坐着一个年轻人。 “人生苦短,需尽欢。”王乐施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酒杯潇洒轻声微笑,他想起了木恒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总是会变的,喜好会变,厌憎会变,想法和信仰会变。 而浊酒入喉,喝的便是一个醉字,酒果然是个好东西啊…… 他心里这般想着。 如今的他依旧喜欢醉的感觉,只是开始对喝酒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客官可要尝尝我们这的招牌名酒,杯莫停?”此时的店铺小二端着一坛酒走过来,放到桌上。 “拿上来!”王乐施闻言惊喜,大声说道。 用不了多时,小二便端着酒壶和酒杯走了过来。 王乐施如今对酒的好坏有了一定的讲究,虽说不会评价,但因为先前的桃花酒让他的嘴着实有些叼,待了一杯后,他对小二笑道:“这招牌也不怎么样嘛?” “这可是连子非鱼公子都说好的东西啊,怎会不怎么样呢?”他的话显然让人疑惑,于是店小二不解问道。 杭州有美丽的西湖,也便衍生出了许多的文人墨客,而那位名为子非鱼的公子便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人。 “哦?那我便去见见。”王乐施自然听说过,于是微笑着说完便往外走去。 他与不周山的其他弟子一样,对南越的祭天不感兴趣,那么自然便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四十九章 伊始 古井深处,一只匍匐在地的恐怖巨兽缓缓睁眼。 狮头上长着鹿角,伴有虎眼,身上铺着龙鳞,后有牛尾,身如麝鹿,它盯着前方,眼神沉静,恍若存在于远古的一汪清潭,它看了自前方走来的小姑娘一眼,感到细微的惊奇,却又觉得没甚么趣味,转而看向那名白衣女子,见其气息清澈悠远又自在缥缈,神色微惊,顿时匍匐在地。 “人类的纷争向来与我无关,即便事关金龙,又哪里值得您出手?” 它已经存活数万年,不管是人间王朝的争端还是修行者之间的恩怨情仇在它眼中都只是小打小闹,从未被它放在心上,但它实在想不到木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墨珑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很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木恒不以为意,“那为何你会在这里?” “南越供养我,我便同意留在这里,仅此而已。”麒麟在神识恭敬说道。 木恒伸出右手,掌心上方是那滴鲜血,“这是我当年留下的因果,来此了结。” 麒麟看了那滴血一眼,“精灵族已被灭族,还不够吗?” 木恒摇了摇头,“她还没死。” 麒麟知道她的意思,想着当年的天地满是血色的壮阔景象,俯首说道:“既然是您,便无有不从。” 木恒神色平静,“北方有座山,你便去哪里吧。” “是。” …… 南越祭天在伊吾王宫外处的天坛举行,仪仗队护送着观星阁诸位祭司缓缓步上石阶,一名身着白色宽大祭袍的老人走在最前列。 他是南越大祭司,是万民信仰的智慧老人! 礼乐声起,梵唱吟起,数只金羽飞鸟于高空中缭绕飞舞,四处有着云台,远道而来的各派修行者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远看观礼。 南越王站在一处楼阁的露台之上,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池笙棋等王子公主皆站于其后,向天坛中心行礼表示敬意,神情庄严,三公主池嘉乐一个月前便已从仙域回到伊吾,去太傅府坐了会,便回到宫中,此时亦是在其中。 池昭华还在想着王姐前些天和她说的话,心思有些转移。 属于不周山的云台位于最高处,与其他三座山的云台遥遥相对,形成四方,李也看着下方盛大的礼祭,心想,大师兄说的大事到底在哪里啊? 而此时对面的云台之上,楼阁带着面纱,精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了王宫深处一眼,便收回目光,眼中没有表露出丝毫情绪。 靖王站于与南越王相对而较低一些的露台上,仪态神貌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无聊而打着哈欠的许愿,见他终是睁开眼睛,便回过头来。 来自溪都的代表较为重要的便只有冷山幽及顾真意。 虽说场面盛大热闹,却没有什么嘈杂之声,远来是客,便自然有作为客人的自觉。 在此处的修行者大多为年轻弟子,或是修为不至太高的师长,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之中散落各处神色有些怪异的人,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气息质朴,眼神静如大海的褴褛老人。 天坛之上,大祭司已经开始吟诵经文,祈祷降下光明之雨。 南越祭天便正式开始。 因为如今一年一度的祭天仪式的进行,王宫的守卫变得比以往要森严得多,更是请来了一名来自绝情宗的高手坐镇。 木恒撑着伞,牵着小姑娘,看了一眼天坛的方向,想着稍后会发生的事,想起君来曾经笑着说过的一句话:天下大乱,又与我有何干系? “走吧。”眼中依旧清淡,她伸手捻住一片飘落而下的秋叶,凝视片刻,手指一擦,黄色的叶片便向某个方向飞去。 墨珑想起先前她带着自己仅用数息便跨越空间距离的经历,有些好奇,“这又是什么?” 木恒走在王宫的石径之上,“这是一种算法,我把它叫做毗邻天。” 与天相近,便是通。 通万物,通世事运转。 不消多时,她们便来到了一片光影斑驳的湖泊的不远处,而那里正盘坐着一名气息沉静的男子,一眼看去便知他的境界很是不普通。 “万木春。”木恒将伞收起,看向那名男子。 男子看着她,神色平静,“没想到会是你。” 世人皆知,南方的绝情宗很出名,落崖七绝更出名,而因为一百多年前的那位白衣剑圣的横空出世便地愈发引人注目。 “那你要拦我吗?”木恒与王朝暮是熟识,也去过绝情谷几次,自然认得对方。 男子看了一眼墨珑,不知为何,他隐隐从对方身上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但仔细看去却发现实在看不出什么,旋即转向木恒,“既然被人请来,便要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四字略有深意。 木恒知道守礼重道是绝情宗许多人持有的行为准则,没有废话,伸手一弹。 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光弧,剑光瞬间直抵男子额头,凌厉至极的剑意漫布四周,霍然形成一道杀阵。 男子脸色骤变,急忙快速祭出本命仙剑抵挡。 剑光四溢,然后收敛。 两人皆是深谙剑道之人,对过一招便自然高下立分,心中对胜负已是有所了然。 “如此性情手法,前辈不愧是小师叔最为欣赏之人!”男子后退数步稳住气息,最后让到一边行礼说,“打不过,您请!” 原来这就是尽力而为的意思,而话中称呼的转变也很是微妙。 木恒见他这般,想起自己谷中见到对方时,对方还是个执拗少年,却对朝暮很是崇拜敬仰,而自己当时也还是个目中无人的小姑娘,之所以记得也是因为对方天天都想要找朝暮求教剑术,让人有些心烦,想着其中的因果和他话里的某种意味,有所了然,便淡淡一笑。 万木春没有想到她会作出反应,神色微异,收敛心神没有说话。 墨珑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木恒带着她走到湖中央的亭子之中。 和风轻拂,湖面顿时漾起好看的涟漪。 第五十章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与亭相通的石桥之时密布着许多细线,割裂空气,锐利无比。 木恒以弱水三千的剑意随手破之,二人走入亭中,亭中央的水晶折射着亮丽光泽,缓慢旋转着,她伸手虚点其上,如同芙蕖悄然绽开花瓣,水晶化作点点荧光消散而去,湖泊深处正在沉睡休憩的巨龙开始醒来,龙首出现在湖面下方。 虚弱的双瞳疲惫地睁着,带着极度的希冀与不可思议。 “让你久等了。”木恒蹲下身来,张着五指与龙爪隔着湖面相触。 墨珑早在来到这里之时,眉眼便已经充斥着森寒杀意,此时来到水面边缘,划破手指,运转精元挤出一滴精血,滴入湖中,转瞬消隐。 既以龙族先辈遗血困之,便用同脉精血破之。 墨珑,本便是黑龙。 木恒已经站起身来,开始吹响木笛。 依旧无声,如同外界悄然落下的微雪,仿佛清风起,湖面再次漾起涟漪,然后如镜子破碎般霍然起伏。 而就在木恒吹响笛声,破开镜花水月与困龙大阵之时,正在远处天台观礼的南越王眉头忽地一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吩咐一声,便瞬间便消失在远地。 与此同时,灵山的云台之上,柳清筝这才发现楼阁早已不知去向。 因为护宫大阵的缘故,王宫中的动静极少有人能够感知得到,而人群中的那名褴褛老人明显不在其中。 祭天大典仍在有序进行中,但身着白袍的大祭司匍匐在地,迎接神谕之时,天空中的白云缓缓聚拢,然后渐渐变色,仿佛被鲜血尽染,呈现出极其不详的征兆! 见此情景,众人脸色微异,唏嘘声起,但南越大祭司却仿佛早有预料,只是跪在那里,脸上尽显沧桑无力,祭天现场忽然变得混乱起来。 “何人胆敢暗算我派师长?!给我出来!!”人群之中莫名骚动,忽然带着愤怒的惊呼声响起。 而如此一句话,自然让得附近的其他人很是意外,正欲看去一探究竟,却忽然感知到被一股阴邪杀气直接锁定! 所有人心中大凛,如临大敌,各种本命法宝仙剑在这一瞬间皆是被纷纷祭出,一时兵戈相接,杀意四起。 “师兄!”云台之上,任天真似也想到了什么,忽地惊呼。 云台之上的李也也是脸色一变,想着修行界中发生的相似的事件和甘露教的行事作风,神识散开,周身剑意隐而不发,心想,难道这就是大师兄所说的大事吗? “虽然不知道邪教妖人为何头一遭出现在这里,但绝对不是好事,先找到领头的人。” 话音落下,只见他眼神一凝,眉毛微挑,迅速捏了个剑诀,右手一指,如流水般的柔顺却极其磅礴的剑气席卷一阵光芒直至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嗖的一声响起。 剑气带出的光芒渐渐收敛于一处,一名质朴老人忽然现出身形,右手掌心浮现着繁复至极、奥妙无比的图案,一把光滑飞剑便就此寂静无声的停在其掌心前方。 他的神色何其平静淡然,所施展的手法更是行云流水却绝对强大无比! 手指一弹,长剑飞回云台那处。 “无言师叔!”李也伸手将流年接住,然后捏诀让其回到山里传信,脸色凝重至极,如临大敌,沉脸凝声。 众人闻言震惊万分,纷纷向那处看去,无名山的弟子更是面露茫然呆愣之色,仿佛在极力地思索些什么。 师叔?哪位师叔?难道是背叛正道的修行者? 云台下的老人看了李也一眼,没有理会,缓缓向天台走去,如同寻常人家吃过饭后的悠闲散步,很是自然,却又给人一种如深海般宁静神秘之感。 周围的人皆是不自觉地向身后退去。 事到如今,木枝院的弟子以及一些其他宗派辈分较高的人已然想起老人的身份,震惊无比,崇拜、敬畏、恐惧、愤怒,心情极其复杂! 归无言,两百年前不出世的天才,更曾是被木枝院寄予厚望的院长不二人选,却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叛离师门,投奔邪教!! 想着若是不出意外,对方便会是如今的无名山山主,在场一些知晓内情的人无不唏嘘感慨,内心却是翻江倒海,带着怯意。 老人像是没有听到四周议论纷纷的窃窃私语,早已走上天台,来到大祭司的身旁,看向天空中的血云,“师弟啊,你后悔吗?” “在观星台的这些年来,我便隐隐算到会有这一天,诸多努力却始终无法作出改变,原来,自作孽,真的不可活。”大祭司依旧跪在那里,毫不意外他的到来,神色平静而悲怆,“好久不见了,师兄......” 二人没有刻意压声,对话自然便被四周的人所听到,于是再次引发了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呼声。 世上谁能想到,曾经是木枝院候选院长,如今更是甘露教地位与辈分都极高、为一脉脉首的人物居然和南越大祭司是同门师兄弟!! 站在高处露台之上的池嘉乐早已吩咐士兵去找出人群中其他的甘露教教众,看着天台的方向,默然不语,作为南越地位尊贵的公主,她自然知道大祭司曾在木枝院求学过一段时间,如此称呼也不足为奇。 寒山的云台之上,能够到下方支援的弟子已经前往救治受伤修行者,其他三座山的弟子亦是在其中。 场面一时厮杀。 四方云台之中也只剩下李也、柳清筝、一名木枝院神色复杂的师长,还有寒山寺的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侣。 李也没有资格和辈分说什么,但他们需要在那里观察形势,柳清筝亦是如此,更因为如今楼阁不知去了何处。 而因为归无言特殊的身份,木枝院的那位师长自然更加没有资格说什么,但因为某个缘故,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慌张之色。 那名僧侣向天台那处微行一礼,便合眼打坐,静静等待着,似是没有出手的意思。 对方虽与他同辈,修为境界却是比他高深太多,经历过的岁月也要悠长得多,行礼是表示对强者的尊敬,亦是对其本人的一种敬意。 海纳百川,包容万千,对世间之物皆存悲悯怜爱之心本,尊重苍生心性选择,不存歧视本便是寒山的作风。 天坛四周的兵戈相击之声渐渐消逝,其他邪教之人已尽数被击杀,众人收敛心神,视线皆聚于天台之上的二人所在之处,周身灵息涌动,神色凝重肃杀,仿佛随时都要奋起群而攻之。 北边的天空上静静飘着白云,无声无息。 “师弟,既然已到,何不出来相见?”老人像是对周围动静毫无所觉,抬头看向那处,声如远古洪流,很是悠长。 第五十一章 王宫惊变,再变 当南越王来到境心湖泊之时,便看到一副即便是在奇象频生的修行界都十分罕见的景象! 一头如山般的黄金巨龙浴水而出,繁密的龙鳞泛着夺目光芒,龙须随着呼吸在空中一阵阵的飘荡,带着阵法气息的湖水早已失了效用,一时水花四溅,波涛骤起。 金龙望向他的巨瞳中仿佛有着蔑视与高高在上,尽管被囚禁多年,血脉中的高贵却依旧存在,粗重的鼻息在空气中回荡,就像是死亡的前奏曲。 中心亭子已被毁坏得仅剩下一面石台,他先前请来的绝情宗守亭人亦是早已不知去向,压抑住心中的恐惧愤怒,他眉头紧蹙,看向站在巨龙身前的那名白衣女子。 气息清然绝俗,只是一眼,便知其不凡。 他知道,对方便是所有事件的起源,但她到底是如何越过王宫守卫来到这里的?又是如何知道金龙在这里?守亭人又到哪里去了?最重要的是,为何金龙对她如此亲近?! “你是想与整个人类王朝作对吗?”尽管震惊无比,他还是镇定地挥手让前来支援的守卫停在原地,免得徒增伤亡,镇定沉声。 而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池笙棋见到木恒,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复杂,却很快恢复平静,仿佛二人从未相见相识一般。 墨珑自然不会理会这些蝼蚁的废话碎语,声音微寒,“可以动手了吗?” “嗯。”木恒点头。 但就在此时,天外忽然出现一道夺目的青色箭光,直指巨龙双眼之间,何其精准,杀意十足! 木恒微感意外,但依旧伸出右手很是随意地于虚空之中将那道青光抓住,意念微动,光芒顿时消隐。 墨珑看向那处,秀眉霍然一挑。 身着墨绿色道袍的楼阁脚下轻踏,立于空中,眉眼间的神色冰凉漠然。 她没有丝毫因为方才出手不见成效而出现的懊恼情绪,手握长弓,右手拉住弓弦一张一合,残影若现,无数道绿色光芒席卷着天地灵息便指向金龙,杀力不减,威力不弱! 墨珑带着怒意,脚尖轻点便飞向空中,一掌拍去。 风卷残云,剑气与箭光交相辉映,向掌气攻去,磅礴的灵息在高空中相击碰撞,动静连连,即便是天上的光线都有了偏移迹象! 木恒向那处看去,知道对方是灵山的天才小姑娘,没有什么想法,也知道龙族与精灵族遗留至今的恩怨,便没有出手的意思。 收回目光,她看了一眼祭天天坛的方向,看着那平静聚拢的白云,不知在想着什么。 就像很多事情一样,既然是他人的且是他人必须要做的事,外人便没有资格出手,即便那个人是她。 她转而看向前方。 南越王神色如常,但谁都感受到了他极度的不悦,甚至于愤怒。 木恒没有理会,顾自查探着巨龙伤势,黛眉轻轻挑起。 精血将尽,龙身衰竭,何其歹毒的手段与心思! 她伸手割破腕间,汩汩艳红血液源源不断地自其中流出,带着微弱的荧光渐渐融入金龙体内,而脸色也随之愈发的苍白。 金龙周身光芒愈亮,眼中满是感恩的情绪,而不远处的南越王却是再次感到震惊无比。 龙族之血何其霸道蛮横,更何况是尊贵无比的皇族,人类之中除了精灵族的血液能勉强能与之相融,世上还有谁能做到? 木恒觉得差不多后终是收手,稳住身形,抬头看向前方神色愈发难看的男子,“血云若现,则大难在即,这应该是你们的说法。” “是你做的?”南越王微微眯眼,声音寒冷到了极点。 木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虽说南越神威境之人极少,但应该不会只有你和大祭司。” 南越王眉毛挑起,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早在来的时候他便已用秘法传召王宫中所有的修行者,如今尚有一人未到。 但那个人本便应该比他要早到,也是最为重要的战力之一,所以即便在木恒呈现些许虚弱之色之时,他因为心存忌惮故而没有出手。 执政多年,他自然听说过对方的事迹,更是遥遥见过几眼,见过那漠然直至冷酷的神情,和那决然果断的杀人手法。 十步杀一人,不过如是! 但即便如此,若是他与未到的那人联手,却依旧有把握利用一道神奇的手段再次将金龙囚禁! “啊,冯宫卫方才被我留住了!”正在他思索之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白衣锦服,凤眼狭长带着慵懒。 来人便是陌玉。 他笑着走来,心情似是不错。 一名青衣男子闪现在南越王身后,神色有些不自然,显然是愧疚不安所致,南越王看了他一眼,想起陌玉先前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观礼,有所了然,漠然问道:“为什么?” “听说宫里有条龙,便想亲眼见见。”陌玉缓缓微笑。 南越王再次问道:“为什么?” 第二次问为什么或许有些奇怪,但陌玉知道他的意思,平和微笑,“听闻一地属主能够借用天地之力,便也想见见。” 所以他恰到好处地将冯宫卫放了过来。 换作常人听到他的这番解释,必然会感到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感到愤怒至极,同时南越民众将墨丘视为圣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他,他如今之举,更是让众人的尊崇简直成了笑话,这之于南越王来说绝对是一种屈辱。 而殚精竭虑、忠心耿耿对于陌玉这般随性而为的人似乎从来不存在。 木恒再次想起木林说过的一句话,眯眯眼都是怪物。 但南越王不是常人,对他的学识见地之广也没有感到意外,却还是愤怒了,伸手一指,一道充满杀意的劲风瞬间掠向陌玉,直指其息府之间。 即便知道对方不好杀,更是不能杀,但还是要杀! 光芒微闪,陌玉神色不变,身前却出现了一张符纸,其上图纹亮着金黄光泽,很是繁复,然后炫目。 墨丘精通学术,喜好钻研,对符文一道颇为擅长,虽说与木枝院的阵法知道有所相似,却又有所不同,而这一道,便是灵隐符。 能够吸收灵息为己所用。 如此一道难以炼制而又强悍的符文世间罕见,难怪他敢一人来到此地道出所有,但问题依据这道符的气息威力,仅能为神威上镜强者练出,他又如何能有? “没有想到墨丘掌门居然将这样法宝都是送给了你。”南越王凝视着陌玉,神色极其,“但符纸吸收能力有限,你总还是要死。” 面对这般不争的事实,陌玉却是如同看白痴一般看了他一眼,“你有精力对付我,还不如先处理好现在的情况。” 第五十二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既然是来看热闹,便绝不会插手。”陌玉见南越王依旧在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的意思,于是便想到了对方在顾虑什么,如此说道。 南越王闻言终是回过头来,意念微动。 冯宫卫会意,化作一道厉光杀向木恒。 木恒神色不变,右手一伸,一把淡绿色的油纸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前,伞面张开,便仿佛隔出了另一个世界。 金龙也仰天发出一声厉啸,声波包裹着天地灵息向四周席卷而去,带着愤怒与蔑视,在空气中回响震动,穿透所有传向远方,便是此时,一些心智不坚、修为较低的士兵便被瞬间震晕,瘫倒在地。 冯宫卫气息微乱退了回来,脸色微白,看向那般淡色青光的伞震惊无比。 完全将灵息散去还能发出攻击,那把伞到底是什么东西?! 南越王不想再继续拖延下去,眉头皱起一掌拍出。 仿佛将领在召集士兵,像是君王在传召大臣,树木、亭台、流水都在作出响应,湖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涛,王宫中的整个天地都在回应他的邀请,一股磅礴至极的霸道力量瞬间自其掌前生成,然后袭向木恒。 这便是天地之力。 即便是神威上境的修行强者都渴望得到的一种力量,难怪历代南越王朝能够囚禁世间最尊贵的神兽金龙数万年! 但在下一瞬间,南越王却见到平生最为惊世骇俗的一幕,而他相信,就连修行界中最受尊崇的大人物都要为之惊叹! 木恒眼眸微抬,迅速将伞柄插入石台之中,将袖中木笛甩入空中,右手召出绝世剑,瞬间捏出剑诀使出上千招剑式,剑气光芒在空中交相辉映,左手清风绕指。 绿伞迎风生长,化作一棵高于王宫所有植物的青翠欲滴的灵木,散发着点点荧光,美丽到了极点,空中细风穿过笛孔,奏响世间最为自然的乐曲,似大地之声,仿佛万灵轻唱。 招招剑式与此时环环相扣,结成肃杀至极、遮天蔽日的巨大剑阵,自空中以锐不可挡的气势霍然下压! 在场极少人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天地杀阵,即便规模不算太大却威力仍存! 木恒左手清风缭绕,光芒隐隐闪现,图纹便就此明晰起来,繁复而直至刺目,然后渐渐放大,将周围隔绝开来,护住金龙。 万法皆通,各派招式术法信手拈来,果然传闻不虚! 没有去在意对战结果,所有人早都已震惊无比,叹为观止,陌玉呆愣半晌,难以掩住自己的激动赞叹,笑出声来。 各色光芒在石桥之上相击,湖泊波涛汹涌,水花四溅,地上晕死的士兵仿佛再也醒转不过来。 灵木散发出的淡淡光芒仿佛在吸收那一掌天地之力所释放出的杀力,木笛吹出的音响亦是如此。 控息之术向来以柔克刚! 方才欲趁机出手的冯宫卫忽感情形不对,身形微闪,再次退了回来,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出,明显受伤不轻! 他看着前方那道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的白色身影,心想,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神威中境可以拥有的境界手法?! 王宫中的修行者和池嘉乐等人此时已然来到,将木恒所在方位团团围住。 南越王不动声色地将喉间上涌的气血咽下,看向烟尘水汽渐渐消散的石台中心,和那颗苍翠美丽的树木,眼中再次闪过震惊,“控息之术确实很了不起,天地杀阵也很让人惊奇,更重要的是,神木枝这等神物居然也在你身上。”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了不起!” “但万种手段抵我一招,此处的天地灵息亦是有限,即便是你,现在怕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此话一出,在场有所见识的人皆纷纷看向那颗灵木,眼中震惊无比,更是夹杂着渴望。 所有人都知道,两界之中最宝贵的事物,不是法宝仙剑,更不是强大的修行者,或是天才,却是那几棵扎根于各处的美丽而为万名信仰的神木! 其枝头之上,不知要经历多少个千年才能产出一枝吸收天地元气而生的神木枝。 而神木枝,千变万化! 便在此时,祭天天坛那处的天空传来一阵阵巨响,道道光芒在白云中隐隐若现,阵法条纹繁密至极,即便隔着极远看去都是能让人感到眼睛的疼痛,以及其中那种仿佛能压倒一切的强大力量! 就连带着灵隐符的陌玉,凭借着自身的修为,此时都是感到了身体下意识细微战栗。 在那里,正进行着一场神威境巅峰强者间绝无仅有的战斗,仿佛无人可以插手。 木恒看了那处一眼,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眼中没有忧伤,什么都没有,脸色已经惨白无比,她看向墨珑所在的天空,黛眉不知为何轻轻挑起,伸手一指。 绝世剑带着冰凉剑意应召飞去。 见此情景正欲借机杀人取命的冯宫卫凝息一拳轰向木恒。 金龙巨瞳微睁,一抓拍去。 轰隆一声,冯宫卫身形倒飞而出,撞到宫墙,狂吐鲜血。 南越王看了他一眼,自觉他方才所为太过不智,白白折损兵力,有些愤怒,向木恒说道:“若是你肯就此罢手,我便放你离开。” 木恒闻言则是想起木林曾说过的一句话:坏人死于话多,于是便没有说话,伸手传来木笛,向前一掷,旋即一掌轰出。 万古长青散发的光芒正在慢慢滋养着她的伤势,出招杀气便增了几分。 南越王伸手将挡在身前的池笙棋迅速推开,伸掌相迎。 木笛夹着凌厉剑气和掌气,破开他的防御,穿肩而过! 一时鲜血直流。 在两处战场出手,一面御剑,一面还要杀人,说是绝世天才都有些辱没! 南越王运转灵息控住伤势,正欲最后借用最后手段的王宫大阵镇杀之,却不知为何眉毛猛地皱起,怒目伸手指向木恒, “你到底做了什么?!” 木恒知道他怒火的来源,没有理会,伸手接住自空中飞回的绝世剑,识海中却在此时响起一道温凉声音:“我等你。” 宫外忽然飞来一道光线,一名青衣信使来到南越王身旁,神情凝重地低声说了些什么。 “麒麟呢?!”南越王猛地怒吼。 木恒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漠然伸手向前一指。 剑光破开虚空,所有人都来不及做什么,南越王感受到那凌厉剑气,脖颈一凉,头颅便掉落在地,就此了无气息。 真正强者之间的战斗,从来都没有他人插手的余地。 场面顿时躁动,一时群龙无首。 那位信使说的话是:蓁国军队南下,将要攻入玉门! …… 当墨珑追着楼阁来到高空之上时,伸手便是一掌拍出,掌风在空中形成巨大的龙爪虚影,云雾退避,摄人至极。 楼阁精致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右手握弓,木质弓箭再次快速张合,数道绿光如极光般射向墨珑,左手轻捏剑诀,泛着夺目冷光的长剑在空中飞舞,以无法预知的轨迹切割出道道残影。 这便是万道剑法! 剑名无双,便是天下无双! 龙族以力量见长,更是对灵息神魂等有着天然的领悟,而作为最是霸道而目中无人的黑龙,墨珑见状眼色鄙夷,仿佛在看一个愚蠢至极的白痴,冷哼一声,一拳轰出。 剑气箭光顿时如云消散,如同一阵风来吹散山雾,恢复清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技巧手法都是献丑! 掌风已悄然逼近。 楼阁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单手结阵,口中默然念出法诀,利用控息之术将掌气消去。 护身大阵瞬成,她微微合眼,体内灵息便忽然急速涌动起来,体内传出山涧流水般的声响,仿佛在与天地合唱,动听至极! “以为破镜就能打得过我了吗?愚蠢!”墨珑见状眉毛一挑,眉眼冷漠至极,神色微嘲,她娇小的身躯立于空中,却仿佛君临天下,却没有任何动作。 看来绝对自信的她是在等着楼阁破镜! 不消几时,楼阁缓缓睁眼,似是被世间最纯净的雨水洗过一般,眼中清明无比,澄澈至极,墨绿色道袍在空中轻飘,面纱一角被轻轻掀起,容颜惊世,如此便似画中仙。 此时的天空中不知为何吹起一阵春风,拂过山林、树丛,梢上叶片退去黑黄,渐染青翠,山脚白雪如遇暖意般悄然消融。 这是破镜之兆。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跨入五镜于她就像是易如反掌之事。 “还要再继续破镜吗?我可以再等。”墨珑看了一眼下方的变化,不以为意,冷然讥讽。 而即便是极度看不起的语气,楼阁却没有因此感到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墨珑。 “你可以跪地求饶,虽然就算那样我还是不会放过你。”墨珑神色高傲鄙夷,冷冷一笑,说完便脚尖轻踏,掠向楼阁的方向,凝气再次一拳轰出。 白嫩娇小的拳头却挟着恐怖至极的力量将欲逼近。 楼阁没有惊慌,不再用剑,将非还弓挡在身前,绵柔一掌相抵,既然不能强行刚之,便以柔克刚! 长弓翻转,双手交互,御驶灵息缓缓形成一个小旋涡,将墨珑的拳头包裹住。 两者力量剧烈碰撞,光团爆发开来,两人各自倒飞。 楼阁捂着胸口,受了些伤,脸上却多了抹惊艳笑意。 墨珑每次出招都被化解,已经有些怒意,不再带着玩乐的心理,杀心骤起,磅礴恐怖的力量又一次凝聚,而这一次,仿佛已经不会存在侥幸。 楼阁没有退避之色,默念灵山源切心法,非还弓在其身前旋转画圈,隐有惊鸿骤起之势。 两者再次发生碰撞。 寂静无声,所有的动静风波却在此时不知为何悄然消逝。 一名白衣少年出现在楼阁身前,手拿木萧,神情温凉。 “你又是谁?”墨珑后退看去,双眉挑起,脸色很是不悦。 于此同时,蓁国皇宫。 当巨龙厉啸传遍四野之时,扶烨便开始下令行军南下,以迅雷之势将欲夺取玉门关,而此时的他站在正阳殿前方的石栏处眺望着南边,唇角嗜着如风笑意,依旧惊艳山河。 一名资深将领站在他的身后,正在接收着再次发兵的命令,其背后还有一个小士兵。 “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厚道……”待扶烨说完后,那名士兵不知为何小声咕哝了一句。 即便声音极小,以扶烨二人的修为却自然还是能够听到,那名将领正欲出声训斥,却被扶烨拦住,他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身为一国之君谁能说自己厚道?何况灭人国家此时本身便是不厚道之事,还要讲究厚道之法,拿正义之旗行恶人之势,岂非可笑至极?” 第五十三章 师兄,请 血云如雾般笼罩,美丽妖艳,却不会被人喜欢。 当站于天坛中心的那名沉静老人说出那一句话之时,人群再次躁动起来。 师弟?哪位师弟? 一种极大的可能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之中,难道是木枝院院长亲临?! “还请院长杀了那邪教妖人!”看着极高的天空中来自北方的那片渺如瀚海的云层,感受到那似有若无、远超在场修行者的强大气息,在场已经有人开始激动得无法言语,甚至有人因为过于兴奋而大声呼喊。 如同堤坝开出一个豁口,随着一声喊话响起,如此言语如源源流水不断涌出,动若惊雷,声传四野!但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些人之中并不包括四大名山的弟子。 不周山、灵山和寒山的人皆平静沉默,不作言语。 任天真甚至觉得周围太过吵闹,周身寒冷剑气向外散去,如此一来,以她为中心一小圈人莫名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不悦,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木枝院的学生知道院长大人已然到来,激动之余却又听到人群中的那一句夹着怨恨的喊话,皆是眉毛一挑,神色亦充满不喜。 属于木枝院的一方石台之上的那名男子看了方才发声的人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便收回目光。 李也站在云台之上看着下方的暗潮涌动,眼中带着嘲意。 世人皆知不周山护短,却不明四大名山的人都很护短,虽说表面上有隐隐相争之意,实际上却存在不明说而自知的默契,那么面对这样的呼声自然不会有相趋之意。 而在场一些极少数通晓内情的人谁不知道当年无言师伯是院长最为尊敬的人!若是换作其他的场合,敢当着院长的面说无言师伯是妖人,根本就是不知死活,自寻死路! 沉静老人没有理会周围的嘈杂氛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南越王宫,便转向那片云。 便是这一眼之后,王宫深处传来一阵龙吼,沉重而夹杂怒火,如同王者对蝼蚁的蔑视,对不知天高地厚者的不屑与杀意! 众人不知道王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脑中只转过一个念头:南越王宫原来真的藏着一条龙?! 李也看着那边,心想,偷龙吗?确实是很大的事,但是到底还会发生什么? 极少有人注意到南越王族的露台上早已了无人影。 此时还没待在场的人自那声龙吼的威压中醒过神来,便又忽然感受到吹过天地间的化雨春风,给冰凉的空气带来了些许暖意,隐隐给人一种百花迎光轻绽之感。 如此奇景,是何人在破镜?! 柳清筝微怔片刻后,看向王宫上空的方向,脸上带着欣喜笑意,心想,不愧是师姐。 任天真亦是往那边看了一眼,握紧剑柄,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也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些许佩服之色,心想,晋入五镜便能与天地相通,强行压境数年终于肯跨出那一步,同时还能让万物灵息相合,果然无愧灵山数百年不出世之奇才! 在场之人大多是各派年轻的修行地址,到了如今,感受着那犹如大地清唱般的玄妙的灵息运转规律,便想到了灵山,然后想到了那位如谪仙般的美丽少女,想着对方年纪轻轻便如此轻而易举地跨入神威之境,心中震惊无比,敬佩有之,羡慕有之,赞叹有之,复杂至极,却不会存在自愧不如或是嫉妒激愤。 从来都不曾,准确地说是想都不敢想将自己同那位仙女比较,又怎会产生羞惭之感呢? 清风渐渐化去,那片云也终于散开。 仿佛经历过多年的岁月沧桑,见过人事皆非、风云流转,一名身着普通衣裳的普通老人从云中现出身形,然后落到天坛下方。 他的气息质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像是在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坐在木椅上晒着太阳的寻常老人,但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敢更没有资格小看他。 “见过魏师叔!”李也等人纷纷自四方云落下,恭敬行礼。 “拜见院长!” “见过魏师兄!” 其余众人亦是心怀极大的敬意,认真行礼,齐声如山般,“拜见山主大人!” 在场唯有一人没有行礼,自然便是归无言,他也是在场唯一一个敢并且有资格看不起魏源的人。 “返璞归真,你练的还不错。”神情依旧平静,他看着魏源如同长辈一般教导。 “多谢师兄教诲!”魏源略显浑浊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他看向大祭司微行一礼,说道:“师兄,好久不见,此处便交予我吧。” 大祭司看向他,眼中有着些许宠溺之意,微微点头,便在道童的搀扶下向王宫的方向走去,而只是那一瞬间他却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魏源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然后看了一眼王宫的方向,转向归无言,“数万年来,院里一直信奉天道,事到如今,你对当年所作出的选择可有后悔?” 就像李也等人见到归无言出现之时,依旧还站在云台之上,或许看似不敬,却代表了一种态度,此时的他也需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那一声师兄过后,即便还站在下方仰视对方,他对立的态度却是不说自明。 即便你曾经是我的师兄,但现在却是甘露教的人,我自然不会对你有礼。 归无言没有在意他的称呼,想着当年跟着自己求学的那个真诚少年,眼中多了些笑意,转瞬即逝,平静说道:“修道多年,一直到一百多年前,我才明白,世本污浊,人向来都有善恶之分,即便是修心练道的仙人也不例外。” “人间霍乱,修行者却安于修道,顾及自身,全然无扶助之心,甚至弱肉强食,自以为是,随意欺压。”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但你可见那些人做过什么?慈悲不能拯救所有人,以杀止杀才是正道!” 魏源眼中无澜,“那西岭又做过什么?” 在场许多人都知道,群盗入侵西岭便是甘露教所为。 “当年西岭一名修行者出于玩乐之心利用冰莲在含窗镇降下大雪,上千名无辜者因此丧命,可有人去问责?”归无言神色微沉。 此话一出,人群开始沉默。 魏源摇了摇头,“那人已被师门责罚逐出。” 归无言不以为然,“世人常向上天哭诉不公,怎无人说那人不死便是对其他死去的人不公?!” 魏源看着他,神色平静,却像是在叹息,“那你为何要来这里?” 归无言说道:“南越必亡,便是神谕。” “既然如此。”魏源知道空中的血云便是他所为,也知道他的通天算命之术要比自己精深得多,再次看了王宫方向一眼,沉默许久,意念微动飘至空中,向归无言弯腰恭敬行礼,伸掌指向空中,声如流过远古的苦涩河流悠悠,“师兄,请。” 这便是邀战。 第五十四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 魏源二人在极高的天空中战斗着,尽管有极厚的云层遮挡,却还是能够看到那处的电闪雷鸣之象,更能感受到那能够劈斩山河、横扫一切的灵息波动! 伊吾之中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一些离得较近却修为较低的人看着那空中不时闪现的阵法图纹,竟是不过数息便感受了眼睛的刺目疼痛,赶忙利用修为化解,不敢再看,免得受到波及。 当然也总是会有不关注那边的人存在,因为当南越王的头颅掉落在地之时,王宫便正式开始混乱起来。 呆怔、惊恐,最终不知所措,在场的人想着木恒许久以来的凶名,看向她的眼中尽是恐惧,仿佛见到了什么,甚至连愤怒都被抛之脑后,慌乱地四处奔逃。 就连最强大的王上都被她随手杀之,自己这些人迟早都会死! 木恒没有在意,看向金龙“你之后同珑儿一道前往葬龙渊。” “那您呢?”金龙微微点头。 木恒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无妨。” 池笙棋等人目睹方才的那一幕,久久无法回过神来,他握紧拳头,强行压抑内心强烈的愤怒与悲伤,大声呵斥住那些因为恐惧逃走的人,再拦住就让不顾一切冲上去的池奕等人,看向木恒,眼中微红,沉声怒吼, “强大的修行者不过多干涉凡人琐事是不成文的规定,更何况是事关人间王朝存亡的大事,你为何要这么做?!” 木恒平静说道:“这与我有关,也是我的事。” “那你难道还要杀光我们这些人吗?!”池笙棋低头大吼。 木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金龙却在此时喷吐出一口龙息。 霸道恐怖的冲击瞬间弥漫开来,在场受到波及的人纷纷倒飞嵌入宫墙,鲜血狂吐,场面一时有些惨烈血腥。 木恒知道金龙是龙族最为宽容的一脉,但心中还是会有遗恨,而这番因果当由南越王族了解,于是便没有理会,看了一眼天坛上空,转过头来,意念微动,散着荧光的灵木渐渐缩小,化作一团光芒悬于其掌心上方。 她伸手将其握住,光芒收敛,变作一把流光夺目的绿色长弓。 右手拿着木笛轻搭其上,木笛化成一支极长的箭矢光束,直指天空某处,木恒食中指并拢拉住弓弦,神色平静无波,然后眼眸微抬,手指松开。 光束破空而出。 所过之处,万物退让! 不过一瞬,一道流光自天际飞回,木恒衣袖轻挥,便就此将其接住,木笛出现在其手中,她看向那处,眼神淡泊如水,平静沉默。 视线所及,是一边淡绿色的衣角。 在漂泊着白云的蔚蓝天空,那处衣角分明是十分显眼的景象,却显得极其自然,就像海上孤峰,如同断崖边长着的一棵不朽青松,仿若本便应该存在一样。 这是一种道法,也是气质。 看似寻常,却有着一种仙人般的美丽缥缈之感,仿佛乐曲轻吟,就像其本人一样。 “你在那看着便好。”此时一道静然而如清风的声音却是在另一处天空响起。 声音不大,却在天地中回响,直接传到伊吾所有修行者的识海之中。 李也抬头看去,脸上终是出现了些许轻松之意,心想,终是来了,于是对着北边的那片天空恭敬行礼朗声说道:“拜见宗主!” 天坛周围的不周山弟子纷纷回过神来,心中震惊无比之时却还是下意识地行礼,“拜见宗主!” 即便只是少数人,却成排山倒海之势,如林间松涛之声。 而在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柳清筝等人的态度却有些不同,她们听到识海中的另一道声音,心中皆惊,对着另一片天空行礼说道:“弟子拜见山主!” 众人闻言,又是一片唏嘘声起。 完全不知道此时是何种情况,为何竟能叨扰四大名山三大山主降临?! 但不管如何,还是要先行礼,于是一阵恭迎请安声再次轰然响起! 此间事了,金龙幻化缩小停在木恒肩上。 木恒来到墨珑身边,看向墨绿色道袍身前的那位白衣少年。 气质淡凉却又温如水,容颜清俊至极,让人不禁心生舒适亲近之意,说是少年,却也算是少年,因为对方也只不过比楼阁长上数岁,却要高上一辈。 传闻中的灵山小师叔,确实不凡。 木恒却不知为何淡淡挑眉。 少年看着她,含笑说道:“昆仑天池是个好地方。” 木恒再次挑眉。 “不说了,不然你要打我了。”少年继续淡笑,说完便退到远处,凌空看着三人。 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楼阁暂时还不想离开,她正看着墨珑,眉眼淡漠,唤出无双剑与非还弓,眼神平静。 剑意四起,空中灵息悄然汇聚。 “想死?那就来吧。”墨珑眼中尽是鄙夷,微嘲冷笑,说完脚尖轻点,一拳轰出。 又是一股仿佛压倒性的力量。 楼阁单手结阵,一手迅速捏出剑诀,万流汇海之势便就此结成。 万溪剑法,以柔克刚! 非还弓张合,道道如丝如缕的淡绿光芒在空中缭绕盘旋,仿佛无翼的鸟儿,更有着一股无声的旋律在四周响起,淡雅清新,犹若新竹。 灵山不传秘法,竹笙三卷经,以万招应一拳! 光波相撞激荡,人影分开。 楼阁倒飞而出,气息微乱,面纱早已散落,露出一张万家灯火般的明丽容颜,她伸手擦掉唇角血迹,稳住心神,看向安然无恙,眼中隐有讽意的墨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心想,果然还是打不过啊! “下次再与你打过。” “我怎么可能会给你下次机会?”墨珑闻言却是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神色漠然而讥讽,说完便欲再打上一场,却忽然被木恒拦住。 扭头看去,她有些不解。 木恒摇了摇头,“此时不宜,来日方长。” “你家丫头打我家丫头,此作何解?”遥远的天空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淡绿色的衣角轻轻扬着。 木恒看过去,“若是不服,我还可以打你。” 风声渐起,仿佛笑声。 楼阁感受到师父的心情不错,看了木恒一眼。 木恒转向天坛上空,战斗还在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雷鸣声息。 “师兄,再见了。”极高的天空中,魏源看着归无言神色复杂,一掌拍向其肩膀处。 归无言看着眼前这位自己当年最宠爱的师弟,眼中有些欣慰,而后仰天看去,似欲透过云层看到那传说中的神国所在,却只见到渺渺一片,茫然无迹,沉默许久,朗声说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随后便化作萤光点点,随风散去。 弥留话语在空中回荡,萦绕在众人心中,久久不消。 木枝院的人弟子中已经有人红了眼眶。 师伯是否十恶不赦,他们不知道,但那终究是一代先辈,何况院长亲手斩杀昔年师兄,未免对二人都太过残忍,于是一种悲戚之感在人群之中悄然而生,没有欢呼,只是难言的平静沉默。 各方宗派代表只知此行不虚,纷纷向天空行礼告退。 当然也会有心怀好奇,想要进入南越王宫见一见传说中的金龙的人,却发现王宫中戒备极其森严,不允许外人进入,于是不了了之。 灵山等人已经动身回山,空中的那处衣角也已消隐。 木恒看向天坛上空久久不愿离去的那个人,“你以后便呆在山脚下,有事无事都不要再出来了。” 第五十五章 再见仍是少年 她的话寻常人很难听懂,当然寻常人也不会听到。 但魏源自然能够听到,也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因为那本来就是说给他听到,也是一种让人感动的关切与挂怀,而他的气息不再如刚来的那般强大沉稳,如同将要落入远山的夕阳,眉间有着倦意,更有一种深藏于心、难以言说的悲伤,他看向木恒,想要说些什么,或是问些什么,却终究不知如何开口。 “世间不存在绝对的正义,我也不是个好人,但这个世界总归还是美好的,也是值得守护的。”木恒知道他如今的情绪波动,也知道他存在的疑问,“无愧于心,便好。” 魏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隔着云海遥遥点头,吩咐木枝院的学生回都,便化作清风离开。 那名白衣少年没有随灵山的弟子回山,那么楼阁自然也没有。 少年神色平静淡然,仿佛世间所有事物都无法在其心湖之上带起涟漪,他看了一眼木恒垂落在肩的散发,想起那些年手指拂过的细长青丝,“如今你的想法可有改变?” 木恒看向他。 无论是一百多年前或是更久的记忆,她的脑海中都没有出现过这个人,那么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即便用众生相的术法观之,她所能看到的也只是见到一片澈如清湖的景象,甚至无波无澜。 “有,也没有。” 墨珑在一旁呆着有些无聊,不明白为何木恒总是说一些让人很难懂的话语。 少年了然,唇角微扬,笑如秋山般明净,似玉般温凉,很是好看,“如此,便已很好。” 木恒再次挑眉,没有说话。 少年知其已心生不喜,微笑着没有说话,看了那隐隐藏着浩荡若山河般无形剑意的天空,自觉世间因果纠葛很是麻烦,便轻轻摇了摇头,踏空离去。 楼阁亦是跟着离开。 不过数息二人便消失在空中。 “那个人是谁?”墨珑眯眼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木恒沉默了会,摇了摇头,“不重要。” “那什么事情重要?”墨珑看向她,看到她肩上的金龙。 木恒看着她,脸上似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将木镯取下放到她的手心,“重要的是,你们该去找他了。” 墨珑不知道木镯中藏着多少仙家法宝,却也知道那便是极其珍贵的神木枝,从其本身来看,便已经厚重无比。 这便是离别之礼,和祝福。 墨珑静静地看着她,终是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小金龙向遥远的一处山脉飞去。 木恒知道他们此行不会出事,当然也不能出事,看着那边在空中站了许久,此时偶有和风吹过,浮云漂泊,于是便莫名地产生一种寥落之感,如同柳枝般绵长轻柔。 心绪微乱。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向北边的某处天空,微微一笑,“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见见我?” 前方云雾散开,现出男子的身形,模样依旧清新自然,一如当年。 就算她曾说过不需要帮忙,他也还是会来,这便是吴谓。 他来到她面前,神情微肃,仿佛漫不经心,带着些许高傲之感,有着一种悄无声息的高高在上之感。 “以后长矮一些。”木恒知道他还是如此直白真诚,然后发现他真的比自己高出许多,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还是能够察觉到。 而一般修行者无论气质与容貌都会随着所修行的功法或是境界有所改变,比起大多数凡人都会好看一些,也可以对身体各处作出一些细微的改变,但却不会变化太多,而木恒这番话显然是基于此理,却又不知为听上去很是无理。 吴谓自然不会同意,若是换作寻常时候,他决计会恼火地说上一句:要你管?!但他没有这么说,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若是王乐施在这里,听到他这样的回话,意外之余便会想起合欢说的那句:她以前可是被宠着长大的,然后开始深有感触。 木恒似是对他的态度有些满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如云般轻柔却也易散,便没有再说什么,碎发随风,有些凌乱。 “这头发还是要好生打理。”吴谓想起那夜在洛阳城外看到的如瀑布般倾泻的长发,沉默了会。 木恒垂眸看着脚下的云,“嗯。” 吴谓问道:“绝情谷的夺剑大会你一定会去的是吗?” “嗯。” 吴谓沉默片刻,“你怎么样?” 问的是心境,也是心情。 他知道,当木恒不想说话的时候,常常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而心情不好又常常是因为难过,即便极淡,却真实存在。 木恒依旧看着脚边的云,却没有再说话。 “你说过,难以避免便要去接受,无法接受还是要去接受,那是院长自己做出的选择,又怎须你为他感到悲伤?” 何况他还没有那么快死,还有几年,你为何要如此难过呢? 木恒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求不得,事不如意,死亡,都是很常见的事,但却绝不可能让人习惯。” “因为那些从来都不会被人所希望,但修道也要修心,所以我们不需要悲伤,可我还是有些难过啊......” 即便依旧面无表情,即便语气淡凉如水,话中却有着丝丝缕缕理还乱的心绪。 “你不像你了。”吴谓看着她,感叹一声。 木恒摇了摇头,“我一直都是我。” 因为本来就是,所以不能说像,或者说不切确,这当然是一个笑话,但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吴谓自然能够体会到那其中俏皮的认真,微笑一笑,“嗯。” 木恒也笑,“下次不要再忘记来送我了。” 吴谓知道她说的是当年的哪件事,却又不知她的意思,以为她只是说笑,便转了话题,“身上的伤该怎么办?” 以他的境界见地,自然能够看出,木恒与南越王之间的战斗看似行云流水,其中却有着极大的凶险,而她其实也不想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安然无恙。 “既然担心,为何不早些来帮我?”木恒看向他。 “我担心个屁?!”吴谓终是恼火起来,“谁不知道你做事不喜欢他人插手,我当时要是出手,你现在还会理我?” 木恒知道他心中的阴影从何而来,淡然说道:“那是因为你当年实在过于臭屁。” 想起‘臭屁’这个词还是当年她从他那里听来的,她的眼中便有了些许笑意。 见到她这么多可谓生动的表情与情感流露,依照吴谓一贯的作风,本应该会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然后进行冷嘲热讽的嘲笑,最后绝不回头地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以显示自己较之心性更为强大的一面。 但他从未意识到那样的做法便是木恒所说的‘臭屁’,在她面前依旧得意着,而此时他的注意力显然是在‘臭屁’二字之上,神色恼火,“我臭屁,我哪里臭屁了?” 木恒自然不想纠结于此,转了话题,“见到麒麟了吗?” 吴谓闻言,思绪转开,认真思考,“很强,很高傲,不爱说话,不好玩。” 这样听上去很顺口的话,很像是在告状,于是变得有些可爱起来,但世间哪位血脉高贵的神兽是好玩的?如此便增添了些许无赖之感,更有埋怨之意。 木恒知道他是何意,挑了挑眉,“你很不满?” 吴谓微顿,“我哪里敢?” 第五十六章 人往何处去 人群已然散去,天坛四周恢复清冷,甚至有些沉寂,不周山的弟子们则是正在等吴谓的指示。 “要不要一起去见见那些小家伙们?”吴谓看了下方一眼,本想示意他们先行回山,却又不知为何笑道。 木恒不知其意,“为何?” 吴谓说道:“他们对你很是好奇。” 木恒问道:“为何?” 吴谓笑道:“自然是因为我。” 因为传闻中我与你的那些故事和交情,虽然谈不上美好,却又很美好。 木恒不知道他心中的骄傲与得意从何而来,想着之后会发生的事,说道:“可以。” 李也等人站在天坛外处的石阶下等着,忽见前方的清风拂过,两道人影出现在那里,待见到最前方的一名青衣男子,几人赶忙行礼拜见。 “起来。” 李也正准备请示回山事宜,却忽然发现师叔身后站着一名戴着斗笠的白衣女子,想着一百多年前的传闻,和一年前发生的大事,心上一跳,骤然打了一个嗝,话语便被堵在喉间。 其他弟子注意到师兄的反应,也纷纷定神看去,这才发现宗主大人身后还有一个人。 气质清渺,若叶上晨露般澈然,飘逸便如仙,虽见不到容颜,但想必定会是个极其好看的女子。 “师,师叔,这,这,这位是?”李也一时无法说话,很是着急。 吴谓看觉得他这般甚是丢人,嫌弃回道:“你们的一个前辈。” “您、您就是当年那位把师叔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前辈?!”李也顿时明白自己的猜想应该是正确的,面露激动之色,三步作两步走到木恒身前,全然不顾是否越矩,伸手便欲握住她垂落身侧的手,见其将手悄然背在身后也全无知觉,脸上神采飞扬。 其他弟子闻言,除了任天真眼中出现了然和震惊之色外,皆是不知其所以然。 宗主当年是多么一个天才人物,与他人交手落败便算了,又怎会这般凄惨? 而寻常修行者若是知道木恒的身份,往往会率先想到她的性情与各种传奇的杀人事迹,会有恐惧不敢直视者,当然也会有崇拜敬佩者,但无论是哪一种,见面时说的一般都不会是这样的话。 木恒大概能够想象得到吴谓在不周山的地位与形象,看了他一眼,转向李也,“嗯,是我。” 世间修行者,特别是剑修,对于他人接触确乎不习惯,甚至不喜,由此看,眼前这位少年行事倒是极为大方,甚至大条,而这样的心性倒也真诚可亲,往往容易给人带来好感,至少不会心生恶感。 “晚辈道听途说,知您……”李也再上前一步,神色兴奋,但心中的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未说出口,后方的任天真实在看不下去他这般狗腿、在前辈面前丢脸的模样,正欲上前将其一脚踹开,却发现吴谓早已领住李也的后领,将其丢了过来。 “你们暂且先回山。” 任天真闪到一旁,任由李也摔在地上,不顾其望眼欲穿的神色,行礼接令,而后转向木恒行礼,“听闻二师兄先前曾与前辈一道,可否告知其如今去向?” “已自去江湖潇洒,不知所在何处。”木恒看向她。 任天真沉默片刻,行礼致谢,然后准备离开。 何书书也在几人之中。 木恒此时正看着他的方向。 隔着纱帘,更是静静地看着,本不会被人察觉到,却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纷纷看向何书书,让出一条道路。 何书书入门时间不长,性格也是极好,接人待物都恰到好处,门内一些杂事偶尔由他经手皆是变得井井有条起来,作为小师弟倒颇受喜爱。 如今见众人皆是看向他,很是不解,更是不解为何那位传奇般的女子前辈会关注到他,脸上出现微懵之色。 “你对做官可有兴趣?”木恒掀起纱帘,脸色依旧苍白,却还是眉目如画。 若拂过柳枝的轻风,似冬湖之上飘着的雾气,淡而宁静,绝谈不上倾国倾城,却莫名给人一种惊艳之感,所以即便有着先前的想象,在场几人却都没有失望。 何书书已经怔住半晌,木恒静静地等着。 去年听陌玉说起的时候,她便知道皇帝的一些想法,但她自然不会管,但终究还是有些在意,此举便是在作出回应。 在不周山的规定之中,也并没有禁止弟子为官的条文,在她看来,何书书棋下得不错,何况隐隐有心怀天下的胸襟,该是参政的极好人选。 所以她在给他一个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何书书回过神来,眼神极其复杂,不知带着何种感情下定决心,“好!” ....... 任天真拖着李也带着众位弟子御剑回山,何书书则是去往盛天的方向。 吴谓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木恒,眼中意味深长。 木恒看了他一眼。 “怎么老是会有这种事?”吴谓不再得意,收敛表情隐有抱怨. 在他看来,男女情爱着实是极其麻烦之事,纠葛万千,情丝难断,甚是惹人心烦。 “我怎会知?”木恒不以为意, 当年除了苍松那个白痴,他人看她的眼神从来都只有恐惧或是仰望,何谈倾慕? 吴谓思考片刻,“难道是因为入世太多?” 木恒想起当年自己除了杀人,就是躲在浮仙岛发呆,真正见过的人却是极少,有所了然,却也未有后悔,然后想起某人曾说过的一句话:世间多纷扰,却也还是值得走一趟。 倒也还不错。 “还是因为他们的眼光实在太差?”吴谓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木恒不知道他的这种深有体会从何而来,看向他,“我觉得白竹衣的眼光也极差。” 而若是柳清筝在这里,便会有些惊讶然后知晓为何她会谈及自己师尊之名,于此同时这句话也涉及到了当代灵山谷主与浩然剑宗宗主当年的某些故事,至于是哪些故事,吴谓自然清楚,恼火道:“别的我不知道,但人家的眼光绝对是极好的!” “何况想想人家,再看看你?!” 木恒看着他心想,这是在嘲讽? “这是嘲笑!”吴谓不以为意, “你很得意?” 吴谓退后数步,“十分得意。” 木恒不想见到他嘚瑟的样子,也不想再谈论这样的话题,翻转手掌,上方悬着两滴妖艳鲜血,尽管有阵法困住,以吴谓的境界自然还是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气息有多狂暴摄人,也知道血液来源,于是震惊,“这是数万年前龙族遗留的精血?” 木恒点头,“保存得极好,向来作为阵枢,威力未有太多消损,可堪一用。” 吴谓看向她,“怎么用?” 木恒挑眉,“自然是给你用。” 在归元境浸淫已久的龙族强者精血,对跨越五镜自然有着极大的推助之力,珍贵至极,而南越之中达到能使用龙血境界的人从未出现,更不知其法,不敢为之,多年来一直将其深藏辱没,可惜至极。 吴谓微惊,“和尚和院长他们?” “苍松需要沉静,境界也不够,魏源……”木恒眼帘微垂,“气息不合,易被反噬。” 她的话里省略了很多,比如魏源的伤势,和无名山中那株神木,自然还有些无可奈何。 吴谓不再说话。 木恒伸指一弹,将两滴鲜血传到他身前,“你先拿着,不要着急。” 吴谓看着她问道:“你接下来会去哪?” 木恒看向远方,“昆仑天池是个好地方。” 第五十七章 良人 观星台的上空繁星密布,南越大祭司身着白袍深情地看着那浩渺星空,仿佛在看着人间的一切美好,木恒不知何时出现在其身旁,同样地微微仰望着,不作言语。 “与天相争,是否真的会无疾而终,自取灭亡?”大祭司转而向她跪拜下来,语气悲怆而痛苦。 木恒神色平静,“你们所说的天意,换言之便是大势,自然阻挡不得。” 老人叹息一声,“大势为人所造。” 木恒摇了摇头,“为多数人一同所造,但我一人足矣。” “神国是否真的存在?”老人抬头看向她,眼中似有无比的向往。 木恒看着星空,眼中难得有了一丝追怀之意,“我叫它云端。” “云端吗......好美的名字。”老人忽然热泪盈眶,仿佛真的看见了那幅云雾缥缈的图景,喃喃自语道,而后向星空那处拜倒,气息渐寂,便再无声响发出。 木恒向外走去,没有回头。 转瞬三年。 人间王朝南越国君不知何故忽然暴毙,大祭司亦在一天夜里魂归天国,南越连续遭受两位极其重要人物的相继离世,国运衰微,蓁国趁机发兵南下,一时战况激烈。 南越太子于三年前继位,镇定无比,迅速发布各项诏令守住城池,但没有了神兽麒麟守关,玉门城不堪一击,数日即破。 而在这样的危机中,南越最是具备谋略智慧的太傅却不知为何被软禁在府中,无声无响,一直沉寂,即便倾举国之力,寻求各方资源,却依旧无法阻挡蓁国南下大军,顽强抗争最终也只得眼睁睁地见其破开万关,直取王都伊吾! 如此势不可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得不让各方唏嘘感叹,纷纷开始猜测蓁国为了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而那位传闻美极近妖的国君有是何等的隐忍智慧?!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蓁国皇宫忽然出现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一名宫妃被其贴身侍女挟持! 说是侍女或许不太准确,因为二人的感情极好,但事情就是发生了,蓁皇也被以此作为威胁退兵,宫人这才恍然对方竟是在很早之前便被南越送来的刺客! 但传闻当时蓁皇不知为何心情极好,大声笑道:“朕要美人,不要江山,那便如你所愿,来人,下令退兵!” 如此一举,倒是引发了人们众多热议。 男人们的恨铁不成钢、遗憾激愤,少女们则是对那位风流俊美的国君疯狂爱慕幻想,对宫中那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衡妃更是羡慕至极。 至此,蓁国大军便暂退于玉门关外。 而除去人间王朝争端的俗事,修行界中还发生了传出了许多令人瞩目的传闻。 自三年前灵山圣女成功破镜,晋入神威,刷新了灵山数百年天才记录后,仙域亦是传来消息,明真观的那位年轻道士,几乎在相同的时间出关破镜,引发仙域神木枝叶微微摇曳,以为祝福,震惊世人! 二人破镜之后不过数月,浩然剑宗大弟子与西岭宗女游历,观流水有悟,静坐于树下一日之久,忽然一道剑芒划破长空,吸引了方圆千里所有修行者们的注意,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位亦是万中无一的浩然剑宗下任宗主也已经跨越了那道门槛! 但这一切都没有结束,四大名山中的无名山,已被默认为下任院长的那名不爱说话的木枝院学生,虽没有到南越祭坛观礼,而是观青山流水,一览沿路美好的自然风景,却在穿越一片迷雾之后得道,在山脚之下随手画出羊皮残卷中的山河阵法,切割青山,落石滚下,天生奇象,亦是破镜成功! 修行界中顿时变得热闹无比,纷纷讨论着那些年轻天才的天赋异禀,更有暗暗将其进行对比的谈话出现。 除了这些各处天才晋入五镜的大事,自然还有不那么出名,却又引人注目的事。 那是关于浩然剑宗另外一名天才弟子的故事,传闻那位风流倜傥、潇洒轻挑的少年在杭州一场文人墨客的聚会之中,一副带着无赖甚至无耻的好口才说得被称为奇才辩手的子非鱼公子瞪目结舌之余,只能抖手愤怒说道:“这,这般粗俗,实在有辱斯文!” 于是当时在场众人开始附和那名公子的话,说些什么耻与为伍的话,一场争辩指责之后,王乐施不以为意,却是忽然赤手空拳将子非鱼打趴在地,笑道:“我向来用剑说话,如今和你辩是给你面子,为何就是不懂呢?” “你,你敢打我?”子非鱼羞怒至极,没有想到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自己会有被人这般羞辱的一天。 王乐施一脚放在他的胸膛之上,笑着说道:“我不光要打你,还要继续打你。” 于是便出现了众人都不敢直视的极其暴力的一幕。 “君子动手不动手,你动手就罢了,为何还要往人脸上打?”子非鱼昔日俊逸风度已然不在,鼻青脸肿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捂着脸大声喊道。 王乐施觉得他的废话真的很多,而且太蠢,此时还不知道要快速逃走,于是扭头松动了一下筋骨,抬手便欲再来一拳。 子非鱼已不堪其辱,极其没有形象地向外跑开。 王乐施环视周围一眼,察觉到人们皆是后退数步,不敢看他,笑着感到有些满意,然后拿起桌上的一壶酒便哼着歌向外走去,更顺手牵走了杭州仙地——花落知多少里一头颇有眼缘的黑驴。 街道上的人们似都是知晓了他的威名,或者是太过简单粗暴之名,不敢与之有所交流。 王乐施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这样还不错,坐在驴上顾自喝酒,待不久后发现酒喝光了,正欲再去买上一壶,便忽然撞见一个衣着普通、境界极低的小厮,而对方明显是来找他的。 “有事?”他挑了挑眉,意趣盎然地笑道。 小厮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掏出一支木笛,双手递上,“这是阁下一位故人让小人带来的。” “哪位故人?”王乐施看了一眼木笛,见其气息古朴至极,仿若天成,便似极其罕见的天灵地宝,有些意外,微微一笑。 “那位只说是先前未曾给阁下琼浆玉液,如今还礼。” 王乐施骤然想起当初的某些事,心上一跳,翻身下驴,“那人如今所在何处?” “不曾交代,只是还有一事。”小厮摇了摇头。 王乐施急切询问,“何事?” 小厮说道:“那位说,此笛名为良人。” 第五十八章 红颜非祸水 太傅府中,守卫森严,陌玉正坐在庭院中的一处软塌中饮茶休憩,悠然自得,毫无因为被软禁的落魄之感,将茶杯放下,他含笑看向从石路中走来的现任南越王,“王上事务繁忙,怎么会有空来这里?” 池笙棋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你该知道,除了昙儿,寡人最亲近信任的人便是你,即便是父王都是不及。” “我自然是知道的。”陌玉神色不变,依旧微笑。 池笙棋眼神微凝,声音一沉,“那究竟又是为何?” 陌玉看了他一眼,“你一直都很清楚,在我眼中所有人都是白痴,所以我又怎么可能会为谁尽心全力呢?” 池笙棋没有说话。 他确实知道,却一直都不敢往如今的这个局面去想。 “当年将云家满门抄斩后,还各种威逼利诱,将其嫡长女暗暗送到蓁国皇宫卧底,作为国君当真够狠,也当真是不要脸。”陌玉语气微嘲,“一个王朝还要靠一个女人来救,真是可笑至极。” 池笙棋神色微寒,沉声说道:“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但到底谁是成大事者,如今还不能看清吗?”陌玉不以为意,“蓁皇可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白痴深情。” 池笙棋深深地看着他,“你还知道多少?” 陌玉微笑,“很多。” “那你又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以陌玉的境界地位,分明想走就走,却还是自愿被囚,着实让人不解。 陌玉意趣盎然,“见证王朝更替,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蓁国皇宫中,扶烨正靠在龙椅上,将双脚交叉搭在案桌上,看着手中泛着夺目光泽的玉玺,唇角微勾。 于公公在一旁服侍着,循规蹈矩地沉默着。 “许愿怎么样了?”扶烨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于公公回道:“无甚么异样,只是较往常安分了许多。” 扶烨神情没有什么波动,不再问话。 靖王从宫外走来,见他一如往常那般慵懒随意的模样,眉毛微不可察地挑起,行礼后说道:“为什么要退兵?” 在天下所有人的眼中,蓁国退兵明显就是因为一个女人,而他也是这般认为的,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要问上一句,而若是语气再重一些,那便是质问,但他自然不会那样做。 “那么快就赢未免有些没意思。”扶烨摇了摇头,旋即不知为何忽然站起,爽朗笑道:“宫里就交给你们了,不要杀了,朕不想回来看到他的尸体。” 靖王闻言略作沉吟,一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于公公侍奉御前多年,却是能够知晓。 不要杀了那名歌女,而话中的‘他’指的也不是那名歌女。 靖王醒转过来,惊道:“你要去哪里?” 扶烨早已将玉玺收起,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剑气凌然的着鞘长剑,踏出殿门,看着这一座宏伟的皇城,想着极远处的战场,心情一时大好。 在幕后指挥有时就像是在看着他人玩游戏,自然了无生趣,那么,若想解除无聊,便是要参与进去。 就像巨龙忽然苏醒,来到人间,他握剑站在阶前,乘风微笑,“朕要,御驾亲征!” ...... 又是一年春,南越各都休养生息,渐渐有了起色,秩序缓慢恢复着,一切都似乎变得美好起来,而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就此结束,可暂享太平之时,玉门城却忽然传来一道令人震惊的消息。 南越派去玉门城议和谈判的队伍被尽数杀害!这是毁约!是战之前奏!! 但问题是就在快要胜利的时候忽然退兵,此时有暴起攻城,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是在玩过家家吗? 南越的大街小巷如今皆是惶恐至极,议论纷纷,而说出的话语皆在是咒骂那位蓁国皇宫里高高在上的国君,无外乎愚蠢、玩弄军心、昏庸好色,诸如此类,但不管存在多少的抱怨和祈祷,该来的总是会来,如同洪流入海,势不可挡! 蓁国大军最终还是再次兵临城下,但和上一次又所不同的是,不知出于何故,此次速度极快,军心极振! 伊吾民众四散逃离,王宫中也只剩下少数誓死效忠的宫中护卫,自然还有南越王和其他的王子公主们。 蓁国军队将王宫团团围住。 一名身着普通金黑色衣裳的男子缓步踏入用作朝会的宫殿之中,神情自若,手中提着一把气息隐而不发的入鞘长剑,即便是独自一人,却是毫无惧意,如同真正的王者。 依旧俊美无双,惊艳山河。 “寡人早就应该知道,你就是那样出尔反尔的人。”池笙棋坐在王椅上,周围没有留任何人,见到男子,神情微异,居高临下般看着他,面无表情。 “出尔反尔这词多不好,换成任性岂不更好听些?”男子因为所站位置隔得较远,没有抬头便能看着对方,勾唇微笑,继而略带些悠然说道:“而且寻常人见到朕后不应该都是自惭形秽吗?” 此时此景此种情况,当着尚还算是南越国君的面还能自称朕,并神态自若的,当世便只有一人! 扶烨亲自来到了这里! 池笙棋闻言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意外,“你确实如传闻那般美极近妖,也确实如传闻那般自恋无比。” 扶烨笑道:“朕更喜欢自负这个词。” 池笙棋不再客套,眼神微凝,“你是从何得知麒麟已不在玉门?” 扶烨不以为意,“梅花血色散去,便是离去之时,朕的探子倒从未让朕失望过。” “从何得知?”池笙棋皱眉,双手一紧。 扶烨没有隐瞒的意思,仿佛毫不担心对方有和后续手段,眼中有些得意,“母后也曾留有礼物给我。” 池笙棋想起一百多年前那位蓁国皇后有些传奇般的事迹,有所了然,也有些失望。 就像一切都已经注定,刚开始就不可能胜利,但若是没有那个人的出现,事情是否会有所不同? 他再一次想起当年见到的那名清绝女子,眼神有些复杂,收敛心绪,他问道:“指挥军队的人是谁?” 蓁国军队之所以能以这般速度攻入伊吾,当然不仅是因为强大深厚的底蕴,背后指挥士兵结阵攻城的人在其中分明起了极大的作用! “小姨推荐的一名少年,她的眼光一直都很好。”扶烨知道他的意思,得意一笑。 池笙棋知道他说的小姨是谁,不想去理会他话语中亲近非凡的意味,看着他手中的剑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尚方?” 世人皆知,剑圣大人曾造出三把绝世名剑,而其中一把便藏在蓁国皇宫。 扶烨点头,“确乎是。” 池笙棋感叹数分,久久不语,而最重要的事往往留在最后问,不知过了多久,他问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扶烨挑眉,“还活着。” 池笙棋眼中出现羞惭愧疚,还有怜惜,带着极大的疲意说道:“献我伊吾,放她离开。” 扶烨看着他,似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失笑出声,“朕都打进来了,还用你献?” 语气寻常,却是极大的嘲讽。 宫外在此时传来号角声,那是进攻的信号。 第五十九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在一片平静的抗争中,世间再无南越。 扶烨站在城墙之上,下方万人朝拜,便是真正的君临天下。 湖面漾起微澜,春风撩人,又是一年四季过去,街道小巷中依旧有人谈论着那时蓁国军队的无匹之资,于是那位姓何的军师便变得愈发出名起来,皇帝的威望自然更是比以往要高出许多许多。 其中也有传闻自那日伊吾城破后数月,皇宫内部便进行了一场极其冷酷的肃清,就连玉衡宫也被连累其中,那位极其受宠的衡妃娘娘更是迫于压力主动提出禁足于宫中,对蓁皇的态度更是显得十分冷淡,如同在撇清关系一般。 于是人们纷纷猜测那位娘娘举止用意,便感到其实在是深明大义、善解人意至极,对皇上的情谊更是坚实到无可挑剔! 如此种种,便成为了许多普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这些往往只能成为修行界中中一场壮阔,却不甚么值得太过挂心的事。 不仅仅是因为追求有所不同,更是因为一年后便是绝情宗谷内的夺剑大会!! 世人皆知,绝情宗在一直以来的历史之中皆是不名不显,直到一百多年前的那位冠绝古今的剑圣出世,而更由于后来发生的诸多事件,修行界这才发现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宗门都低蕴含着多大的力量!而落崖七绝便自此开始走进众人的视野之中。 让所有人都觉得震惊不解的是,那名仿佛从未遇到过敌手的剑圣大人在七十多年前不知何故离世,在临死前将本命宝剑传回绝情谷,由此,便有了一句流传已久的话语, 冰河之上,千山暮雪。 冰河指的是绝情谷中的洛川,而千山暮雪便是剑名。 多年以来,宗内天才弟子或是师长,皆是无法将之从河心取出,而绝情宗不愿埋没师叔绝世佩剑,欲寻天下与仙剑有缘之人,于是便有了夺剑大会。 修行界中许多无论有无把握之人,皆想一试。 不仅是因为存在的某种侥幸心态,更是因为即便到那处瞻仰一下那位孤绝剑圣曾经的传奇仙剑也是好的,更何况此番夺剑绝情宗将拿出宗内秘宝——轮回之镜作为试炼点之一,故而这将是极好的锻炼机会,不容错过! 如此盛事,传闻就连仙域的一些天才都是想要来到人间参与一番,便是那位最为出名的明真观年轻道士也极有可能到来,一时各方跃跃欲试。 翠林如海,苍黛凝重,微暖的水汽凝起的薄薄轻雾缭绕于山间,美极缥缈。 仿若捧着一汪泉眼,群山簇拥着的,是一处波光缓现、湛蓝澈然的广大湖泊,美丽得很是安静,纯粹而自然至极。 这便是昆仑仙地——天池。 传闻此处蕴天地之灵华,更养育了诸多极其珍贵的仙药灵草,比如对破镜入神威有着极大助益的仙草——流光含生花,还有能在临死之前吊住凡人甚至普通修行者一口气的还魂玉枝,而更有说法称,昆仑天池之水对蕴养神魂、加固肉身有着极大的好处! 但越是诱人的事物,背后往往藏着越巨大的危险,而昆仑如今之所以无人在此处开宗立派,更极少人会进入的原因,则是因为其与许多灵树繁茂的丛林一样,出没着众多境界强大恐怖的妖兽!它们守护于此,让即便是神威上境的修行者都不敢贸然进入! 于是这里便成为了人迹少至的世外仙境。 风过林梢,沙沙作响,却轻柔至极,小心翼翼得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尊贵的人,愈显静谧。 天外南边忽然闪来一束流光。 不是落,也不是闪,因为那道光芒速度极快,转瞬即逝。 林中悄悄的窸窣声缓缓响起,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出现在一处灌木之中,他轻轻地拍了拍身上惊下的落叶,向前方走去。 他相貌普通,表情也很寻常,身上穿着的道袍亦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与大街小巷中擦肩而过而不会引发注意的普通人一样,他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什么令人瞩目的地方。 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的眼睛干净到了极点,仿若明镜清湖,便能照人,与此同时却又带着些许与外表年龄极其不符的沉静老成,两者交融,便形成了一种自然得道的独特气质。 少年看着这片如以往一般依旧苍翠清幽的树林,脸上露出了些许让人感到和善可亲的笑意,发自内心,很是真诚,甚至有些可爱。 他继续往前走着,步伐轻缓,却极其飘然,很快便来到了天池附近。 一只羽毛柔顺的飞鸟忽然出现枝头之上,轻声地叫唤了几声,仿佛在说些什么。 “有贵人?是哪位贵人?”少年看向它,有些不解。 飞鸟不知为何有些着急地再次叫唤了数声。 少年颔首,笑着安慰它,“那我便在这里等着,不会去那里的。” 飞鸟似是松了口气,亦是对少年极其信任,便飞离枝头。 少年盘坐下来,就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心神依旧宁和,合眼开始养气。 不知过了多久,日落西山之时,以天池湖心为中心,池面泛起一圈圈轻微涟漪,如同一曲回应天地的自然旋律,动听而美丽。 少年感受到那里的动静开始睁眼,下意识地定睛看去,便就此看到了如同画中仙景般的一幕。 长发如瀑,沾着露珠般的润意,柔顺的洒于水中,安静闭着的眼眸渐渐睁开,极长的睫毛挂着水粒,薄雾淡淡之中依稀可见,其人眉如远山含黛,典雅安和,眼神澈然如一汪幽山清泉,只见一隅便可知其气质缥缈至极,让人如入梦境。 少年视线无法移开,却忽然一怔。 即便那人的眼神并未落在此处,他却不知为何已经感受到她往这边看了一眼。 水声哗啦,天池中心涌起水花,仿佛浸泡沐浴已久的那名女子忽然将水中的手抬起,一抹白色瞬间出现在她手中,然后轻挥站起,身上便已披上一件白衣。 发丝染着些许湿意,她的脚尖轻踏于水面之上,向前迈出。 不过一瞬,便出现在了少年面前。 眼神依旧淡泊无澜,气质却愈发清洁纯然,不作声响,便如真正的仙人。 “你,你是仙女吗?”少年忘记起身,看着对方美丽的眉眼,有着呆愣。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的名字。” (本卷完。) 第一章 可否告知姓名 “我,我叫易水寒。”少年看着女子的眼眸,看着那仿佛能沉淀一切心绪的泊然,和那倾如匹练、漫过腰际的微润长发,自觉对方真是好看到了极点,仰着头说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 女子不知道他的紧张情绪从何而来,说道:“好名字。” “你是仙女吗?”易水寒闻言微喜。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女子摇头,“不是。” “那你是谁?” 女子看了一眼天外南边,视线再移,最终落于南方极远处的一座山谷之中,心想,原来已经过去五年了啊。 还是那处枝头,也还是那只飞鸟,却是不同的叫唤声,有着惶恐和不安,还有一抹深深的尊崇之意。 女子看了它一眼,没有理会,看向少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是这里的客人。” 只是这里指的是哪里呢? “我来这里采药,你呢?”易水寒没有感受到飞鸟的来到和离开,站起身来。 女子想着这里的灵兽对他的亲切之意,有所了然,“疗伤。” 常年浸泡于天池之中,无论是对修行还是对伤势都会有极大的好处,而少年通读道藏仙经,更有是寻常修行者的见闻广识,自然知道这些,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回过神来,看向女子脸庞,发现她脸色看似不错实则是有着极深的苍白之意,如同肉身极其虚弱一般,沉默片刻,“神魂之道,我倒是知晓一些。” 女子眼眸微抬,“嗯?” 易水寒以为她不相信,急忙说道:“以前曾跟着师叔学过一些。” 女子知道他说的师叔是谁,问道:“所以?” “我可以帮你。”少年有些认真。 女子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为何?” 就像一见面便说爱情有些夸张,仅是萍水相逢之缘便愿意伸出援手在每个人一心求道的世界中也着实少见,何况神魂与肉身不相容的问题极其棘手麻烦,所需的维系性命的药物灵宝很是珍贵稀少,方法更是难寻,且修行界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完全医治成功的例子,少年又是何来的自信? 何况她也从未想过真的就要根治,或是换一个合适的肉身。 因为太过麻烦,因为已经有些厌倦,因为没有意义,这个世界没有她,也可以很美好。 她不着急,也不担心,所以见少年脸上有着关切之意,她眼中也有了笑意。 真诚少年,如自然山水,让人动容。 “医者仁心,还要问为什么吗?”易水寒微怔,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微感疑惑。 木恒想起这句话曾听到过某个人说过,只不过那时确实没有什么想法,顾自淡漠,此时却道:“那该如何解?” 易水寒没有作过多思考,神色平和,给人的感觉便有了极大的转变,如云海,似雾林,广渺亲和若微风,“一为沉眠之法,以神木为荫入睡,以强健肉身、蕴养神魂,辅以琼浆玉液……二为药浴,需神木青叶作为药引,七心紫兰、百灵根、东海的蔚蓝珍珠……三为借清心湖上生长出的莲花转嫁肉身……” 他的语速不快不慢,娓娓道来,极有常年行医、施救有方的老医者之感,又气如清竹,眼神沉静真纯,让寻常的脸都是变得好看起来。 而面对神魂这等深奥玄妙的问题都能想到三种方法,说是见识极广都有些辱没。 女子静静地听着他说,但即便是这样的温然神情,却还是从内而外地透露出清冷之意,难以触及。 “怎么样?”易水寒无所觉,待说完后,他看向女子问道。 女子说道:“第一个时间太长,第三个我不喜欢。” 当面对他人有心为自己治病时还提出自己的介意,甚至可以说是嫌弃,未免有些无礼,而后面的‘我不喜欢’在常人看来才是最是无法接受的。 良药苦口,难道要因为不喜欢就不治了吗? 若是世间的寻常医者,此时怕是要拂袖而去,但易水寒自然不会那么做,而他也知道喜不喜欢关乎顺心意,修行者凡事自当要顺心意而为,所以他能够理解,并且接受,于是说道:“只是第二种方法仅能拖延时间。” 女子摇头,“无妨。” 她并不是不知道易水寒所说的三种方法,她甚至还知道更多,但既然少年有心,她也无事,便就这样吧。 “为何不选第一种或是第三种?”当一个病人在医生面前提出不想活得太久的想法,医生往往会先感到震惊,然后极力劝阻,但易水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感到有些意外。 女子微微笑问道:“那我为何要选?” “人生在世,能活多一刻自然都是好的。”易水寒神色平静。 女子问道:“有什么好呢?” 易水寒眼眸微亮,“赏花、看雪、修行、读书,听水声、闻鸟鸣,观一年四季,都是好的。” 他的脸上洋溢着神采,有些闪亮。 女子便由此知道他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少年,不再就此说什么,而是问道:“你要劝我吗?” 易水寒看向她,说道:“我在给你建议,或许是劝,但我不喜欢劝别人。” 劝会给他人的心意造成压力,他不喜欢。 女子问道:“那你的心意又是什么?” 易水寒看着她的眼眸,再一次觉得好看到了极点,认真说道:“因为你很美,所以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些。” 女子摇了摇头,“但世间的许多事都不能如己所愿。” 易水寒点头,“嗯,我知道。” “那你还要帮我吗?”女子微笑。 因为不听话而注定无法医治成功的病人,会让所有的医者都感到无可奈何,但易水寒却没有迟疑,“会!” 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只要你不拒绝,这便是他的态度。 女子想着凡人间的言语往来,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易水寒笑道:“不客气。” 微风轻拂,林梢轻响,舒适宜人,便胜却人间无数。 易水寒看着女子随风扬起的长发,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摸一摸,却发现实在有失礼仪,便忽的收回,见她看向自己,便有些紧张地说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嘴角微扬,“我叫木恒。” 第二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 若是要以药浴之法疗伤,准确地说是缓解伤势,便需要极多味珍贵的灵物宝药,而昆仑天地灵气蕴孕,自然有着许多寻常人难以想见的宝物,何况无论是木恒还是易水寒都是极其不凡之人,自然也不会药物灵宝。 但即便如此,仍旧还是缺乏一样仙药。 就像苏凉禾曾经说过的那样,那种仙药几乎仅在白云山和灵山上可见生长,即便是仙域都极难培养,那便是七心紫兰。 木恒与灵山的关系极其微妙,自然不会去那里求药,那便只剩下一种选择。 她看了一眼南边的一座云雾飘渺的远山,想起多年前那个喜欢找自己聊天、谈些八卦的小姑娘,只是不知如今如何了? 易水寒看着她,忽的感到眼前这个气质极美的女子像是有着许多故事,沉淀于心,不会主动与人言说,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旷然的平静,然后感染并吸引着周围的一切。 像是见到的世间难得一遇的美景,他脸上再次露出了笑意,有着微光。 昆仑作为桃源一般的仙地,离人烟极远而位置偏僻,但这并不妨碍二人花费极短的时间便来到了一处小镇。 清风拂过,他们出现在街道之上。 木恒向一处酒铺走去,然后要了一壶桃花酒。 易水寒站在远处等她。 初春时节,南越灭国后各处局势已然渐趋平静,凡人们忙着耕种作物,店铺里便没有太多的客人,却还是有着一些人趁着闲散时候来歇息放松一番,于是便有交谈声起。 “听闻墨丘掌门首徒明年将与清心派的某位女弟子结为道侣!?” “此话当真?!” “可不是嘛,何况那名女弟子的身份可不简单,乃是清心派掌门忘机师太的亲传弟子,更极有可能会继承掌门之位!” “那倒是一件美事,只不过前些年不是传闻陌玉公子与一位苏姓女子情投意合吗?难道那是假的?” “嘁!自然是假的,不过一个医女罢了,怎会配得上陌玉公子?!这种传闻你也信?” “可不是我瞎信,当年多少人目睹二人同进同出、眉目传情?” “那是你眼瞎!” “……说得你好像知道很多似的。” “那当然,我还听闻数月前白云仙君曾到墨丘说是要与其掌门一叙,二人喝茶聊天,相谈甚欢。” “白云仙君为何会去墨丘?” “自然是因为二人是旧识。” 二人说话毫无掩饰,声音又极大,木恒自然能够听得很清楚,她接过柜台递来的一壶酒,向外走去,而后见易水寒站在那里有着思付之状,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易水寒抬头看向南方的那座山,喃喃说道:“师叔怕是上门打架了。” 世间极少人知,那位常年呆在白云山、低调行事的白云仙君出身仙域,更是明真观的天才弟子,也便是易水寒的师叔。 “那便去问问情况。”木恒知道他的意思。 云雾缭绕,层层叠翠,山重水复,若虚无缥缈之地,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 这里便是白云山。 因为辈分之差,更因为要表示敬意,易水寒来到山脚下后便要走上山去。 木恒没有这些顾虑,但也不在意,走上去也无妨,只是此次上山花费的时间明显要长许多。 因为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 虽说她一百多年前有见过,但那时并未留意,如今正好能沿途欣赏一番。 易水寒每次来都会留心观赏这里的风景,此时自然不会再产生太多的惊艳动容之感,加上有事在身,本可再加快速度,但见木恒有些许驻足之意,便笑笑,也一起看看山涧的溪水,和翠色的苍松。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来到山崖之上。 “师叔。”见到崖边坐着一名身着白色衣袍、仙气飘飘的男子,易水寒躬身行礼。 男子转过身来,看着他,眼中有着欣慰之色,脸色却依旧淡静,没有说什么对晚辈的问候之语,而是看向木恒问道:“何人?” 早在二人来到山脚之前,他便已感知到,师侄来访,但还带着另外一个人,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 若是寻常修行者倒是无碍,只是对方既非明真观同门,气息更是渺然,无法捉摸,即便是他也不能看出什么。 修行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人物? “路上遇到的一个朋友。”易水寒在一旁回答。 此话听上去稀松平常,却又着些许意思,既然是路上遇到的,又怎会这么轻易地成为朋友? 风白云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心性十分纯然,再次看向那名女子,见其隐而不发的清冷气质,眼中光芒微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挑眉问道:“似是故人来?” 木恒看向他,“确是故人来。” 风白云没有再说话。 没有人说话。 于是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到了此时,易水寒自然知道了师叔与木恒应该是旧识,心情没有什么起伏,只是感到有些意外。 “你且先去找你师妹,跟她聊聊。”风白云忽然转向他。” 易水寒行礼告退。 见他背影消失在云雾之中,风白云沉默许久,一直到山风轻拂,白衣微动,他看向对方,“你什么时候喜欢喝酒了?” 木恒来到崖边,“五年前。” 虽然谈不上有多喜欢,却也不知为何已经成为了一种类似于习惯的喜欢。 第三章 说为何 五年前是和王乐施一起喝酒夜聊的时候,也是前南越天坛事变的时候。 但无论是哪样,风白云都不在意,他依旧坐着,神色极淡,如山中虚无缥缈的轻风,与平时一般无二,没有丝毫拘谨或是类似于敬畏之类的情绪,“前些年听凉禾说你为人平和,让人感到亲近时,我可半点不信,如今更是不信。” “若不是你同水寒一起,我还以为你是来打架的。”他如同思量般看着木恒,不着痕迹地沉默片刻,而后继续说道:“如你这般气息凉彻似万载玄冰,这世上再无法找出第二个人。” 木恒闻言不作言语,等着他继续说。 风白云见状淡笑数声,“天池之水是为定神,本偏阴冷,浸泡多年自然会产生些许不同,何况你心性冷酷至极,实际毫无情意,即便就在眼前,也让人触之不及。” “不好笑。”木恒在崖边坐下,将酒坛放到身旁。 风白云转而看向山间的薄雾,心情有些舒畅,微风拂起他额前一缕长发,袖袍飘然,恍若仙人,他说道:“首先恭喜你还活着,但似乎过得很不如意。” 明明二人已多年不见,更可以说是着多年前的恩怨在前,此时交谈却如相处已久、见面便会喝茶聊天的老友一般。 “是有些不如意,但你不也是如此?”木恒不以为意。 风白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淡笑说道:“世事无常,让人不喜之事时时有之,或是习惯,或是麻木,哪会有什么如意不如意的情绪在那里。” 木恒看了他一眼,“太老气。” 但不知她说这话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否也是如此? 风白云摇了摇头,“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老气就老气了吧。” “那为何还孤身找上门去跟人打架?”木恒想着易水寒说的那句话。 风白云闻言淡然,“若是王朝暮还在,我决计会拉上他一起,然后试着端端看。” 那么就不会是孤身一人,而境界深厚的强大修行者弹指抬手间便可毁山灭海,境界越是往上,差距便会越大,那么端的自然便是墨丘。 虽说因为一人而让得其宗门销声匿迹实在是蛮横至极,但修行界中向来拿实力说话,如此事件确乎不再少数。 不然,甘露教又怎会存在千年而不灭呢? 这般意会,此话便变得极其无礼却又霸气至极,但话虽如此,寻常人听到木恒的那一句问话的第一反应不该是专注于“找人打架”四字吗? 传闻中的白云仙君,果然非凡人也。 而既然他这般答了,木恒之意自然也不会是在“打架”二字之上,她没有感到意外,却是说道:“若是朝暮,一人足矣。” 话语中隐隐有着亲近之意,更有对二人境界实力的一种评价。 风白云知道二人的关系有多好,不作辩解,也没有丝毫不甘或是挫败之感,却还是说道:“那他当年怎么没有做到?” 修行界中,只要辈分高一些的人都知道,绝情宗与墨丘的关系十分不好,而其中极大的原因便在于,一百多年前王朝暮曾差些灭去墨丘满门! “不清楚。”木恒摇头。 风白云不知此话真假,也没有在意,“那我们一起?” “无恩无怨的,我为何要帮你?”木恒看了他一眼,“而且上门打了个平手后,还带了个帮手再去一次,不是很丢脸?” 而前面说的自然便是风白云对她无恩,墨丘与她无怨,那么自然不会有相助之理。 “又不会输,哪里丢脸?”她的语气何其平静淡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但这话却是有些意思,于是风白云笑道,对她准确的猜测也没有感到意外,他继续说道:“而且若不是那里有山门大阵,我又怎么可能只是打了个平手?” 木恒沉默片刻,“到底怎么回事?” 就连她都知道,风白云心性淡泊,不争不抢,对各事向来安之,如天上白云般轻盈随意,如今对一件事如此执着,自然有些问题。 风白云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更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喜,却是说道:“我不喜欢那个小子。” 而那个小子,指的自然便是陌玉。 “城府太深,又过于凉薄,玩世不恭,偏偏又生得一幅好看的模样,更是智谋无双,让人家小姑娘又爱又恨,当真不是个好少年。” 这话既褒既贬,欣赏与排斥之意相互交织,说明他的看法确实有些复杂,而对那样一位自己其实赞赏有加都是心生杀意,可见他对苏凉禾这个弟子十分上心,可谓宠爱。 这些情绪,木恒自然听得出来,“男女之事,强求不得。” 风白云摇了摇头,“我可没有想过强求,只是杀一杀。” 木恒说道:“不好杀。” “这我已经知道了。”风白云看了她一眼,微嘲一笑。 既然都已经找上门去,还负伤而归,自然已是知晓得清清楚楚了。 木恒没有在意他话中的意味,看着云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白云继续说道:“我不相信忘机看不出来。” 忘机是清心派掌门师太的道号,更重要的是,她也是辛芽的师父,而传闻辛芽会与陌玉结为道侣。 若是她对陌玉本人存在类似的看法,那么二人若是要结为道侣,自然会有许多限制,更有可能会无疾而终。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她有没有看出来不重要,任何人看出来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小姑娘怎么想。” “这便是让人很不解的地方。那个小姑娘道心何其纯洁无垢,看人更是精准无比,天赋无可挑剔,前途无限,怎么就是喜欢那种性情的人呢?”风白云注意到她说的是怎么想,而不是有没有看出来,他迎着风,俊朗的脸上神情依旧极淡,“即便知其人,却依旧为之。” 第四章 师徒 辛芽为何对陌玉情有独钟,木恒不知道,也不关心,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小子看上去平易近人,骨子里却极为高傲,极少会视他人为同道,何况是结作道侣?”风白云在此时继续说道。 就像当年池笙棋所认为的那样,陌玉将除他以外的人都视为白痴。如此看来,即便辛芽天赋出众,清美可人,更是一派掌门亲传弟子,却又何至于让他那等分明不喜拘束牵连的人格外倾心,许其一生一世? “或许他不是个好情人,却是个好徒弟。”木恒想着当年所遇,想着墨丘可能的局势,摇了摇头。 风白云看向远处的某座山,沉默许久,悠长说道:“果然是因为这样吗……” 先前与墨丘掌门的战斗中,他便隐隐有所察觉。 数百年的岁月便这般悄然而逝,境界亦是无法更上一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件让人悲伤而无可奈何的事。 只是若南北两方最德高望重的两个人相继离世,人间的修行界又是否承受得起这样的损失? …… 山涧泉水,清幽宁静,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谈话论道,气氛怡和,淡淡书香飘漾其中。 这里是南方百姓心目中的圣地——墨丘。 陌玉走在山道之上,依旧玉树临风,笑容温然。 一名学生服饰的传话弟子走来恭敬行礼说道:“大师兄,辛师妹来了,正在山水堂等你。” 门中弟子,包括他在内,谁都知道如今大师兄与那位清心派天才女弟子的不凡关系,那么自然不会阻止她的来访,便先请她先暂坐会,来到此处通传。 陌玉笑道:“我已知晓,你与她说我稍后过去。” 传话弟子再次行礼退下。 山中茂林修竹,林鸟飞回,越往深处走去便越是能感到内心的宁静,更能切身感受到天地灵息的玄妙流动,对修炼有着无比的好处。 陌玉登山向一处洞府中走去。 洞府周围灵气蕴孕,俯瞰山谷郎秀,仿佛伸手便可触摸到天上的云雾。 确是一个极佳的养息之地。 “师父。”陌玉站在洞府前行礼。 一道沉稳而宁静的声音自洞府内传出,听不出男女,“我自知你心意,但掌门之位从来都不重要,你又何必委屈自己?” “既然无可无不可,自然谈不上委屈。”陌玉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眼中却多了数分执着之意,“何况徒儿怎么可能让师父受委屈?” 那道声音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带着些许无奈,“也罢,也罢,我还能活些年,那些长老暂时还不敢如何。” 陌玉闻言,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稳住心神说道:“我曾听人言,神威借用天地,归元融入天地,到时不死不灭,长生希望有之,难道即便参悟了长生经也没有办法突破吗?” “你是听她说的吧,说起来你在南越做的事确实有些欠妥啊。”那道声音笑笑,“身为人臣,不克忠职守,却凭心意随意为之,最终惨淡收场,即便那是顺大势而为,却仍旧有些过了。” 陌玉安然接受,“弟子知错。” 那道声音带着些许历经岁月、见过万物轮转的沧桑,又平静说道:“不说归元,仅是达到五境巅峰又是谈何容易?这么多年来,为师始终看不到那道门槛,而长生经又哪里是那么好参悟的?闭关再多也不会出现什么增益。” 墨丘的许多弟子都知道,掌门大人近些年来经常闭关,多年前出现在南方会谈之上时,亦是刚方出关。 “是不是因为我?”陌玉眼中出现难过的情绪。 空气中响起轻盈的回声,那道声音平和笑道:“虽说让人操心,但哪有这般夸张?与其讨论我的事,还不如关心关心人家小姑娘,既然选择了她,就要好好对待才是。” 陌玉闻言,沉默不语,只是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此间仅剩风声,安静得让人有些心乱。 不知过了多久,陌玉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话语中带着一抹坚决。 即便知道前路困难无比,即便知道无法实现,也还是决定要那么做,而这个你字略有深意。 那道声音的主人没有再次纠正他称呼的问题,有些感叹,“大限将至便至吧,活了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风景,此生亦是极好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陌玉打断话语,沉声说道,而同一句话却重复两遍,可见他对所说之事真的很在意认真。 自此,那道声音不再响起,或许是不在意,又或许是默许。 总之,有些复杂。 …… “我当年见过洛瑾。”木恒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也不见回忆之色,如是说道。 风白云知道她说的是谁,也知道她的意思,有些意外,“所以你要帮忙?” 若是换作常人有那样的想法,他虽不会嗤之以鼻,但至少不会理会,但木恒自然不同。 “我对长生经有些兴趣。” 风白云闻言微笑,“这是要抢?” 修行界各派皆有珍宝秘籍、修行功法,珍贵无比,涉及修为进境及弱点,皆是极其隐晦而不可向外人道,即便是借都是极其不可能,那么便只剩下偷和抢了。 按照木恒向来的行事作风,光明正大之法,便是抢了。 “读书人的事,怎么可以说是抢?”木恒不以为然,挑了挑眉。 墨丘与木枝院的本质有些类似,说是读书人也是无误,那么那自然便是读书人的事了。 风白云闻言一笑,而后摇头,“据我所知,光是只有长生经可能还不够。” 以他的眼光,即便无法真真切切看出木恒的病症到底有多严重,但至少知道确实很严重。 木恒直到她的意思,“所以我还会去趟寒山。” 风白云想起与她有些故事的那个和尚,笑道:“不怕尴尬?” 木恒摇了摇头,“不会尴尬。” “但还是不够。”风白云神色微微认真,“欲治其本,便需溯其源,神魂之道,应该以相同之理疗之,“听闻绝情谷秘宝轮回之镜与此有关,或许你还该去走上一趟。” 第五章 借问酒家何处有 事涉仙宝轮回之境的某些特性,木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看着朦胧的山间与见不到真容的丛林,面无表情地,“我自有分寸。” 风白云听着这一如既往淡到不可一世的语气,盘坐在那里,依旧清逸,不知为何看了一眼她身旁放着的那坛酒,想着这些年来听过的传闻,颇有意味地说道:“自己不去找事,事情自然就不会来找你,酒入愁肠愁更愁,就是因为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到人间走得太多,才会惹得如此诸多的因果麻烦。” 木恒拎着酒站起身来,衣袖轻挥,山中云雾尽数散去,一派清明。 “本非庸人,便算不上自扰。” 风白云舒缓一笑,“算不算得上,谁又能说得准呢?” 当木恒二人在崖畔说些有的没的之时,易水寒正穿过溪水灌木,目不斜视,步伐轻而缓,却走得极快。 山上云深不知处有一方极其隐蔽的洞口,那里地势极高,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十分危险,但对于修行者则不然。 那样的环境可以是很好的静心修身的极佳之地,也同样可以是极为有效的自省反思之所,当然你若是心情不好,也可以独自一人留在那里。 易水寒往前看了一眼,走了进去。 山洞贯穿石山,最里处敞开,向云海外伸出一方石台,石台立于悬崖峭壁之上,莫名夹杂着一抹难过的孤意。 若是从极远处向这边看来,不是境界颇高的修行者,根本看不清石台之上还坐着一个人。 衣边铺落在地上,发丝偶尔飞扬,扑面的白云之中一张美丽可赏的脸,若云中仙子,只是此时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眼中盈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湿意,像极了梨花枝头挂着的雨滴,好看得很是落落,让人不忍。 我见犹怜,那人却偏不。 “师父你要是再来烦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苏凉禾微低着头坐着,感知到有人来到,控制住情绪大声,身后许久没有声响,她又恼道:“你走不走?!” 易水寒沉默片刻,向外走去,最后站在洞口外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山路上缓缓出现一个白色人影,拎着一坛酒,带着斗笠,仙风道骨,于苍翠草木间信步闲庭,悠然而仿佛自得。 木恒走到他面前停下,没有说话。 易水寒会意,“师妹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 木恒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向洞内走去,不过一瞬便来到了石台之上,她在苏凉禾身旁不远处坐下,将那坛酒放下,“要喝吗?” 若是寻常人遇到类似于苏凉禾的此种情况,往往会好言劝慰,说些什么既然这样了就这样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话,但木恒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不会也不想要。 那么或许可以讲些道理,但有些道理,有些人就是很难懂,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懂,讲了又有什么用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只是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喝了又有什么用呢? 问题的答案,她不知道,但知道酒是个好东西。 “师父不让我喝。”苏凉禾没有去想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别过头去抽了抽鼻子。 “想哭就哭,想喝就喝。”木恒摘下斗笠戴在她头上,“他说不让,你就听了?” 话音刚落,自纱帘内忽地传出一阵笑声,极淡极轻,如同将要化雨的云雾,仿佛在下一瞬便将落下雨滴点点,于是便有抽泣声。 待她哭的累了,便开始喝起酒来,边喝边说道:“这酒不够烈,口感不好,太难喝。” 木恒说道:“随便买的。” 苏凉禾本想就此埋怨一番,但看了她一眼,见她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渺渺不可寻,心中还是不自觉地产生了些喜意,心想,还能再见,真好!于是朗声大方说道:“算了,原谅你了!” “下次带好点的。”酒喝完了,苏凉禾打着嗝,脸色微红支支吾吾地说道。 “嗯,知道了。”木恒眼眸微抬,意念微动,眼前云雾向四周散去,现出一片无限风光的秀丽山景,颇有数分白云悠悠、千古万载之感。 苏凉禾眼睛微亮,却又恢复黯然。 白天的时候,木恒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的哭诉埋怨。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就这样过了好些天,木恒拿过斗笠站起身来,“还要去抢亲吗?” “弄得像怨妇一样,不是很丢人?”苏凉禾情绪已经有些稳定,摇了摇头,而后又试探着说道:“要不你去帮我抢?好歹恶心他们一下。” 木恒闻言看了她一眼,细数了一番自己历年来抢过的亲,婉言拒绝,“这样不厚道。” 苏凉禾看向她,微感惊讶,“你什么时候厚道过?” 木恒摇了摇头,“你其实是想如何?” “我现在是明白了,他不是真心喜欢我,但难道就是真心喜欢她的么?”苏凉禾的眼光转向远方,沉默许久,喃喃说道:“他配不上辛芽。” 不知过了多久,木恒走出洞口,看了易水寒一眼,示意他可以进去了,缓步走至崖边,她看着脚下极深的绿色,神色平静。 白云山树木苍翠,风景极好,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岁月已逾百年的老木,峭壁之上,一棵蜿蜒苍松扎根于石壁之中,满是沧桑意味的枝叶向外伸展着。 清风拂过,叶梢晃动,很是清脆动人。 周围无人,只余碎石轻落,风铃响动的静谧之声。 自然美而简单,俗事却自然很烦,而情事更烦,但活着活着,你就会发现,世间福祸相依,想要见到美好,就要接受与之而来的相伴纠葛。 活着,本便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想着这些,她忽然想喝些酒,但是,要有酒。 她的目光透过云雾看向极远处,以她此时的境界修为,自然能将那处的行人店铺看得清清楚楚,于是起步踏上崖上的云。 第六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 溪水淙淙,石畔青叶凝露浅滴,枝头百鸟轻唱,风声回响于山谷之间,荡漾起一阵美妙的旋律,灵山一如既往地那般美丽宁静。 伴随着细微的踩踏碎石的声音,一名身着浅色道袍的少女出现在溪畔,腰上系剑,双手环胸,看着前方这片钟天地之灵秀的群山,脸上漠无表情。 眉眼如画分明,容貌清晰干净,甚至干脆,英气十足,飒爽般的风姿直至逼人! 感受到周围各处投来的视线与探知,她脚步轻盈而沉稳,不以为意地向灵山山门走去,长箭破空声却在此时忽然响起,她耳畔的发丝被截去一段,微微皱眉,她看向山道之上。 “何人胆敢擅闯灵山!?”一道声音自那处传来,数位身着淡绿色衣袍的弟子现出身形,说话的正是为首的一名年轻男子。 少女看着他不作言语,却忽地挑眉,反手握住腰际长剑,骤然化作一道流光冲上前去,剑芒锋锐,剑气四起。 以那名年轻男子为中心,周围闪现出数道剑光,虽不至于圆融完美,也没有太多的杀意,却有着日积月累的凝练之感。 那些灵山弟子修为本便不高,加之根本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不由分说,一言不发就动手,一时来不及防御便皆被放倒在地,那名年轻男子脸上出现惊愕之色,更有些骇然。 即便在方才的碰撞之间,没能看出对方的真实境界,但凭借那种手法与自身的体会,对方修为绝对远远高于自己,年纪轻轻就能修炼到这种境界,难道也是圣女那样的天才?! 你到底是……”心中虽然震惊莫名,他毕竟是这里的弟子,便对着少女愤怒说道,但什么人三字还未出口,他便莫名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泛着冷意的剑尖距离自己的额头不到一尺。 “你好吵!”少女手握长剑指着他,侧过脸来说道。 微粗的眉毛就像一把凌厉的剑,英气逼人,很是夺目! 年轻男子许是被其气势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如今的问题是,眼前的少女居然敢独自一人上山,还在他方宗派山门前忽然动手伤人,到底是别有倚仗还是太过愚蠢? 在场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就在此时,一道清如流水的古筝声在山道之间响起,夹着凉凉风声,弹出玉珠落玉盘的美妙轻音。 少女手中长剑不经意地偏离数分,感受到袭身的攻击,她收剑置于身前抵挡,长剑挥舞,伴随着清脆的铿锵声,就像是将玉珠弹回,她将袭来的杀力悄然化去。 刚才还倒在地上的数名灵山弟子此时已然起身,退回到山道之上,柳清筝抱着一把古筝出现在众人身前。 柔若细柳,雅如静花。 少女看向她,微微挑眉,“你不是我的对手。” 语气之中,没有夹带不屑却已经显得有些傲然。 “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也知道你想让谁当你的对手,但她不想理你,所以你还是走吧。”对于少女所言,柳清筝心中自有分明,轻柔一笑。 话中虽然没有点出具体是谁,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知道了她的意思,居然想让圣女大人出来交战,那名少女到底又是什么身份?! 就像商礼在不周山中的地位一样,楼阁在灵山弟子的心目中绝对是高高在上而不可亵渎的存在,更如真正的仙女一般遥不可及而让人仰望,如今听闻有人上门挑战,数名弟子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好奇,但更多的是不屑与轻视。 就算你也很出色,但比起圣女大人,又算得了什么? 只有柳清筝的眼神依旧宁静,她静静地看着少女,似是在等她的答复,不仅是因为礼貌,也是因为对方确实没有恶意,而且在传闻中还是个极为单纯的少女。 “她要是不出来,我就打到她出来!”少女闻言没有迟疑,神色淡淡。 难道方才的动手也是出于此番用意?这般坚定,或者说执拗,确实也很单纯。 柳清筝想起了任天真,然后轻笑着摇摇头,转身看向天空,“我是劝不了了。” 声音不大,却能让应该听见的人听见。 按理说,此间山道上的动静早便应该被灵山的谷主及其他大人物们感知,此时却没有什么神威境强者出面,看来是都知道了少女的身份及目的,将其视为小打小闹,不予理会。 微风响动,少女心念微动,转头看向一座极高的虚无缥缈的山峰之上。 那处淡绿色的道袍迎风飘扬,墨发如练,依旧如万家灯火般的精致容颜,胜却世间所有风光,让人赏析悦目,然后沉醉。 在场弟子脸上惊现激动兴奋之色,赶忙纷纷行礼。 楼阁神色平静,看着少女的方向,淡淡说道:“叶清欢,你脑子又坏掉了吗?” ...... 云海之下,崖畔种着一棵常青古树,苍翠而美丽,凉若清风,就像树下的一名少年一般. 少年动作轻缓而温和,煮着茶,就像是在酿着岁月,身前摆着一方古木制成的桌椅,上面放着一些茶具。 薄薄雾气轻轻飘出,蕴着茶香,空中不时飘落几片绿叶,山风送来花香,安然的气氛,很是静谧。 此时另一处山峰之上,云层翻涌,光芒闪现,灵息与剑气相互碰撞,战况似是有些激烈。 少年往那边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前方传来淡静的脚步声,颇有数分知礼意味。 “见过师叔。”丹青婉约站在不远不近处行礼。 “起来。”少年看向她亲和问道:“要喝吗?” 丹青婉约行礼谢过,走过来坐下,看着浅碧色的茶水,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休萝茶不是这般煮的。” 她自小出生在富贵之家,不仅大方得体、涵养极佳,更是见多识广,如此话语自然不会是假的。 “我一直都是这般煮的。”少年自是知道这些,脸上却也没有出现什么尴尬之色,“既然过程是美好的,何必在意结果?” 所以最终煮出来的茶好不好喝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丹青婉约在这里修行已有多年,自然知道他向来习惯煮茶,却从未喝过,静静地看着他,发现他身上那种清逸虚无的气质与某人有些相似,“可是无论何事,结果都是极其重要的。” 过程产生结果,结果又会推动下一个过程,如此往复,循环。 “确实如此。”少年想起一些往事,低头看着茶壶上冒着的热气,他亲和笑道:“你喝过那么多好茶,想来应该不喜欢我煮的,若是不想喝也可以不喝。” 丹青婉约没有说什么,却倒了杯茶浅尝了一口,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曾听父亲说过,恒姨也喜欢煮茶。” 少年没有在意她话语的用意,微微一笑,“只是她现在不喜欢了。” …… 若是昔年南越尚存,环绕全国的元江依旧还会被尊为国河,但即便此时改朝换代,这条河流在人们心目中依旧极为重要,虽然没有盛天衡河那种悠远清雅,却自有一股旷远浩大之感。 河面轻波漾起,数只小船在江上漫过,更有着一些文人雅士在巨大的船只之上吟诗作对,弹琴赏乐,但即便如此,却不显得拥挤吵闹,反而有着宁静之感。 清风微习,花香缥缈,撩人心弦。 “战乱结束后的那些年,大家都以为往后的日子会变得更苦,却没想到蓁国国君确乎是个好皇帝。”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之上,船夫摇着浆,脸上带着质朴的微笑,声音爽朗,“百姓修养生息,如今都过得有滋有味的。” “大伯,你这话都说了好几遍了。”船头上躺着一个人,双手枕着头,闭着眼睛,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细草,神情很是惬意。 “那也是因为公子你肯听我唠叨。”船夫脸上充满笑意,说道:“只是公子的那头黑驴被丢下在那里,当真不要紧吗?” 少年笑着站起,看着连天的江水,感到有些舒畅,江风吹起他的额旁发丝和衣裳,笑容清朗而有些随意,很是潇洒,“我只是它去替我寻酒些喝,而且它聪明得很,自然是不会有事的。” 船夫笑着应了声,继而又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瞥到少年腰上系着的一只木笛,质朴无华,便说道:“公子原来还精通声乐之道。” 少年笑而不语,听着耳畔的清风细语,忽然想吹首曲子。 于是江面之上便响起了一道舒缓而清新的乐声,若溪水流过山涧,又似白云般绵绵,还带着几分酒后的醉意,有些轻挑,还有不羁,但无论如何,总能感动某些少女心魄。 船夫虽不会欣赏,却知这首曲子是极好听的,正准备发自内心地赞扬几句之时,恰好是小船驶过一只巨大的观景船的时候。 一曲结束,小船上便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船夫心中微惊,显然是被吓到,知道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便应该是传闻中修道的仙人,心中激动害怕,说不出话来。 少年含笑看向那人。 “我家小姐有请,不知仙友是否愿意赏脸?”那名男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举止却有尊重之意。 “有酒吗?”少年转头看了一眼那船上,自然而然地能够看到帘后有着一位羞涩的俏丽佳人,于是微笑。 男子闻言微怔,“不说其他,美酒佳肴,自然是都有的。” “我这人很挑的,想要问一句,都是些什么样的酒?”少年舒朗一笑。 男子话语中隐隐有着些许骄傲之意,“甘露永春桑落酒,仙酒罗浮春,更有盛天名酒百里飘香。” 少年听到最后一种酒名,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微笑,“还不错。” 第七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在距离元江观景船百里之处,有一家极为出名的酒铺,位于山脚之下,取山泉之水酿酒,酒香飘散十里,位置虽然较为偏僻,却仍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酒客们坐在石制桌凳之上,感受着拂过的清风,品着美酒,谈笑风生,一时惬意无比。 正在柜台忙活着的店铺小二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嗯昂嗯昂”的声音,心中疑惑,抬头看去,便看到一头长得颇为憨厚的黑驴,模样普通,眼中却极有灵气。 黑驴看着他,继续昂昂地叫着。 小二不知为何分明不懂驴语,却能够明白它的意思,而他在店里当差多年,见过不少奇事,愕然过后瞬间明白那头黑驴怕是哪位仙人的仙宠,灵智极高,于是慌忙前去取酒,将酒坛用绳系好,挂在它的背上。 黑驴看了小二一眼,微憨驴脸上似是有赏识之色,似是在说,小子你很识趣嘛,看着有些怪异。 小二笑着作出请的动作,而后发现在方才还很自如的黑驴不知为何忽然僵直了身体,于是下意识地往前方看去,便见山风挽着的一抹白色悄然而至。 长发散落却不乱,气质飘逸而不轻,眉目如画,胜却山水。 被其气息所感,他已然怔住,无法言语。 黑驴则是颤了颤前脚,仿佛就要跪下。 “姑娘想要什么样的酒?”小二终是反应过来,走上前去,隔着刚好的距离,挂着绝不会让人讨厌的笑容。 而来人正是木恒,她看了眼黑驴,“桃花酒。” 小二闻言没有像寻常酒家那般说上一些可有可无的自夸之话,而是极为利索地前去取酒去了,黑驴没有离开,更不敢动弹。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极度的尊敬。 木恒知道它来自何方,又大概能够猜到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看向它在神识中说道:“他在哪里?” “那个白痴正乘着船在元江上浪。”黑驴神智极高,自然知道话中的他指谁,而它虽然不知道木恒为什么会问起自己那个地痞流氓、无赖至极的主人的事,却还是下意识地回答,但在说完后却猛地住口,惊觉事情似有些不对。 这位为什么会问起那小子的事?两个人什么关系?听上去好像关系很不错,那我刚才说了那小子的坏话,岂不是要凉凉?! “跟着。”木恒看了它一眼,接过小二递过来的一坛酒向山中走去。 黑驴不敢有万般不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背影不知为何看着居然有些得意,充满了小人得志之感。 “这是,要去哪里……”走着走着,它发现眼前这位气息虽冷,却沉静可亲,便壮着胆子问了起来。 “境泽。” 黑驴闻言再次一颤,眼中闪过些退却之意,怯怯地问道:“去干嘛……” 木恒看了它一眼,“酿泉酒还不错。” “我……就不用去了吧。”对于境泽蕴孕着众多天灵地宝、更有天然形成的难得佳酿,黑驴自然知晓,但更清楚闯进那里会有着怎样的凶险,总不能为了一坛酒就坑驴啊!! 木恒神色平静,“有我在,你怕什么?” 黑驴从中听出了相护之意,微怔片刻后忽然转变态度,前脚着地,谄媚地认真说道:“得令!” ...... 当少年和男子来到观景船之上,便见到了许多在船边迎着江风谈聊的人,而其中恰有相识之人,他看着一名被诸多目光注视的年轻男子,依旧缓缓笑着,脸上没有喜怒。 耳边不时传来人们的谈话声。 “冷家大公子风度翩翩,身有仙根,又极具才气,当真是世家公子中的表率人物啊!” “只是当年冷家归降速度何其之快,为何无人谈论此事?” “这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当年南越王如何对待冷家的?再说,追随明君有何不对?” “但即便如此,早些年不是传闻冷家大公子是个白痴儿么?如今情况是因为生了何事?”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听人说是那夜我国大军兵临溪都,冷公子一梦惊醒,便恢复了正常!” “还有这种奇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 “真是无聊。”少年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木恒当年说过的话,喃喃说了一声。 男子没有听清他的话,却也没有多问,伸手指路道:“这边请。” “这里都有谁?”少年没有要起步的意思,看向他笑问道. 男子知道他问的是船上较为出名的人物,于是答道:“洛阳商家三小姐商瑶,我家小姐沐家嫡长女沐长亭,小姐的闺中好友百里姑娘,还有冷家大公子。” 少年闻言继续笑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男子看了他一眼,脸上颇有尊敬之色,“潇洒写意,风流恣意,久闻仙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嘴唇微薄,容貌轻逸,甚至有些漂亮,手握木笛的模样有些轻挑,少年确是王乐施,他往身后看了一眼,笑道:“所以你家小姐其实是什么意思?” 第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男子看着王乐施脸上的笑意,不敢有什么有何欺瞒,正欲说些什么,前方忽然传来一道轻快的问候声:“方才寻吕道友不着,原来是在这里啊。” 带着一抹如山间清风般的微笑,冷君珩走了过来。 玉树临风,气度非凡,便如浊世一个翩然佳公子。 王乐施转过身来,见他这般与当初截然不同的风度,微微挑眉。 世上不乏有能够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天才年轻人,比如商礼,比如陌玉,而眼前的冷君珩明显也算是这一类人,但为何就是看着有些不爽呢? 冷君珩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喜,神态自若,微行一礼,算是见过,“王兄,好久不见。” “见面就称兄道弟的,我跟你很熟吗?”王乐施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见他如此不客气,冷君珩却没有生气,倒是爽朗地笑了几声,如此便引来了周围更多的注意,他说道:“莫怪莫怪,那我称呼王仙友可好?” 在场众人也不缺少能够修仙问道之人,此时见他行为举止皆是尊敬有礼,更有着些许谦卑之意,便纷纷猜测起与其对话的少年身份。 注意到少年手中的木笛,轻挑的眉眼,和周身松散、带着些无赖的气质,呼吸微滞,在一瞬的沉默过后,开始惊呼起来,“那,那是不周山的?!” “听闻他到处游历,我等如今竟有缘能得此一见!”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传闻中的那头神奇的黑驴又去了哪里?” “废话,他来此处自然是因为百里小姐!而且黑驴再奇还能游泳不成?” “你我都能踏水,仙宠为何不能?” “……” 王乐施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想,那头好吃懒做的憨货可不会傻到去游泳,向冷君珩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早便听闻元江风景极美,便乘着早春之际前来赏赏景。”冷君珩微微一笑,继而又不知为何话头一转,说道:“不知王仙友方才在小舟上见到的风景与此处见到的可有不同,说起来,这些年飞絮姑娘很是挂念你呢。” 这话前言不搭后调,说得有些奇怪,但自有深意。 “你在嘲讽我?”王乐施本无兴趣去想其中的意味,但很多事情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地就会明白许多,于是失笑。 冷君珩一如既往地笑道:“不敢不敢。” 此时江风恰好拂过,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舱内走出了几个人。 几处裙摆轻飘,一者淡如清菊,明丽雅致,一者皎如秋月,清柔若竹,一者天香国色,美极似琼花,皆是世间难遇的绝色佳人,如今风光,便如一副明净春景,让人赏心悦目,仿佛听到了随风传来的清音,默然不敢出言打扰。 “王哥哥,好久不见,你不去找我却在此处与人聊天,当真是不想念阿瑶吗?”最前方的那名少女肤色白皙,举止得体却不会显得拘谨,颇有大方之气,眼中蕴含的水波仿佛时时刻刻都跳动着一抹亮色,径直走到王乐施面前温雅微笑。 王乐施似是没有注意到落在他身上的另一道目光,看向商瑶,有些无赖地笑道:“不想。” 商礼在不周山修行的那些年,眼前的少女便时常会到山里做客,偶尔也会拉着自己一起去爬爬山,跳跳崖什么的,有些调皮捣蛋,但却极为可爱,如今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愈发亭亭玉立,却还是如当年那般有些跳脱。 “可你当年明明还会为了阿瑶跳崖的……”商瑶故作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抹着脸上不存在的泪水。 王乐施没皮没脸地淡淡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太白痴!说什么要跳下去看看下面有什么,我要不救你,大师兄还不得一剑把我砍了!” 说的是儿时趣事,也是玩笑。 此番对话倒尽显二人之间的亲近之意,但也不会有人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因为其实真的也是没什么,也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与王乐施有着不凡情谊的女子。 商瑶不再说笑,让到一旁,笑着向他介绍道:“这是沐家小姐,长亭。” 沐长亭向王乐施盈盈一礼,行止娴静端庄,气质清幽,仿若嫩竹散发的淡淡清香,尽显大家闺秀之资。 商瑶又走到另一位女子身旁,笑容意味深长,“这位百里姑娘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那名女子体态娇柔,淡淡的妆容,眉若轻烟,一双美眸流盼妩媚,仿佛倒映着清泉一汪,明艳得有些魅惑,却又给人一种高洁纯净之感,如出水芙蓉,清香四溢,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便把此女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好久不见,向来可好?”王乐施微微点头,算是见过,看向百里飘香,眼中有着极淡的复杂,淡泊一笑。 百里飘香眼帘微垂,声音有些轻,“不好。” 此言一出,在场无人还会不识趣地围观着,皆是各自散去,去到船上各处赏景去了,商瑶更是想让二人到船内的房间中去谈话。 王乐施自然能注意到这些,却没有理会,看着百里飘香眼中蕴着的柔柔哀怨,想起了木恒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既然做出那样的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当初他在盛天结下的因,便会产生这样的果,他知道难以回避,当然也不会回避,所以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有人曾与我说过,人间不值得。”他眼中含情,脸上含笑,说出的话却似乎有些让人失望。 百里飘香睫毛轻颤,“她是谁呢?” 王乐施温柔一笑,“谁知道呢,总之让人又爱又恨。” 第九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 他的语气很淡,像空中飘着的轻烟一般,却流露着似乎谁都能听懂的情愫,但百里飘香不想懂,也不想听到更多这样的话,沉默了许久,“要喝酒吗?” “不了。”王乐施看着她的眼睛,觉得还是如以往那般好看,只是多了几抹哀思,微微笑着说道:“世上还有值得喝那酒的人。” 所以就不要一直对我有所挂怀了。 再次被拒绝,百里飘香烟眉微皱,纤手不着痕迹地攥着衣袖,眼帘低垂,感到很是难过,转了话题说道:“听说你在溪都见到了姐姐。” 王乐施看着点头,“嗯。” “可你愿意见她却不愿意见我么?”百里飘香眸中含着些许湿意,如同绵绵春雨过后的山间雾气。 王乐施没有说话。 为什么呢?因为姐姐看得通透,可以放下,但是妹妹做不到,所以他那年从盛天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去过。 既然注定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要开始呢? 百里飘香含泪低泣,“你喜欢过我吗?” 王乐施点头,“喜欢过。” 百里飘香愈发难过,“所以只是如今不喜欢了么……” 王乐施摇头,“还是喜欢。” “那为何不愿和我在一起?”百里飘香眼眸微抬,琼鼻微红。 你爱我吗? 爱啊! 那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王乐施沉默着,没有说话。 “是因为我是青楼女子么?还是因为我不如那名女子好看?果然……我还是配不上你吗?”百里飘香心中微痛,带着悲意问道。 “因为是我配不上你。”王乐施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她轻声说道:“也因为不够喜欢。” 声音微凉,就像此时拂过耳边的江风,不会为谁而停留。 商瑶和着沐长亭正在船上的某处观景,各有心事,偶尔也会聊上几句。 沐长亭举止温婉,轻柔地将双手搭在船檐,一颦一笑皆如蜻蜓点水,恰到好处,给人和煦之感亦不会失礼。 “长亭姐姐对冷公子似是颇有好感呢!”商瑶则是双手撑着下巴,有些百无聊赖。 沐长亭脸上没有什么羞意,看向商瑶笑道:“谦谦公子,给人的感官自然是不错的,这点倒是与商大公子有些相像呢。” 商瑶想着自己大哥的模样,心想,他怎么可能比得上礼哥儿?但也不想更不屑于争论什么,“那姐姐觉得王哥哥如何?” 沐长亭微怔,细想了片刻,“自如潇洒,风流无拘,一笑便如三月暖阳,让人舒适惬意。” “没想到姐姐对王哥哥的印象如此之好。”商瑶心中微异,意味深长地微笑。 沐长亭看向她亦是笑道:“只是人家郎才女貌,自然与我无甚么干系。” 商瑶知道她看似柔弱,实则是个极其开明之人,心中豪情不弱于世间男子,“你当真是这般认为的?” 沐长亭不解其意,“那该如何认为?” “我对百里姐姐无甚么偏见,只是我自小便常常见到王哥哥,知其心性洒脱,仿若对世间万物皆是无欲无求,有美酒可饮,有佳人可赏,便会视作人生幸事。”商瑶看着元江上漾起的涟漪,想着一些故事,脸上有着怀念之色,摇了摇头,“凡事可有可无,自然不争不抢,看得极开,从不见其真正气恼,而当你和他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极其温柔的人。” “在我看来,他就如同礼哥儿一样,是误落凡尘的仙人,所以他不对谁深情,潇洒地一人行走天下,便是最好的模样。” “如今,他还是一如当年。” 沐长亭听着她的话,陷入沉思,“只是传闻……” 商瑶微微挑眉,“亲眼所见都不一定是真,传闻还能信得?” 沐长亭看着她挑眉的样子,想起了当年见到那位商家大公子时的那惊鸿的一眼,沉默片刻,“瑶妹妹的意思是,王公子不会真的喜欢上谁?” “不是不会,是很难。”商瑶略带深意地微笑。 沐长亭往身后看了一眼,想着百里飘香如今怕是会很伤心,于是也感到有些难过,“如此岂不是负了许多女子的心意?” “那又能怎么办呢?”商瑶不以为意,“虽然很遗憾,但世间就是有很多事不能尽如人意啊。” …… 在一处街道之上,木恒戴着斗笠,黑驴驮着酒。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的步速不快也不满。 黑驴怕木恒走得有些累,于是在神识中问她要不要坐到自己背上,还说了一句,王乐施平时懒得御剑或是走路时也是这般做的! 木恒看了它一眼,黑驴轻叫了几声。 木恒会意,于是微微点头,黑驴蹲下身来。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元江边的一处郊外,自江面上吹来的数缕清风将斗笠上的纱帘轻轻挽起,白色的衣角在风中轻飘,木恒让黑驴停下,向那处看去。 黑驴亦是有所感应,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下一刻便在心中轻骂了一声,心想,那小子又在撩拨哪家的姑娘?旋即看了木恒一眼,生怕自己会因为主人不好的行为而受到牵连,让她对自己的观感降低。 木恒没有理它,顾自下来,拿过一坛酒走到江边的柳树下慢慢喝了起来。 长发随风扬起,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泊,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没有用灵息刻意化解的情况下,不知过了多久,她脸色微红,便有了些许醉意于是靠在柳树下,再次看向那只观景船的方向。 黑驴看着她,不知在担忧些什么。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木恒神色微嘲,忽然微笑,“人生从来不如初见,这种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趣啊......” 黑驴在一旁都已经有些傻眼,心想,这是怎么了?我为何会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第十章 情话 “怎么了?”王乐施走出船内的房间,便忽然见到前方一个俏丽身影,商瑶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于是笑问。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王哥哥怎么老是这样?”商瑶神色埋怨,旋即思考片刻继续说道:“不行,这次一定要陪阿瑶好好玩玩!” 王乐施微笑,“刚说完一些让人伤心的话,还在人家跟前晃悠,多不好!” 商瑶闻言一脸有些恍然的模样,秀眉微皱,似是颇为遗憾与不舍,“好的吧......” 王乐施过去摸了摸她的头,不知为何意念微动,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远处。 视线越过江面停留在岸边,轻而易举地便看到了那只模样憨厚、实则不然的黑驴,却又看到了其他的事物,心中微动,“有事,先走。” 而后一道剑芒向那棵柳树飞去。 商瑶微怔心想,这是生了何事……为何王哥哥如此急切? 江岸上。 “这是什么时候醉的?”当王乐施来到岸边时,黑驴正一筹莫展地看着他,他走到木恒身前俯身查探,见她脸色微红,周围酒香四溢,各种情绪交织,沉默许久,最终哑然失笑。 “就在你和美人聊天的时候……”黑驴默默地在神识中悠悠说道。 王乐施闻言丝毫不觉得尴尬,也没有问它是怎么遇见木恒的,拿过树下的那坛酒看了看,心想,怎么喝了这么多?“你怎么不拦着点?” 黑驴很是恼火,“我他妈哪里敢拦?!” 王乐施看了它一眼,不再理会,只是看着木恒远山如黛的眉眼,脸上的喜色不经意地悄然弥漫开来,眼帘微垂,渐渐俯身,嘴唇在其眼角轻触,察觉到她睫毛轻颤,唇边便出现一抹缱绻笑意,随后抬头,神色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难以察觉的紧张。 “以往只是见你言语调戏,如今是既有贼心又了贼胆了?”黑驴惊讶万分,在一边瞪大着眼睛。 王乐施很是潇洒,准确的是不要脸地一笑,“贼心贼胆这两样我可一直都有,何况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也一直都是我的作风!” 黑驴自觉他的说法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好说道:“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颜无耻!” 王乐施笑笑,不以为意,轻轻将木恒拦腰抱起,白色衣角轻飘,几朵柳絮缓缓落下,江边吹来一阵和煦清风,画面很是美好。 她的头歪到王乐施的肩膀上,脖颈微露,肤色白皙。 若问怎样的一个场景才会尽显女人味,便是一个好看的人安安静静的时候,不说话,便已十分惊艳。 “就这样躺在我怀里多好……”王乐施想起当初荡舟船上时,木恒亦是这般乖巧温软,心下变得极其柔和,喃喃自语。 不讲道理,不谈人生,闲等花开,静待花落。 “别在那煽情了,走了!”此时轻风正好,阳光也正好,难免可以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很好,但黑驴却不然,它听着王乐施酸到不能再酸的自语,走过去示意他将木恒放到自己背上,一脸的鄙夷。 王乐施看了它一眼,眉毛微挑,“我抱着就可以了,你滚一边去!” “不要拉倒!”此时的黑驴很想做出挑眉不屑的神情,奈何有所局限,便眯了眯眼,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见色忘义?但以前也没见他这样啊?但它自然不屑于放低姿态问清楚情况,于是甩着尾巴,很是神气地往走到极远处默默地啃草。 王乐施也不管它,看着喝醉了不知道会想些什么的木恒,与她额间散落的几抹碎发,心中微动,想要凑到她的额前轻嗅,却忽然发现她似是动了动,往他的怀中靠了靠,然后双手很是自然地揽上他的脖子。 这般下意识动作太过自然,让他微怔过后抱得更紧,却又无奈心想,原来以前也有人这么抱过你吗? 就像无论多美的梦境都有醒来的一天,再长的宿醉都会有清醒的那一刻,当点点星光悄然出现在夜幕中,木恒的眼帘渐渐张开,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江色,像似有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 “睡得好吗?”耳边传来的一声低语,王乐施的脸近在咫尺,隔着空气相贴,二人的姿势有些亲昵。 她极其自然地将双手收回,理了理长发后站起,看着江面上缥缈的云雾,神色平静,“还行。” 发尾在风中轻扬,就像月色般静谧。 不知是由于酒意未消还是其他的缘故,她的脸上还留着些许微红。 “那你为何不看着我?”王乐施看着她的长发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他靠在柳树下,动作依旧潇洒写意,微微一笑。 木恒没有说话。 王乐施站起来笑道:“因为不好意思?只是你怎么会不好意思?” 木恒转身看着他,“所以?” “当年你明知苍松大师会到,却没有躲,明知无泥师太会来找麻烦,却还是没有事先离开,明知男女之事无解,却还是愿意再见,让大师兄静心沉淀,我当初说想再次相遇,于是你便来了。”王乐施伸手挽起她的一缕发丝,眼帘微垂,心想,说起来,我也很喜欢长发的姑娘呢……轻声微笑, 他的手抚上木恒的脸,想起二人当年在溪都城外的一番对话,看着她的眼睛呢喃着道:“你本来就比谁都心软啊!” 木恒没有避开,依旧平静,“所以?” 王乐施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嘴角微扬,“所以我喜欢你。” 木恒没有推开他,“喜欢我哪里?” 王乐施轻声笑道:“喜欢你淡泊如水平静安和,喜欢你果断无情恩怨分明。” “有多喜欢?” 王乐施笑道:“就像鱼儿仰慕天空,如同草木迷恋白云,只是看着,便从心底感到满足欢喜。” 一腔情意,便如此道尽。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有些卑微,不要这样。” 王乐施笑问道:“那你想让我如何?” 木恒闻言微笑,“想要你依旧如清风般潇洒,若泼墨般写意。” “我答应你。” 木恒嗯了一声。 气氛莫名暧昧。 “若当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有没有可能会在一起?”王乐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温热的呼吸,轻声问道。 木恒看着他,眼中淡泊,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会。” 她说的是会,而不是可能。 王乐施会心微笑,“这真的是我听过的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第十一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江面烟波浩渺,岸边绿草如茵,王乐施边喝酒边牵着驴,木恒侧身坐在黑驴背上。 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极长的古朴石桥,桥上人来人往。 “这酒不错,传闻境泽凶险之地又着难得一见的世间佳酿,原来是真的。”知道手中拿着的是世间难得的佳酿,王乐施感到有些满意,笑着评价,然后转向木恒,带着些许苦闷问道:“我也想时不时去哪里取些酒,有没有什么简单一些的法子?”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一般人甚至修行者都不敢轻易走入境泽,更别说取酒,而简单的法子便是指不用与那里的妖兽谈判,更不用和它们打架就能喝到酒。 她看了一眼他腰上系着的笛子,“所以它现在在你身上。” 王乐施微惊,想着几年前听人口述的南越皇宫事变之细节,“这是那一枝?” 木恒摇头,“这是另一枝。” 既然是另一枝,便表示不只有一枝。 王乐施出身不凡,更有着诸多游历经验,见识深广,自然明白她随手送出的礼物其实有多么珍稀宝贵,没有在震惊之余问她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神物,而是在微怔片刻后,学着凡人中那些文人书生的模样,伸手作揖,“姑娘如此情意,在下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木恒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笑意,静静地看着他,不作言语。 王乐施抬头微笑,相视无言却仿佛自有默契。 二人就这样说些可有可无的闲话。 “南越事后,你先前去了何处,怎哪里都听不到消息?” 木恒说道:“前些年在天池睡觉。” 王乐施想起当初也见她睡过许久,有所了然,“受伤了?” 木恒知道他想要问什么,轻摇了头,“无碍。” 王乐施沉默片刻,笑着问道:“睡觉疗伤的法子可不可以教我?” “不了。” “为何?” 木恒看着他说道:“受伤不好,不要受伤。” “这是情话?”王乐施忽然停下脚步,清风在此时悄然拂过,衬着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洒脱,看着木恒如秋水般的眼眸,他笑着问道。 木恒不解,“为何?” 王乐施笑着轻声道:“因为心动了。” 所以觉得有些撩人,便以为是情话。 木恒笑而不语。 两人一驴来到桥上,此时的天空中开始慢慢飘着细雨,但却也不坏,反倒增添了些许诗意。 王乐施远远便看到了前方驶来的那只观景船,还有船上的人,于是微微点头。 原本似是在船上聊着天的商瑶向这边看来,然后向他遥遥招手,模样很是可爱,她身旁的一名锦衣少年亦是点头示意,举止倒是颇为有礼。 隔着这样的距离,木恒自然也能够看到,她没有问那二人是谁,也没有说什么,看了一眼那船,便走下石桥。 “你还记得当年溪都那个白痴公子吗?” 木恒看向他,“怎么了?” 王乐施脸上显出微嘲笑意,“现在不傻了。” 木恒神色淡淡,“他一直都不傻。” 王乐施笑道:“听人说他与大师兄有些相像。” “他不如商礼。”木恒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看法,说道:“而且差之远矣。” “但他似乎不这般认为。”王乐施知道大师兄有多优秀,自然很同意她的说法。 “所以?” 王乐施摇头,“所以我很不喜欢他。” “人家要你喜欢?”木恒想起几年前在溪都的时候他便是这样的态度,不以为意。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继而看向远处船上那名锦衣少年,“但他或许想要其他人的喜欢。” “比如。” “比如阿瑶,或是沐家那位小姐。”王乐施笑意微敛,微嘲着道:“忍辱负重之人,所图甚大,而所图甚大之人,往往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木恒摇头,“没有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王乐施看向她轻声笑道:“知我者,非卿莫属也。” “所以你想如何?” 王乐施沉默片刻,“揍他一顿?打个半死什么的。” “有些无聊而且无用。”木恒看了他一眼,转身起步走去,黑驴也十分合时宜地嘲讽般地看了王乐施一眼。 王乐施一巴掌拍在它的脑袋上,跟着木恒走去。 黑驴心中骂起一千句脏话,最后也只好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 观景船上的名门小姐或是公子本便是来游玩的,王乐施的到来和离去会给他们带来意外激动和遗憾,但也不会有着太大的影响,于是一众人依旧还在船上赏花赏水赏春雨。 百里飘香这几日一直呆在房中,也不说话,而就算有人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也不会说什么。 沐长亭则是在她身旁陪着。 商瑶自知自己不能做些什么,留在那里也没甚么用处,便到外处看着江水发呆。 冷君珩走过来向她问好,她微微点头,似是并没有要聊起什么的意思。 冷君珩不以为意,继续说些清风送爽的话,讲些传闻中的京城故事或是其他,语速不缓不快,极为温雅知礼,至少不会让人感到讨厌。 “冷公子是觉得阿瑶傻吗?”待他说完后,商瑶看向他笑道。 冷君珩微怔,赶忙解释道:“自然没有这个意思。” “公子说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就不用重复了,听多了还是容易烦的。”商瑶依旧微笑,“还有就是,阿瑶只对礼哥儿和王哥哥,还有山里的那些哥哥们感兴趣,所以麻烦你不要时不时地在阿瑶面前晃悠好不好?” 她的笑容娇俏,语气听着更有着撒娇意味,让人心肠为之一软,但话中之意却分明满是拒绝,还有淡淡的不喜。 冷君珩本便智慧聪颖,自然能够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口中的“山里”指的是哪里,但却没有要告辞的念头,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真诚问道:“听闻不周山里的仙人弟子们皆是奇才,不知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商瑶见他态度不虚,谦逊不假,哦了一声后沉默了会,大方回答道:“三哥哥喜欢在悬崖上看着云海发呆,总能参悟许多剑道之法,很是让人刮目相看;四姐姐虽然喜欢找人打架,但性子却是极好的……” 于是便在兴致勃勃间说了一大堆话。 冷君珩在一旁耐心听着,时不时还恰到好处地问上一两句。 于是两人便聊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商瑶心念微动,向远处的石桥上看去,然后脸露笑意,喜上眉梢,向那处遥遥招手。 冷君珩也注意到那里,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微微点头。 然后在不经意间看到王乐施身旁的那名白衣女子,微微挑眉,心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早在南越尚存之时,他便知道当年和王乐施同行的木恒便是那名极为出名的前辈,境界高深莫测,性情淡漠冷绝,当初在溪都见到她后,他便有些奇怪,为何这样的仙人会喜欢到俗世行走? 第十二章 隔着遥远的距离 木恒自然不知道冷君珩看到她时的感受,当然也没有兴趣知道,她走在集镇中还残留着些许湿意的石板路上,就像当初在盛天踱步在天宁长街时那样,于是便想起了那时没有拿到的酒和那一个传闻中倾城美貌的女子,想起前日遥遥看到的那道声影,便随意问道:“那酒好喝吗?” 盛天所有的百姓都知道,春风拂面那位万人倾慕的花魁酿得一手好酒,却也只为一人所酿,从前如此,往后怕亦会如是。 但就像世间的许多段姻缘一样,并不是每段感情都会开花结果。 她也知道,她的问题或许有些多愁善感,而且像是在没话找话,但她还是问了,就像此时春风微拂,百花便适时而开,没有其他的意思或是目的,只是想起了,便问一问。 “自然是好喝的。”王乐施看了她一眼,也随意笑道。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合适的答案,但都没有关系,因为他相信她也没关系。 若换作是寻常人和寻常情况,在男子向女子表明心意后还在其面前说起另一名女子的好,自然是不适宜的,而女子在此时往往会表现出不悦或是不喜,无论先前是否接受男子的心意。 但二人自然皆非凡人,他也从未在木恒身上见到过吃醋,即便是羞涩的情绪表露,而这般想着,他的心中便有了些许遗憾,还有其他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些复杂。 木恒不再说话。 “你为何不问我人好不好看?”王乐施牵着黑驴,向她笑道。 木恒看向他,“见过了,很好看。” 王乐施听出她话中认真评价的意味,还有着些许的欣赏,就像见到含苞花朵滴艳的一句赞美,但问题是她什么时候见过的?想到这里,他看了黑驴一眼,见它点头,还听它道:“她不光看到了,还觉得你是个负心汉!” “我怎么就负心了?”他转向木恒,脸色微苦。 他虽然喜欢逛花楼,而且向来爱喝酒,但自负风流的同时,却脸皮极厚地自我感觉良好,本不认为所作所为会过于逾矩,自然对负心二字不愿认同,但出于其极不要脸的性子,此时本应会极为大方地承认下来,却反问了回去。 如此看来,似是很不寻常,但也不然,因为在不同对象面前,人们的说话方式与表现往往会有所不同,而这一句问话若仔细听去便有了些许淡淡的撒娇意味。 “你喜欢她吗?”许是不想,或是刻意为之,木恒没有听出其中蕴含的诸多感情,温和问道。 王乐施爽朗应道:“喜欢啊。” 木恒继续说道:“百里飞絮呢?” 王乐施回答道:“一样啊。” 木恒浅浅微笑,“我呢?” 王乐施眼中闪着亮光,“最喜欢。” “所以只是喜欢。”木恒没有意外,却也想起了当年在洛阳商老太爷说过的一句话:男人可以喜欢很多女人,但他真正爱的只有一个,于是微微摇头,看着王乐施微微笑道:“但也已经足够了。” 话中颇有深意,但她却不愿解释太多,当然也没有必要。 情感一事便像酿酒,起初并不美味,在后来以相伴相扶作为酒坛,于岁月的长流中渐渐发酵,最终才会留香,换言之,时间往往便是考验。 而这里的时间往往指的是相伴长短,因为距离会衍生出许多未知和变化,故天长地久并非了无可能,只是很难,因为人会厌,也会变。 春日的空气带着些许润意,绵绵细雨过后的街面更是如同远山间笼罩着的缥缈云雾,柔和的微风轻拂而过,带不走蒙蒙,却留下了凉意,虚无得仿佛无可捉摸。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极轻,极淡,就像湖面徐徐漾起的微澜,让人感觉到无论多么沉重的事都能淡化成云烟。 黑驴在此时看了木恒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明白。”王乐施看着木恒,第一次感觉她离自己有些远,这让他心中莫名产生了些许慌乱,于是眉头微蹙。 为什么只是喜欢就已经足够了?又到底是什么足够了? 木恒摇了摇头,“很多人都不明白,所以没关系。” 王乐施看着她的眼睛,发现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然淡泊,“那我要如何才能明白?” 木恒微笑,“我希望你永远也不明白。” 黑驴再次看了她一眼。 ...... 就在木恒与王乐施还在桥上说着话时,灵山最高那座山上发生的战斗早已迎来了尾声。 那名英姿飒爽,有着一个好听名字的少女在一阵巨大的碰撞声响中自云海上跌落下来,衣衫被剑气切出几处缺口,白皙皮肤上更有着细小的伤口,气息微乱,模样有些狼狈,脸上却神采奕奕,看着云海那处的方向,眼中泛着明亮的光芒,随意地抹去唇边的鲜血。 “再来!” 她正欲一跃而起,高空中却忽然冲出一束夺目光线,划破长空,凌厉摄人,不是流星,也不是极光,那是剑气! 叶清欢秀眉微挑,双手结印,朝光线末端迎去。 虽然她来时带着的是一把长剑,但修行界中所有人都知道,仙域万般修行秘技中,剑法不如浩然剑宗真传,刀法也没有什么名气,阵法符纸的底蕴领悟也比不过木枝院与墨丘,但若是谈到道法,却是当之无愧的首屈一指! 于是面对着这即便是已然步入神威初境都极难应付的一剑,叶清欢虽是一身洞天巅峰的修为境界,却能凭借着自己对道法的精妙理解与运用,硬是挡了下来。 无论从心性勇气还是从手法看,叶清欢无疑亦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剑气带着极大的冲击撞向了一道无形屏障,然后如云卷般向四处消解,离得近些的灵山弟子纷纷运转灵息护住己身,以防被波及,心中无不感叹着此番战斗的激烈以及旁人无法插手其中之感。 先前那名带着众位师弟师妹拦住叶清欢的年轻男子,此时看着碎石飞溅,正处于烟尘中央,即便脸色苍白、体力不支却依旧潇洒英气的少女,神色微怔,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过了这么多年,你果然还是那么白痴。”没有嘲弄,没有敬佩,不带半点情绪,一道清脆如山间幽泉流淌的声音在云海中响起。 听着这话,在场的人都知道了二人在从前便已相识,但只有少数人知道,楼阁曾去过仙域几次,也打过一些架。 “反正也死不了,就算打不过难道还不能打了?而且你什么时候突破的?怎么不说一声?”叶清欢知道她的意思,但却不认可。 楼阁多年前便已破镜如神威,当时的修行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但如此看来,她似乎在先前并不知道此事,看来果然是一心闭关修炼,突破到洞天巅峰便兴冲冲地跑来挑战了。 “我一直都觉得楚叶南清挺蠢,但你也差不多。”楼阁隔着极远的距离看着她,淡淡说道。 她的话说的随意,没有刻意地贬低,自然就不会显得谦逊和尊敬。 但问题是,楚叶南清是谁? 就算是最没见识的灵山弟子都知道,那是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仙域公主的闺名,且不说作出那样的评价会如何,只是仅仅地那样直呼其姓名对于普通修行者来说都已何其不敬,严重者甚至会招来碧落天修行者集体的不悦! 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其蠢的行为,真的有些嚣张! 但在场似乎并没有意外或是议论声起,因为他们早已习惯圣女大人这般语气,就连面对修行界的一些大人物,她的态度都不会有何变化,何况只是同辈的小姑娘?再说我灵山难道还怕了你仙域不成? 当年山主还曾经骂过仙后呢,有本事来打过呀! “南清那是天真单纯,哪里像你说的那般?”叶清欢闻言,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什么愤怒之色,眉毛微挑说道:“而且若是让师兄听到你这话,你们怕是又要打起来了,之前都是平手,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楼阁轻踏在云海之上,听着这状似挑衅的话,眼中无波,“是吗?但即便如此,你们也还是蠢。” 第十三章 怎么办 她神色淡然,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的事。 而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清楚:无论我与他之间的战斗胜负如何,也改变不了你们就是白痴的事实。 “你强你有理,等我下次赢了再骂回来!”叶清欢闻言微微挑眉,确定她还是当年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变态天才,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楼阁神色漠然,“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是白痴。” 等下次赢回来,有可能吗? “你这让人讨厌的自信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叶清欢自是知晓她的性子,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不免有些生气。 而后便见她闪身过去将先前战斗时倒插入石缝间的长剑拔出,周身灵息翻涌,看着便是有要再次动手的意思,而就在众人都认为她要再次冲上云海之时,数道剑光骤然亮起,颇为精纯的剑气顿时四溢,一阵切断声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忽然响起。 尘土卷起的风沙散去,少女站在那处,周围散着无数道被斩落无数道树干绿枝。 灵山天地灵气蕴孕,本便是世间少有的仙境,自然也少不了生长逾过百年,甚至千年的古树,有时候往往在此地随处见到的一棵,便极有可能会是品种珍稀的古木,而少女在气急之下斩落的那株,分明便是一棵百年灵树! 早在先前的战斗发生之前,灵山的许多弟子都已来到,好奇敢于挑战楼阁的人是谁的,或是想要隔得近些看到那位在师兄师姐口中的圣女师姐的。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此时围观的弟子绝不再少数,而此时看到叶清欢挥出的数剑,平日里负责照料灵草花树的山中弟子无不呼吸微滞,心中痛惜。 楼阁见状,看了柳清筝一眼。 柳清筝笑着上前将情绪变得有些激动的师弟师妹拦下。 “夺剑大会见。”叶清欢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而一些正欲上前阻拦的弟子再次被柳清筝拦住,皆是带着不解看向那方云海。 楼阁往下看了一眼,没有作出任何言语。 天上白云开始缓慢流动起来,于是其他人都知道她已经离开,亦从风声中知晓了她的意思,不再于此处停留,各自散去。 距离那座高峰不远的石崖之上,和风送来自百花谷飘来的片片花瓣,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数片绿叶在空中旋转飞舞,看着就像是一切皆尘埃落定后的落幕盛景。 丹青婉约站在崖畔看着那处,清如莲花般的气息依旧纯然,如同她此时的神色一般。 那名正在云海之上俯视众人,耀眼夺目得仿佛便是真正仙女一般的少女并没有让她产生什么情绪,即便是羡慕。 白衣少年靠在那棵古树下,看着远处的山峦,眼中古井无波,就像是在发呆。 丹青婉约走过来在他身旁不远处半跪而坐,却没有说话。 “你想知道什么?” 丹青婉约对他猜到自己心中所想没有感到意外,平静问道:“师叔以为师姐天赋如何?” 少年看了她一眼,“还可以。” 丹青婉约继续问道:“那仙域明真观那位呢?” 少年答道:“也还行。” 当今修行界,楼阁与明真观的那名年轻道士,无论是从悟性还是从天赋来看,都是世人眼中当之无愧的绝佳天才,在年轻修行者中更是屈指可数,说是诸多长辈眼中的稀世珍宝都不为过,少年对于此的评价也只是还可以和还行,那么当世还能有谁可以让他有更高的评价? “既然如此,不知师叔如何看待对天下各宗各派的门内天才弟子?”丹青婉约看了他一眼,再次觉得他的说话方式像极了某人,沉默片刻。 少年神色淡淡,“莫轻言沉静朴实,还可以,商礼性子虽柔,道心却极坚,而且透彻,也还可以,王乐施还差了点什么,寒山我不喜欢,不谈。” 短短几句话,也只是说了那么几个人,由此看,在他眼中,其他世人所认为的天才都不算是天才。 但丹青婉约知道并非如此,因为灵山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小师叔很懒,就连说话都懒,于是也默默笑着,不再说话。 …… 元江沿岸一直有着许多集镇,虽然地段繁华,但秩序井然,十分热闹的同时却不会显得嘈杂。 王乐施不知何时跑到了一处酒铺喝酒,听着其他酒客的谈天说地,凑着热闹。 木恒和黑驴在那家酒铺不远处的一棵梨树下,白色的花瓣随风轻落,莫名有着隔绝出一方世外之地之感。 一只青色小鸟落于枝头之上,羽毛滴翠,虽不如当年木林身边那只,但也极为好看,亦是寻常地方上难得一见的珍稀品种。 它自枝头飞下,木恒将手中的木笛伸出让其停留,听到它轻唤数声过后,她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它可以离开了。 白色小鸟飞走后,黑驴看了木恒一眼。 “那小子您准备怎么办?”它虽然看着模样憨厚,灵智却是极高,自然能够明白方才小鸟的意思,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木恒失笑,“为何是我准备怎么办?” “他自知与您无缘,却依旧情意深重,但您与他看世界的眼光有着极大的不同,他不能明白您的淡然,所以无法真正同道而行。”黑驴看向酒铺的方向,“剑法可以教,修为可以积累,独独心性需要磨炼,他还年轻,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说完这些句话,它看向木恒,眼中带着的不知是什么情绪。 第十四章 你就是易水寒? 许是恰好到了落花时节,梨树上素洁淡雅的白色花朵都已谢得零落稀疏,余香尚留于枝头,淡如清风,就如同木恒一直给人的感觉一样。 黑驴看着她,她也看着黑驴。 一向有些滑稽懒散的黑驴,不知为何此时的表情却有些认真。 就算木恒不作言语,更没有什么表情,它也知道她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她本便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而就像它所说的那样,王乐施还很年轻,所以不用着急,路还很长,所以可以慢慢走。但这些木恒都不需要,而且无法给予。 心性与性情不同,心性还包含对事物本质的看法,还有对世界的认知。 它知道出于某些原因,木恒对世间存在皆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抱有的情绪是淡漠,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她不会为谁过于伤心,不会为谁真正欢喜,所有产生过的感情也都只是轻如浮云,像湖面上微不足道的一缕柳絮,不会落到实处,但比起其他的修行者,这才是真正的仙人模样。 不刻意无情,却自然不食人间烟火。 这与修为境界无关,所以王乐施与她有着极大的不同,在它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便失了论道甚至是教导的必要。 或许多了木恒的指导,他的修行之路会变得顺畅许多,但它只希望王乐施能够走自己的路,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不受他人影响。 所以即便没有她,王乐施也能成长得很好,或许会更好。 换言之,那便是在说,请您离开他。 “这是要求?”木恒没有在意,微微一笑。 黑驴躬膝跪拜,“是祈求。” 木恒的目光转向酒铺,看着那个脸上依旧带着痞痞笑意的年轻人,眼中多了些许温暖,没有作何言语。 王乐施手里拿着酒碗,时不时和周围桌子上的酒客聊上数句,举止随意潇洒,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意,让长辈都是有些宠爱。 于是便听到了那处人们的谈论声,知道了前些日子有个来自仙域的天才小姑娘独自上灵山挑战,结果便是不出人意料的还是落败了,而其举止之中让人觉得有些可爱的便是,她离开之前还砍倒了灵山山门前的一棵灵树,对此灵山圣女没有在意,便无人追究,一时间,这倒成为如今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桩可大可小的事。 “仙域难得一出世的天才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圣女打得落花流水?”那些酒客还因为那场战斗过程的细节产生了争议。 “不过是战斗后的一胜一败,有输有赢,叶清欢就算不如灵山圣女,还能差出许多?结果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 “哪又如何,不如就是不如,他仙域虽然地方灵蕴,出了许多天才人物,但我人间不也一样有着极其出色的年轻修行者?无名山的莫轻言,还有不周山的首席弟子,哪一位比不上叶清欢?” “但你可别忘了,仙域的明真观还有位与灵山圣女不相上下的天才存在!” “这……” 见对方无话再说,那另一个人颇为感叹地继续说道:“但无论如何,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啊!” “楼阁似光芒璀璨,势不可当,商礼如明月皎皎,温而不扬,易水寒若清风绕绕,道法自然。”木恒在梨树下听着那些话,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黑驴闻言看向她,有些好奇她对王乐施的评价。 “莫轻言品如修竹,秀逸长青,王乐施若流水行云,江湖浪子,欲览尽山河芳华,四海为家,最是潇洒。” 黑驴颇为认可地微微点头,“您似乎很喜欢他。” “嗯,我很喜欢他。”木恒想起当年在玉门关时,墨珑也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微笑。 黑驴不再说话。 王乐施酒喝得差不多了,走到梨树下,不知为何看着这一人一驴沉默了会,然后笑道:“怎么觉得你俩处得不好啊?” “那是因为你小子眼神不好。”黑驴看了王乐施一眼。 木恒没有接话,起步走去。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啊......”王乐施在木恒身后走着,也没有太过在意黑驴的话,看着木恒的身影微微眯眼,喃喃说道。 当走到一处郊外,木恒便停下脚步,看着视线所及极远处的那座终年云雾笼罩的山峦,“去一趟白云山如何?” 王乐施挑眉,“那座白云山?” 木恒微笑,“那座白云山。” 王乐施有些不解,“既不求医问药,也无需治病疗伤,去哪里干嘛?” “既然想要到处走走,看山看水,为什么不去走一走呢?”木恒回答道:“何况你这些年都耽搁修行,至今都未入境神威,去那里静静心,闭闭关也好。”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你的话好像变得有些多。” 木恒没有说话。 “那里有谁?” 木恒再次微笑,“一名守山人,一个小姑娘,还有一个小道士。” 山间云雾再生,衬着林木愈发清幽,清明不了片刻的白云山,少了许多春意盎然与百花齐放的美景,却多了数抹飘逸悠然之感,如同山涧清溪,向来如此,亘古不变。 风白云伸手接住自空中落下的白鸟,听它轻鸣几声后放飞,然后走到药池,将一株七心紫兰融入其中,看了眼池上飘出的薄雾,便重新来到崖边盘坐下来,往山下看了一眼。 木恒和王乐施走在山道上,见前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身着道袍,容貌普通,却给人一种定是不凡之感。 “师叔说让你去后山的药池。” “嗯。”木恒往前走去。 易水寒看向王乐施,想起了对方是谁,觉得应该打声招呼,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眼前这名形容洒脱的少年微微挑眉,看着他笑问道:“你就是易水寒?” 第十五章 缺一 “我就是易水寒。”易水寒闻言,脸上没有什么因为对方语气有些挑逗而生出的不悦情绪。 王乐施微笑说道:“听说你道法精深,剑术亦是高妙,不如来上一两剑?” 易水寒知道这便是邀战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拒绝,但他对一些事比较在意,便往王乐施身后看了看,“那头驴呢?” 前几年他尚在闭关,待一番破镜出关,震惊修行界之后,便也听到了人间的一些消息,知道当年那个与自己有过数次交手、来自灵山的少女也已经破镜成功. 除此之外,自然听说了浩然剑宗一名游历天下的弟子牵走了仙地花落知多少的一头黑驴,他在仙域常年见到的都是鸟类仙禽,便对人间的其他灵兽有些好奇,此时见王乐施来了,便想看一看那头传闻中灵智极高的黑驴。 “那头憨货可没什么好看的,管它作甚?”王乐施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坡,微微一笑,然后伸手召出本命飞剑,执剑作礼,“请。” 这便是问剑。 木恒上山之后没有先去往后山,而是走到了崖边坐了下来。 “用药讲求时效,你这般不是在为难于我吗?”风白云看了她一眼,气质依旧如云般渺渺。 此时下方的山道上忽然跃出数道亮光,空气中还留存着溢出的剑气,木恒往那边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聊会天。” “多愁善感可不适合你,那个年轻人可是你什么人?”风白云再次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异,微笑说道。 虽然见她依旧是面无表情,话语之中更是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但听到从她口中说出“聊会天”这样稀奇的字句,表明先前应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先前之事,自然便与山道上的那个年轻人有关。 木恒淡淡说道:“聊天便聊天,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风白云无奈一笑,心想,聊天本就是说些废话,如此这般还怎么聊?但这话他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于是便想了些她或许会感兴趣的话题,“那你觉得谁会赢?” 木恒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风白云莫名想起了当年二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她也是投以这样的目光,一种分明很是平淡却仿佛在说着:你是白痴吗?的目光,便沉默许久,很是感慨,“说起来,当年的你很凶啊!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 “还行。“ “到处找人打架,修炼之余便是杀人,仇人不敢寻上门来,连组织暗杀都变得越来越少,最后修行界中的许多人,无论好坏,见到你就躲。“ 木恒沉默片刻,“当年不懂事。“ “不懂事修行天赋还那么高?”风白云看向她,神色淡然。 但话虽如此,但问题是懂事与否和修心天赋有何关系? 虽然他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但其中的不解或者是淡淡的羡慕意味自然能够让木恒听出,而不得不说的是,就连他都认为,她的悟道天赋实在有些惊世骇俗,想着这些,他又继续问道:“看透木枝院羊皮卷你其实用了多少天?” 他问的是多少天而不是多少年。 多年前在春风园,莫轻言也曾问过相似的问题,当时的木恒伸出来三个手指。 “三天。” 风白云微怔,失笑无言。 但聊天总是要在一个话题结束后,再次提出另一个话题,他虽然不是太会聊,也不怎么和人聊过,但还是知道一些过程,便道:“记得当年听闻吴谓总是找你打架,却屡战屡败,然后屡败屡战,倒颇有意思。“ 那些年他还在观里清修,后来才来到了这里,当时虽然不理世事,但偶尔也会听到师兄师弟们的一些谈话,了解到一些有趣的事和那些当时与自己同辈的天才年轻人。 木恒想起那一段旧事,看着天上悠悠飘着的白云,“嗯。” 对于当年的细节和原因,以及那时她和君来在不周山呆了多久,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吴谓年轻时不服输的模样依旧十分清晰,于是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怀。 只不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风白云忽然起身,走到一方石台,那里有着木制的座椅,上面还摆放着茶具,布置精致,倒是让人赏心悦目。 他缓缓坐下来,行云流水般地开始煮茶,动作不徐不慢,有序尽然,极为优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清凉的温文尔雅的气质,光是看着便已是一种享受。 雾气含着淡淡沁人茶香在空中悄然蕴孕舒卷,缥缈浮动,就像天边绵绵流转的云絮,美而极静。 “用山里开的花焙出的花茶,要喝吗?” 木恒先前虽然经常煮茶,但却对其中工序没有半点认识,但也没有什么兴趣学习,于是当风白云煮着茶时,她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注目,此时听他说话,便往这边看来,轻声说道:“我只喝过朝暮煮的茶。” 曾经煮过的那么多次茶,但她从来没有喝过。 当初在洛阳面对着商老太爷,她也没有喝眼前那杯极为珍贵的绿观音,在那之前去不周山再次见到吴谓时,她有接过他递过来的山茶,但那是尝,不是喝。 她向来只喝王朝暮煮的茶。 因为他喜欢煮,也因为君来也只是对酒比较中意,常常带来好酒,却没有煮过茶。 “可是他煮的没有讲究,而且不好喝。”风白云自然听说过王朝暮性喜煮茶的传闻,端起茶杯浅浅饮了口,淡然微笑。 木恒摇头,“我也不讲究。” 那么自然不会介意。 “既然如此,只是尝一尝,又有何妨?”风白云知道她的意思,看着她和风细雨般地说道。 木恒不作言语,起身走过来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白玉瓷杯,看着其中淡黄极清的茶水,便也浅浅饮了口,然后将杯子放下,“她说你很宝贝这些东西。” “她还和你说了什么?”风白云知道她说的‘她’指的是谁,也知道她们在一起呆了许多天,脸上现出柔和笑意。 木恒看向他,“她说当你请人喝茶之时,便是有所求。” 风白云笑出声来,心情似是有些畅然,“我确有所求,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木恒闻言微不可察地轻轻挑眉。 若是寻常请求,风白云自然不会多说这些无益的话,那便该是有些麻烦之事,至少是他觉得她觉得麻烦的事。 “你应该不想见到他,先不说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光是从一百年前有过的往来来看,他对于你来说都……” 说着这些可有可无的废话,他眼中竟似有了些许满意意味,但还不待他说完,他便察觉到木恒正静静地看着他。 不是恼火,也并非因为生气,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但在这种时候,她越是淡然风白云就越是感到不对,于是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只见他轻咳数声,笑了笑,掩去尴尬气氛,神色恢复平静,淡然道:“如今尚缺一味药。” “缺药你还让我去后山?”木恒知道他说的是为她治病的事。 风白云闻言心想,原来你也有不了解的事,“并不是所有的灵草宝物都是用来药浴的。” 木恒沉默片刻,终究是对还是不想对药理细想太多,便问道:“缺的什么?” 风白云似笑非笑,“东海的蔚蓝珍珠。” 第十六章 喝茶观剑 人间疆域广阔,比其上方的碧落天还要大上许多,虽无仙域的灵渺之感,但地方广阔秀丽,风景亦是十分优美,其中有山峰,有河流,当然也会有海。 而海,便在东方。 世人皆知,天地灵息所聚拢处,便有极大的可能开宗立派,就如同木枝院和浩然剑宗一般,皆是将元气盛衍的一座主山视作根本。 但东海自然不会有山,灵息比起他处亦胜不过多少,在曾有过的小宗派存在而又消亡之后,一名眉毛有些粗的跨刀少年在一百多年前便留在了那里,每日每夜地拿海边硬石练刀,最后破镜神威,一身刀法更是惊天动地,不建宗立派,却自然而然地管着那方的不起眼的小门小派,斩杀深海之中凶残的妖兽,帮助抵御海上风暴,为岸边百姓减少忧患,就此成为东海一带的形同代表一样的人物,每每谈起东海地带有何人物,人们都会先想到他,也只会想到他。 他是秋风斩,有着一道成名刀法,也因为被尊称为斩秋风大人! 但即便如此,这个让修行界许多人敬佩尊敬的人对木恒来说实在也只是个麻烦。 与当年的吴谓有所相似的是,他亦是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对象便跃跃欲试,欲将战上一场,甚至数场,对战斗有着莫名的执念,但不同的是,也是比较重要的是,木恒觉得他的话比较多,至少比吴谓多,所以她当年常常不愿见到他。 当然,现在也不会想要见到,对于这点,风白云自然能够明白,所以先前才会说那些话。 “东海如今便算是他的地方,我即便写信索求,他怕是不会理我,所以也只能你去了。” 木恒想起当初自己问燕归来要琼浆玉液的事情,看向风白云。 “你人缘广嘛!”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说道。 或许连木恒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所认识,无论交情深浅的故人真的很多,而若是认真想去,皆无一不是修行界或是其他领域的大人物,比如吴谓,比如丹青峰,还有很多,而她能够借助的力量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风白云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此时尚余下一个问题,他看着木恒眉目如画却不掩神色苍白的脸说道:“最好不要用控息之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不知道木恒的神魂为何如此强大,以至于修为已经达到神威上境的肉身都无法承载,尽显淡淡的虚浮之色,只是为何一百多年前没有表露出什么迹象? “最近传闻那边有些动静,若是你感兴趣还可以去看看,而你若还想故地重游一番,也不必那么早回。”见木恒没有言语,他将她手中那杯已有些凉的花茶换掉,微微一笑。 木恒知道他说的故地重游是何意思,看了眼桌上尚飘着清香的花茶,望向东边那片极远处模糊不清的海洋,和其海心上空那看不见里面真容的一团浓云,“可。” 与不周山等地相同的是,白云山并非只有一座,其主山四周还围绕着许多小山头,其中便有木恒此时要去的后山。 越往里处走便越是能感觉到清凉的舒意,夹着溪水漫过嫩绿青草的香气,全然没有将要入夏的热意,分外清幽。 枝叶林间不时传来窸窸窣窣般的响动,有鸟儿轻鸣之声,也有灵猴跳跃其中的身影。 木恒来到药池前,说是瑶池,却更像是一潭碧绿的泉水,有着一股弥漫于空中淡淡药香,她神色平静,看向前方。 苏凉禾从那处走来,带着笑意,还抱着一小篓白色花瓣。 “虽然我不知道师父他们想要干什么,也看不出你得的是什么病,但跑跑腿还是可以做到的。” 木恒看向她,“没事了?” “还好吧,也不能说没事。”她神色淡淡,说道:“就那样咯!先不说这个,你要往里面撒花瓣吗?” 木恒看向她手中那一篓花瓣,摇了摇头,“不用。” “别啊,这是我自己在山里种的七里香,香味浓而不腻,用来沐浴最好了!”苏凉禾有些可惜。 木恒知道这花对药效没有什么影响,但看着她有些希冀的表情,“好吧。” 苏凉禾微微一笑,便心情有些愉悦地撒花瓣去了。 不过多时,池面上就铺满了花瓣。 “你慢慢泡,我去看他两比剑去了。”她感到颇为满意,而后便欢脱地离开。 木恒轻解腰间丝带,褪去白衣,脚尖轻点,缓缓浸入药池中。 山风轻拂,池面上的花瓣轻轻浮动,涟漪漾漾,旁边树木落下几片轻柔细叶,愈显清幽。 她看着碧绿的池水,将极长的发揽到脑后,想起浮仙岛也有这样一处可以泡澡的地方,想着当年挽着青丝、动作轻柔的手指,发觉已经很久没人替自己梳头了,神色淡淡,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风白云坐在崖边,看了那处山道一眼,神情微异,伸指一弹,瞬间一道无形屏障在那处迅速张开,将二人与周围景物隔绝开来。 无数破空声不断响起,凌厉的剑芒将光线割裂斩断,看似毫无章法的出剑却不知为何玄之又玄地悄然形成了一方若影若现的阵法,出自一脉的剑气浑然天成,相辅相成。 干脆而不失潇洒写意,果决而不是变换错落,时间过去得越久,出剑便愈发圆融,这便是王乐施的剑道。 他年纪轻轻便已修至洞天上境,这几年间更是轻而易举得达到了洞天巅峰,对于不周山各种秘剑,早年便已参悟并了然于心,融会贯通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 在世人眼中,他确实不如商礼那般出名,但若是谈及修道天赋与对剑意的感知,他绝不会有所势弱。 问剑点到为止,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磅礴剑气收敛,易水寒将仙剑收起,伸手作礼。 王乐施衣裳有些凌乱,其上更是数道切口,脸色微白,亦是笑着微微回礼。 山道周围被剑气斩碎的云雾重新开始流动聚拢,先前由于战况过于激烈而运转异常的万物灵息恢复涌动。 “若只是比剑,我不如你。”易水寒察觉到方才师叔启用了部分护山阵法,认真说道。 “过奖过奖。”王乐施自然知道仙域的人专修道法,毫不谦虚地笑道:“你也很不错嘛!” 他说的是剑道修炼,更是其他。 而他自然能够察觉也到,在方才的战斗中,易水寒分明压制了境界,并且全程未用其擅长的道术手法,绕以如此,他还是受了些伤。 他看着眼前这个给人感觉如潺潺流水,宠辱不惊的少年,心想,果然不愧是与楼阁齐名的人! “我与灵山那位比过数次,战后往往有所得,或许你也可以去试试。”易水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真诚说道。 在他看来,王乐施已经有了能与楼阁对战的能力,这样的评价,已经算是极高。 王乐施想起当初被那个容貌绝丽的少女追着打的经历,微微挑眉,颇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她就是个疯子,除了傻子,谁会动不动就找她比?” 易水寒此时还不知道叶清欢曾上过灵山的事,而他自己与楼阁之间的比试往往是顺势而为,心情还好,恰好时间合适也便比了比,算不上刻意为之,对王乐施的说法自然不会太过在意,便也没说什么,“传闻浩然剑宗为天下剑道之宗,有时间我也想去看一看。” 王乐施笑道:“随时欢迎。” 易水寒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听说师妹也曾去过。” “确实去过。”王乐施知道他说的师妹指的不是苏凉禾,想着修行界中对仙域年轻天才的一些趣闻,似笑非笑地说道。 第十七章 云胡不喜 接下来的几日,易水寒与王乐施二人同坐论道,各自对修行等事提出自己的见解,又同时指出自己所不认同的几点,皆是收获颇多,王乐施在这过程中更是对易水寒的眼界学识感到甚是惊叹,于是带着些许欣赏与佩服之意说道:“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你的见地广识能排进前三。” 认识自然不只是知道。 易水寒兴起些许好奇,“第一是谁?” 王乐施向他身后看去,笑道:“喏,就是她!” 木恒自然知道他们方才在聊些什么,但也不会在意,走过来向王乐施说道:“去东海。” 而在离开之前,她往远处的山坡看了一眼。 黑驴就在那里吃草,忽然感到了什么便抬起头来。 木恒的神识落于草地之上,其中不容拒绝的意志便传到它的识海之中,感受到其中的深广高远和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压,它难以控制地就要跪下,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要如何的意思,只是一瞬便将气息收回。 即便没有一言一语,它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就仿佛有一道声音在神魂之中直接响起。 我尊重你是他的守护者,但我真的要做什么你都无资格建议,甚至是祈求都不行,这些天你就呆在那里。 ‘呆在那里’的意思,便是命令,不能反对而且无法抗拒,在某种意义上便算是禁足。 连一句解释与歉意都没有,无论怎么看做法都显得很强制,但它知道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态度与行事风格,而站在其他的角度上,这不仅不会让它生气而发起抗争,反倒是感到很满意,于是恭敬行礼,“遵命。” ...... 王乐施御剑飞于空中,木恒坐在剑尾,不说一言,就好像是在发呆。 “换了件衣服?” 早就在先前,他便注意到木恒没有着那件白衣,却换了件较厚的锦制白衣,做工不算精细,其上绘有的花纹却很是精致,图案寓意不明,却显得极为高贵典雅,较先前的清然飘逸之感多了许多庄洁意味,莫名让人感到愈发难以触及。 木恒看着脚下闪现而过,连绵不绝的山河说道:“嗯。” 王乐施有一句没一句地笑问道:“为何?” 木恒说道:“因为好看。” 王乐施闻言心想,好看确实是好看,但你又怎么会在意衣服好不好看?想着个中原因,他忽然说道:“传闻剑圣大人不光剑道天赋极高,精通灵器炼成之道,在茶艺、饭食等许多小节方面上都很有自己的见解与手法,是个全才。” “什么都会,却什么都不是很会,算不上全才。” “那该算什么?”王乐施听出她话语中淡淡的嫌弃与亲近之意,笑了笑。 木恒似是想了想,“无聊臭屁。” 在她看来,明明不会去还总是那么做便是无聊,那么做了还很自信地让其他人来测评一番,那便算是臭屁,比如说喝茶这件事。 话音刚落,不消多时,云层中便回荡起了王乐施的笑声,他问道:“那我与他有哪里像?” 木恒想着那人温凉的眉眼,浅浅微笑,“如风一般的自由。” “还有呢?”王乐施看着她笑道。 木恒没有看他,“内心其实都很温柔。” “那有何不同?” 木恒看向他,“气息很不同。” 修行者养炼灵息,自然而然地会对自身气息造成影响,修行所经历的年岁愈久,修为愈高,其便会变得愈发圆融深纯,如同吴谓一般的大修行者,给人的气息感觉往往会广如瀚海,若天地般辽阔,但问题是,即便是修为境界相同,甚至同胞而生的亲人气息都会有所不同,她这般说,岂非便是废话? 但王乐施却能明白她的意思,迎风淡笑道:“所以意思便是我还是太年轻。” 修行界讲究的气息,并非凡人所认为的吸入呼出的气,也非指一个人的精神面貌,而是包括着其自身的涵养气质,比如她给人的淡泊世事之感,而这都与经历的岁月有关。 年少轻狂说的便是此理,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自己先前无法理解她所说的那句话。 “但这有什么不好吗?”他其实想问的并不是好不好,而是合不合适。 合不合适同道而行。 “所以我说没关系。”木恒眼中无澜,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她不想教,即便是告诉他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因为那是属于他自己的选择,没有谁有资格指点。 “不明白你那种看淡一切的态度由来?不明白这个世界其实不值得?”王乐施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微微挑眉。 声音很轻,带着些许不解与复杂。 木恒没有再说话,王乐施也顾自沉默。 一种奇怪的氛围和不知何时产生的隔阂,让周围穿行而过的白云都感到了有些难过。 就像你只能与师长请教修行之事,而极少会与他说起生活琐事,即使说起来也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和与你不同的想法观念,而你很难挤进对方已然形成的属于往来故友的人群之中。 虽然很遗憾,但这就是事实。 木恒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自然早就知道了黑驴当时说的那话的意思,但此时说透未免会有所不同。 许久,前方忽然传来王乐施微恼的叹息声,“只是你站得那么高,我要何时才能追上啊……” 微风轻啸,就想那被吹起的白色锦制衣角在静静翻涌。 他的话听着有些动人。 就像两个行将分离的故友,相对告别,无言之时说起的一句:即便往后难以相见,我仍旧还是会念着你,永不忘却。 木恒有些动容,她看向他的背影。 少年将双手放于脑后的动作依旧是那般不修边幅,丝毫不见垂头丧气之色,如同世上最好看的山水,像极了世上最动听的乐声。 木恒想着这些形容,舒然地浅浅一笑。 “是不是很感动?”便是此时,王乐施的话再次响起,有所不同的是,话语中带着笑声,有些欢愉。 木恒点头,“还行。” 王乐施继续笑道:“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 木恒转而看向流云,摇了摇头,“更明白了为何许多人如此心悦于你。” 性情洒脱自如,趣然而不逾矩,随性可亲,心柔有情,面对如此少年,云胡不喜? 没有直接说明,但意思自然已有所体现,王乐施了然于心,笑意愈发恣然,颇有乘风破浪,欲阅尽山河之感。 一处海岸之上,波涛汹涌起伏,带着沿边白沫的浪花冲击到岸上礁石,撞击出满地碎银,然后退回,如此重复。 海水随着礁石有些平整的表面缓缓流下,再次汇入海中,海的中心吹来一阵腥风,微湿强劲,击打在海边石崖上的那名男子的脸庞。 他容貌寻常,却棱角分明,如刀削一般,看着却很是坚毅,眉毛极粗,就像一把极为锋利的铁刀,自然而然地让常人不敢与之逼视。 对于寻常人来说颇为刺痛的海风,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他看着眼前这方自己守护着的天地,眼中有着满意与慈爱之色。 不知为何,他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眉毛霍然挑起,就像一道即将出鞘的刀锋,伸手一指,周身灵息霍然流动,一道实质般的刀意于指尖形成,透过空气,所过之处掀起一道风浪,带着让人感到如芒在背的冰凉之意,杀向某处。 这一指蕴含的威力绝非玩笑,而若是其他熟识他的人在这里,就会发现他此番出招显然极为认真,若不是没有什么血腥般的杀气蕴于其中,甚至都以为他要瞬间击杀某位强大的修行者。 刀意无孔不入,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而后汇于一处,威力不减,却有所加强,摄人至极。 在接下来是数息时间,伴随着礁石崩碎的声音,以刀意所指处为中心的海面翻涌起一圈巨大波涛,然后如烟花般炸开,闲腥的海水四处飞溅,一时壮阔至极。 水汽形成的白雾渐渐散去,白色衣袍在风中轻飘,那处现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一只白皙的拳头。 看那形势竟像是将那道刀意握在了手中,并且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看似细腻娇小的手,却轻而易举地挡下了那即便是普通神威上境的强者都无法安然从中退避的爆发一击!如此手法修为,当今修行界中还能有几人?! “都说宝刀未老,看来你也还是如以前那般强大无匹啊,哈哈哈!”男子爽朗的笑声响彻天地,看着来人胸中舒畅。 木恒轻踏于空中,看着前方那个粗狂豪放的男子和他脸上类似于相逢恨晚的表情,神色淡淡,“这话我可不喜欢听。” 第十八章 刀锋前的天光 王乐施早在那道惊心刀意出现之前便御剑来到了一颗礁石之上,虽然距离二人极远,但仍旧可以将那处看得清清楚楚,那么自然能听得到他们的对话。 待男子那一句独特的招呼声在海面上传荡开来,本笑意盎然的他险些被方刚喝下去的酒呛到,看向那名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高大男子,笑着心想,怎么关系都怎么好? 即便没有方才木恒二人交手的那一幕以及之后发生的对话,他也知道那名气息不凡而粗狂豪迈的男子便是传闻中的斩秋风大人,自然也听说过一些二人之间当年的交集。 于是丝毫没有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战斗而产生的自危之感,吹着海风喝着酒,勾唇微笑,惬意无比。 “几场?”秋风斩极粗的眉毛在身后广阔蓝空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清晰,衣袖随风扬起,更添上了数分气势,但与之产生反差的是,他脸上现出微憨的笑意,就像要与人打个商量。 木恒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面无表情地,“一场。” “别啊!”秋风斩开始有些絮叨起来,说道:“好不容易你没死,还主动来到这里,我可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好歹也要打上个百八十场啊。” 木恒说道:“想再哭几次?” 坐在远处礁石上的王乐施闻言忽然将口中的酒喷出来,秋风斩则是粗眉微挑,转头瞪了他一眼,向木恒恼火说道:“屁话!谁哭了?!” “那当年你输了数次后偷偷抹脸是要做什么?”木恒想起当年他面对树干蹲着低头的背影。 王乐施顾自擦去嘴边的酒,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秋风斩的目光自他那处收回,大声辩解道:“眼睛进沙了不行吗?” 木恒将手背到身后,没有言语。 “不要说些废话,但在开始前咱先商量个事成不成?” 世人皆知,东海秋风斩大人性情好战,面对熟识之故人常常会不由分说地直接动手,半句话都不会多说,木恒更是他毕生都想要与之交手的对象,先前确定是她却没有立马拔刀,此时还唠嗑了数句,其原因竟原是落于此处。 木恒早有预料,“何事?” “第一,你不许用剑,剑法、剑气、剑意等等都不行。”秋风斩朗然一笑。 木恒神色不变,“可。” 秋风斩一脸阴谋得逞的笑意,继续笑着说道:“第二,不使刀,自然也包括与之相关的诸种手法。” “我没有刀。” 秋风斩感到很是满意,“阵法、符纸也不可以!” 木恒说道:“我没有画过符。” 那么便不会用符,自然也是答应了的意思。 “控息之术这种东西,咱这等使刀练枪的粗人也不要用了!”秋风斩喜不自禁地悄悄搓了搓手,沉默了片刻,想着再加上自己的下一个要求的话会不会显得太过分,但想起自己早年前的惨痛遭遇以及见过的那些犹如神迹般的场面,果断抹杀掉心中生出的犹豫,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气与自信,眼神微合,脸色凛然。 本便基于无理的要求,他说的话自然也毫无章法。 首先,你不是不会控息之术,何来咱的说法?其次,谁跟你是粗人? 但木恒自然不会产生这些想法,王乐施也只能把这些不耻藏在心里,然后挑眉心想,原来世上还有比我更不要脸的人? 秋风斩所提到的各种修行界中主要的修道方向,恰好大多都是木恒最为擅长的,便也就成为了他极为忌惮的数样。 尤其是控息之术,简直不要太过作弊! “前辈你不如让她站在那里给你打好了。”想到这些,远处的王乐施终于有些忍不住,嚷嚷着道。 秋风斩眼神一瞪,“臭小子你懂什么?!” “真当我说的那句话是开玩笑的吗?!她其实有多凶你又怎么会知晓?若是这些术法成套地砸下来,你以为同境之中,世上能有几个人撑得住?”本不想再搭理这个不成体统的后辈,却又不知为何觉得实在心中有气,他又恼火说道。 “所以咧?”王乐施没有见过南越皇宫的那场战斗,虽然见过木恒与无泥师太的那场,但那分明放了一条江的水,于是虽然知道她十分强大,却对她的万千手法不甚了解,微微挑眉。 因为人家实在太过厉害,所以要求这也不可以用,那也不可以用的!这是什么狗屁神仙理由?而且那样的话还有什么好打的,有意思吗? 秋风斩听着他的话不知该如何回答,然后发现这个年轻人实在胆子大得很,却又拉不下老脸训斥些什么,粗眉微挑,装作不屑于理会的样子,看向木恒,神色淡然,毫无羞惭之色,就好似他提出的一系列要求毫不过分一般。 而若是王乐施再多了解些他们这一辈人当年的故事,或许会对秋风斩有些欠揍的态度有所了然,也会对木恒接下来的回答有一定的预料。 她说道:“可。” 话音刚落,秋风斩便笑了起来,就像一个受到奖赏的孩子,当然,若是忽略他那粗狂的脸与浓眉的话,但正当他得意之时,木恒的态度却让他有些在意,因为,她很平静。 没有丝毫因为战力失去大半而产生的沮丧或是迟疑,也没有给人一种留有后招而胜券在握之感,只是平静,如同当年无数次战斗之前一样的漠然无情绪。 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小看过她,所以即便她答应了自己不用那些手段,他依旧选择小心谨慎,于是凝神聚气,便是在下一瞬,海风忽然停止呼啸,海面变得波澜不惊,天地皆静,一把巨大无比的铁刀在高空中悄然形成,没有丝毫杀气,更无半点刀意溢出,却足以让看到这一幕的绝大多数人从心底感到恐惧害怕。 铁刀极重,遮蔽住一大片天光,刀锋指向处的海面被逼迫得凹出一道极深的沟壑,其两边海浪霍然翻涌,如同被劈开一般,任其如何波涛起伏却始终连不到一处。 如此刀势,隔着千里便能杀人,何况只是百米? 木恒的衣裳在风中翻飞,长发飘扬,极白的肤上已经开始渗出了细密的血线。 那是乱舞在空中的刀气造成的威压。 她看着就要逼近的黑色刀锋,没有伸手去挡,更没有闪现到他处以避其锋芒,而是右手向身侧虚抓,然后微微握住,就像握住了一道天光。 第十九章 归巢 她手中的那道天光并不如何强烈,自然也不会夺目。 但下一幕却变得异常耀眼起来。 无数道不知何处生成的长虹化作针雨向空中那把铁刀笔直刺去,连接着天线,仿佛在天地间贯穿而过,随着阵阵破空声的响起,铁刀表面出现道道难以察觉的细密痕迹,就在下一瞬,白光形成的丝线如同蛛网般剑其缠绕起来,丝线两头向外拉紧,看着就像是要把铁刀切成碎片,而事实证明,结果恰恰便是那般。 铁刀在高空中化作片片光絮,天光形成的丝线渐渐消隐,一明一逝,相交辉映,看着很是美丽! “花里胡哨……”秋风斩看着这幅画面,就像是在看着一场盛大而璀璨的烟火,没有什么动作,却带着笑意,眼中有着神采,笑着呢喃。 光絮没入海水之中,激起无数浪花,空中漫着薄薄水雾。 木恒轻挥衣袖,将雾气散去。 秋风斩看着她有些自得地,“你觉得我这‘断浪’如何?” 断浪,是方才那一招的名字。 只要是有些见识的修行者都知道,光是打架的话,对境界的提升与自身的领悟自然是不会有太多的帮助,战斗往往是论道的另一种方式。 木恒点头,“还可以。” 秋风斩问道:“方才那招怎么以前没有见你用过?” “临时想的。” 秋风斩闻言似是有些无奈,而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算是明白,当年的仙后为何会这么酸了。” 仙后一直都只有一位,而酸指的自然便是情绪。 除了他之外的许多人都知道,那位一直都不是木恒的对手,而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旧事,让的二人的关系很是不好,甚至恶劣。 “她酸是因为她蠢。”木恒在听到他话中的那个称呼时便微不可察地轻轻挑了挑眉,依旧面无表情。 当年溪都城外,她也曾说过同一个人蠢,只是酸与不酸本身与性情有关,自然难以扯上一个人的智慧,何况两界之中,无人不知碧落天仙殿那位女主人是如何的聪颖而谋略无双,更是当代数位奇女子之一,那么这话说的便不会有什么道理。 “看来你真的很不喜欢她。”秋风斩似是早便预料到了她的回答,没有感到意外,颇为得意地笑道。 木恒神色淡淡,“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喜欢她,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我可不敢有什么意思。”知道她因为谈到某个人而有些不喜,于是话变得有些多,秋风斩怕她一个心情不好就不会于自己过招,赶紧转移话题这般说道:“下一场你只用剑如何?” 显然他并没有把木恒先前所说的只打一场放在心上,而此时已经开始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木恒没有说话,便算是默认,伸出右手握住绝世剑。 清冷绝然的剑气在剑身周围轻轻地缭绕,然后渐渐收敛,仿佛化作了实质般的寒意。 远处的王乐施表情开始认真起来。 秋风斩下意识地感到些许不妙,体内磅礴的灵息迅速汹涌运转,不知从何处霍然拔出铁刀,先前猛地劈出,一记刀势横亘于水平面之上,直冲天际! 就在这时,天空莫名飘起点点晶莹的白色,泛着凉凉冷意,像极了冬日飘着的大雪。 雪花无风自转,向着一处汇聚而去,所过之处的海面结成冰块,于是便有了碰撞声。 王乐施神色微凝,站起身来。 到了此时,他自然已经知晓,那不仅是雪,更是剑意。 天地间一片雪白,更有冻到刺痛的剑意。 海边礁石寒霜密布,海面上浮现无数块碎冰,仿佛真正的冬日降临! 万里雪飘。 王乐施想着这四个字,眼中满是震惊。 除了浩然剑宗的弟子,极少人知道,那便是不周山落雪剑法的最后一式! “动真格了吗?”秋风斩见识极广,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剑,咽下一口上涌的鲜血,压制住几丝侵体寒意,胸中一时舒畅无比,随意挥刀将眼前的雪絮赶走,看着远处那一道难以看清的白色身影大声笑道:“正合我意!” 他脚下一踏,便掠向空中,化作一道无法捕捉的光线,挥刀向木恒斩去。 先前都是远斗,现在他想要近战,不是因为那样会比较有优势,只是因为离得近些感悟会更加深刻。 这样的机会极其难得。 木恒像是没有看到逼近的那道刀光,而是往王乐施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拿着木笛,即便战况再如何激烈,二人展现的境界修为再如何强大,都不会受到波及,所以她并不是因为担心,那么便是其他。 目光收回,右手迅速捏诀,她手中长剑瞬间开始挥舞起来,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转划动,逆风舞动而形成的清越剑声,犹如山中鸟鸣。 她知道秋风斩想要做什么,所以她便如他所愿。 于是白色的世界中两道身影相互交错,碰撞过后又各自退开,雪花渐渐消融散去,身影愈发清晰,却仍旧无法看清二人的真实位置及手法。 即便忽略海面上冰块碎成细末的速度、周围躁动异常甚至狂暴的天地灵息,以及无数从中形成,向四面八方劈斩而去的刀光剑影,也无法将此番场面视作一场普通的战斗。 王乐施早已凝神聚气,认真地观望着。 眼睛不断流转,想要看清那道白色身影挥动长剑的手法路数,但很快发现自己的境界实在太低,于是干脆闭上眼睛,盘坐下来,将周身剑意小心地散开而去,认真地感悟天地间各种被木恒引发的异动。 既然无法直接取之,便绕道而行。 过招的修行者境界越高,最后分出胜负所需的时间便会越短,看似漫长的战斗其实只发生在数息之间。 不知何时早已密布的剑意被瞬间触发,几道亘于白云海水间的如虹剑气,如空中飞鸟被迅速召回,划出无形的轨迹向那把沉重的铁刀疾掠而去。 又是一阵撞击声,海水仿佛都减少了许多,更有几处被染成了血色。 那是某些海中妖兽禁不住威压而爆体身亡留下的血迹。 天空划过一道明亮剑光,木恒伸手将绝世剑收回,望向极远处的那座山崖之上,神色淡淡,没有什么情绪。 原来秋风斩站着的山崖此时被一道身影撞塌,无数碎石滚落入海,于是才有了先前的那道撞击声。 “这么狠?”秋风斩自石缝中飘出,衣裳上满是剑痕,带着血色,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吐了几口血,看向木恒带着些许苦闷。 木恒没有说话。 “刚刚剑指着我的时候我都以为要死了。” 木恒还是没有说话。 秋风斩没有在想她是不是不想听自己说话,“真的只用了一剑?” 木恒说道:“一剑。” “什么剑?” 问的自然不是剑名,而是剑招之名。 木恒转头看了王乐施一眼,“归巢。” 第二十章 不要想当初 归巢,百鸟还巢。 这是浩然剑宗飞鸟剑法中极具威名的一式,剑招出神入化、变幻莫测,轨迹更是难寻,练达极致者可接应数息天地之力为己所用,故而一般剑修不说参悟练会,即便是窥得其中妙义一角都是极难。 虽不及该套剑法中另外一式’有凤来仪’那般盛大飘渺,却是让人防不胜防的一式杀招,每一次出剑皆可致命。 “你就不能放放水?”秋风斩心情复杂,沉默了半天咽了咽口水。 木恒脚轻踏于海面之上,几步间便来到了他面前,擦肩而过时平静说道:“下次注意。” “放屁!”秋风斩闻言莫名恼火起来,完全记不起自己先前故意说的那句让她感到有些不喜的话,冲着她嚷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成心的!看我吃瘪你很开心是不是?!” 木恒没有转身看他,向王乐施的方向走去,“还行。” 无论多么有趣的事,见到得多了自然就不会有多大意思,何况让秋风斩恼羞成怒对于她来说本便算不上什么值得提起的事。 当秋风斩在身后大声喊着‘每次都赢我你是不是很得意?’之类的话题时,木恒已经来到了王乐施所在的礁石之上,待准备说些什么,便发现王乐施正微笑看着她,于是问道:“看懂了吗?” 问的是是否看懂,而非看清,便说明她对他的评价已算极高。 秋风斩还在碎碎念地埋怨着什么,不经意间听到她的这话,自然对她的意思有所了然,粗眉微微挑起,走过来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也能看懂,你以为谁都是像你一样的变态吗? 木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要理会,只是看着王乐施。 “前辈,您这是输了多少回了?“王乐施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最后落于秋风斩身上,见他一脸‘你小子想怎样?‘的表情和依旧不满的眼神,不解问道。 “关你屁事?!”秋风斩眼睛一瞪,粗眉一挑,说道:“反正没有你们的宗主多。” 王乐施看向木恒。 木恒看了秋风斩一眼,“因为他的话比较多。” “什么意思?”王乐施闻言还没说什么,秋风斩倒是微微怔住,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意思就是,前辈话比较多,所以比较不想和您打,您也就输得少些。”王乐施看向他,笑了笑说道。 秋风斩看着他这张有些好看的笑脸,觉得实在欠揍,便运气想要一掌绵绵拍在他肩膀之上,教他一下如何尊重长辈。 一个神威上镜的强大修行者的一掌,即便不如认真和用力,却已经能够让洞天巅峰的王乐施吃到苦头。 虽不至于伤残,却绝不会好受,心神震荡等类似的体验怕都是可能会有的。 当掌风即将落下那刻,木恒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丝毫不见担心,更无半点生气。 “咦?”而就在秋风斩以为王乐施该闷哼一声之时,却察觉到自己所使出的气力不知为何被尽数卸去,定神看去,发现掌心所触及之处横着一支木笛,朴实无华,灵蕴而不显,“这是什么鬼东西?” “定情信物。”王乐施一手拿着良人,看了木恒一眼微笑。 “谁这么大方把如此一件至少天阶的法宝当定情信物?”秋风斩显然不信,挑着粗眉说道:“那个人脑子坏掉了?居然看得上你小子?!还是说她要死了?” 以他的眼光和感知,自然能够知道那支看似普通寻常的笛子绝非凡物,居然能够将他掌间威力悄无声息地悄然散去,品质绝不可能低于天阶,他甚至已经猜到王乐施先前为何不曾受到战斗余波的影响,除了他与木恒二人刻意有所控制之外,极大的原因便在于他此时手中拿着的那支木笛。 那种流光敛华的气息,那种隐隐连通天地的感觉,难道是……神木枝? 但是怎么可能?! 这种稀世珍宝怎么可能在一个臭小子身上? 就算不是神木枝,那也该是极其罕见的宝物,但问题是,即便为他人相赠,世上能有谁拥有那般的地位资源居然愿意舍弃那样一件法宝?! “好啊,你小子可以啊,居然勾搭上了碧落天的那个小姑娘!”想着这些,他忽然惊声说道:“仙后居然没有找人把你打死,还真是稀奇。” 即便再如何潜心修炼,他也听说过仙域的小公主曾到不周山作客,还呆了一段时间,此时联想起来,自然而然地便得出这样的结论。 若仅仅谈及财力资源,世上能拿出那样品阶法宝的,并且年龄合适的,除了那位小公主,大概便只有灵山圣女、丹青家的大小姐、商家三小姐。 但听那傻徒弟说,楼阁那丫头性情孤冷傲然,自然不屑于情爱之事,而丹青家那丫头,听闻慧质兰心、聪灵机敏,所以怎么可能喜欢上这么轻浮的小子?商家的那个嘛……虽然他不清楚,但商老太爷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于是就没想,也便未提及。 对于秋风斩很是直爽的话,王乐施倒不是很在意,不予承认也不加否认,只是笑了笑,像极了一个乖巧的晚辈。 秋风斩以为他这是默认,便极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带着些许欣赏,大笑说道:“你小子不错,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不知是因为他上一句话又提及了某人,又或是他上上句话的某些内容,又或是因为其他,木恒轻轻挑了挑眉。 “前辈您就别想着想那的了,晚辈有姑娘喜欢就已经是极为不错的了,哪还能被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看上?”此时的秋风斩正沉浸在对自己当年的追忆之中,自然察觉不到她的表情变化,但王乐施却不然,此时微笑道。 秋风斩不知道这是凡人往来时常说的谦虚之辞,一脸我很看好你的表情对王乐施说道:”你小子长得也不错,可别妄自菲薄啊!” “前辈,您真的误会了!”王乐施闻言心想,你老人家还知道妄自菲薄这个词啊,下意识地看了木恒一眼,虽然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安。 有些想法与心情,一旦陷入,便极难走出来,就如同此时的秋风斩一般,他以为王乐施与自己当年一样不想太过张扬,于是对其愈发欣赏,自得地笑着说道:“想当初我也是……” “你也什么?” 话还未说完,便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第二十一章 当初不好想 初夏时节,清心湖还未开有明丽的荷花,却已经在接天的碧绿中缀上了数朵淡粉色的娇小花苞,清晨留存下的薄雾正悄俏散去,微风在满池碧叶中漫过,送来一阵淡雅清香,幽然而不失柔美,便如此时坐在湖边的一名笑容怡然的清美少女。 辛芽坐在横在湖间的烟雨长廊栏边,伸手轻点于一朵花苞尖端,点点浅浅的绿色荧光于指尖缭绕,丝丝花瓣便渐渐绽开,露出了嫩黄的花心。 若是云昙在这里,便会认出这与木恒当初送她昙花时所用的手法有所相似。 世人皆知,灵山控息之术以自身神魂为引,假借天地灵息以用之,而清心派则是因为特殊的体质或是天赋,对万物灵息的运转有着奇异的感悟,所传秘术虽无控息之术那般极致无双,却本质天然,便使六根清净,倒是与仙域的道法较为接近。 坐在栏边的辛芽似是想到了某人,脸上现出充满喜意的笑容,如春花般烂漫。 “辛芽师妹可曾见到无泥师叔?”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一名向四处看去的师姐走过来问道。 辛芽微怔问道:“师叔不是一直都在洞府闭关吗?” 那名师姐摇头,很是疑惑,“听师父说师叔前些年虽然心结稍解,本向趁此破镜却迟迟未见契机出现,便不知何时离了洞府,更不知去了何处。” “无泥师叔境界极高,哪里需要担心。”辛芽闻言有所不解。 那名师姐往周围看了几眼,见四下无人,悄声说道:“听闻师叔与某位前辈有些恩怨,师父便是怕师叔出去后找到那位前辈,二人又打起来。“ “难道师叔会吃亏?“辛芽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位前辈是谁,也知道某些一百年前极为出名的传闻,想着六年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战,仍不解道。 “虽说我不这样认为,但……”那么师姐欲言又止的同时还俏皮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辛芽不再说话。 “算了,我回去禀报了。”那名师姐摆摆手,然后向另一处走去,待走到长廊拐角处时,不知时看到了什么,忽然止住脚步,转身向辛芽笑着挤了挤眼睛,便迅速跑开了。 辛芽知道是谁来了,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想了想后又坐了下来,平复了会自己有些紧张的情绪,扬起笑容向后看去,轻声道:“你来啦?” “嗯。”陌玉俯身捋了捋她耳旁的发丝,坐下温润笑道。 辛芽微微低头,脸上带着抹难以察觉的羞意,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向他说道:“你好像从未同我说过无泥师叔是你姑姑。” “这又什么好说的,何况姑姑不理世事,也不喜欢与人来往,知道的人多了岂非只是平添烦恼?”陌玉笑笑,不以为意。 “嗯……”听他这般解释,辛芽微微垂眸,没有再说些什么,轻轻靠到他的怀里,微微笑着,眼中有些满足,轻声说道:“只是姑姑她此时不知去了何处。” 陌玉对此事似是有所知晓,看了眼东边天空上的云层,不知是想要看到什么,“不用担心,姑姑她有自己的想法,就让她去吧。” “嗯。” …… 离木恒几人极远的的一处海岸上,海浪起伏翻涌,冲击着岸边岩石,空际弥漫着细雨般,朝雾暮烟似的飞沫,海水不时吞吐,间断反复,很是安详宁静。 微腥的海风在岸上轻掠,不经意间撩起一处灰色的衣角,于是便不知为何沾上了些许湿润的哀伤。 一名身着灰色道袍的美丽女子站在岸边海石之上,眉眼淡漠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她的视线落在不前方不远处的一座空岛之上。 周围皆是万里无云的湛蓝,唯有那处乌云笼罩,其中不时有电光闪过,摄人至极,毫不见美感,更看不见真容,仅仅可辨析出是一座岛屿的轮廓。 她的眼神如那座岛屿那般幽深,面无表情,但若仔细看去,美丽的脸上却隐隐可见怒容,然后在海风回响在礁石洞窟的声音中化为无尽的惆怅与沧桑。 只是那样看着,眼底深处便不自觉地出现了咸过海水的深情。 她真的很喜欢曾经在岛上住过的那个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所以她讨厌甚至憎恨当年那个他疼惜的女人。 即便那个女人那时还只是个小女孩。 我与他自小相识,两心相知,你又是凭什么?! 她看着空中的那座浮岛,想着那个人,笑起来仿佛如初雪消融般温凉如玉的脸庞,脸上又淌过泪水。 自以为是、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小屁孩到底有哪里好?你为什么就是这么喜欢她?! 便在这时,天的另一边忽然闪烁过数道刀光,天光四溢,就像炸开了的烟火,被人打乱心绪,她极度不悦,微微挑眉,转身向那边看去,心想,那个白痴又在发什么疯?! 不过多时,空中又出现了几抹剑光,直接天际,像极了某人的出剑。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挑眉,双眼微眯,眼中满是鄙夷与厌恶,手中光芒闪烁,一把白色长剑应召而现,脚尖轻点,便向那处飞去。 海岸这边,秋风斩轻咳几声,“没什么。” 不用怎么想,他也知道那道声音来自哪里,虽然被人打断让他感觉很不好,但他还真不敢说什么,一则因为自己确实打不过她,二则因为倘若她再透露出他当年的某些糗事,那多不好! “不是很懂,要不再多来几次?说不定我就能看懂了。”王乐施知道木恒没有生气,也知道她的意思,回过头去笑道。 木恒看着他,他也只是笑着。 笑容自然,很是真诚。 “干什么啊,眉目传情呢?!”秋风斩不知道王乐施话中的真实意味,也不知道木恒方才为何看了他一眼,此时见二人对视着也不说话,有些恼火。 王乐施转向他问道:“前辈要不咱俩来一场?” “你想死吗?”秋风斩闻言微怔,眼睛微睁,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所听到了,看着王乐施沉默片刻,确定他应该不是开玩笑,于是挑眉不解。 修行达第五境,隔着一个境界的两个修行者实力往往差距极大,而即便是神威初境对上神威上镜,即便不死也要重伤,何况王乐施尚且停留在洞天境,两个人之间根本算不上比试或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击杀,所以他是哪里来的勇气挑战自己? 王乐施当然不想死,也不是口误,正准备态度谦诚地说些“请前辈压制境界,不吝赐教”的话,却听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我来。” “这样不好吧……”他神色微苦,回头向木恒说道:“你怎么舍得打我?” 第二十二章 藏珠于蚌 话音刚落,秋风斩便多看了他几眼,心想,她连我都打,怎么就舍不得打你了? 木恒看着王乐施平静说道:“舍得。” “……我可以反悔吗?” “不可以。” 木恒提着绝世剑,继续说道:“你境界提升得太慢,而且太懒。” 王乐施闻言心想,所以需要被打击一下?虽说懒确实有些,但就算我还未曾跨入第五镜,如今的修行速度哪里还慢? 自那日玉门城外分别,他仅仅用了五年便达到了洞天巅峰,加之期间未曾有过太多时间的实实在在认真修炼,便已经是世间许多修行者想都不敢想的速度,自然不能说慢。 但此时他面对的不是其他的普通修行者。 “十年内修到神威镜是真的?”想起多年前一些传闻,他试探性地问道。 木恒没有说话,他转而看向秋风斩,只见其轻轻地摇了摇头,还叹了口气。 就像微笑有时候并非因为喜悦,很有可能是出于礼貌,摇头也不一定就是否定,其中的真正意思或许恰恰相反,而秋风斩此时的表情则似是带着困惑与些许淡淡的无奈。 那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但怎么就是有人这么天才呢?让人想要与之相比较的勇气都没有,不过还好是咱这边的!想到这里,他看向木恒默默地笑了起来,或许还带着些许骄傲。 “怎么做到的?“王乐施不解。 很多人都问过或者想问木恒这个问题,其中夹杂着不解,还有向往,而她的回答还是和从前一样简洁。 “天赋。” 不是开玩笑,也没有太多的认真,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本便是天才,这一直都是百年前修行界中所有人都认可的事实,即便是到了现在,当年的那些人依旧还是这般认为,所以清心派的掌门才会担心无泥师太与她交手时会吃亏,所以即便她还未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两界,当年的许多仇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秋风斩没有说话,甚至还有些认真地轻轻点了点头。 无论是三日便阅尽参悟羊皮卷,还是各家剑法道术信手拈来,都无一不表明了她的修道天赋比所有人都要高,即便是对现在而言。 所以她的眼中没有天才,那么王乐施的破镜速度自然算慢。 “……只是要这么快做什么?”他已经有些无言和无奈,心情复杂地这般说道。 木恒看着他说道:“但是你太闲散了。“ “她要打你至少还会和你商量,你就知足吧你!“王乐施承认自己花太多时间在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上,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秋风斩有些不满地道。 王乐施看向他心想,前辈你们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随后耸耸肩,唤剑而出,单手执剑退到远处,淡笑道:“那就来吧。“ 他对待剑道一直都很认真。 但就在此时不知为何,他心中微异,往远处的天边看去。 那里忽然传来破空声,闪烁起一道剑光,带着些许暴躁的怒意。 秋风斩没有回头,木恒自然也没有,却看了他一眼。 “不是吧,这可不关我的事,谁让你们关系这么好?”秋风斩脸上写满了拒绝,继续说道:“我只是喜欢打架,又不是喜欢真的打架。” 他当然知道来的是谁,早在对方前些时候出现在东海的时候他便已有所知晓,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疑惑紧张,但当对方一直都只是站在极远处,还顺手杀了几个鬼鬼祟祟的邪教妖人后,他便有所恍然,想着海上还有座岛,便明白了对方只是来这里怀念某人。 如今分明便是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知道了木恒在这里,便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想到这里,他看向木恒,若有其意地摇了摇头。 男女之事果然麻烦至极。 “记得你曾想要进岛看看。”无论是他的话里还是眼神都带有着看戏的意味,木恒没有在意。 秋风斩似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她手中的绝世剑一眼,“还真是钥匙?” 木恒没有说话。 当秋风斩化作一道光线,前去拦住无泥师太时,木恒提着剑往另一处走去,”不打了,去捡贝壳。“ “听说浮仙岛藏宝极多,让得无数人想要进入一探究竟,但奈何剑圣大人尚在之时自然无人敢闯,而世人以为剑圣大人仙去之后或许便有机可乘,却发现其中禁制极其森严,即便到了如今都不曾有人踏入岛中一步,于是便有了仙岛钥匙的传闻。”王乐施走在沙滩上,思绪尚停留在秋风斩的那一句话中,便走便说。 “难道绝世剑真的可以解开那里的禁制?” 木恒在海滩上微低着头随意走着,视线在沙中的贝壳上缓缓流转,漫不经心地回答,“在我手里就可以。” 她的话意思便是,别人就不行,也就是说绝世剑并非解开禁制的关键。 传闻自然也是假的,哪有什么仙岛钥匙? 浮仙岛上的禁制其实是一个巨大无比而恐怖的剑阵,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而对于如王朝暮那般强大的的剑道天才,若无较其更为高深的剑道造诣自然是无法将其解开,既然其与绝世剑无关,那么就算有剑在手,境界不足也只是徒劳。 如此看来,想要夺剑入岛的人也只是在妄想而已。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剑圣大人将浮仙岛划作禁地,便是想把它留给你。”王乐施想着如今在修行界中的误传,以及许多修行者或许还不明所以地在暗处盯着木恒手里的那把剑,便有些唏嘘。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没有否认。 当年的王朝暮以为她已经死了,那么留下那座岛和里面所有的东西的举动便有了陪葬的意味。 “你曾说过君来前辈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那么剑圣大人也算么?“王乐施意念微动,淡淡笑道。 而还有一句话他最终还是不敢问出口,那便是,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但前方没有传来回答的声音,却抛过来一只模样普通的贝壳。 看来她没有在听他说话,而是在认真地捡着贝壳。 还真来捡啊?他这样想着,看了一眼前方长发飘飘的白色身影,闻着微腥的海风,听着宁静的涛声,不知为何感到轻松了许多,拿着那只贝壳,唇角含笑。 不多时,又有一只贝壳被扔了过来。 “接好。” “知道了。” 陆陆续续接了五只后,终于已经将海滩走了一遍,前方似乎也已无贝壳可捡。 王乐施端详着手中毫不起眼的贝壳,心想,这东西有什么好捡的?难不成里面还有珍珠不成? “我去,还真有?!” 第二十三章 一时风平浪静 就如同白云山有着独特的七心紫兰,清心湖上长着不染淤泥的清心莲花一般,东海海底深处便有着能孕育出珍贵灵物的海蚌,而那种珍贵灵物自然便是木恒此行所要寻找的蔚蓝珍珠。 王乐施看着手中透明无暇的珠子,微微挑眉心想,难道是刚刚打架的时候顺手从海底捞出来的? 他看向前方,见木恒提着剑走在沙滩上,已无再继续捡贝壳的想法。 极长的发丝在卷着水汽的海风中凌乱得厉害,宽大的衣袍边角扬起,飘渺逸然之余,莫名多了些许肃杀的意味。 看着这副画面,他心想,真美。 此时极远处的天空忽然传来数声巨响。 “前辈似是有些不敌。”正面带微笑,有些出神之时,他察觉到动静,向那处看了一眼,感到有些意 “王璞虽困于情关,但本便天赋不错,修行岁月也算是悠长,他自然不敌。”木恒看都没有看那处一眼,只是这般淡淡说道。 王乐施闻言微惊,“无泥师太也姓王?” “你不是也姓王?” 所以这有什么? 王乐施想着某些传闻,默默地开始思考着什么,没有说话,正是雨里雾里之时,便听前方传来木恒的声音。 “她是朝暮的表妹。” 虽然是表妹,但也恰巧姓王。 王乐施走到她身旁挑眉问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嗯。” 她的话语中没有什么情绪,面容依旧清澈,眉毛依旧如远山含黛,眼眸清浅若湖光潋滟,一如既往地那般平静安和,丝毫不见类似于羡慕或是嫉妒的情绪。 或许当年很多人都有所不解,王朝暮与无泥师太皆是世间英才,更有年少之情谊,相貌天赋般配至极,实在是天作之合,本应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只是为何他会在后来选择一人独居浮仙岛?若是因为心向大道,无心男女之情,又为何会对另一名女子这般之好,甚至可以说愿意为之倾尽所有? “剑圣大人是不是喜欢你?”王乐施知道另一名女子便是木恒,想着她数年前去往溪都的目的,宁愿出卖自己的真实下落也要知道剑圣大人的死因,心情便有些复杂,看着她问道。 木恒不知道商礼也向吴谓问过一样的问题,眼眸微抬,嘴唇微张,似是有些惊讶,看着有些可爱。 至少在王乐施眼中是这样的,于是他不禁笑道:“怎么了?这个问题很奇怪吗?” “嗯,很奇怪。” “……为何?“ “他当然喜欢我,这还需要问?” “……” “这么臭屁,别说无泥师太,我都想打你了。”王乐施微怔过后哑然失笑,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然后自觉手感极好,还想再捏,却发现她正看着他,于是默默地将停在空中的手收回,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着说道,而还不待木恒回应,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笑道:“可是不舍得。” 木恒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既然不敌,为何还让前辈去拦着无泥师太?”王乐施心情似是有些不错,又往那处的天空看了一眼,走在后面这般问道。 木恒依旧没有往那处看一眼,“当一个人迫切想要做某件事时,在被打断过后,他的愿望就会变得没有那么强烈。” “所以你只是想让前辈拖延一下时间?”王乐施有所了然,问道:“然后无泥师太就不会那么想杀你了?” “差不多。” 王乐施沉默片刻,想着当年伊吾城外的冲天杀意,挑眉淡淡说道:“但是怎么可能?她根本就是个疯子。” 修行界中大多数人都知道南方清心派的风格向来安和柔顺,直到在一百年前出了无泥师太这个弟子,其行事作风可谓霸气,甚至彪悍,最后变得恣意无忌起来,任谁都不会放在眼里,比起灵山山主当年都是不见弱色! 既然要动手,就自然不会产生迟疑,那么拖延就不会有任何作用,最终的结果就一定会让两个人再见。 王乐施不相信木恒算不到这些,所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能晚些见到都是极好的。”木恒知道他的意思,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 话语之中有着嫌弃意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 嫌弃是因为不愿见到,无奈则是因为麻烦。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笑道:“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木恒说道:“这本便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 空中剑气回荡,无数缕清风缭绕其间,凌厉无比又杀力十足。 “前辈,咱就不能商量商量?您反正也杀不了她,见到了也没啥用啊!”秋风斩神情有些苦涩,看着前方的衣袍翻飞的无泥师太。 “你有何资格同我商量?”无泥师太神色极淡,甚至很是漠然,“居然想帮着那个贱人阻挠我,真是自不量力!” 秋风斩听着她这一口一个贱人的,心想,这得要有多大仇啊,难道这就是凡人说的那啥夺夫之恨,不共戴天?但是也不对啊!“人家当年就是一臭屁小女孩,也没干什么啊?!” 话音刚落,便忽听耳边一阵响声,那是剑气破空的声音。 秋风斩知道她因为自己的那句话心情变得很是糟糕起来,更因他说穿的某件事实而隐隐有了迁怒之意,他看着对方周身缭绕的剑气,心中暗暗感叹一声,“想必前辈来此也不是要打架的,为何不先心平气和地聊一聊呢?” 他虽然平时有些大条,说话行事亦偶有脱线,但仍旧时东海一方见识极广、修为极高的大人物,关键时刻自然不虚。 无泥师太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嘲笑意味。 “所有人都知道浮仙岛里的宝物很多,并且大多数都是仙剑,邪教妖人更是对其觊觎已久,相比你来到这里的时候因该也已经有所察觉,但其中的那些人又何止是甘露教中的人?”秋风斩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感到生气。 虽然他不懂男女之事,但从对方来到这里睹物思人的举动自然能够看出其心中浓厚的情谊,那么自然不会看着浮仙岛被他人所乱。 无泥师太闻言微微挑眉,“什么意思?” 第二十四章 风过无痕 “前辈来的时候应该有所感知,这里藏着个人。”秋风斩的话音响起。 无泥师太眉毛微挑。 她当然知道那句话里的意思。 之所以是藏,便说明那人不希望自己被发现,既然如此,目的自然不会太单纯,而更是能够在秋风斩这等修为的大人物眼皮底下藏得如此之好,便说明那人境界绝对不低,那么来历决计不凡。 但就连她二人都猜不到身份,更一时无法抓到行踪的人,世间能有几个? 没有几个! “修行界中谁都对岛里的东西有所想法,但若说论得上是虎视眈眈的,便只有两家。”秋风斩神情沉着,不徐不慢地这般说道。 但无泥师太却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对他的平静更很是不喜,因为她总是能从中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女人往往会在想起自己的情敌时变得没有那么好相处,然后将其他的所有事抛至脑后,置之不理,即便她是清心派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人,更是修行界中极有名的大人物,似乎也不能免俗。 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好起来,自然不会是因为秋风斩所说的事。 “一个是洛阳商家,另一个自然就只能是甘露教。”秋风斩不懂女人,当然也不会想去懂女人,那么自然不知道无泥师太此时的想法,更没有察觉到她眼中隐隐出现的怒意。 无泥师太觉得他的废话实在有些多,挑眉出声问道:“所以藏着的那个人是谁?” “商家近年来不知为何势力愈发壮大起来,背后的水极深,门客数不胜数,其中修为不低的高手自然不胜枚举。”秋风斩神色微凝,继续说道:“而邪教妖人自然不用说,没有谁真的知道那八大脉首究竟还有谁,更别说教主了。” “所以这两者都有可能。” “屁话连篇,难怪就连那个贱人都觉得你废话多!”无泥师太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一番废话,双眼微眯,显然是连骂人的脏话都已经不屑说出来了, 说完嘲讽般地冷哼一声,便要越过他向下方的沙滩飞去。 秋风斩想着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一时情急伸手一记斩刀拦住了她的去路。 无泥师太眉毛再挑,反手一剑将其切开,周身灵息剧烈翻涌,天空中风云变幻,先前战斗残留下来的数缕清风变得凌厉无比,仿佛真正的剑锋一般。 “你想死吗?!”她看向秋风斩,面无表情。 你想死吗?! 这是很多人都会习惯性问的一句话,这代表这他们心中已隐生杀意,而这些人往往都不会是可以轻易得罪的人。 无泥师太自然是其中的一人,无论是从性情,还是从修为境界来看。 她对秋风斩的诸多阻拦已经很是不悦,本因只想找到那个她厌恶的人,不愿与之有所纠缠,但如今的事情发展显然不容许她尽快找到木恒,加之一想到居然还有人愿意帮那个贱人,她的心情愈发不好起来。 “我不知道那个藏着的人是谁,也找不到,但她却能。”秋风斩当然不想死,但也知道了眼前这位是真的生气了,心中不知说了多少脏话,强装镇定。 而话中的她指的自然便是木恒。 无泥师太冷冷看他,就像在看一只即将溺死的飞禽在垂死挣扎。 秋风斩被她看的心里发毛,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前辈可知多年前修行界中最聪明的人是谁?” “你若是能凭借一张嘴消解我的杀意,便算你今日走了狗屎运!”无泥师太眼中满是嘲意,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白痴,冷冷一笑。 秋风斩悄悄松了口气,想着木恒先前教他的说辞,便继续慢慢说了起来。 ...... 在离秋风斩二人极远的一处海岸礁石堆处,海风吹散着石缝间的沙漏,寂静无声,就连空中的灰尘都显得十分宁静。 这里没有一个渔民,好似就连一个活人都不会有,但却有着几个死人。 数具尸体散在各处,或是头颅已被割下,或是身上有着一道十分干净而干脆的剑痕,既不触目,自然也不会惊心,因为死得太过简单,准确的说应该是快。 就像是在惊慌逃窜的过程中被同一个人一剑斩杀。 那人的出剑也必然十分果断,并且足够狠! 王乐施坐在一颗巨石上迎着风喝酒,举止潇洒写意,仿佛刚才忽然出手的人并不是他,他的目光落在海岸的另一边,那里没有云,更没有雾,他却始终无法看清。 回头看了那几具尸体一眼,他微不可擦地嗞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 先前到这里的时候,他便感知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身法气息更是奇异,极少有见过,于是便顺手一剑杀了。 只是为何这些境界低微的邪教妖人敢出现在这里?就算秋前辈与无泥师太不屑于出手击杀,又何至于如此大胆?他们背后的人又是谁?! 他想起先前与木恒的对话。 “你可知世间最聪明的人是谁。”她舒舒一笑,风轻云淡般,就像是在说着一件极罕见的有趣的事。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问道:“君来前辈?” “不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 “也不是。” “那是谁?” “一个很聪明的人。” “废话。” “确实是废话。” “那他叫什么名字?” “风过无痕。” 雁过无声,风过无痕。 这是一个很神秘而且带着些飘渺世外之感的名字,但比起名字,它更像是一个外号,他听说过这个外号,却不知道那个外号的主人到底是何许人。 世上本就便极少人知道,但木恒显然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很多事。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处,他知道她就在那里,或许在聊天,或许在战斗。 第二十五章 孤舟蓑笠翁 徐徐的海风挽起白色的衣袖,自然也吹起了海岸边蓑衣的一处边角,绿蓑青笠,鱼竿在握,自在悠然如身处世外之境。 独钓寒江雪。 只是这里没有雪,众多的海鸟亦是在空中翻飞翱翔,本该是带着些许烂漫意味的初夏时节,此时却莫名透露着一种高远辽阔的孤傲之感。 木恒很熟悉这样的感觉,但她却没有见过前方的那个人。 那个渔翁模样,容貌何其普通的人。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只破烂的木舟之上,却仿佛在海上消隐,天地都无法寻到他的踪迹。 寻常普通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平和自然,仿佛一阵和煦清风拂过,却自然而然的散发清冷之感,而饶是如此,就像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一样,他的眼中似乎也没有任何人,似乎这世上谁都没有资格让他多看一眼。 在很多知晓内情的人眼中,他可以说便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木恒也是知晓内情的人,她在离对方较远的地方停步,然后便只是看着那只鱼竿。 神色平静,丝毫不急,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他们没有谁率先看对方一眼,这样的局面就像是僵持,而事实证明,两个人显然都是极有耐心的人。 但既然已有所相遇,自然便会产生交集,与之而来的便会是一番对话。 木恒已准备好听到一句类似于“原来你还没死,真是太可惜了“或是以”世人皆说你……”开头的话语,却有些意外地受到了对方的邀请。 “要一起钓鱼吗?” 那人这般说道,却依旧没有看过来,语气之中也没有什么诚意,但其实仅仅是这样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世上绝大多数人感到莫大的荣幸。 木恒自然不会感到荣幸,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情绪,走到小舟上坐下,将剑放到一旁,接过他递过来的鱼竿钓起了鱼,然后不知为何轻轻抬了抬眸。 不是觉得坐在这里有些无聊,然后有些不耐,也不是因为察觉到了细长的鱼线上既无鱼钩更无鱼饵,只是因为她以往从未钓过鱼。 “以前怎么没见过?” 说的是一百多年前,她还在浮仙岛的时候。 即便一直呆在岛上,对周围的人来人往却自然还是有所感知的,那么如果有人在这里垂钓,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那人有些爽朗地一笑,“当时我还不在这里,你自然没见过,但我却见过你。“ 虽说其相貌普通,气质却是极好,这样一笑,恰如清风拂面,花落满城,便若蜻蜓点水,湖面生澜那般柔和舒适,只此一举一动便让人感觉很好。 木恒的感觉自然也很好,“我知道你是谁,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就像那日在天池边见到易水寒问的那句话一般,她对他人的名字似乎都比较感兴趣。 “相逢何必曾相识,姓名不过一个称呼,何须在意?”那人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海面上,不以为意地笑道。 木恒闻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表情一如既往地淡然清浅,只是静静地看着鱼线。 “你不这般认为?” 虽然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示态度,那人却知道她的意思。 不说话,既可以表示默认,自然也可以表示否认,而像她那般不喜说话的人,都已那般问出口,自然不会认为名字是一个无须在意的称呼,也说明她确实是有些想要知道对方姓名。 或许是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因为有些欣赏,总之,便是有了兴趣。 但这种兴趣往往极淡,转瞬即逝,一经产生便极易消失,于是她说道:“无碍。” 意思便是,我的看法和想法都不重要,你若是不愿说便不说。 “你这话怎的让我生出了一种错过大好机会之感?好似我不说便是辜负了一番情谊,牵牵扯扯,一点都不自在!”那人又笑,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说这话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往身旁看一眼。 只是以他的见知学识与身份地位,又怎么会不知道来者姓名? “既然你很聪明,那应该知道我如今在想什么。”木恒自觉下一句回答“在问他人姓名前不应先告知自己的名字?”太过无趣,便如此说道。 那人却是不慌不忙地微笑,“聪明的人往往很是自负高傲,我又怎么会想要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既然不会想要知道你在想什么,自然不会去想,那么便不会知道,所以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木恒神色平静,“所以你怎会想要知晓他人姓名?” 那人闻言微怔,便不禁笑出声来。 没想到她前一句有些突兀的话语竟是用意在此,只是若是他回答“我怎么会知道”或是“我自然知道”,她又会如何接话? 但若是王乐施在这里,听到他们的对话,怕是会感到很是无语。 两个修行界的大人物在这里聊天,说的不是人间大事,居然就‘是否告知姓名’一问作了辩论,简直是…… 此处省略的当然是一句脏话。 “没有意思。”那人忽然道:“不如我帮你解决一个麻烦,你也助我解决一个问题?” 说完他往某处天空看了一眼。 木恒知道他说的麻烦与问题各是什么,但却没有什么兴趣,“你应该知道,从来都没有所谓的钥匙。” 那人悠然说道:“你也应该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木恒挑眉,“你不是很聪明?” 那人摇头,“聪明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木恒不以为意,“甘露教对浮仙岛就这么感兴趣?” 那人微笑,“我们的教主对仙剑一直都很有兴趣。” 木恒自觉无趣,“我知道你们没有教主。” 那人继续微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木恒有些感慨,“活得久了自然能知道多一些。” 那人摇头,“一百多年可不算久。” 木恒闻言平静,“我说的可不是自己。” “他确实很了不起。”那人现在知道了她说的是谁,然后又继续道:“既然你还活着,那么他现在的处境应该不是很好。” 这句话不仅逻辑不通,意思更是难懂,但木恒却能够明白。 因为她还活着,所以他也还未死,但却不在她的身边,更不曾出现在世人眼中,自然与他狂傲的性情极其不符,那么便应该藏在某处疗伤,处境自然算不得好。 “想再杀一次?” 那人微笑,“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第二十六章 交手 所有人都不想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但大多或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或是不知何为可做且能做到之事,而他显然都不是这两类人。 木恒当然也不是,“你能开阵。” 这是在陈述某件事,而非疑问句,自然便隐藏有一些信息,而若是知道此间种种,便不难想到,她所说的阵便是天空上那座摄人至极的阵法,便是浮仙岛上的剑阵! 从来没有人想过世上除了她之外,居然还有人能够破阵,就如同极少人知道这个渔翁打扮的年轻男子深浅如何一般。 “我自然是能开阵的,只是付出的代价有些大,所以我正在寻找其他更容易的方法。”男子淡淡微笑,“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你出现,然后出剑。” 他的视线终于从鱼线上转移,看向木恒,“既然是剑阵,便需剑术破之,或是以他门剑道强行破之,又或是以同源剑术消解,而后者自然会更省力一些。” “我一直都想知道三千剑式最后一式究竟如何,王朝暮已死,便只有你知晓,只是无论是在洛阳还是在伊吾,你始终都未曾使出那一招,这让我有些失望。” 他笑着的脸上出现些许可惜之色,看不出真假。 无论是话中的内容语气,还是神情,无疑都透露着一种闲云野鹤般的疲懒意味,自然而然便会有种独特的气质。 木恒看向他。 眼中所看到的那张与气质很是不符的普通的脸,自然是由于某种道法。 她一直都知道甘露教的消息一直都是最灵通的,所以她多年前会去溪都,所以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去过洛阳,或许还曾经出现在伊吾皇宫。 诸此种种无不让人联想到那个被修行正派视为邪教的组织势力到底有多么恐怖! “你想做什么?”木恒知道得要更多,自然也能够想到这些,但是她不关心,更不会在意,但或许是让对话继续下去,又或许是真的有些好奇,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注意到她问的是你,而不是你们,年轻男子轻笑数声,“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其他人想要的东西,我也想要。” 这里说的东西自然指的是天空中的东西。 木恒闻言轻轻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你不信?” 即便不看,他也能知道她的反应,于是这般笑着问道,只是话语中却没有什么疑惑之意,反而却是有些轻快,似乎心情不错。 木恒说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和聪明人说话也会这么麻烦。” 这名世人只知其有一外号名为’风过无痕’的男子忽然大笑出声,而后停下来缓缓说道:“我对世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所以对你也很感兴趣,那么自然也对那座岛上的剑阵有些好奇,想着将其解开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似乎比起岛上的各种珍宝仙剑,那座几乎让世间所有人都望而却步的巨大剑阵对他的吸引力反而更大。 “但其他人却不是这样想的。” 风过无痕不知道她的意思,不以为意地笑道:“他们如何想,与我有何干系?” 木恒忽然心有所感,站起身来看向前方的天空,“你说可以帮我解决麻烦,若真如此,你会怎么做?” 风过无痕将鱼竿轻轻放下,然后摘下斗笠,将蓑衣脱下,一袭衣裳,洁白无暇。 一只木簪将长发简单束起,脑后长发随风微扬,脸上笑容若春风般清朗温润,似山涧溪水旁的嫩绿青草般散发着的淡淡清香,简约而又不失雅致,身形修长,就像阴山深处的一座孤峰,带着些许倨傲、风流自赏的冷漠意味,他与她看着同一处天空,眼中情绪薄凉如深潭泉水,淡淡回答道:“自然是杀了。” “死亡确实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却会带来更多问题。”木恒没有感到任何意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都不曾对她真正出手,你怎敢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 绝世剑在此时发出阵阵清脆剑鸣,仿佛就要出鞘。 风过无痕知道她的意思,负手而立,举止格外从容,微微一笑,“请。” 不知过了多久,当无泥师太二人来到这片海域之时,看到眼前的这片场景皆是不禁脸色突变。 不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什么惨烈而宏伟的巅峰对战,也不是因为他们听到了什么响彻天地的碰撞交战声,只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无泥师太想起方才秋风斩所说的,为什么她二人无法感知那人的位置气息,而木恒却能够直接找到,仅仅是因为那二人都是冠绝古今的阵法大家! 一番交战,直接便是开辟出一方隔绝外世的小天地,若只是神威初境,怕是连察觉都无法做到! 而无泥师太二人跨入神威上镜已有多年,离得近些自然能够感知到,但即便是在小天地内交战,也还是溢出锋锐凌人的摄人剑意,其中还有着寒至冰冷的森然杀气! 他们的交手到底是如何的激烈! 更关键的是,若秋风斩所说无误,那人便该是甘露教一脉脉手,神威巅峰的恐怖实力!即便当年木恒也曾达到过那般境界,但她现在不还只是神威上镜吗,又如何敌得过对方?! 无泥师太想到这里,眉毛挑起,豁然拔剑向那处劈去,竟是想要强行进入! 秋风斩不知道她又在发什么疯,以为她是因为积怨太深,想要进去帮那个叫风过无痕的人,咕哝了一句脏话,急忙上前拦住。 “你个蠢货,当真以为她不会死吗?!给老娘滚开!”无泥师太一脚将他踹开,大声骂道。 秋风斩闻言微惊,便怔在原地。 无泥师太不再理他,再次挥剑。 但就在此时,一片狂风巨浪忽然炸裂开来,二人慌忙各自运转灵息护住自己,小舟已被碾成细粉,渔具也已经不见踪迹,那处显出两个人的声息。 木恒依旧一身白衣,长发在空中散乱,气息微乱,她看着前方远处,没有说话。 风过无痕伸出手接下空中落下的一缕长发,依旧微笑,“你打不过我。” 第二十七章 终来到 王乐施坐在石上远远地看着那处,笑容淡淡。 即便不知没有在场且无法看得真切,他却能大概猜到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以他的境界,自然做不了什么,所以他只能看着,也只会看着。 当看到那二人重新出现,他眉毛微挑,喝了口酒向后躺去,双手放在脑后,看着湛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便闭上了眼睛,就像是酒后的不省人事,或是不想理会外界所有的事。 高空之上,秋风斩看着风过无痕,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就如同遇到了此生所见最强大的敌手一般。 其旁的无泥师太则是目光落到前方的木恒身上,不知为何挑了挑眉。 “要不要跟我走?”风过无痕看都没有看秋风斩二人一眼,右手握着正在发出阵阵剑鸣的绝世剑,看着木恒唇角现出一抹笑意,这般说道。 只是这样的话往往发生收留孤儿之时或是有着收徒之意,二人正邪不两立,方才更是有了一番打斗,何况木恒无须他人收留,更无须他人教导,他是出于何意说出这样的话? 秋风斩闻言正出于迷茫间,不知所云,看着仍是没有说话的木恒,想着她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打架没有赢所以心情有些不好,但本该会幸灾乐祸的他自知此时气氛的凝重,自然不会真的笑出声来,于是看着远处的风过无痕和他手中的那把长剑,心里着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就连木恒都暂时打不过他,在场谁还会是他的对手? 本来三个人一起上或许勉勉强强能行,但她现在明显受了伤,如今还能有多少把握? 思来想去,他终是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看向木恒心想,所以说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先动手? “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木恒当然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看着风过无痕说道。 没有问他为何会提出那样的邀请,因为她自然知道原因。 风过无痕不以为意,“以后总是会有时间的,而且想必你现在就有时间。”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此时自他的口中说出来却不知为何多了些许威胁意味。 木恒没有否认,也没有拒绝,眼中没有什么情绪,转身向秋风斩二人认真说道:“不要跟过来,也不要叫人来。” “咋回事啊?”秋风斩知道她的意思,来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木恒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无泥师太。 “你以为我会跟着你?!要走就快点滚。”无泥师太皱着眉头,神情很是不耐烦,看都没有看她,冷冷说道。 木恒知道她这便是同意了,看着她微微笑了笑。 ...... “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既然你能够找到我,便应该早就料到会有这个时候,所以为何不找些人一起,那样或许你就不用跟着我了。”风过无痕踏于空中,看着眼前的剑阵,向木恒笑着说道。 木恒随意伸手拉出一丝溢出周围的剑意,手指在空中虚划,前方灰蒙蒙的浮仙剑阵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号召,某处角落如尘埃散落般闪现点点荧光,于是便有了一道门。 “因为他们不是他的朋友,而且他不喜欢热闹。“ 风过无痕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这个岛的主人,“但他可不见得会喜欢我。” “他当然不会喜欢你。”木恒神色淡淡,继而又平静说道:“但是他已经死了,所以没有关系。” 人都已经不在了,他的喜好如何还有什么意义呢? 风过无痕看了她一眼,“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是因为他不喜欢热闹,我也跟着来是因为他虽然不喜欢但却已经死了,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虽然前后矛盾,但你应该不感兴趣。” 风过无痕闻言微笑,“我说道,我对世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木恒没有再回答。 “你明知道打不过我,为何还要尝试?”风过无痕对她的反应没有放在心上,似是并不急着开阵,反而想多聊几句,于是便继续问道。 或许已经感到有些无聊,又或许是有了些许疲倦之意,木恒微微蹙了蹙眉,“因为打不过,所以才要打。” 她来到那道虚门前方,看着其中显露的似有若无的剑意,伸指轻点,然后收回,看着食指破开的一道切口渗出血来,意念微动,伤口渐渐愈合,然后转身看了风过无痕一眼。 “传闻你与刚才那个小姑娘的关系很是不好,方才看来也不尽然。”风过无痕似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确切的说是没有去想,顾自说道。 他本便神秘至极,且修为境界极为高深,虽仅有少数人知晓,但年龄辈分自然要长上不少,称无泥师太一声小姑娘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 木恒依旧面无表情,“既然所有的答案你都知道,为何还要问那么多?” 风过无痕知道她的意思,凌空负手笑着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将问题问出口有时并非是想要得到回答,往往有可能只是想要将对话进行下去,更何况是他这样聪明而几乎无所不知、对万事都有着独特兴趣的人。 “没有意思。”木恒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绝世剑。 这句话包含着两种意思,一指风过无痕的明知故问甚是无趣,二是此时不开阵却欲闲聊的想法很是无聊。 风过无痕来到她身旁,看着虚门说道:“我这个人话一向都很多。” 他看着其中千丝万缕的万般剑意,右手提剑,在空中划了个剑诀,然后便仿佛有着一个细小的漩涡悄然形成,缓缓吸引着门中剑意。 木恒退到远处,木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于是便有一道自然至极若山川河流的笛声响起。 犹如来自远古的细风,在浮现岛周围悄然萦绕,无声无息地将此处与他方隔绝开来。 所有的灵息波动自此便再也无法传出。 第二十八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秋风斩站在礁石之上,看着那座依旧毫无动静的空中岛屿,沉默了许久,内心始终无法平静,而且紧张。 不知是在与身旁躺着的王乐施对话,还是自言自语,他喃喃说道:“那位性情温和谦默,既然选择死后封岛,自然不希望有外人进入,更不想让浮仙岛暴露在世人视线之中,若想要不完全解开禁制便能进入,只她一人极难做到。” “所以她想要和风过无痕合作一同入岛?”王乐施知道他其实只是想缓解一下某种忧虑,却没有睁眼,配合着说道。 秋风斩沉默片刻,“因为我无法做到,很少人能做到。”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风过无痕那样的境界修为和见识。 “师叔不行?” “我不知道。”秋风斩知道他说的是谁,沉默了会说道:“应该可以。” 王乐施微微蹙眉,“那是为何?为何她宁愿冒险也不找师叔帮忙?” “我以为是因为麻烦,因为顺势而为。”秋风斩的语气坚定了许多,继续说道:“谁都知道吴谓修行成痴,无时无刻不在闭关,山里的事务都很少会理,何必再打扰他?何况甘露教脉首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此间事情被人知晓,届时引发巨大风波,扰了岛上清净,未免让她不喜。” 他虽是一个多话的人,却不会如这般向一个后辈解释前因后果,而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他此时真的很紧张。 王乐施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师叔修炼有多专心勤勉,甚至会让人不明白他的天赋如此之高何须这般惜时,他也知道一个邪教八大脉首之一的出现会引发多大的轰动,但他不能明白一件事。 “她为什么会认识那么多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着天上飘浮着的云,忽然问道,就像有些疑惑于当初在溪都,她同样的没有见过对方,却知道对方是谁,就好像世上所有的大事她都知道。 他其实知道他并非是不能想到问题的答案,只是往往想到这里都未免会有些懊恼沮丧。 “依照她的说法就是,活的久了,知道的自然就多了。”秋风斩闻言微怔,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心想,谁还没有那么几个相识的故人,何况是她?想了想说道,然后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妙的回忆,顾自呢喃,“而且世上就没有什么是那位不知道的。” 那位指的自然不是木恒。 “君来前辈?”王乐施心领神会。 即便只是简单地提起这个名字,秋风斩便已经半点脾气都没有,“嗯。” 王乐施沉默了许久,视线流转,余光忽然瞥到站在另一处观海的无泥师太,有些不解地问道:“她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明明该是你死我活、相见分外眼红的关系,如今看来似是要更加复杂。 不然源自何故无泥师太方才竟是有些担心?! 他再次想起当初合欢谷主说的那一句话:她当年可是被宠着长大的。 只是既然是被宠着长大的,为何会有给人那样一种历经世事、看遍繁华后的淡泊宁静之感? “我又不是女人,我怎会知晓那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秋风斩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气急败坏地。 王乐施看了他一眼,视线转向高空中那座或许应该美丽许多的岛屿,不再说话,脸上亦是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担心,只是有些担心。 浮仙岛。 这里没有四季,也没有什么别致的景物,哪里都很平常,却又处处不凡。 白云悠悠,细水长流,自成一方独特天地。 不若仙域那般空逸,亦没有灵山的那种飘渺之感,只是清新寻常,于是便自然而然地让人感到舒适和内心的宁静。 碧草悄悄地生长,山花烂漫地开着,天外微光透过,空气中仿佛盈着湿润的晨露,清风于山中潜行,落叶无声,视线所及处最为显眼的数棵古树枝干上沧桑斑驳,如同守护一般,静静凝视着这个多年无人访问的空中仙岛。 树下还留着那些年坐在那里喝茶的木椅木桌,上面还摆着极为讲究和罕见的茶几,若是在晨光熹微间坐在树荫下饮上一杯茶,必然会是极好的享受。 以前便有着那样一个人喜欢那样做,只是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光阴辗转,景色依旧,只是少一人。 木恒看着这些,眼中没有什么伤感。 物是人非而已,生离死别罢了,难道还要再哭上几次? “还以为你至少会哭上一次。”风过无痕走到古树的木椅上躺下,悠悠然地说道,“毕竟当年君来把你扔给王朝暮照顾了这么多年,要说没有什么情谊,自然是不可能的。” 木恒站在崖边,看着被阵法圈住的几朵白云,“我以为你不会关心这些。” “只是有些好奇。”风过无痕顺手拿过桌上的茶杯想要倒杯茶喝,却想着此处应该已经许久没有人煮茶了,清淡一笑,倒也没有产生什么天才陨落的可惜之感。 王朝暮确实了不起,但世上了不起的人有这么多个,死了那么一两个又算得了什么? 时间从不会为谁停留,自然也不会存在什么人让这个世界感到惋惜。 谁也不能。 “你的好奇与我无关。” 风过无痕缓缓看向她,传闻中的如瀑长发,一身白衣,气质却不知为何与当年很是不同。 眉眼中的漠然褪去了许多,锋芒不见,敛了夺目清冷,却意外地多了渺然淡泊,便似春湖面上的浅浅微芒,若挽起柳枝的岸边清风,自然而然得仿佛山中薄雾,叶上初******澜不惊的神情,恰好是山河的模样。 眉目如画,确实好看。 “你真的不跟我走?“他的眼中开始有了些许欣赏之色。 木恒看向他问道:“你为何要我跟你走?” 风过无痕悠然笑道:“为人十分有趣,心情甚是相合,这样的理由够不够?” 木恒摇了摇头。 既是不够,也是不认可,你话这么多,性情怎会相合? “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总是需要有人当听话的一方。”风过无痕似是知道她的意思, 木恒想起当年君来确实很喜欢跟自己讲些这样那样的故事,“你可以找其他人。” “能听懂我的话的人极少,比如许多人都不知道镜泽的秘密、长生经的妙用,自然还有浮仙铸剑炉的存在。”风过无痕坐在木椅上,看着树上稀疏的枝叶。 说道最后一句时,他看向木恒,似很是好奇她的反应。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所以你是一定要带走些什么吗?” 风过无痕温和笑道:“是的。”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 风过无痕说道:“那你何必又允许我进来?” “你知道我不在乎。” 她不在乎其他人看到这里,也不在乎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更不在乎所谓的正邪不两立,她只在乎浮现岛是否依旧风平浪静,只在乎这里是否一如往常,她只在乎那一个人。 风过无痕自然能够明白她的意思,觉得很有意思,“这算不算是一往情深?” “你若觉得是,那便算了。”木恒神色淡淡。 “不过是一个死人,又何必如此放在心上?思虑过多、执念太深有损道心,此理你我明明都该是再清楚不过了。”风过无痕站起身来,负起双手,“而且你打不过我。“ 所以你又怎么拦得住我? 木恒平静说道:“这是我的地方。” 若是简单地理解,这便是要借助天时地利的意思,但问题是,像二人这样的大修行者,这等对凡人极其重要的因素再战斗中自然起不得半点作用,那么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地之力?”风过无痕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多时后有些失笑。 失笑既可以是因为觉得可笑,但偶尔也会用来表示无奈。 而他觉得可笑则是因为那种可能确实有些出人意料,甚至荒唐,无奈却是因为他心中竟是下意识地有些相信! 但问题是南越王有着数百年的积淀与先辈遗泽方能使用天地之力,你一个小姑娘要如何做到? 偶有风起,空中白云飘浮不定,变幻万千,就像加速后的时间流动,细草缝隙间光影斑驳,仿佛四散的剑芒,溪水静静地流动,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绝世剑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木恒手中。 “我是被算计了吗?”风过无痕看着她手里还拿着的木笛,知道那应该便是神木枝,心情似也没有那般糟糕,笑着说道。 但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回答他的是仙剑划破长空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天色渐晚,海岸边潮起潮落,浪花撞击礁石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响亮。 秋风斩注意到远处的无泥师太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心神不宁,粗眉微挑,看向那座悬浮着的空岛,发现其竟是细微地颤了颤!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他迅速来到无泥师太所在之处,很是忧虑。 “老娘怎么会知道?”无泥师太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神色讥讽,依旧美丽的眉眼间满是冷漠,寒声喃喃道:“就算死也要死在里面,一对狗男女居然还想葬在一起,贱人!” 这句话说得确实不好听,秋风斩似也有些习惯,心想,您是有多恨她啊?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二人怕是又打起来了。 只是她明明处于劣势,怎么会做这么没有把握的事? 生死为大,万一真的死在那里…… “真他妈的让人不省心,死了算了!”他难得极为认真地骂了句脏话。 光芒微闪,他的身影离开原地来到岛前,看着包裹在整座岛上的透明屏障,他微微挑眉,伸指轻点。 一道意志瞬间传入识海之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清冷语气。 “等着。” 他一挑眉,数道犹如割裂般的刀意自指间生出,在光罩表面缓缓划过,只见其上渐渐张开极细的纹路,就像衣裳上脱掉了几根毛线。 就在此时,他忽地皱眉。 不过瞬息之间,方才好不容易划出的裂纹便以难以想见的速度极快地愈合,就如同点水一般,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心情因此变得有些不好起来。 不让人进去也就罢了,还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不懂阵法? 想着想着便有些气急,但又莫名地放下心来,最后反应过来自己瞎操心个什么劲?于是便拂袖离开。 …… 高高在云间的世外仙域宁静如旧,高耸而触不到的高贵神木碧莹似光,空中薄雾渺若纱丝,如烟般袅袅蔓延,携着不浓不淡的撩人花香,仿佛让人感到了清新如水般的舒适。 俯看而去,十二座仙宫簇拥着那一座宏伟的仙殿,有些肃穆,更显高渺脱俗。 一只毛色纯然,灵气十足的点眉鸟在神木某处枝头轻唤一声,便偏偏然飞落于仙殿最高的那道窗台之上,最后停在少女指尖。 少女面容仍存稚意,眉眼含笑,肤如凝脂,颊边梨涡似盛着一泓幽泉,清美绝丽仿若世间最美的湖光山色。 不是宛若天仙,她本便是天仙。 轻柔似羽扇的睫毛微微垂着,她伸出如葱般的指尖点了点手上的小鸟,手腕上不知何时添上的莹白链子悄无声息地响动着,她轻声呢喃道:“眉儿啊,你说他有没有在想我呢,有没有想过我呢?” 美丽的脸上似是带着些许思念与忧愁,却又在下一刻变得灵动欢快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她微微翘起唇角,明净的眼眸闪烁着好看的光彩,像极了仙域薄暮时分飘散在空中的淡淡晚霞,又如拂晓那刻自云间生出的一缕微光,最是自然而分外动人。 “不过没事呢,母后已经准许我到人间去看看。听说某个宗派要举行一场盛会,正好去玩玩,更重要的是……” “他这么喜欢热闹,应该也会在那里的吧,你说是不是呢?“ 每当提起话语中的他,少女的眼中便悄然流露出绵绵的思念与喜悦,就好像不经意间撩拨起一根心弦,在心湖之上泛起涟漪,然后扩散开来。 点眉鸟看着眼前这位仙域中最高贵而美丽的少女,听着她数年来都不曾变过的心思,很是怜惜,抬起绒绒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纤尘不染的指尖。 少女微微笑了笑,慵懒而乖巧地趴在窗前,视线穿过仙域妍丽的天色,思绪如那浮动的云雾,落不到实处,便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等待往往意味着某种愿望。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她想要听到的消息。 “公主殿下,可以出发了。” 少女忽地自椅上跳起,裙摆在空中微扬,她笑着说道:“我要走喽,虽然母后说让我先去白云山找风叔叔和水寒哥哥,但我才不会听她的呢!” 点眉鸟吱吱地叫唤了几声。 “要是凌叔不同意怎么办?不会的,他这么疼我,怎么会不同意呢?还有母后也同意了让泊言哥哥也一起去呢,凌叔怎么会和我们两个小孩子较真,你说对吧?” “不说啦,我走了,眉儿在殿里乖乖等我哦。”少女荡着裙摆向外小跑离开。 并非正式出行,自然不想要惊动太多的人。 凌仁站在云上耐心而略显恭敬地等着,沉稳庄重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身旁有位抱着把刀的少年,发丝软懒,眉目清朗如明月出山,白皙的脸上干净无尘,身形修长俊雅,气息清澈比初晨,便似明净秋湖面上缓缓晕开的漪涟,又有着荷花池上水露弥漫般澄然的宁静。 “殿下怎么还没来啊~~~”这位好看得有些不像话的少年神情倦倦,偶尔打上几个哈欠,踹了踹脚边的云,咕哝着道。 随意说出的话,带着就像嚼着糯米糕点时缓缓发出的声音,听着便让人感到仿佛吃到了一颗甜软的奶糖,在口中渐渐化去,心中亦是随之变得柔软。 凌仁却似乎不这么觉得,他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状似责怪地说道:“这才等了多久,你小子怎么就又困了?“ 少年哎呦一声,辩解说道:“我,我没困!” “若是公主殿下不出门,五殿主又怎会给你机会暂时离开呢?”凌仁当然知道他是因为得知自己可以出门所以太过兴奋,以至于没有休息好才会这般困倦,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有着笑意。 少年眉毛挑了挑,“凌叔,您说的我都知道。” 凌仁盯着他,“此行先去白云山,你可别背着我带公主殿下去别处。” 少年看着他问道:“凌叔,您觉得我这么乖,会那样做吗?” 凌仁看向别处,不以为意,“会。” 第三十章 惊月 当最后一道剑意在天地间收敛,木恒再也支撑不住,自唇间吐出一口血来。 点点鲜血在青草缝隙间缓缓蒸发,准确地说是融入,让的其周围的草色愈发碧绿,焕然生机。 山还是那样的山,溪水再次开始流淌,古树静静地伫立,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来这里被她保护得很好。 “这是何必呢?”风过无痕气息微乱,明显也受了不轻的伤,他看着木恒一直都不红润的脸,不知为何似是在因为什么而感到有些可惜。 木恒看着他,“你输了。” 风过无痕忽而笑声说道:“是我输了。” 木恒说道:“可以走了。” 风过无痕笑了笑,走过来很是自然地将她唇角的血丝擦去,继而负起双手看了一眼远处的某座极美的山,转而看向木恒的眉毛,“远山含黛,这里果然是你的地方。” “走自然是会走的,只是来者是客,我去那座山里逛一逛该是在情理之中的吧?” 木恒看向那座山,眼中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可以。” “那是什么山?”风过无痕看着她的神情,觉得有点意思,。 木恒说道:“藏剑山。” 岛上仙山,自然极美,就像某人的眉毛一样,而既是剑圣大人的岛,既是藏剑的山,自然能见到各式各样的仙剑。 “这是什么剑?” “行止。” “这个?” “静水。” 风过无痕寻阶而上,问着剑名,神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像是在问着世间最寻常的问题,而待看到山溪水旁一支形似青竹的棍子倒插于石壁之上,他眼眸微抬,“这把不错,又是什么剑?” 能被他说不错的剑,自然极不错的。 木恒看了一眼,“青衿。” 风过无痕又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这山里最好的剑是哪一把?” 木恒知道他摇头并不是表示不满意,只是可惜这些剑都不是他的,“白石。” “这两把剑可有什么故事?”风过无痕闻言微笑。 木恒说道:“没有故事。” “这是假话?” “因为你的话太多了。” 风过无痕没有否认,何况话多又不是错,就算是错,那又如何? 不知不觉,二人已然登上山顶。 崖上长着一棵碧绿若滴的灵树,从枝丫上垂下来一张吊床,在山风中轻轻地荡啊荡,悠然渺逸,恍若不在人世之中。 吊床下方一小块平地上的凉席却早已不见踪迹,那里丛丛蔓蔓地生出了细草。 木恒看都没看那处一眼,转而自崖边向外望去。 此处是岛上的最高处,自然看到所有的风景。 清风在崖畔上轻拂,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于是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许久未打理的长发看着有些乱,便一缕一缕地微微绕在了一起。 “没有意思。”她对着这座岛喃喃说道。 就算你教我,我也不会懂,那样有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当年自然也没有。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就像是在风中轻颤的叶片。 风过无痕大概能够猜到她心中所思,生离死别、物是人非对于修心者来说自然是最寻常的事,但从来不是能够轻易接受的事。 如今看来,即便是她也不能例外。 见他人情到伤心处,这种时候自然应该上前安慰,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做。 “确实没有意思。”他来到她身旁不远处说道:“但比起儿女私情,大道岂非更加值得追求?” 他自负天才,从来不屑于与他人谈论修道之事,此时说起,便已算得上极为诚心的安慰了。 木恒看着高空飘浮着的云,不知过了多久,“我无须追求大道,我便是大道。” 我无须追求大道,我便是大道。 平静而平淡的话语却并不平常,在这山风轻吹、絮叶静落的时候也没有浩荡到惊起什么飞鸟,但风过无痕确定这是他听过的最狂妄的话,或许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笑了起来。 有些意外,有些无奈,有些嘲弄,还有淡淡的欣赏。 “凡事难求极致,自信到深处便亦可算做一种奇才,你果然与我等很是相合。” 他是甘露教地位极高的脉首,这里的我等自然指的便是教中众人,那么这样的话便另有深意。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你想见见我。” “我一直都在等你。” “为什么?” “很多人都在等,为何我就不能等?” “为什么?” “乐清明说你可以,但不可能,我便来试试。” 木恒知道乐清明便是几年前她在溪都见到的那名老人,说“你们其实想做什么?” 风过无痕笑道:“自然便是肆无忌惮,以杀止杀。” 木恒说道:“归无言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风过无痕笑道:“有何不同?” 木恒知道确实没有什么不同,看向他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事到如今,问这样的问题确乎容易让人感到费解,风过无痕脸上却添上了几抹笑意,说道:“摆渡人。” 世人皆知邪教八大脉首,却不知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外号。 而将人自此岸送到彼岸,便是摆渡。 木恒知道他出现在东海的目的并非只有岛与剑,还有她,这样说或许很自恋,但事实如此。 他知道她还没死,也算到她总会来到这里,所以他才会说一直都在等她但这从来都与她无关,就像她不在乎一百年前的那场算计一样。 “从来不停留于一岸,又如何能渡?何况我又何须你们渡?” 无论是所谓的正道之人还是邪教教众,她都杀过不少,自然不能说是哪一方的人,更无此岸彼岸之说。 风过无痕淡笑道:“这是拒绝?” 木恒摇头,“你所说的你们在我眼中与他们不会有任何不同。“ 不想理会时便不会理会,想杀时一样会杀。 无论是谁。 听到如此不留情面甚至冷漠的拒绝,风过无痕依旧没有生气,两人相对而立,距离便拉得有些远,各自负手,心平气和,却不是在论道,当然也不会是吵架。 “本以为你至少会因为当年的那件事心怀仇恨,如此看来,你真的足够无情。” 那件事自然便是那件事,而该有的仇恨自然是对如今的很多大人物,还有包括在他在内的许多人,而仇恨往往会成为不择手段的动力,心怀仇恨的人一直很容易被人捏住要害。 所以他不否认无情不仅难得,更有了些许无敌的意味。 修行之路,真正孤独的人才算得上绝。 所以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语气中的欣赏之意愈发地浓。 木恒微微挑眉。 风过无痕忽然清朗笑道:“也罢也罢,既然如此便不勉强。” 他走到她的面前,她再次挑眉,脸上已经有些不喜。 风过无痕笑了笑,双手轻放在她的肩上,然后没有什么迟疑地低头在其脸颊处亲了亲,眼神绝不浓郁,也没有什么欢愉和满足的表情,只是淡淡,就像是看到了好看的山水想多看几眼,看到美丽的景色有些喜欢而已。 他确实没有别的意思,人生难得相逢,总不能只是抱抱。 何况哪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怎会仅仅只是想要抱抱而已? “我暂时不会做什么,你须得好自为之。”他将手放开,抬起头来,继而又笑道:“至于我的名字,有人称呼惊月,你也可唤我阿隐,当然是看你喜欢。” 见她不说话,知道是因为自己方才不问而自便的行为太过不合礼仪,当然也因为其他,不打算掩饰或说些什么,他笑着转身下山,然后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木恒终于能够有所动作,捂住胸口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百里惊月。 第三十一章 该来的总是会来,该见的人还是要见 巨大森严的岛上剑阵某处忽然出现一抹微光,最后落到海岸边上。 “到底咋样?”秋风斩看着状态虽然有些不好,但终究还是活着的木恒,心下松了口气。 木恒看了他一眼,“死不了。” “都说那些人喜怒无常,你如今还能安然无恙真的让我很惊讶!”秋风斩看不出她的伤势,却也没有多问,毕竟活着就已经很好。 这样的话听上去有些怪异,见到此种已可算是大难不死的情形,他说的是惊讶而不是情形,实在是不合时宜,更与他的性子有些不符,但他的表情看着稳重认真,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不会死。”木恒知道他说的那些人有所指,更知道他是在因为方才无法入岛而有些生气。 秋风斩闻言微微挑眉,正准备怼上一两句,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声音,“这可难讲。” 潇洒不羁,自如随意,还带着些许方刚一觉醒来的懒散意味。 木恒向那处望去,便看到躺在那里的王乐施,脸上盖着不知从何处折下的一片荷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她走过去俯身将荷叶拿开,温言说道:“你且先回去,回不周山,闭关什么的都好。” 王乐施只是看着天空,悠然得好像在哼着小曲,一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样子?不想搭理人的模样看着嚣张,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木恒当然也不会讨厌,所以能怎么办? “要不要我送把剑给你?” 王乐施回过头来看着她,发现她眉眼间的虚弱之色隐而不显,极难发现,却真实存在,心中疼惜,听着她的话,想着她与剑圣大人的关系,想着秋风斩先前的某些话,心绪微乱,然后变得复杂起来,“你哪来的那么多剑?” “我没有,都是他的。” 王乐施知道她说的是谁,“拿别人的东西送人多不好。” 木恒不以为意,“他的就是我的。” 那么自然不存在什么拿他人之物一说,怪不得所有人都认为浮仙岛本便是那人留给她的。 这样的故事无疑可以成为一桩美谈,关乎友情,当然也可以将其视为一种爱情,会有人羡慕,自然也会有人嫉妒或是难过。 秋风斩无所感,深以为然,王乐施没有说什么,向上伸出手来。 木恒伸手轻握。 “我想喝酒了。”王乐施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天空笑了笑。 秋风斩闻言心想,你先前不是刚喝过? “然后就回吧,回不周山,闭闭关什么的。”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 普通修行者闭关往往需要三年五载,而绝情谷夺剑大会在即,若是此时闭关,岂非是要他放弃这次机会? 他对那把绝世名剑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但却对进入轮回幻境历练修行很感兴趣,自然想要去看一看。何况商礼有太多事情要处理,虽说他若是不去也不会如何,但他若能代表山里参加自然是最好的。 所以,为何不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听我的。” 王乐施沉默了许久,“我不想成为你所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 木恒不再说话。 待王乐施离开后,她转身向另一处走去。 “不过是以前还是现在,你怎么总是能和不周山的弟子扯上关系?”秋风斩闲来无事,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木恒负着双手,沿着某个方向不缓不慢地走着,没有任何搭理他的意思,待看到不远处的灰色身影,便停了下来。 秋风斩本还在身后嚷嚷着什么,忽然心有所感,便霍然住口。 木恒平静地看着前方的那个美丽女子。 无泥师太转过身来,神色冷漠至极。 这算是二人之间为数不多的没有拔剑相见,却似乎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木恒垂眸,“我受伤了。” 无泥师太冷笑,“那又如何?” “你不能打我。” 无泥师太眼中满是嘲讽与鄙夷,周身气息肃杀至极,“我自然不会打你,我会杀你!” 木恒想起几年前她的出手,发现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便觉得有些麻烦起来。 “你为什么还要来送死?”秋风斩悄声传音 木恒看了他一眼,“若是可以躲,我怎会自找麻烦?” 秋风斩想起她先前确实受了不轻的伤,有些了然,又问道:“那你为何不解释?” “她不信我,我如何解释?” 秋风斩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默默地退到了极远处。 木恒看向他微微挑眉,你想看着我死吗? 秋风斩心想,你看我也没用,我可打不过她! 木恒不再理他,视线转向无泥师太,看着她愈发动怒的脸色,算着自己此次要挨上几剑才可以离开,最后算出自己应该还可以活着,问题不大,但或许是因为确实有些倦意,便看着无泥师太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聊聊。” 无泥师太站在前方高处之上,海风飒飒,衣袍翻飞,脸上神情冷漠至极,像极了西岭雪峰之上终年不化的冰雪,看向木恒的眼中满是嘲弄与耻笑。 极远处的秋风斩自知不该插手,此时听着木恒方才的话,略带疑惑心想,你不是不喜欢和人聊天?而且你不是能打架就绝不废话?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木恒微微抬头看着无泥师太,平静说道:“好久不见,王姐姐。” 第三十二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 “闭嘴!!”话音刚落,便听无泥师太自唇间咬牙切齿地吼出一句话,她的眉毛忽地挑起,抬手怒挥,一阵轰鸣巨响瞬间蔓延开来。 一缕极长的墨发在空中飘扬,木恒身旁的石面陡然出现一道恐怖至极的裂痕,看着便似要将这岸礁分成两半,裂缝处平整如新,便是一气呵成,看着让人心生惧意。 秋风斩远远地见到此番情景,想着自己若是接下那一招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禁脸色微变,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再躲远点,于是看了一眼木恒,终还是有些无奈。 罢了罢了,看看也好。 “你知道的,他已经死了。”木恒没有看脚边裂缝一眼,也没有去接那缕长发,只是看着无泥师太说道。 但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剑气袭来。 她的衣袖便破了一处。 她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即便他还活着,也不会与你成亲。” 说完便感觉手臂一痛,右手上陡然现出一道血痕。 她还是没有在意,“当年我见到你时,还未与他相识,与他相识之后也不曾有过什么,就算有过什么,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脸上微痛,她已然感受到了她的怒气与杀意,这次是脸颊处添上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修道至今,到底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意思呢?“ 一道破空声骤然响起,无泥师太从前方高处疾掠而下,瞬间来到木恒面前,手中长剑直抵于其脖颈处,滴滴殷红鲜血从中渗出。 她眼眶微红,咬唇低吼道:“你以为你又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不懂的你又何来的资格说这样的话?!” “他的就是你的,当真是不知羞耻!!” 腥湿的海风穿梭而过,木恒衣裳处的缺口猎猎作响,她手臂间的伤痕已然恢复如初,看着眼前寒光闪烁的长剑没有说话,没有什么要还手的意思,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看着她那张什么时候都一个表情的脸,无泥师太心中厌恶到了极点,竟不知不觉便有所冷静下来,她冷笑数声,讽刺着继续道:“沅汐行事作风虽让人不耻,但好歹对那小子有真情实意!你却水性杨花,与当年的诸多男子皆有牵扯,又故作清高,自以为高人一等,如此这般,最是让人看不起!” 愤怒可以让人失去理智,而报复的快感往往会让人忽略许多事实而一味地向着自己所希望的结果走去。 无泥师太心中积怨已久,加之被先前木恒所说的字字句句所激,此时自然要讥讽几句。 那样的话已经可以算作羞辱,再结合木恒与某人的恩恩怨怨,这段评价不可谓不是极度的贬低,但若是知道当年之事的人,自然会知道此番言语信不得真。 就像王乐施所说的那样,她确实认识很多人,而且皆是些了不起并且很出名的人,比如吴谓,比如燕归来,还有此时站在远处的秋风斩、早已回到寒山的苍松大师,灵山的合欢仙子,桃花庵的桃花夫人,等等。 让人不得不注意的是,她所认识的男子皆算是有所交情,而女子却往往对她有所怨意,或是憎恨。 这样的故事当然很容易让人误会,但是真是没有什么人误会。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小姑娘都像她那般杀人,如她那般漠然无情,所以即便她与那人一同在浮仙岛上呆了那些年,修行界中也从未有过二人结为道侣的传闻。 秋风斩虽所知不多,却也知道水性杨花是什么意思,微愣过后不禁觉得可笑至极,于是想到了某种好笑的可能,不禁憨憨说道:“若当真如前辈所说一般,那吴谓便可算是拈花惹草了。” 若是忽略他的神情与称谓,这自然该是一句极大的嘲讽。 谁都知道浩然剑宗现任宗主天赋卓然,修行成痴,一尘不染,不沾世间半点情爱,即便其年少时为一与之十分相配的美丽女子倾慕,那样的传闻更是成为了修行界中的一段佳话,只是二人却没有更多的后续,如今自然极少人谈起。 木恒自然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也知道如今的灵山山主当年单枪匹马冲上不周山给了吴谓一巴掌的故事缘由,想着那时他的神情,时至今日都让人觉得有些意思,便微微笑起。 如此看去,二人间颇有一唱一和的意味,那么余下一人无论是谁见到这番场景都会有些恼怒,很况那人是无泥师太。 她瞪了一眼秋风斩,眼中寒意乍现。 秋风斩有所自觉,转过身去,默默退到了更远处。 他看着前方奔涌流淌的海浪,心想,在自己的地方还能被欺负了,真是……等等,我为什么要怕她?好吧,因为打不过。 此时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似有些缓和,就像此时礁石之上缓缓滚动的细碎沙石。 “当年你来岛上寻他的时候我受伤了,一直都醒不过来,他也不知道你来了,而你过后不多时便又离开了。”木恒看着无泥师太说道。 那时的她境界之高自不必说,一直昏迷只能说明当时确实受了极重的伤,而她如此寡冷的人愿意做出这样的解释,已是极为难得。 无泥师太神色未曾有丝毫改变,依旧冷漠,却不知心中是否有所动容。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你一直都很清楚,你需要与之斗争的人一直都是他,而不是我。” “像他那样的人,想做的事从不犹豫,不愿做的事任谁说都无用,所以我的出现从来都不是插曲,自然也不能成为理由。“ “而你我都知道,他为人潇洒自如,本便该是那样一个容易让人喜欢直至痴迷的人啊,所以为何要恨喜欢他的自己呢?” 无泥师太手中长剑轻轻颤动,却又握的更紧,想着许多年前与那人的对坐相谈、练剑论道,想着对方温凉如玉的脸庞,明净淡泊如秋山的气质,心中愈发酸楚,右手轻抖,长剑掉落下来,脸颊已然湿了大半,便似宿雨过后清心湖上盛着水露的荷瓣,很是凄然,却终是可见得光明。 空气中渐有极低哭泣声响起,终久不息。 木恒转过身去,漠然不语。 第三十三章 天才的相逢 木恒知道无泥师太想要进入浮仙岛,但既然她没有提出来,她自然不会主动邀请。 “他对你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说实话!”就在快要离开的时候,无泥师太看着那座寂静安和得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的岛屿,背对着木恒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木恒眼中无澜,平静说道:“或许有,或许没有,想来应该是没有。” 这是实话。 不可否认,王朝暮确实喜欢她,更可以说是疼爱,但那是出于何种感情,他从未与她说过,她也从未在意过。 “那他为什么对你如此之好?” “我对你也很好。” 这也是实话,不然她先前为何会说那么多话? 无泥师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嘲弄地冷哼一声,便乘空而去,身法轻盈,像极了蓝天上飘散着的白云。 木恒依旧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山。 没有什么要言语的意思,也不曾移动分毫,静默不言,安然不语。 “走了。”直至夕阳西下,浪涛拍击岸石的回音在天地中回响,她对一旁的秋风斩说道,而后便欲提剑离开。 离别之于修行者向来都是十分常见之事,秋风斩自然没有生出什么伤感之意,反而是带着几分豪爽想着下次相见又会是什么样有趣的场景,朗声笑道:“若是需要有人试剑再来东海找我。” 无人答话,回应他的是浪花翻滚的声音。 看着木恒头也不回地缓缓没入夜幕的背影,他也不气恼,顾自挥了挥手,便作告别,然后看向耀眼的满空繁星,想起那许久未见的憨傻徒儿,不禁有些想念。 也不知道那小子又被谁骗了…… …… 人来人往,却并不会显得拥挤的大街上,并不如何热烈的日光恬然地洒落在道路两旁的枝木绿草之上,附近的店铺早已开张,酒铺的老板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坐在角落座椅上有一位黑衣红领的少年,腰上系着一支木笛 相比起店内略显嘈杂的气氛,他却仿佛置身于人群之外,只是简单的一眼便能看出其与他人不同的倜傥气质,他看着碗中浑浊的酒水,开始想念起在这之前木恒送与他的所有的酒。 一念及此,便失了饮酒的兴致,自觉心中感受便似眼前酒水一般的酸涩苦楚,既想大醉一场后不再醒来,却又对此家酒水甚是失望,使劲晃了晃头,将心中杂念尽数逐去,便欲起身就此离开,方刚踏出酒铺,忽然心有所感,向着街的对面看去,待看到那处的一对男女,似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微扬,本便好看的脸便愈发丰神俊朗起来。 相比起那里略显嘈杂的气氛,酒铺对街的一间茶馆倒是显得安静许多。 秋风斩所想起的那个圆脸粗眉的少年此时正坐着喝茶,他并没有像自家师父想的那样又被人骗了,只是从他现在的神情来看,心情似乎并没有因此变好,因为他正瞪着眼前的少女,心中很是不满。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如你这般耿耿于怀,实在全无风度可言。”少女剑眉星眸,五官干净至极,纯澈如高山上缓缓融化的雪水,浅浅饮了口茶后,忽地将桌边细剑挑起抵于少年肩上,看着少年冷然道。 “若不是那日比试你仗着境界欺我,我又怎么这般恼火?!如今与我谈论风度?你又有何风度?!” 少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为女子,要风度有何用?何况你又不是楼阁,与你比试何须风度?” “那你为什么在胜负已分后还要打我?”提到某个人,周子虞自然没有什么脾气,但却并不能让他有所释怀。 少女闻言心想,打你还需要理由?便道:“我开心打谁便打谁,与你何干?” 周子虞从未听过这般不讲理的说法,心中不愤已然到达了极致,正欲拍桌而起来同她理论,身体各处却忽地一痛,想起自己前些天与对方比试留下的伤势尚未好转,更感肩上细剑重压,自然无法站起,看着少女微微扬起下巴,正看着他颇为骄傲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疯丫头!!” 因未对外隔绝,他的声音响遍茶馆,众人皆是往这处看了一眼,少女眉毛微蹙,右手的力度便愈发地重了起来。 “嗯?再说一次?” 周子虞肩膀微痛,愤愤地收回目光,手中茶杯已然出现丝丝裂纹,白净的脸颊气的有些发红,只是看着少女,也不说话。 少女见此情景,微微扬起唇角,然后将细剑收回,便悠然地喝起茶来。 能有这般容貌气质,更年纪轻轻便能轻易压制东海大人物斩秋风亲传弟子的少女,自然便只有叶清欢。 自那日离开灵山后,她便欲前往白云山,又想着难得来人间一趟,便欲四处走走,于是便见到了眼前这个喜欢打架的少年。 她本无意与对方有所交集,只是看着那白净的圆脸,还有颇为执拗可爱的神情,便来了兴致,打算搓搓他的锐气,谁知战败之后,他竟然没有感到半点沮丧,随说如此表现自然能够体现对方道心坚定存粹,十分难得,但谁让她当时看着他的反应就是觉得讨厌呢? 于是她二话不说便将对方揍得动弹不得,或许是心有愧疚,又或是出于其他的原因,她以为他疗伤的理由逼着他与自己一道同行。 “我说了带你治伤自然便会做到,你乖乖同我前往白云山即可,师叔医术精妙,自然不用花费太多时间。” 相处多日,更早已有所耳闻,周子虞自然知道眼前少女的身份,但若不是他不愿过早回到东海,更不愿那个白痴师父见到自己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他又怎会需要他人帮忙疗伤? 而更主要的原因则是,他打不过她。 所以哪里逃得了? “你为何一定要我跟你走?” 虽说二人皆是世间少有的天才,但心中自有高傲,怎会因为一场简简单单的比试而生出心心相惜、知己难逢之感?那么何必生出过多交集? 叶清欢看向他,发现他的表情有些认真,心想,难道我想等你伤好了再揍一次这样的想法也要告诉你? “问那么多做什么?喝你的茶!” 但话刚说完忽听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便感受到一股丝毫不弱如她,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的气息缓缓靠近,她秀眉微挑,猛地抓起桌上长剑向后劈去。 此时便有一道极轻的圆润撞击声响起,然后在空中渐渐化去。 少女心中微惊,抬头向后望去,便见到一名少年手里拿着笛子挡着她的剑,脸上带着笑意,她看了一眼那支木笛,微微蹙眉,转而看向少年说道:“你是谁?” 第三十四章 人死无声 清风徐来,空气渗出丝丝凉意,薄薄的晨雾在江面上缓缓飘散,不时拢于一处,继而又轻轻散开,圈圈微小的波澜在元江上荡漾开来,伴随着回响在四处的鸣叫声,数只叼着鱼儿的水鸟跃然而飞起,洁白的羽翅带起一帘水珠。 元江两岸的人家已有渔夫乘着残余春意出船打渔,数只船舟在江面上顺着水流浮动,不时传来渔夫们有力的吆喝声,岸边垂柳在风中袅袅地荡着腰肢,柔美纤细,就像正在唱着当时传遍江南一带的渔歌,飘渺清逸。 如此情景很是安静,自然也很美好。 风过无痕盘坐在一只小舟船头,一手托略微倾斜着的脑袋,一手放于腿上,食指颇有规律地轻轻点动着,就像是在计算着什么,视线越过江面看向极远处青黛色的山峰,神情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少顷,他忽然停止动作,脸上不知为何勾出一抹莫名笑意。 有点意思。 便是此时,小舟周围的雾气愈发地重了起来,不远处的另一只轻舟悄无声息地接近,最后停留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风过无痕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笑意更甚,带着冷淡,讥讽,还有不悦。 一名衣着简单、相貌不扬的男子出现在轻舟舟头,说不上沉稳,倒有些像是装出来的气势,神情平静,动作却有些不自然,准确的是恐惧。 “我家老爷遣我来问上一句,阁下为何不动手?” 风过无痕懒懒说道:“我已经动过手了。” 如若是听到手底下的人这般态度与回答,男子早已在愤怒之余一手拍飞,但此时他自然不敢如此,甚至连想法都不敢有,压抑住内心的恐慌退却之意,“我家老爷说她暂时还不是阁下的对手。” “这是在向我要交代?”风过无痕唇角忽然掀起一抹嘲弄而狂妄的笑意,淡淡说道。 男子闻言身形一颤,心中寒意隐生,即便此时即将入夏,他却仿佛处于凛冬之季,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心里早已开始懊悔为何要接下这门差事,不敢有半分怠慢,他斗胆说道:“我家老爷只是想知道阁下是否另有打算。” 风过无痕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出于求生的本能,大惊失色的男子骤然跪下,“不知是哪里触怒了阁下?” “你方才一口一个老爷,是在威胁我吗?” 明明是微笑着的寻常的脸,此时却绝对不会是男子愿意见到的。 “商机派你前来便是想要你死,这都想不清楚,果然是蠢材。” 男子脸色骤变,如临深渊。 “但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可不会他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所以……你打算如何求饶呢?” 话音落下,男子眼底升起的希望骤然熄灭,他当然知道对方是谁,也知道对方在那个势力极大的邪教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更十分清楚他的漠然、冷酷与残忍。 他已不抱任何生还的希望。 身处于极度的绝望之中,他心下一恨,便欲自行断去经脉了结此生。 风过无痕忽然觉得没有甚么趣味,伸指轻弹。 “要死死远点,尸体看多了还挺烦的。” 男子忽觉周身一痛,功力尽失,体内仿佛被震碎一般,身体一轻,瞬间便被弹飞至身后极远的山腰之上,深深陷入山体之中,便就此失去知觉。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江面依旧宁静。 风过无痕神情自若,看向前方雾气渐散的远山,正欲继续进行方才的计算,却忽然感知到什么,微微挑眉。 “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啊,阿隐。”一道如铃般的温软魅惑的声音就此响起。 近处的雾气一缕一缕地聚拢,层层叠叠,仿佛快要拥有实体。 风过无痕霍然退到数里的江面,脚尖点于水流之上,看着那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 “躲了这么多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阿隐。” 颜色渐渐深化,小舟舟头原来风过无痕坐过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名墨红衣裳女子,媚眼如丝,红唇似火,半露着雪白双肩,胸前更是恰到好处地呈现着美妙酥胸,如血一般地妖娆妩媚,仿佛只一眼便能让普通人迷乱沉醉。 风过无痕自然不是普通人,也没有生出什么情绪,淡淡看她,无一言一语。 女子见状微不可察地咬了咬下唇,然后绽放出十分迷人的笑容,笑着说道:“看来你还是喜欢我的呢,不然这时候怎的还没离开?“ 还是没有人回答,只剩下江水流急的声音。 女子长长的睫毛低了低,收敛神情说道:“乐老说了让你杀了她。” “但是你没有。” “你从不心软,到底是为何?” 第三十五章 天外来客 “我想如何,与你有什么干系?” 风过无痕的态度很是平淡,甚至冷漠,看着舟上女子这般说道。 女子闻言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微微握拳却又在下一刻放开,江风挽起长及腰际的发丝,楚楚动人,“乐老知道你不喜约束,更不喜有人监视,但也知道你最是任性,即便是他有时也猜不到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而你如此聪明,自然也很让人放心,所以我们从未强行干涉过什么。但是那个女人是一定要死的,既然不愿归从,那么她的继续存在便对于我们没有任何意义,更有可能带来威胁。” 风过无痕微微挑眉,“所以?“ “所以我会替你杀了她。” 风过无痕看着她脸上露出些许嘲弄的笑容,却似是已经不屑于说些什么。 “你认为我做不到?”女子双眼微眯,眼中出现不知是对谁的不喜。 风过无痕淡淡道:“我自是能够想到你已经足够蠢到产生这样的想法,但你如此白痴地真的要那么做,我当然是不会劝的。” 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说出来的话往往本便是真实或是最终都会发展为真实,那么女子所说的杀人这件事成功几率自然极低,甚至不会有半点可能。 而对于这件事情她自然比谁都要更清楚,因为她比谁都要关心前方这个对她视如敝屣的男子,她对他的一切都十分熟悉,知道他的境界实力高深莫测,知道他其实是如何的仙姿秀逸,自然也知道他方才的那段话里不存在半分关心。 只是我若是不蠢又怎么会如此倾心于你? “可是谁不知道,失去了那个人,空有一身境界、只会杀人的小姑娘本来就是个白痴。“ 风过无痕没有说话。 那的确是事实,所以当年他的计谋才会成功,所以他没有否认,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还有一些事情他如今还无法确定。 女子知道那样的一言未发还意味着他对那个女人没有半分想法,不然为何此时会没有任何回护之意?红唇微微掀起一抹极其诱人的笑意,她媚然笑道:“何况讨厌她的人有那么多,我找几个同盟简直轻而易举。” 风过无痕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他近些年一直于东海海畔等人钓鱼,自然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些许小事。 “沅汐那个疯子不会让她活着的。”女子看了一眼天外南边,媚笑道:“就连孟素霓都出来了,真的很有意思呢!” 风过无痕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但问题是那个修行成痴的女子向来不沾染凡尘琐事,为何会同意出手? 即便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女子依旧能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你与世隔绝太久,又不关心其他的一些小事,哪里知道仙域那个小公主有多受宠爱。” “……” 没有发表任何看法,风过无痕转身便欲离开。 “你去哪里?你难道要去找她吗?”女子拳头微微握紧,声音微冷说道。 风过无痕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回话。 舟畔岸边最后一抹春意缓缓消弭,江水上涨,细草愈发碧绿。 这便是入夏了。 离东海不算远,但也不近的那处小镇上,此时会出现在镇中茶馆内的,又让叶清欢这样的天才感到压力的少年,自然只能是王乐施。 “萍水相逢,不如交个朋友?”他拿着良人缓缓将叶清欢的细剑移开,拉开另一张椅子笑道。 叶清欢看着他沉默片刻,感知到对方周身似有若无的浩然剑气,细眉微挑道:“不周山?” 王乐施笑而不语。 “王乐施?” “嗯哼?” “你的剑呢?” “就算我有剑,难道还要时不时拿出来?”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道,“再说手里拿着个笛子很奇怪吗?” 叶清欢闻言心想,不周山向来尊崇剑道,与灵山关系更是微妙,谁会想到个中弟子会随身带着灵山弟子才会使用的声乐类仙宝?何况你手里的笛子品阶可不一般,看上去可不像是谁都会有的样子,而且你会用吗?虽然心中有所疑问,但这些与她无关,更没甚么在意,她更关心另一件事,“听说你很强?” “你方才不是感觉出来了?”王乐施看了一眼盯着他跃跃欲试的周子虞一眼,觉得这少年长得好生可爱,对叶清欢笑了笑。 叶清欢看向王乐施沉默了会说道:“听闻你散漫无拘,修行更算不上勤奋,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强?” 王乐施注意到方才她瞪了一眼周子虞,看着后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据他混迹江湖的经验,竟看出了二人之间的些许般配之感,嘴角微微掀起,听着叶清欢的话,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随意答着:“传闻怎么当得了真?我修行很勤勉的。” 叶清欢微微挑眉,心想,这人为何看着竟有些欠? “何时来比上一场?” 此言一出,身旁的周子虞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三人都是极出名的天才人物,彼此之间自然皆有所了解,初次见面王乐施看了这二人一眼,为难道:“两个打一个不好吧?” “当然不是,我先来,然后她再来。”还未等叶清欢说些什么,周子虞便抢着说道,而后感到脚下一痛,发现自己被人踹了一脚,猛地抬头,正欲说上一句疯丫头,你又想干嘛的时候,看着那似乎有些危险的眼神,冷哼一声便极不服气地转过头去。 “听闻你剑道天赋亦是极高。”叶清欢不再理会周子虞,转而向王乐施说道。 王乐施知道她的意思,“可是比剑你赢不过我啊。” “不试过如何知晓?” “这还需要比过?“ 叶清欢有些无言,却也没有气恼。 “那师兄你觉得我可以吗?”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王乐施看过去,“你境界那么低,还受了伤,我怎么好意思打你?” “呃。”周子虞心思简单,听着这话也不觉得他瞧不上自己,反而是片刻过后又开始恼火起来,悄悄地瞪了叶清欢一眼。 叶清欢来不及反应他的举动,因为她的注意力在另一个地方,便是其目光所及之处,忽然出现一道极轻微如暖风过缝的响动,一缕光线如流水般不知从极远的何处迅速来到桌旁。 她心有所感,伸手将空气中的一道光芒接住。 无实体的淡黄色光芒在触及之时瞬间化作流萤散去,她微微挑眉,眼中似是有些讶异。 王乐施当然能够猜到那该是来自仙域的来信,看了她一眼,周子虞同样也看向她。 “怎么了?“ “看什么看,关你屁事!起开,跟我走!” 周子虞被她拉起,反抗不成,便很是无奈而憋气地跟着离开。 叶清欢看向王乐施。 王乐施笑着朝她摆摆手。 第三十六章 旧事 首夏清和,芳草未歇。 比起建于清心湖畔、有着安恬秀丽风景缭绕的清心派,墨丘则是将宗门安置在了钟秀山,有着独立于世间的仙家之气息,更有与宁静平和的书香墨色,山脚下的不远处坐落着一处集镇,其中住着自小生活在镇上的普通人或是些许暂留时日的前来拜访的修行者。 尽管南越已亡,也有当初王宫事变的细节极少人知的缘故,墨丘依旧是人们心中不可触及的崇高存在。而也因为早有传闻的缘故,大多数人都知道了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也就是陌玉公子与清心派一名同样出色的少女情投意合,更有结为道侣的意向,想来二人的喜事怕是不远了。 于是街道巷口便会有民众正对此时津津乐道着。 “陌玉公子如此年轻,又性喜自由,还有着大把时光可以到世间逍遥,为何要急着成亲?” “你懂什么,那便说明了公子是真心喜欢那名少女。“ “只是当年公子忽然下山,悄无声息,传闻与那名少女也无太多的相处时日,此时一回来便称其是一生相伴的知心女子,行事未免有些草率,难道掌门不管?” “男女之事,相互爱慕,掌门就算是师父,又如何能管?” “只是公子未下山之前,便是与掌门一同居住在云望岭,关系之亲近自然不是一般师徒可比的,终身大事岂可随意,掌门提出建议有何不可?“ “得了吧,你就是见不得公子好!墨丘与清心派最出色的弟子结为道侣,乃是两派宗门弟子长老喜闻乐见的大事,就你一个人在那唉声叹气的!” “谁说我唉声叹气的了,何况我方才说的哪里不对?” “是是是,都对都对……” “你!” 争论声在耳畔渐渐消失,不知何时出现在街道上的木恒压了压斗笠的帽檐,向着前方那座晨雾缭绕的山走去。 翠色渐深,入眼处的景物愈发清晰,遮遮掩掩的枝干在山道上舒展开来,偶有涓涓趟过山石的声音混着朗朗书声从高山上传出,仿佛雨丝般淅淅沥沥,便形成了钟秀山中终年不变的妙音。 墨丘弟子性喜读书,博闻广识,与木枝院一般无二,这点是众所周知的。 木恒步上苔痕绿阶,敛着气息越过几个墨丘的守门弟子,想着云望峰的方向该如何走,但也因为不怎么着急又或是来过的原因,便会偶尔停下听着溪水的响声发呆,坐在远处的山石上看一看学堂里教习先生上的课如何,直到看着看着险些睡着后才继续循着山路走去。 不知是找的过程有些趣味,还是因为她实在认不得路,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没有去到云望岭。 当她第二次蹲下来看着树根处的嫩草发呆时,对面山岭上忽然传来了一道温温和和的声音。 “来到我这里如同即性游玩一般,如此倒还不至于如何,只是你这一脸看不上的表情,就有些过了。” 木恒起身向后望去,看向那座飘散淡淡薄雾的山岭。 墨丘虽无木枝院那般声名远扬,却也地位尊崇,而能成为这样一个品学兼修、修行方面出色的宗派掌门,自然不会是一般人。 世人大多只知现任墨丘掌门执掌墨丘已逾三百年,是上一任掌门的亲传弟子,修为更是达到了神威上镜,实力高深莫测,少见其出手,而真正能见到他的人更是极少。 除此之外,木恒还知道另外一件更出名的事,自然也是关于他的。 三百多年前的某天,墨丘某位长老的弟子下山历练时失手杀了绝情宗的一名弟子,事后不仅毫无愧疚自责之意,反倒当众百般狡辩推卸,态度何其恶劣。 当时墨丘的数名长老对其行为竟是默许之意,因为确乎没有太多证据,加之绝大多数地位高的绝情宗师长还在闭关,在后来的一段时间内,此事竟像从未发生过一般,修行界中依旧风平浪静。 一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不知自何处而来的清冷孤绝的剑气横贯长空,墨丘主岭便应声坍塌,连声惨叫都没有,却让人感觉到就在那一瞬间便发生了极为恐怖的事。 当所有人赶到之时,便看到了长老们身首异处的尸体,堂中还淌着一些鲜血,而还站在当场的那个白衣男子,温凉如玉,与场间血腥无半点契合的俊逸面容,身旁还悬着一把清清然的光滑长剑。 面对众人的夹着极度恐惧的恨声怒骂,他只是淡笑着说了一句:谁看到我杀人了? 当然没有人看到,更没有人能拦得下他。 此事之后,便有了墨丘险些遭到灭门的传闻,而那时的掌门更是因此郁结于心,修行急于求成,很快道消身死。 那名曾失手杀人的弟子亦是因为抑郁恐惧而死。 墨丘自身难保,青黄不接,道统难续,留存弟子无一人达到第五境,现任掌门当时也只是洞天巅峰,而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独木难支之时,墨丘诸岭的山花在某天清晨齐齐开放,于是修行界便知道了,墨丘终于出现了一位神威镜。 一夜破镜入神威,终登掌门之位! 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励志故事,但木恒不会这么想,墨丘掌门自然更不会这么想。 而基于木恒与某人之间的关系,若换做普通人来看,二人说是仇人也不为过,但他们自然不是普通人。 “是他杀的师叔们,我当然不会算在你的身上。” 木恒注意到他的称呼与语气,“你不恨他吗?“ 先响起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无奈,带着苦涩,还有不知何处而来的复杂与岁月之感。 “恨啊……但是我也尊敬、佩服他,当初那名师弟天资卓越,更是某位师伯亲子,受到诸多宠爱,于是便过于骄纵了些。只是哪家宗门的弟子是不受宠爱的呢?他当年之举实在太过不智。” 木恒明白他的意思。 你有人维护,别人自然也有,所以凭什么敢这般嚣张? 她想着王朝暮曾说过的故事,“很多人都不知道,当年那个死去的绝情宗弟子其实是越山青的幼弟。” 惊雷往往在无声处响起,空气骤然沉默无言。 未几,有自嘲声响起,“哈哈哈,还说什么有眼无珠,真的是天大的笑话啊!!” 木恒知道那该是当年那些墨丘弟子评价在场的绝情宗弟子的话。 往事不可追,往往到了如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懊悔,而事到如今,或许已有些释然,墨丘掌门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年我境界初成,本想去绝情谷要个说法,却发现他早已独居在浮仙岛,声称自知有罪,自罚在岛中面壁。但他当时是何等样的地位,绝情宗中又有谁有资格或是舍得罚他呢?说是面壁,不过乐得清闲。” 木恒说道:“他说当时绝情宗的风景看得腻了,想换个地方住。” 又是一段时间的默默无言。 “还以为是不喜麻烦,倒是我多心了。” 言语之中夹杂着一抹极淡的遗憾之意,或者说是失落? 木恒闻言微微抬眸。 来到云望岭,二人一直隔空对话,她尚未见到真人,起初本来无碍,只是方才忽觉哪里不对,想要看一看对方的神情。 “为何是这种奇怪的眼神?” 木恒沉默许久,“我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女子。” 第三十七章 听说你这里有很多书 修行界都知道墨丘掌门德高望重,虚怀若谷,受到其门下弟子的诸多敬爱,虽说墨丘之中绝大多数皆为男子,但也不乏有女弟子,而在人们的向来的印象之中,现任墨丘掌门便是男子。但听木恒言下之意,事实自然并非如此。 谁能想到数百年来一直执掌墨丘的神威镜大人物竟是个女子呢? “男子女子又有何分别呢?” 木恒闻言不知为何沉默了会,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样的回答无论如何看都很是前言不搭后语,但总有人能够听懂。 墨丘掌门的身形在袅袅云海中显现出来,发丝简单盘起,眉眼温婉,面容素柔,分明是个清可美丽的女子,她看向木恒的眼神很是和善温慈,浅浅笑着,雅致庄端如皎皎月色轻洒于夜中山岗。 她也有着一个很美的名字,她叫洛瑾。 木恒想起远远看过对方的一眼,与如今的模样很是不同,却又似哪里都相同,只是当初简单地以为对方是仇视着朝暮而又崇拜着他的后辈,但此时却似是变得有些不同。 “我以前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 洛瑾知她为何出此一言,“如今却?” 木恒看着她,“不得不信。” 思慕之情绪源于情感,而爱慕思念可以诠释为自身精神甚至信仰的一种寄托,让落寞有了缘由,让空心有了落处,可以让人痴狂,亦会历久弥香。 但她不需要寄托,自然从来不信。 洛瑾眼神柔和,看着似是在怜悯着什么,“无情利于修行,却不一定就是好事。” 木恒看着她平静说道:“所以?” “有的人修行是为求得长生,有的人是为了地位与他人的尊崇,有的人只是享受那样的过程与终途的风景,而对于有些人来说,修行却只是顺便。” 洛瑾看向山岭之间的溪丛草木,继续道:“就像浮萍随水而流,春花迎风而开,顺应自然天时,无欲无求,只是顺势而为,看着便似真正的仙人,但实在太过无趣。” “做过的许多事皆是自己觉得应该做的,而并非是想要做的,无论是当年或是现今,从你的脸上我看不到任何悲苦或是欢愉。” 她看向木恒,轻声问道:你可曾有过想要的东西?” 木恒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我不认为你会关心我的事情。” 问的是原因,也是在表示不解。 洛瑾微笑,“或许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木恒知道她的意思,却没有在意,当然也不想和他人谈论关于自己性情的问题,看了一眼正在读书养气的墨丘弟子们,“你们的弟子大多很一般,都不如你。” 洛瑾知道之所以是大多是因为陌玉不在其中,也知道她没有说资质低劣已算是极为客气的赞赏,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他说你还可以,但当年破镜确实是急于求成,不然何至于陷于如今这般囧境?”不带关切的语气,也没有什么要训诫的意思,只是寻常。 听到前面的一句话,洛瑾脸上现出喜悦的神情,就像一个受到了极大夸奖的少女,只是给了一颗糖,便觉得甜到了骨子里。 木恒看了她一眼,盘坐下来轻轻摇了摇头,双手轻放于双膝之上,极长的发收于脑后,在背上倾泻而下,在风中微微飘起。 神情淡静,仙姿秀逸。 洛瑾从中看到了某人的模样,沉默了会,“他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木恒抬头看向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说道:“我不是来聊天的。” 这表明她不仅不想回答那个问题,对拉近相互之间的关系也不敢兴趣。 洛瑾微笑,“我知道,可是你想要的我自然是不会给的,所以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即便没有木恒先前走在山岭间百无聊赖的神情,她也知道她不会对这里有什么兴趣,而唯一能够让她有所在意的便只可能是长生经。 但这里不是不周山,她也不是吴谓,自然不会说给就给。 “即便你是与他关系密切的人,而也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给你。” 木恒知道她的意思,“你也不用给我。” 洛瑾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她继续。 “我需要一个夺剑大会的名额。” “为什么?” 木恒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心想,若是我说我已知道长生经的内容,你难道不会生气?但其中缘由她自然没有必要说清,“就当是了结当年他留下的一段因果。” 若无当年墨丘灭门一事,洛瑾便不会那般着急提升境界,那么也不会遇到如今的难题。 洛瑾静静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你打算如何?” 木恒说道:“听说墨丘有很多书。” 墨丘当然有很多的藏书,数量之多即便是同样以学识出名的木枝院也有所不及,其种类涵盖天文地理,自然人情,当然也有修行法门,虽不如寒山寺经书那般的深奥晦涩、意味隽永,却都是极为值得一看的。 木恒盘坐在地上,身旁围着许多书,山风自林间缓缓吹来,携着溪水淅沥声哗哗啦啦将书籍页页翻开,穿过崖畔云间,流动着未散尽的花香,顺着山谷缓缓淌下,吹过墨丘的课堂,吹起授课先生的长白胡子,吹开了枝头上的一抹夏意。 岁月静好,便是如此。 洛瑾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白色袖袍轻轻飘起,笑着心想,真好看。 不多时,墨丘的课钟声渐渐响起,山道上传来了墨丘弟子们的谈笑声。 洛瑾往那处看去,自觉人生之静好欢愉也不过如此,便笑了起来。 当最后一本书籍合上,木恒抬头看向她,“你听说过和光同尘吗?” 第三十八章 不喜来客 “寒山的功法?为何我不曾听说过?”洛瑾眼神微凝,仔细想了想。 木恒知道与她解释会平添些许麻烦,“这是我方才走过山岭,阅过书卷后有所感而自创的功法。” 但即便她这话说得再如何风轻云淡,也难掩其话语本身的震撼。 短短不过数个时辰便感悟出一套全新的功法,何况是能解决神威上境修行强者根基旧疾的功法?暂且不去想那样的人到底该是有多么天才妖孽,只怕单是这样说出来都无人相信! 洛瑾当然相信她是那样的天资卓越,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便沉默着没有说话。 木恒只是看着她,神情没有太多真诚,也不像是多么希望她相信的模样。 “怎么做?”僵持数息,洛瑾问道。 木恒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数道轨迹不清却莫名玄奥的图案,继而手指轻挑,淡淡光芒便开始向周围散去,在山顶形成了一座阵法,她将手收回,“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我说你做便可。” 云望岭上的云雾轻轻散着,挂在古松上的课钟响了一遍又一遍,山顶一处新鲜的溪水缓缓淌到山脚,最后汇入长河之中,斜阳再次晚照,就连夏日的蝉声都已经开始鸣起。 木恒看了一眼闭目修行的洛瑾,便去到另一处山岭坐在坡上望着夕阳发呆,眼帘低垂着,仿佛就要睡着。 忽而一缕清风吹来,挽起她鬓间长发,便没有再落下。 “这便是凡间女子所说的轻薄?”她抬眸看向眼前人,距离极近,相貌普通,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觉如何惊讶尴尬,沉默片刻, 她先前在墨丘的山岭上走了一圈,除了想要了解此处阵法构造,便是算出会出现些许变故,欲早些做出准备,那么自然便知道对方的到来,之所以没有告知洛瑾,便是因为她知道对方同她一样对这里没有多大兴趣,而他显然是来找她的。 “你说是便是吧。”风过无痕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笑着说道,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鬓角,看着她眼底深处的一抹疲惫与倦意,装似心疼地说道:“既然活得那么累,当初为什么不乖乖死了呢?” 这句话说得到底有多无礼与可恨,常人难以想象得到,木恒知道世上尚有着许多人因为各种原因憎恨着她,但从前的自己与眼前这个人并无甚么交集,为何二人间会出现这样生死必分的局面? 她静静地看着他,伸手抚上对方的脸,近在眉睫,四目相对,好不尴尬而极致沉静,“为什么你们就这么想我死呢?” 对于这样的疑问,她其实想想就可以知道原因,也能够明白,所以这只是一句感慨,一句冷淡至极而充满距离的感慨。 风过无痕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反应,微微挑眉,看着眼前的秋水明眸、远山含黛的眉毛,眼中光芒微闪,左手忽而环住木恒腰际,将她压倒在草地上,本想收回的右手缓缓绕到木恒脑后发间托住,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凑至其脖颈间轻声低语道:“谁让你这么讨人喜欢呢?” 耳旁的细草参杂着泥土的芳香,晚阳的暖色在山坡上挥洒,二人的姿势很亲密,却不会让人觉得舒服,而这里是墨丘,风过无痕的身份又太过特殊,这样的行事举动实在太过肆无忌惮。 木恒知道他本便是这样的人,而修行者的五感较凡人要敏锐得多得多,何况是她这样的修为境界,听着对方刻意轻柔的声调与放缓的呼吸,即便靠得太近的身体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安全上的威胁,但自然让她感到不喜,而正当她准备推开对方起身之时,忽然感到颈上微凉,自那处传来一丝湿润痛意,于是挑了挑眉。 “你在做什么!” “轻薄你啊~” “……” 风过无痕握住她的手,抬起头来凑近她的唇边低笑道:“不打算挣扎?” 木恒看着天空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在找寻着那道可以通向归元境的门槛,即便只是窥到一隅都能让他们欣喜若狂到忘乎所以,可你明明早已可以尝试破镜,却迟迟不做出行动,到底是为什么呢?” 风过无痕闻言嘴角掀起一抹笑意,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继续。 “因为无敌对于你来说没有多大意思,也因为你从来不做没有充分把握的事。你对打打杀杀不敢兴趣,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白痴,直到君来出现,你开始想要知道若是让那样一个人在世上消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所以你设计,利用,冷眼旁观。 “你也知道我一定会去,也知道他一定会来,而事实上,当年有多少人想杀我,就有多少人想让他死。” 平静而淡泊的声音在空气中轻声响起,仿佛就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 ”所以生气吗?”风过无痕毫无当年所为被他人揭露的窘迫或是自得,伸手摸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笑着问道。 生气自己被利用而不自知?生气当年的许多事都是他的手笔?木恒想着当年的自己确实不太聪明,或者说太懒,“他还没死。” 事件的好坏往往取决于当事人的角度与态度,当然还有最终所造成的后果。她向来冷淡,自然不会产生什么怨恨的心态,而那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和她都还活着,便不能说太坏。 那么为何要生气? 风过无痕明白她的意思,挑起她的下巴说道:“若是他死了呢?” “若他死了啊……”木恒眼看天空,声音如悠悠白云,明明是极其平淡的语气,却仿佛冷到极致,“你们就都要死。” 一时间连风都变得安静起来,叶片轻落于草上的声响清晰可闻。 “哈哈哈,好一个都要死!”不多时,一道豪爽的笑声却在此时极其违和地响了起来。 风过无痕坐到一旁朗声大笑,待笑得够了,他便顾自停下,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木恒不知何时离得自己极远,眉毛微扬,“你怕我?” 木恒平静说道:“打不过自然要离得远些。” “有用?”风过无痕也站起,缓缓向她走去,闻言挑眉。 木恒说道:“没有。” “所以?” “表示一种嫌弃,希望你能自重?” “有用?” “没有。” 风过无痕此时已然来到她的面前,见她没有要躲的意思,便满意地笑了笑,“虽然看上去是无济于事的愚蠢行为,但为什么就是会让人觉得可爱呢?” 木恒说道:“我可一点都不这么觉得。” 对于她排斥的反应,风过无痕从未放在心上,伸手挽起她耳旁的一缕发丝,顾自说道:“和光同尘乃数百年前我教中一人所创功法,鲜为人知,且早已失传,卿是如何知晓的?” 木恒看了他一眼,“他也曾是墨丘的人,何况这两种功法并非完全相同。” 听到她的回答,风过无痕没有感到意外,似乎本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很是自然走到木恒身后,然后挽起缕缕青丝为她梳起发来,动作很是轻柔缓和,手法绝对算不上娴熟,却显得有些认真,最后将额前鬓角处的一些长发拢到一起,编了好看的辫子用一条白色发带束着, 发带轻盈似雾纱,软柔若春水,衬着很是好看,他看着自己的成果,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送你的,喜欢吗?” 木恒转身问道:“为什么?” 风过无痕不以为意笑道:“当然不是因为爱情,只是觉得有趣。” 木恒说道:“可我觉得很烦。” 风过无痕说道:“我为何要关心你怎么想?” 木恒不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他的声音却再次响起,“礼尚往来,卿临走前难道不应该也送点什么吗?” 木恒转身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只是要借一样东西,至于是什么,如今尚未想好,待我何时想了,卿只需给我便可,当然不会让卿过于为难,亦不会有多大损失。”风过无痕看着她微笑,说完便微微点头,便是作别,也是后会有期,待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后便化作清风就此离开。 木恒站在那处静默不语,而后转身望向远处,负手看着极远处似乎永远窥不见真容的山峦,眼中静如深海。 第三十九章 愿得一人心 陌玉方刚从清心湖回到墨丘,便听到了师父再次闭关的消息,心中有些不安,便快步向云望岭的方向走去。 枝叶遮掩间,云雾飘渺处,正走在山道上的他忽然心有所感,停下脚步望向岭中某处山坡草地上,便看到了那一抹白衣飘飘,静静盘坐着,安如山水,若人间芳华。 “好久不见。”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感到有些意外惊喜,便走到那人面前,温和笑道。 木恒没有抬头,“嗯。” 陌玉在她身旁坐下,看了一眼视线所及云望岭最高处的那道洞府,见那里天地灵气缭绕,隐隐有着虚渺玄奥之感,便不自觉放下心来,顿时感觉轻快了许多。 沉默了许久,他带着些许感慨和颜说道:“我喜欢她。” 木恒看了他一眼。 “可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陌玉没有注意到她那原来是这样的眼神,继续说道。 木恒没有说什么。 陌玉没有在想她其实是不是不想听自己说话,看向她顾自问道:“徒弟喜欢师父是不是很奇怪?” 他问的是奇怪,而不是不合礼制或是有违纲常。 因为他知道她同他一样,从来未将世俗的眼光放在眼中,而木恒也知道所谓聊天,便是要在此时作出回应与评价,于是说道:“只是比较少见,不算奇怪。” 但问题是奇怪的缘由便是因为事情本身的罕见性,那么她所说的这话自然不会是那样的意思,那么便是,即便他人认为奇怪,我也不觉如何,顺随心意自然为之,无须记挂于心。 陌玉能够明白她的意思,那也是他所预料到与想要听到的答案,笑了笑继续说道:“那时尚不知其女生身,顾自说笑,她也不恼,只是后来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儿时开始修道,本以为这一生最值得为之关心的便是修行,直到日夜朝夕相伴后的惊鸿一见,便如着魔那般,她的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至此日思夜想,心乱如麻,药石无医。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只是那时年少无知,心中有一番情意压抑不住便欲告与她知,但她也只是微笑着静静看我,如同在看一个孩童玩闹,我一气之下便下山去了南越。” 他的脸上挂着一抹自嘲笑意,有些无奈,有些伤怀。 “她很喜欢书里的一句诗,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我便依着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记得当时她也只是笑着不说话,让人想不明白。” 只是他从未想过,为何洛瑾会如此喜欢那句诗。 木恒当然知道答案,却没有告知实情,只是看了他一眼。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不会插手,即便她现在正在听着这个故事,而就像万物皆存在联系,这个故事当然还会牵扯到其他人。 “她们两个你打算怎么办?” 陌玉闻言看向她,似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沉默了片刻认真道:“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如此便算是作出了回答,并表明了态度。 木恒问道:“有没有喜欢过?” 陌玉想了想,回答道:“当然喜欢。” 木恒再次想起商老太爷曾说过的一句话,站起身来问道:“若是我没有来这里,她也找不到延寿之法,你会如何选择?” 陌玉平静说道:“我会与芽儿结为道侣,然后争夺掌门之位。” 木恒知道墨丘局势复杂,而洛瑾一脉向来势弱,加之她与前代掌门无法对当年之事做出一个很好的交代,自然与一些其他当年留下来的他枝弟子,也就是如今的墨丘长老们存有太多嫌隙,那么便不会有太多人希望她能再活多几年。 “你明知只要墨丘安好,她便不会在乎,不然她又何必忍让这么多年?” “可是我在乎。”陌玉亦是缓缓站起,淡淡说道:“那是属于她的,便只能是她的,何况他们实在不配。” 此时忽有山风起,林鸟齐飞,袖袍轻飘,岭间无声,他的话语漠然而坚定。 空中的天地灵息忽然出现了极其轻微的奇妙波动。 木恒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就像她从来不会为此做什么一样,仿佛方才提问的人并不是她,她不知从何处取出斗笠戴上,纱丝边缘在风中泛起波澜,看着前方数道破空而至的身影,冷淡而平静。 陌玉在此时已然感知到了什么,带着些许疑惑惊讶看向她,心想,你就算再如何不在意,又怎会给自己自找麻烦? 以木恒在阵法上的造诣与感悟,加之其本身的修为见识,既然能够不动声色地进入这里,自然该是能够来去自如的,那么此时又为何会被发现?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了如今的局面原因来自何处,想着那人临走前的那道笑意原来源自此处,而此时他或许还隐匿在某处看戏,心想,若不是打起来比较麻烦,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麻烦? “妖女!!!”一道夹杂着愤怒与憎恨的咒骂声忽然在高空中炸起。 一名灰袍男子居高临下凌立于空中,神色静然,气息悠然若川水,似万古和风涓涓而流,他身后站着数人,大多面带仇视,眼神不善,仿佛随时随地都要出手,而方才那一句骂声想必便是其中几人说的。 陌玉上前一步行礼恭敬说道:“拜见师伯师叔,这位是我请到山中做客的朋友。” “你且先退下。”为首的那名灰袍男子看了他一眼,挥手说道。 陌玉没有动作,而是看了木恒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站到远处。 木恒抬头看向那名男子。 她当年呆过木枝院,留过不周山,住过绝情谷,登过寒山,却还是没有来得及去许多地方,比如灵山,比如西岭,比如墨丘,所以不了解这里的辈分秩序,也不知道眼前这名男子便是墨丘除掌门之外地位最高的执法长老,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当年的谁,只是有些意外于墨丘之中除洛瑾外竟还有这样一位给人观感还算不错的人。 男子不知道她心中对墨丘的印象与评价如此之差,眼神平淡而渊长,看着坡上戴着斗笠的那名白衣女子,道:“段恒留……” 木恒说道:“嗯,是我。” 第四十章 归远 “妖女!!你竟还有脸面与胆量来我墨丘?!”话音刚落,便又有一声尖锐的骂声响起。 而这样的语气不可谓不恶毒,而说话的明显是一个不起眼的人,从站位上看地位不算高,而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否认与制止的意思。 在他们眼中,王朝暮本身便是十恶不赦的仇敌,那么与他关系亲密的人便都是敌人,加之修行界中对木恒的评价好坏不一,以他们的立场自然而然脱口便是一声妖女。 木恒没有看说话人一眼,而是一直面对着那名灰袍男子。 世人皆知,墨丘之中,掌门虽是地位最高且境界最深的一位,但是论上资历辈份,此时站于空中的男子才是最高的那位,而他更是墨丘执掌门规律法的大长老,独归远。 “你来我墨丘是要做什么?” 这句话本该是极为平常的疑问,却不知为何隐藏寒意,木恒似是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便微不可察地轻轻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独归远继续说道:“你如此修为境界,不打声招呼便来到我派掌门居所附近,掌门尚在闭关,你如此行径岂非是对我墨丘有所企图?而我墨丘大阵竟对此毫无反应,你究竟做了什么?” 对世间所有宗派而言,有所企图无疑算是一个极大的罪名,更何况他本人便是执法长老,结合如此情景这番推论似乎头头是道,但在木恒这里自然狗屁不通。 不说她对墨丘没有任何想法,若是真的有,如今的钟秀山中没有任何可能保持此时的宁静。至于大阵为什么没有感应到她,存粹只是因为阵法建造得太过糟糕,跟她有什么关系?但无论如何,看来对方是执意要留下自己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当然不会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话,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微微蹙眉,产生了些许极淡的厌倦之意。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只是你今天若是不给个交代怕是不能安然离开。” 木恒挑眉,“你想要什么交代?” 独归远说道:“自降修为。“ 木恒摇头,“不可能。” 独归远眼神微深,“或者你若是愿意在我后山中待上十年,我便既往不咎,时间一到自然便会放你离开。”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木恒来说当然也算不了什么,但问题是,为什么?准确地说是凭什么? “我若想走,你如何留得住我?“ 独归远知道如此便是已无可商量的余地,脸色微沉说道:“你若是当真能走,此时又岂会留在这里?” “因为我从未将你后面那些废物放在眼里。”没有任何预兆或是神情暗示,木恒看着他忽然平静说道。 废物?从未放在眼里?!本是仇敌也便罢了,竟还闯入我派中口出狂言,简直欺人太甚!! 那样的一句话绝对足够嚣张,绝对地目中无人!!除独归远之外的长老们纷纷脸色突变,周身灵息皆是剧烈波动,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抑,仿佛此时再无人出手,他们便要一齐上前将对方擒拿击杀。 独归远知道自己再不表态,局面会变得难以控制,便闭上双眼,轻挥了挥手。 便是手掌落下的瞬间,数道破空声自山岭各处传来,绿林中,溪涧处,山洞内,仿佛自始自终都藏于暗处鲜为人知的修行高手在这顷刻间忽然出现,在空中划出数道黑线,向着木恒飞掠而去。 一时间山坡上黑影交接,眼花缭乱。 站在极远处的陌玉看着这副场景凤眼微眯,看了一眼另一处山坡上静静悬挂、毫无声响的课钟,眼中隐有担忧,继而转向独归远,心想,师伯你竟是连闻见知都派出来了…… “这是……!”不只是他,站在独归远后方的数名长老无一不多多少少脸上惊现讶异之色,其中一位更是失声惊道。 “山河倒悬阵?!” “师兄,如此一举是否会显得太费周章?那妖女哪里值得师兄这般高看重视?” 面对众人的惊疑猜测,独归远并没有要解答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合着眼,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你们且先拦住弟子们,莫要让他们离得太近。” 松上课钟缓缓敲响,不过多时,周围山岭各处渐渐兴起嘈杂声。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即便有所隔绝,却自然还是会被注意到。 本欲留在学堂或是书阁修行并研读书籍的墨丘弟子们心有所感,不知生了何事,带着疑惑齐齐往此处走来望去。待看到律堂师伯带着诸位长老站立于高空之中,正面容凝重而严肃地看着云望岭的一处山坡上,心中皆是震惊无比,惊疑不定。 “竟是连长老们都惊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有邪教妖人闯入山里想要偷袭掌门,却被发现了?!” 即便距离极远,墨丘的众位弟子却因为本身修为不足,看不真切那坡上的情景,且看得久了眼睛不免感到刺痛,急忙稳住心神。 “师兄,这?”此时已然有数人来到陌玉身旁,行礼问道。 陌玉看向云望岭的顶端,见那里灵息照常运转,没有什么异样,显然没有受到惊动打扰,便放下心来,“你们看着便好,无需多问。“ 错乱交接的道道虚影在眼前不断闪烁,看着似是无法预见,无法探寻,就连天地灵息的波动都变得混乱无比,愈是想要仔细辨认,视线便愈发凌乱模糊,而眼睛连通识海,看得久了反而变得目眩神迷。 木恒手握剑鞘,在混乱中心闭上双眼,静如草木,却在下一瞬忽然右手轻抖,挑起装着绝世剑的剑鞘向着阵法某处飞速刺去!而便是此时,伴随着短暂的破空声,黑影间忽地出现一丝光亮缝隙,却又很快合起。 依旧没有出鞘的绝世剑被迅速挡回,在即将陷入木恒脚边石土的刹那又被她伸脚轻挑再次飞起。如此反复,剑影与黑影碰撞相击,胜负不显。 这般较量持续不久后,绝世剑又一次刺出时,木恒身后的阵法中忽地分出数道虚影向其猛地掠去!便似欲趁此机会就此将其擒拿以获得先机! 而就在近身的那一刻,木恒左手飞速结印,反身一掌击出,右手伸向空中握住召回的绝世剑剑鞘快速挥舞,准确无比地向那一个又一个离阵而出的黑影脖颈重重斩去!剑痕在虚空印刻,接二连三的攻击者被就此击落,却又很快回归阵法之中。 若一直是这般拖拉的交手与相互防备,自然难以分出结果。或许是因为按捺不住,又或许是已经识得对手路数手法,气势已造,试探已出,十数名闻见知的修行高手们纷纷破阵而出,将灵息汇于掌中,如蜂群般自四面八方翻涌而至,带起一阵碎石飞沙,对着木恒身上各处穴道经脉迅疾封去! 木恒猛地睁开双眼,脚尖轻点向空中飞去,右手紧握绝世剑,身体在高空中后仰旋转,避开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右手带着剑鞘击中一道又一道欺身而至的虚影,看着毫无节奏章法,却十分稳健。斗笠垂下的纱丝随风轻扬,一身白衣在看不见真容的黑影中明目至极,无数招变幻莫测而罕见的剑式层出不穷,让人看着便像是在空中起舞,耀眼至极。 伴随紧追不舍、互不相让的进攻防守,每每相隔十息便自那处倒飞出一人,看着竟似在短时间内无法站起继续战斗!! 即便阵法之中过招无数,在旁人看来却是数十息发生的事,而正在墨丘弟子惊叹连连,哑口无言,看着那抹白色身影不知在敬佩或紧张害怕什么的时候,独归远已然缓缓睁眼,他看着战斗中心的木恒,神色略显凝重。 有着墨丘大阵的加持,局面竟还是如此僵持失利,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师兄,请准我上前相助捉拿妖女!”此时其身后的一位神情愤恨隐忍的长老忽然主动请缨。 而此言一出,其他数名长老竟是纷纷开始激动自荐起来,“望师兄准许!!” 独归远神色不变,看了一眼方才最先开口的那人,想起他的姓氏便是林,有所了然,却没有点头同意,不作任何表态,再次看向木恒所在的战场,眼中意味晦涩难明。 即便未得天时地利,面对如此多人极有组织的围攻,却不落下风,甚至竟还有了隐胜之色,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强。而至始至终都未曾拔剑的你,果然亦是如传闻那般高傲自负,只是如此蔑视,到底将我墨丘置于何地?! 想到这里,他背着身后的右手缓缓伸出,在空中微微抬起,一把状似木板的事物在其掌下渐渐成形,气息浑然天成,质朴无华,然后向前一指。 “这是……守戒尺!!” “师兄?!” “律堂师伯竟然出手了?!” 哗然般的惊呼声在山体周围响起,白玉般的戒尺在万分之一的瞬间划破长空,留下一道明亮轨迹,直指战场中心! 第四十一章 素霓 木恒握住剑鞘再次狠狠击飞一人至百里之外,忽然心有所感,黛眉轻挑,转身顺手斩落身后一人,陡然蓄力将剑鞘甩向周围挡住余下数人,在刹那间握住剑柄,拔剑而出! 看着那仿佛破山河而出、飞速靠近的板尺,她右手握剑竖起挡在身前,剑身轻抖,瞬息间与快到无法形容的戒尺相擦而过,在天地中碰撞出一道清脆而动听的回响,群岭轻颤。 在空中旋转一圈站定,她握剑背手于身后,白色衣袖中隐现微红,却极少人察觉,重新看向独归远,神情清淡无比,似是对方才称得上偷袭的攻击毫不气恼,在识海中与对方平静交谈。 “因为碍于颜面,即便心中痛恨至极,辈分极高的你们也只是在那处看着。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我当年如何杀人,以为跌境的我面对山河倒悬阵只能做困兽之斗,束手就擒,但却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能破阵而出,所以你还是出手了。” 听到她的这一番话,独归远的脸上没有流露处任何情绪,挥手让闻见知余下几人退下,亦是在识海中对木恒淡漠说道:“你来这里之前就应该想到会面临如今这样的局面,如何有资格讲求对战的公平二字?” 木恒说道:“我方才的手下留情还不足以自鉴吗?” 独归远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因为她的话语出现任何动摇的神情。 木恒不知为何嘴角微扬,“看来这与事实无关。” 没有感慨,没有恍然,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话。 即便有所澄清,即便对方心中清楚明白,却依旧不会选择松口放她离开,因为这关乎颜面,关乎当年遗留下来的恩恩怨怨。 有时候,真相从来都不重要。 “很虚伪,也很真实。”她这样说道。 独归远微微挑眉。 木恒继续说道:“你们想要的颜面我自是会给,但你可否允我一件事?” 独归远闻言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她背在身后的手神色不变说道:“你受伤了。”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嗯。” 意思便是,即使我受伤了,也不会对你我二人的战斗有任何影响,而至于公平,从来都不是她考虑的重点。 世间的不公多得是,何必去为之辩解过多呢? 独归远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斗笠的缘故,他看不见对方真容,而当年他也只是听说过对方,却从未亲眼见过,只是知道眼前这个与王朝暮关系亲近到近乎道侣地步的女子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天才,心性与行事风格比起修行界中的许多大人物更是毫不逊色。 如若不是中间隔着一层关系,他或许会很欣赏她。而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没有理由退缩,他做出指向某处高空的动作,“请。” 木恒微微点头,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独归远亦是化作一道光线向那处飞去。 “师兄威武!”在场的众位长老们自然不知道他们方才的对话,但见到此时的情形哪里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各自因为某种原因激动兴奋起来,其中一位还高声喊道。 一时间本安静无声的诸岭被自此点燃,墨丘弟子们纷纷呐喊助威,沉浸在剿灭贼人的忘乎所以之中,却只有少数人能够保持清醒。 陌玉看了一眼方才在空中大喊的那位长老,眼中闪过些许嘲弄鄙夷,心想,真是愚蠢。 他身后站着的那几名书生模样,长相文雅有礼的弟子,皆是墨丘中极其出色的数名,此时自然也能看出什么。 若那名女子真是心怀不轨的邪教妖人,为何方才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不直接镇压,而是对峙良久不见进展? 何况长老们的脸色分明是忌惮愤怒,如同面对积怨许久的仇敌一般,完全没有为正道除去邪教祸害时该保持的基本的镇定,而律堂师伯方才的表现分明是有所尊重,既然如此,那个女子其实是什么人? 想着长老们的态度,几人心中思索万千,却忽地想起早几年修行界中那个极其出名而受到各方关注的惊人传闻,他们震惊无比,看向陌玉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还有着难以言喻的激动惊喜之情。 “师兄,难道她是传闻中的那位前辈?!” 没有亲身经历过墨丘三百年前的那场血祸,他们的心中难免少了长老们所表现出来的憎恨与势不两立的坚决,更何况木恒本便与那事无关,她的出现自然不会让少年们产生太大的怨憎或是排斥的情绪,反而是多了敬佩与向往之情。 陌玉看向他们,笑道:“你们觉得可像?” 他这句话无异于便是承认了,几人似尚未反应过来,“此,此话当真?” 陌玉笑而不语。 墨丘之中,除去掌门之外,修为最高的自然当属独归远。故在场之人无一例外地皆是无法看清云层中的战斗,只能偶尔地远远见到数道万丈霞光剑气隐隐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那处空气渐渐归于平静,云雾缓缓散去,自后山某处传来一阵巨大响声,独归远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都散了。”气息平和,仪态依旧稳重,向山岭环视一圈,其间的窃取私语就此湮没,他看着众人说道,继而看向陌玉,“你跟我来。” 陌玉神色不变,起步跟去。余下其他长老弟子们心中则是疑惑不解, 这是……赢了吗? ...... 因为有着独归远的命令,木恒曾到过墨丘且如今很有可能被留在那里的消息并没有传扬出去,但总会有人想要知道。 距离墨丘极远处,在清翠秀丽的不周山外,天空中飘散着几朵绵绵的白云,淡淡地聚拢着,看似寻常无奇,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刻意,就像是在告诉某个人它本便就那里,也只是呆在那里,并无其他的意思。 如一曲千古弦歌般静然的不周山没有对此作出回应,便是默许了它的存在。 晨光透过云层,云上站着两个人。 凌仁看向前方山上的眼神略带凝重,不知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为难什么,而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不在他此行要保护好的人身旁,除此之外,或许还因为正同他一起站着看向那处的那名白衣女子。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几人此时应该已经在白云山饮茶聊天论道,但事情的发展显然不如他所希望的那般。 他不希望公主殿下去寻找当初的那名少年,即使他知道她心中有多么期待和盼望。 因为仙后不喜而且不许,同时他也相信仙域之中没有人会想要见到他们唯一的公主和那样一个来历不明、无什么出彩的人在一起。 那么就要趁着二人感情尚浅将所有可能扼杀于摇篮之中,所以此番出行他没有任何打算让楚叶南清见到木林,即便是关于他的半点消息都不能让她知晓。而若是有机会,他或许真的会亲自出手。 但如今他们却来到了不周山外,只是因为公主殿下的一句“素霓姨,清儿想去嘛!”于是……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身旁的白衣女子一眼。 女子负着双手,此时正在闭目养神,眉眼明净冷清若冬季深湖,不如何上妆便已十分好看,从容淡静之余尚存数分漠然之感,像极了远风穿过一望无际的旷野,更空如孤峰,邃如深海。 她似是对凌仁方才的目光毫无所觉,也不知他心中所想,顾自沉默不语,却愈显生冷孤僻。 “殿下说要到不周山寻人时,你为何要拦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眼。 凌仁知道若自己说那是仙后的命令,她绝对会给投以略带嗤笑而嘲弄的目光,而后再也不会听自己说下去,于是便道:“殿下尚年幼,容易对其他人产生好感自是情有可原,但我们这些陪护左右的人却还是要注意一下。” “殿下想要与谁交友,尔等岂有资格过问?”孟素霓知道他的意思,看着不周山上的云雾淡淡道。 凌仁看了她一眼说道:“但若不仅是朋友又该当如何?“ 孟素霓闻言微微挑眉,“何人?” 凌仁答道:“不知来路,但却是那个人身边的人。” 那个人是谁,孟素霓自然能够猜到,她看着前方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那便杀。” 第四十二章 欲雨 凭借楚叶南清的身份,虽还不至于须得浩然剑宗宗主或其他五位座上长老亲自出面,但接待之事自然还是要加以足够的重视,更何况来的人可不只有这个身份高贵却亲和可人的小公主一个。 商礼看了一眼山外极远处的那片云雾,转而看向楚叶南清身后的那名少年。 眉眼过分清秀,如同美极的山水画,又带着一分不驯桀骜,气息很是强大,犹在自己之上。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少年发现他的目光时忽地挑了挑眉,有些不悦。 虽然听上去像是不悦的语气,但却让人生气不起来,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真的很……奶?商礼当然也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听说仙域潮汐宫有一位史上最年轻的仙座护法,不知……” 那少年闻言唇角微扬,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怎么,仰慕我?” 如此一言便是承认了,而且分明毫无谦虚之意。商礼有些没有想到对方竟是个如此有趣的妙人,便笑道:“确实久仰。” 少年一脸你小子不错的神情,“很有眼光嘛你。” 商礼笑而不语,转向楚叶南清,看了一眼她身后蒙着面纱的轻裳女子,请几人坐下后温和说道:“本该在主峰接待殿下,但师父正在闭关,故多有不便,还望莫要见怪。” 对于身份礼节这类事情,楚叶南清向来没有什么概念,心里也不怎么在意,来时便不时向着周围看去,似是在寻找些什么,此时听到商礼的话后便回过神来,微怔片刻后可爱地在身前摆着小手说道:“没事的,商哥哥,我不介意的。” 商礼让人端来茶,笑了笑,“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楚叶南清闻言微怔片刻,脸颊两边透着淡淡微不可察的羞意,“那,那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去了绝情谷?” 商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你应该去问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故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那名女子,见其果然将目光看过来,便又说道:“虽然我也不清楚她如今所在何处,但我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而且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去找她。” 楚叶南清带着讶意看向他,待沉默了会想明白后微低着头,“都已经这么久了,那些恩恩怨怨就那么重要吗?” 商礼知道她其实并不清楚事情的真正经过,也不知道那些年遗留下来的因果,心思确实太过单纯,但也不打算解释什么,自然也没有要安慰的意思。 ...... 将楚叶南清送走后,商礼来到叹兮峰向着洞府那处行礼说道:“师尊。” 吴谓漫不经心的话语自洞府深处传来,“嗯?” 商礼看向原先的那片天空,“我有些担心,会不会出事?” “能出什么事?”吴谓用一贯随意而没心没肺的语气继而又说道:“是不是想知道先前那云上的是谁?” 商礼嗯了一声。 “仙域明元殿三仙阁阁主之一,当代明真观观主的师妹,名字忘记了,实力倒是不错,但也就那样吧。”吴谓淡淡说道。 商礼闻言心想,恐怕也就只有师尊您敢这么说了,沉默了片刻说道:“跟在小公主后面的那名女子,徒儿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也拿来问我?为师怎么会知道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都各自是哪个?修为到达神威中境了?你平日里都想着些什么破事?” 吴谓似是开始变得有些不耐起来,话语之中带着些许气急败坏的意味。 商礼闻言微笑,“平日里想的都是些山里的破事。”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吴谓作为宗主却只顾修炼而将所有事都推给自己的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而这也就成为了自己修行速度无法太快的一部分原因。 但不周山的人从来不惧理亏,吴谓尤其精于此道,毫无自觉更无半点羞愧之意,直接大阵一开,便又开始闭关起来。 商礼有些无奈,但也不会像他一样容易恼火,只是站着看像南边的方向,想着某个人的模样,心想,我知道你做事最有办法主张,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啊…… …… 木恒当然不会有什么事,至少她所认为的确实是这样。 名声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他人的看法自然更不重要。即便是当年谣传她骄纵无忌、水性杨花的事她都从未放在心上,何况是如今的擅闯他人宗派而被扣留的传言。 她不关心这些。 她此时正坐在云望岭的崖边看着天空,想起那些年在不周山的日子,忽觉除去叹息峰,这里所看到的云最是干净清透。虽说世人皆赏仙域彩云美丽璀璨,但太过绚丽迷幻,她不喜欢。 在静静独处时,人们往往容易感伤从而追忆往事,但她是真正的仙人,自然不会这么做,而此时眉间挥之不去的一丝倦意则是因为她现在有些虚弱。 她其实一直都有些虚弱,就像不曾红润过的脸色般。 夏日温盈的风自颈间拂过,身后长发没有像以往般随之飘起时,她才想起先前风过无痕送了她一条发带。 玄水白绫,确实很珍贵……她这样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我实在不明白,这云有什么好看的。”陌玉走过来坐下,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不久后说道。 木恒没有回话。 “师父她……怎么样了?“ 木恒说道:“需要时间。“ 陌玉看向她说道:“谢谢。” “不客气,你知道我其实想要什么。” 陌玉笑道:“比起她的修行,那个名额自然算不得什么,你想要便给你。只是我不明白,你若是想要那把剑,为何不直接去拿?何须通过夺剑大会?” 木恒沉默了许久,“我并不是想要暮雪。” 陌玉若有所思,没有问她为什么,而是转了话题,“师伯虽说严苛了些,与师父的关系不算太好,但却能以大局为重,并非不讲道理,你大可不必留在这里。” 木恒说道:“起先是因为她的修行还需要观察一下,但现在看来已不必忧心。” 陌玉问道:“那为何现在还留下?” 木恒看着北方天空中密布的阴云,像极了暴雨前夕,轻声说道:“感觉不好。” 第四十三章 秋叶 微黄的叶片自枝上落下,在湖上点出一圈细小涟漪,如此便是进入了秋季。 秋山明净如妆,云雾渺然一如往常,风白云合着眼坐在崖畔,神情平淡无甚么情绪,听到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风声,他挥手暂时收了山中大阵的一角,眼睛缓缓睁开,站起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二人依旧没有说什么。 凌仁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行礼,楚叶南清脸上现出欢喜的笑容,跑过来抱住风白云仰着小脸笑着说道:“风叔叔,清儿来找您了。” 风白云摸了摸她的头,极其罕见地嘴角微扬,轻轻应了声。 “水寒哥哥是不是也在这里呀?怎么没见到凉禾姐姐呢,她去哪里了?”楚叶南清想起每次来到白云山都能见到的那个漂亮可亲的小姐姐,见她不在这里,便向四处看了看,带着些许疑惑问道。 风白云说道:“他二人在药园,你去找他们罢。” 楚叶南清闻言俏皮地看着他笑道:“那清儿先过去了。” 风白云微微点头。 看到楚叶南清的身影已经远去,她看向凌仁说道:“你们几人来了?” 这里的来了自然指的是来到人间。 凌仁不敢有所隐瞒,“五人。” “余下三人是谁?” “秋宫女,泊言,还有……孟阁主。” 风白云平淡至极的脸色在听到最后一个称呼时终于挑了挑眉,“她来做什么?” 凌仁说道:“殿下若是要参与绝情宗此次的夺剑大会,派谁来保护都不为过。” 风白云看着他,眼中意味深浅难明。 凌仁在心中轻叹一声,“此中缘由想来不难猜透,但娘娘希望你不要插手。” “她还嫌脸没有丢够吗?当年潮汐的两名仙座护法哪个不是她派去找死的?”风白云闻言冷笑一声,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天外南边那处若隐若现的宏伟宫殿,他想起宫殿女主人当年那张虽然绝色无双却高傲至极、令人讨厌的脸,毫不掩饰眼中嘲弄意味,“仙帝的命令的我自然会听,但我为何要听她的?” 凌仁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般回答,想好了说辞道:“公主殿下数年前曾来过人间一次,想来你应该知晓。” “所以?” 凌仁看着他说道:“彼时认识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少年,不知何时心生爱意,此番下来绝大部分原因便是为了寻他,再次相见。” “还有呢?”风白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知道还有下文,淡淡道。 “那名少年是她身边的人。”凌仁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木恒的场景,那时大雪轻轻飘,在阶前的那名白衣女子气质清然,纯净至极,一举一动皆是透露着大气沉静之感,修为极低却给人仙人般的感觉。 他没有认出对方,但却不知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由此心中莫名生出些许悔意,想着当初若是趁早将她杀了以绝后患,如今岂非少了许多麻烦之事? 风白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到此话微微挑眉,想到了什么微惊道:“那名少年长相如何?” 世人皆知,百年前身陨的那位空前绝后归元境大人物,是一个美过世间几乎所有女子的美男子。 ”长相一般,只见到过他用剑,不曾用刀,很是聪慧,言语举止有时让人看不懂,倒像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天才少年,来自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山村,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地方。”凌仁知道的他在担忧什么,但却不认为会有那样的可能。 风白云看了他一眼,“性情如何?” 凌仁想着当初木林的行为举止,平静说道:“万事不系于心,处事洒脱,很骄傲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仿佛看透一切,但也只有这些了。”由于楚叶南清对木林十分上心,他也便观察得颇为仔细,而在他看来这些都只是一般天才都会有的表现,何况木林常常说些不着边际的用语,与传闻中的那位沉稳温默的形象有些反差,自然不值得挂心。 风白云想着当年那个人不可不谓之无人能及的风采处事,此时听到这番描述,眉头一挑,不由得微微蹙起。 谁都知道即便无论修为再高,入了藏龙渊便是死路一条,但既然木恒安然无事地出来了,那么那个人又怎么可能死去?但他至今都未曾露面,以他自负无敌的性情自然不甘于躲藏而毫无作为,那么便有着极大可能尚是处于窘困而不自知的状态,所以那个少年会不会有可能便是他? 两个人的性情听上去有些像,但所谓天才谁不都会有一些相像之处? “虽然无法确定,但若是再遇着便杀了吧。”风白云想着这些,一如既往地淡淡漠然说道。 他不是什么善良寡断的人物,自然不会说出什么不要连累无辜之人的话。他是仙域的人,自然要为仙域的共同利益着想,即便木林很可能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相关的人,即便他是木恒的人。 就像朋友的朋友也只是朋友的朋友,与自己无关,木恒可以活,但木林必须死。 “据我所知,你与她该是有些交情。”凌仁想起孟素霓那句有着相同意思的话,虽然心中已有所预料,但对于风白云如此果断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风白云看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凌仁微怔,“我以为你多少会犹豫一下,然后保持中立。” 风白云摇了摇头,“她是她,他是他。” 界限分明,心中清明,这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很难,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总是那么地容易, 凌仁知道他的意思,自嘲笑笑说道:“是我肤浅了,但你二人难道不会因此反目?” “会。”风白云转过身来看着漫山的树林草药,想起那么多年前的那些天,就像看着一株正在绽放着的七心紫兰缓缓枯萎一般,眼中流露出极淡的可惜遗憾可惜之色,他伸手接住空中飘散一片灿黄的叶片,山风轻抚间双指松开,叶片落于林间,他神色平静,“但也就只能这样了。” …… 云望岭上,木恒看了一眼落于溪边的秋叶,神色淡淡。 “要走了?还是回白云山吗?”陌玉坐在一旁问道。 “应该不会再去了。”木恒站在那里平静说道。 陌玉看了她一眼,没有问为什么,笑着说道:“听说你当年去白云山还是因为受的伤太重想要求医。” 木恒想起这段往事,才发现确实如此,嗯了一声。 “但为何你后来与白云仙君打起来了?虽然我比较好奇的是有没有赢。”陌玉笑着说道。 木恒看向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为什么要告诉我?聊聊天不好吗?” 木恒看着他一脸无害的表情,神色没有半分动容,心想,我打赌输了被迫留在白云山种药草这种事为何要告诉你? 她本不记得这件事的某些细节,但经他一问便偶然想起,依稀记起那时种了一段时间的…七心紫兰?虽说好像是因为不太上心只种活了一株,但确实种过就是了。 想着想着又忽然回忆起当初和苏凉禾在离香小谢曾有过的谈话,当年在白云山种药偷懒被训斥嫌弃的景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轻轻挑了挑眉。 “怎么了?”陌玉看着她难得与往常有所不同的表情,开玩笑般笑道:“你这一脸惊觉的神态,不会是因为你与白云仙君之间当真有些什么吧?” 木恒脸上再无神情变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陌玉早已习惯她对谁都有些冷淡的态度,无奈笑笑,又想了想说道:“虽说我不清楚一百年前的恩怨,但明眼人应该都知道你与仙域怕是不能和平共处的,而且多年前和你一起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呢?”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他现在很安全。” “但想来总会有人不希望他很安全。” 木恒将斗笠戴上,负起双手说道:“我知道,但这个话题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他。“ 因为他是她的底线。 第四十四章 皎如玉树临风前 江波荡漾,秋水潋滟。 元江江面散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似有若无,飘渺若轻烟,见之仿佛能让人心情畅逸、喜忧皆忘。 木恒戴着斗笠在石桥上走过,江风轻拂,斗笠下的她微微垂眸。 她不知道楚叶南清此时在白云山,更不知道孟素霓来到人间的消息。这里离白云山不算太远,但她没有去那里的打算。虽然风白云曾承诺为她治病,她也顺从般地泡了个药浴,去东海采了些珍珠,但她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慢慢来。 有些麻烦,没有必要,可能还会存在一丝……尴尬? 而最重要的原因自然便是她已不想再去,想来王乐施也不会再留在那里。 她忽然有点想喝酒,然后去走走,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 不知过了多久,她拎着一坛桃花酒在元江岸边走着,斗笠白纱被掀起一帘,周围是与那时一般无二景致,她抬眸看了一眼前方那棵灿黄窈窕的柳树,秋日暖光柔和洒下,泛着有些暧昧的光芒,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眯了眯眼,然后挑眉。 顾自站了会,转身离开。 或许是失了神,又或许是走得有些快,在熙熙攘攘地街道上,她就这样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哎哟,谁没长眼睛啊?撞到人了好不好?!” 声音不大,带着些上扬的语调,有些糯软,莫名像是在撒娇。 少年大大咧咧,蹙着好看的眉,一边说着些抱怨的话,一边缓缓扭头,正好撞见对方姑娘看过来的眼眸,清浅似水,没有什么情绪,他却不知为何怔了怔。 这样的相遇邂逅像极了书里佳人才子的故事,巧妙而有缘,恰巧又各自是容貌出彩的人物,自然让人赏心悦目。 但相信二人都不会这样想。 “你,你你?!” 萧泊言先前在即将抵达白云山之际,趁着孟素霓二人离开的间隙偷偷跑出来,想着正好没人管他,便要在人间四处走走,却没有想到出来不久便撞到了一个人。 以他的修为感知,本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但他事先却不曾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此时见到这一张眉目如画,眸映秋水的脸,他想起数年前的一个晚上,那个穿着白衣的小姐姐似乎也是这般好看的模样,不禁心中微异。 “你,你是仙后娘娘最讨厌、宫主大人最想杀的那个小姐姐?!” 木恒听着这话,看向少年干净利落,带着些许懒散得瑟的眉眼,和那不得不说十分好看的脸,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当初那个有些嚣张任性、却又莫名讨人喜欢的美少年。 记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当然现在也一样。 “潮汐宫?” 萧泊言闻言眉毛微扬,不无骄傲地笑道:“没错,我就是当时和夏至他们一起打你的那个天才。” 少年脸上的笑容明朗而清傲,很是耀眼。 木恒不知道他的得意从何而来,眼中多了抹淡淡笑意,看了一眼白云山的方向,“你为何会在这里?” “当然是……”萧泊言话语一顿,忽然挑了挑眉说道:“要你管?” 他往旁边退了几步,抬了抬慵懒的眼皮,双手放到后脑看着木恒似在仔细地想着什么,旋即漫不经心地说道:”宫主可不想让我和你扯上什么关系。” 木恒闻言不知为何嘴角微扬,很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开。 她走得轻缓,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诶诶诶,就这么走啦?”萧泊言没有想到她见到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要结交的念头?自己那么地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不羁、人见人爱! 木恒转过身来,眉尾微扬。 萧泊言忽然发现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眉毛,微怔过后,越过她走到前面得意笑道:“就知道小姐姐舍不得我。” “偷跑出来的?” 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她也曾问过这样的问题。 仙域史上最年轻的仙座护法,如此一位莫名其妙的宝藏少年,潮汐宫不好好宝贝地藏起来,为何会任由他独自一人在人间走动? 萧泊言轻轻挑眉,回头看去,便见她淡淡的神色仿佛有着一抹悠然笑意。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人厌诶? 他虽然先前算是偷跑出来的,但更早之前可不是! “不跟着你们家小公主,自己一个人出来做什么?”还不待他说什么,木恒便已经走到他前面,随意问道。 “殿下凌叔他们保护,我跟着有屁用啊?”萧泊言下意识的接话道,随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脚步微顿,诧异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小公主来了?!” 秀气俊逸的脸上带着惊愕,莫名显得有些可爱。 木恒知道他现在的表情该是很精彩,走在前面微微一笑,“起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萧泊言眨了眨眼,“你,你套我的话?!” “嗯。”木恒轻声道,随后似是还觉得他心情不够复杂,于是又带着些许认真说道:“你比他们好骗多了。” 所以,不套你的话套谁的话呢? 就像商礼在很早之前说的那样,她也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萧泊言不知道听到她的话中所产生的自己似乎很蠢的感受是怎么回事,一时恼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垂在身后束着的长发在轻轻晃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悄悄向前伸出手来。 “可是,他们指的是谁呢?”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白绫时,木恒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别以为你还能套我的话。”他急忙收回手来,说完还颇为骄傲地轻哼一声。 木恒不知为何停下脚步,“我可是杀了你们潮汐宫两位护法的人,你还要同我一起吗?” 萧泊言一愣。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她曾一人杀上仙域闯入潮汐宫的壮举,想来这该是她与仙域结仇的表面原因,至于根本原因…… “那关我屁事啊?!他们那些人自己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头来还要收拾烂摊子,真是烦死了!我可不想掺和进去。“ “倒是你们,为了一个男人弄成那样,至于吗?” 他年少时曾缠着一些长辈了解到一百年前事情的某些细节,自然是知道一些什么。何况他道心清明,明辨是非,最重要的是有些狂妄,且不说对过去的那些事不放在心上,尚觉得故事中的两位女主角太过小题大做。 修道之人,不好好养练修行,追求大道,执着于儿女私情有何意义? 木恒没有解释,只是觉得这臭小子怎么……有些无礼呢? “虽然吧,君来前辈确实风流倜傥,举世无双,值得世间万千少女的爱慕,但你们未免太过夸张了点?” 当提到某个人时,他眼中闪着数抹亮光,脸上带着极度敬仰向往的神情。 木恒明白过来少年原来还是君来的狂热追逐者之一,淡淡回答道:“确实有些夸张。” 萧泊言看着她,一副深感欣慰的模样,而后眉毛一挑,走过去拿过她手里那坛桃花酒,说道:“有好东西要懂得分享。” 旋即又自恋道:“看在你给小爷酒的份上,就准你同我一起喝了。” 语气痞里痞气,声音却自带温软,自然给人好感。 第四十五章 你就是段恒留? 二人乘着轻舟在元江江面上顺流而下。 水天一色,清风萦绕。 萧泊言喝了酒后虽然感叹了句不如琼浆玉液好喝,但还算满意,此时正坐在舟头发着呆,过会又起身走入舟舱内,便见木恒合眼盘坐在那里,身前悬着一把清冽空寂的长剑。 点点银芒,刺人一般散发着难以触及的光辉。 他心中微异,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剑? 想起自己在明元殿悄悄偷看过的那把齐名的剑,他有些惊喜地眨了眨眼,抑制住想要伸手触碰的好奇,看向静静冥想的木恒。 如画眉眼更添几分清冷之意,脸上云淡风轻般静然。 小姐姐还挺好看,虽然不如我,他这样想着,却又挑了挑眉,只是这般旁若无人地顾自养练剑意,心很大嘛…… 他不修剑道,自然对这个过程不感兴趣,于是未免有些无聊地盘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想着她什么时候结束。 “怎么了?”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木恒在此时缓缓睁眼。 “什么时候能到东海啊?”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快醒来,但他才不关心。 好不容易来到人间一趟,有了难得的自由,他想去看看传闻中清心湖的荷花,寒山崖畔那棵老松,还有灵山内山的神木。 白云山的满山药园他已经看腻了,不周山上的云海薄雾他也看过了,而荷花现在应该已经谢了,寒山太远了他不认识路,灵山进不去……那么只能勉为其难地顺道去一趟东海瞧一瞧人间名声极大的刀圣大人。 啧啧,这称号,瞧不起谁呢? 用刀,谁还不会呢?在这方面,除了君来前辈他还真没服过谁! “只是坐船的话,需要很长时间。”木恒知道他的想法,毕竟也是心高气傲的天才少年。 萧泊言淡淡看她,幽怨道:“那你为何不愿御剑带我去?” 木恒自然不会与他说真正的原因,随意问道:“你与易水寒,沅汐更看重谁?” 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更有些奇怪,首先为何会将他与易水寒一同比较?其次便是为何要站在仙域帝后的角度来进行比较? 萧泊言双眼微眯,“什么意思?” 木恒看向他澄澈的眉眼,微微笑道:“我只是对你们家小公主的婚事比较好奇。” 说的是婚事,而不是心意,那么自然便会扯到长辈,但她却没有提到仙帝。 这样的微妙,不仅牵扯到百年前的一些纠葛,更涉及到了仙域当今的某种局势。 萧泊言未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想着果然女人都比较八卦,而他其实也从不避讳这样的话题,百无聊赖地向后仰去,双手枕于脑后,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搭在另一条腿上,形容随意,语气也带着漫不经心和不以为意,。 “我想应该是我。” 淡然平静,少了些许平日里的轻慢和自恋。 木恒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修长的手指在剑身轻轻划过,“因为你是潮汐宫的人。” 这不是在发问,而是在说着某件事实。 仙域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仙后是潮汐宫宫主的妹妹。 “一部分原因。”萧泊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情绪。 “也因为你也是个天才,不比易水寒差。” “嗯。” 木恒不再说话。 “但谁都看得出我二人之间只有兄妹之情。” 木恒接话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萧泊言闻言轻笑了声,唇角染着淡淡的不屑与嘲弄,“想来仙后娘娘也是这般想的。” 似乎没有听到他话语中将她与那个女人一同比较的微讽意味,木恒平静道:“所以这次她让你陪同来到人间。” 萧泊言没有否认,想着先前所见所遇,脸上莫名又带起了笑,带着少年本该有的率真好玩在幸灾乐祸,“可是他们没想到殿下早已心有所属,之前吵着闹着要下来其实是为了另一个人,孟姨知道了都很生气呢,何况是仙后娘娘?” 木恒划动的手指忽地顿住。 想想都知道他应该刚来人间不久,那么口中的孟姨是谁? 随行的除了他和凌仁还有谁? 很生气又意味着什么…… 想到某种可能,她挑了挑眉,眼中忽然有了淡淡的不喜。 “怎么,我提到仙后娘娘又让你不高兴了?”一时的无话让萧泊言有些奇怪地看向她,轻笑道。 木恒没有理他,语气平静,不见喜怒,“除了孟素霓,还有吗?”、 嗯? 孟素霓? 他什么时候跟她说过孟姨也来了? “你又套我的话?!”萧泊言微怔,而后眨眼,气急败坏地坐起来。 木恒没有说话,淡淡静静的模样。 “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可别再坑我了。”他切了一声,扭头又看了看她,“还有凌叔,还有个一看就不好相处的大妈。”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少年不羁地吹了吹额前碎发,显示着他对话语中的女子着实有着一种不好的观感。 木恒默了下来。 微垂的眸淡得没有一丝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平静响起,“我不能带你去东海了。” 萧泊言听到她的话,心中莫名,“为什么?” “因为与人有约。” “小姐姐,你三番五次地套我话就算了,现在还说话不算数了?带你这样的啊?”萧泊言眉毛一挑。 木恒起身,提着剑走到舟头,看着江面泛起的薄薄白雾,视线所及的江水似乎没有尽头,永远都在不为人知地流淌。 抬头看向天空,尚未黄昏,天边却似有若无地渲染出一小片红霞,明丽而不妖冶,本该是异像此时却毫不显突兀,她想起几年前再次见到燕归来前,天色好似也如这般。 仙域道法相互之间自有联系,何况他二人本便是这方面的天才。 云层微散,她便看到了极高那处一脸清傲的女子。 不似她当年的孤冷张扬,却依旧有着内敛的狂妄和不羁,沉静冷然,巍然如山。 没有好久不见,因为她们从未见过,但总归有人要先开口。 语气平静冷淡,居高临下,那人道, “你就是段恒留?” 第四十六章 那个人在哪 原来你没死! 你就是谁谁谁? 入世以来,木恒听到最多的问候便是这两句,而无论前者后者,都无疑是极单调而无趣的开场白。 她从未见过孟素霓,二人间自然不曾产生过什么纠葛,但她看得出对方很不喜欢自己。 不仅不喜欢,而且看不起。 那种漠视到了极点而因此让人感到极尽不屑的眼神,她也只是在第一次遇到燕归来时见过,此时对方凌立于高空的姿态更与他过分的相似。 她依稀想起君来曾与她说过的一些故事。 传闻孟素霓作为明真观观主名下最得意骄傲的弟子之一,在未曾接任仙阁阁主之位前,便是将那时的燕归来当作目标一般追赶,日积月累,二人沉静傲然的处事风格便仿佛如出一辙。 她该是很崇敬他的,只是以她的骄傲为何会被沅汐说动而来到人间? 木恒站在舟头想着这些,眼帘微低,静默不语。 “孟,孟姨?您怎么会在这?”萧泊言恰好在此时走了出来,正准备说些你什么意思啊这类话,忽然心有所感往空中望去,双眉一挑,嘴角一抽,心中闪过千万感叹出师不利、命途多舛、时运不济的念头。 高空中的女子看向他,似有些意外,“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萧泊言是在仙域之中为数不多的她所十分欣赏的年轻人之一,与她那位师侄比起来可以说是分毫不差,起先观里有将其收到门下之意,但奈何潮汐宫出手太早,便只好作罢。 本以为他如今该是在白云山上,但此时见他出现在小舟之上,又与那个女子明显相识的样子,不禁挑了挑眉。 “孟姨,我跟她不熟,先走了,不妨碍你们!”看到天上流云如同停滞一般,隐隐还能感知到孟姨身上与平日不同的冷冷肃杀之气,萧泊言看了木恒一眼,很是识趣地喊道,然后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真诚而干净利落,让人哭笑不得。 孟素霓没有再理他,只是看着舟上的白衣女子,想着听过的关于对方的传闻,眼中闪过一丝不喜,愈发冷漠,“听他说你很不错,所以我来见见。” 木恒抬头看她,想着她下一句话。 “听说你很强,所以我来杀一杀。” 语气平静至极,仿若理所当然。 高空之中顿时风起云涌,渺渺江面漾起圈圈涟漪,天地间的灵息运转变得狂躁起来,气流回旋所产生的沙哑响声在耳畔反复不已。 嘭的一声巨响,木舟于霎那间碎成细屑飞向四周,散落于江面各处! 白衣轻飘,木恒脚尖点于水面之上。 猝不及防间,一道霞光自天际生成,蓦然出现在眼前!抵在她脖颈处,杀意弥漫,仿若世间最尖锐的利刃,在下一刻便要将人当场斩杀! 画面惊美! 仙域道法应天地而生,瞬息万变,万物皆可作为杀招!她依然提着剑,此时却好像已经动弹不得。 “传闻你十年破神威,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怎么样。”高空中的女子清冷一笑,漂亮的眸子迸出数道锐利的亮光,她冷冷嘲弄道:“而且你以为不还手我就不会杀你了吗?” 天地灵息在这一刻变得愈发躁动起来,波浪不断地翻滚,江面上扬起一层又一层雾气,一直漫到岸边。 木恒看着有些暗沉的天色,微微眯眼。 白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极长的墨发一缕缕的飘起,凌乱得有些张狂。 如她所料般,四溢的霞光微微收敛,薄薄的云彩散开了些,一位身着宫装的端丽女子悄然出现在孟素霓身旁,面带轻纱,窥不见真容。 她冷冷俯视而下,声音渺然得没有半分情绪,“那个人在哪?” 第四十七章 瞬杀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姿态,即便相隔极远,木恒却依旧能够想到她是谁。 那个很多年前便与沅汐寸步不离的女子,帮着那二人联系相会,更想尽办法防着其他与君来有暧昧往来的女子,比任何随从手下都要忠心,不似婢女而更像是亲人。 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她也只是淡淡开口,“那个人,是哪个人?” 面纱女子看着她这副从小便目中无人到了极点而让人生厌的模样,皱紧了眉,眼中流露处极度的怨恨与憎意,周身弥漫着杀气,手中豁然出现一把短刀,带起一阵气流在光芒闪烁间忽地来到木恒身前,刀尖抵于其脖颈之间,折射着冰冷的光,丝丝鲜血顺流而下,她沉声怒道:“当初你就该死了!” 木恒没有反抗,静地看着她,“我一直在等你下来。” 话音刚落,握剑手指便轻轻一挑。 与此同时,女子握着短刀的手微微一顿,心中顿感不妙,陡然沿江疾退而去! 裹挟着冲天剑气,巨浪翻滚,一把冰冷至极的飞剑骤然出现在眼前! 她瞳孔紧缩,下意识看向天空那处,孟素霓震惊愤怒的脸色映入眼中,但一切似乎早已来不及。 残余剑气激起骇浪,江面泛起一道绝美光圈,雾气更浓,似乎还带着些许血的腥味道。 方才叫嚣的狂风忽然沉寂,头颅落水的声音离得有些远,长剑沾了些许鲜血迅速飞回,带着仍存的数分剑意,理所当然地切断了那道来自天际的霞光! 剑身上的血迹已然被浓雾洗净,光芒微淡,木恒伸手将它收回。 脸色微白,她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 明明是不到一息的短短一瞬,却仿佛亘古一般悠长。 “你竟敢骗我?!”天空中传来一阵充斥天地的惊怒声,孟素霓双眉挑起,眼中满是不可遏制的怒火,右手紧紧攥紧,周身气息陡然攀升。 这个她从来都看不起的女人,居然敢在她面前耍些小手段?!居然敢当着她的面杀她的人!! 简直找死!! 木恒缓缓敛息,“神色平静,“骄傲往往很容易让人忽略一些重要的细节。” 比如她方才养就的剑意正盛,比如那道霞光其实并不能将她的全部气息锁死,又比如她曾经也是当世为数不多的神威巅峰之一。 “你很强,但不如燕归来,想必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 她没有要嘲讽或是其他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同时也因为她需要暂且缓一缓。但问题是此时她平和淡静的模样,在对方眼里像极了在教诲弟子的师长,自然让人愈发不悦厌恶,就连半分商讨的余地都已不会再有。 “是吗?那便证明给我看!”衣袍无风自动,听到她话里提到的某个名字,孟素霓脸色难看冰冷到了极点,气极反笑,她冷冷道。 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一招,暗淡的天色便在此时不知为何明亮了些,天光透过云层朝着江面那一抹白色直直射去! 仿若无数锐利无比的光箭,无视所有的空间距离,挣脱所有可能存在的枷锁,带着冰冻一切的寒冷杀气,从天而降般就要穿透这一整片江面! 光芒璀璨,耀眼至极! 亮光中的木恒不知她的心情为何更糟糕起来,但也已无暇去想,眼神微凝,指尖处悄然出现数条如同虚无般的丝线,连接天空各处。 江面上光芒大放! 第四十八章 红衣火焰 比起江面上的激烈战况,岸边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 萧泊言双手抱胸站在岸边极远处,神色不复往日里的慵懒散漫,却是因为感到极其麻烦而皱着眉头,看着前方团团迷雾和其中若隐若现的亮光,他似乎还听到了孟姨气极了的怒吼声?即便并非身临其境,却仿佛依旧能想象到那是一幅得多么令人惊悸的画面! 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他所能参与其中的,若是他先前未曾离开,在那般恐怖的威压下怕早已承受不住。 早在离开仙域之时,他便已有所怀疑,此时孟素霓二人出现在这里,心中愈发确定。 因为怕留有后患,所以要斩草除根吗? 只是自那位前辈现身后,从未听说过她有任何预示着报复的举动,真的就这么有必要赶尽杀绝? 而且人家性子似乎也挺好的,安安静静的,他讪讪想着。 他不知道宫主大人和明元殿那位女主人到底是如何想的,但他们与那位前辈之间似乎存在着绝对不可能调和的恩怨,他也不知道谁是正确的一方,何况这个世上本便无言对错,但他很清楚,自己是潮汐宫的人。 木恒只是千万个他有缘相识的人之一,虽然很难得,但也只是让人觉得可惜而已,他不会真的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他微微抿唇,再次皱了皱眉。 “呀呀呀,仙域第五宫最年轻的天才护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微风轻拂而过,一道娇媚的声音却在此时忽然在他身旁响起,带着撩人心弦的魅惑,吐气如兰。 话音未落,萧泊言瞳孔骤缩,猛地向远处疾掠而去,视线所及处一片火红,他盯着前方那道妩媚身影,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体内灵息无声运转,“你是谁?!” 即便他方才有所分神,但对方近身之时自己竟是毫无察觉,只能说此人的修为境界竟是他无法想象的恐怖,而这般举止做派分明不怀好意! 何况自己的气息已被对方锁死,就连逃走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小弟弟,不要那么紧张嘛,姐姐又不吃人!”红衣女子咯咯笑起,肤色雪白,柳腰酥胸,周身空气之中似乎跳动着似有若无的火花,右手手指随意勾着,指尖竟悄然升起一缕火焰,媚眼如丝。 姐姐? 除去世间少有的某些变态般的人物,修到如此境界少说也要几百年的光阴,如此说法可谓厚颜无耻。 萧泊言这般心想,但自然不会说出来,他看着女子指尖处的火焰略作沉思。 普通修行者能够聚火并用之,或是本身修有特殊功法与火有关,但眼前这般无声无息间便能将火焰运转自如的人却极为少见。 他听说过西岭雪峰一脉擅用自然之力,凝水为冰,但却极少耳闻世间竟还存在能够御火之人?! 心中一惊,他忽地想到某种可能,气息内敛,在那一瞬间做好拼尽全力远遁的准备,“你是甘露教的人!!” 女子知道他心中所想,红唇轻嘟,眼睛眨了眨,指尖对着前方轻轻一点,勾起一抹极其妖媚的笑说道:“姐姐不会动你,但请你乖乖呆在这里好吗?不然看到你在跟前逃掉了还挺让人生气的。” “长得还挺俊俏的。”身形闪烁,她来到萧泊言身前,伸出修长食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微微仰头,红唇贴近,距离他的唇边不到半寸处,她媚笑轻声。 俊俏泥马…… 萧泊言自问平时能够做到宠辱不惊,能屈能伸,此时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却还是不由自主般厌恶地错开了眼神。 女子见状饶有兴致地勾唇,手指微微用力,“若不是姐姐我今日有事要办,就先把你给办了!” 听到这般天理难容道德沦丧的话,脸皮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厚的萧泊言想起某个盛传的关于女子的秘闻,心头微颤。 又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念微动,斜眼瞥向江面,“你要做什么?!” 如愿看到少年眼中闪过的一丝转瞬即逝的抗拒,还有那仿佛想到了什么般的恍然,女子微微一笑,扭头看向浓雾弥漫、隐见夺目光芒的江面,“啧啧,这架势真是吓人呢……” “不要想着逃跑,也不要想着通风报信,乖乖在这里等着哦!”柔嫩纤细的手向前轻轻一推,萧泊言倒坐在地上,她转身向雾中走去。 第四十九章 逃离 正盯着江面的萧泊言神色微丧,心情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轰的一声巨响在极远处炸开,像是长剑劈开山体的声音! 霞光隐现的水雾中便在此时忽然在视线中燃起了一丛火焰,一直向外蔓延,水汽瞬间蒸发,景物在此时变得清明。 他来不及多想,微怔片刻后凝神看去,却又忽地听到空气中骤然响起的一声夹杂着妒恨的怒斥。 “玄水白绫?!!” “是谁给你的!!!” 容颜艳丽的红衣女子眼中满是狠厉之色,面目狰狞,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周身火焰灼烧,夺目惊心! 满江赤红之中立着一衣白色。 木恒站在江面,微垂着头,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发丝微微凌乱,不以为意地擦去残留在唇角的血迹,而后伸出手指轻轻点向女子的方向。 空寂绝杀的长剑自天地间飞回,循着笔直的轨迹破开虚空! “强弩之末!不自量力!”手掌处缠绕着火丝,女子看着迅疾逼近的冰凉剑尖冷哼一声,裸足于江面轻点,她毫不费力地将长剑击飞。 剑光收敛,却不知为何朝着岸边的方向隐迹而去,江面上的那一抹白色更是早已消失不见。 不好! 心中料到某种可能,她猛地看向江边,同时身形迅速消失在水面之上。 早在绝世剑飞回之时,岸边倒坐在极远处的萧泊言识海中便忽然轻响起一道声音:走! 疾风掠过,草地上落叶被迅速卷起,他尚还不及反应,便发现身体仿佛被什么吸附住一般,周身空间如同镜面一般忽地凹陷坍塌,他被一只雪白素手就这样拽了进去! 光芒微闪。 空中只余一带光华深敛的白绫缓缓飘落。 秋叶还未落地又被吹起,来到岸边的红衣女子看着眼前空无一人,霍然伸手抓向虚空! 毫无着落! 怎么可能?! 搜寻无果,她紧紧咬牙,将白绫狠狠攥在手中,美丽的脸上满是愤怒狂躁,身上的火焰向四周无声漫开,所过之处,草木皆化烬土! “百里惊月!” “你给我滚出来!!” 一道身影便在此时于她背后悄然出现,火焰缓缓凝聚,在她手中渐渐形成一把火刃,火光照亮空气,她转身瞬间将刃尖抵于男子胸膛。 眼前之人云淡风轻的神情,依旧是极好看的模样。 看着这张自己思慕已久的脸,女子眼中仍然有着难以抑制住的怒火。 “将我赠予你的防火之物随手送人,你就这么喜欢她?!今日必死之局遭此变故皆为你一人之过,你又要如何交代?!!” 交代? “她暂时还不能死,这便是我的交代。至于为何,我又为何要向你交代?”风过无痕淡淡看她,嗤笑道。 一如既往目中无人的口吻和话语。 女子心中微窒,许久,深吸一口气后眼底终是出现一抹沉静,握着火刃的手缓缓放下,而后又情不自禁地渐渐握紧,咬牙道:“即便如此,她方才要走你为何不出手阻拦?!” 风过无痕没有理会她的意思,看向方才木恒二人消失的地方,眼中意味难明,静默不语。 用虚空遁法逃走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拦的…… 他从一开始便没有让木恒逃走的打算,今日的冲突和发展几乎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除了没能将人拦下这件事。 虚空遁法,一种连他都无法参透领悟的术法,甚至只存在于古籍和传说之中,玄奥莫测,仅限五境之上的强者习得! 他知道木恒曾前所未有地轻而易举便达到了神威巅峰的修为,但即便如此,她又怎么可能掌握这种遁法? 那个女子一次又一次做出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本以为只是一个天赋卓绝、心性绝佳到连自己都有些欣赏的普通姑娘,没想到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她。 唇角泛出一丝笑,他并未因此感到如何的挫败或是产生其他什么类似于发现惊喜的情绪,不再纠结于此,转而看向江对岸的那片山,他淡然一笑, “孟阁主可还安好?” 声音不大,却向四周传了开来。 第五十章 落幕后的昏迷 远处山峦静谧的安好景象早已被打破,天空中扬起一阵烟尘,泛黄的柳叶在风中翻滚,孟素霓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江的对岸。 她周身的杀气仍存,巍然如山的气势却明显弱了许多,气息不稳,形容更是有些狼狈,脸色微白,显然伤势不轻。 “甘露教的人果然只会在背地里搞些小手段。”她已明白木恒早已远逃,眼中愠怒未消,看向对面两道身影,高傲的脸上扯出一丝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容。 言语之中指的自然便是方才红衣女子忽然闯入二人战斗之中的事。 火焰散去,那位红衣女子本因风过无痕的无视而心中不悦难言,此时闻言便想要反唇相讥,却忽然被身旁人拦住。 “既然有人来接阁主,那我二人便不奉陪了,且替我转告那位,若是有缘再有一次合作,我自是会很乐意的。”风过无痕看了远处高空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 他微微一笑,二人便转身离去,身形渐渐消失。 话里有话,难以捉摸,孟素霓微微挑眉,神色不喜却未加阻拦。 耳畔墨发轻飘,凌仁出现在她身旁,“怎么样?” “冲动了,没能问出那人下落。” 凌仁眼中出现一抹遗憾之色,环视一周,“容宫女呢?” 听到提到此事,孟素霓脸色愈发难看,嘭的一声,本已恢复平静的江面瞬间溅起千丈水花,水雾再次蔓延,充斥了参杂着极度愤恨的杀意,她沉声,“死了。” …… 离元江极远的一处山脉,在某处不起眼的山林外,秋日微凉的风在枝叶处流转逗留,朦胧的雾如轻纱般笼罩,叶上滴露缓缓落入土中,寂静无声,更显安和。 四周平静之时,萧泊言却正看着树下不省人事的女子抓狂。 木恒长发散乱,神色苍白,好看的眉眼光彩暗淡,眼帘一动不动地紧紧闭着,像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眠。 萧泊言左看右看,走到另一棵树下一脚踹去,待踹到自己终于能够接受如今这个进退不时的局面时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想着方才他与木恒的对话。 “可不可以带我去寒山?”那时的她很是虚弱,只是看着他平静问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深深看他,半睁着眼道:“我知道你需要一个自己无法拒绝的理由,所以当我现在是在威胁你。” 他还未来得及回话,她便伸手轻点他额头,自此晕了过去。 他知道他现在回忆这些再目瞪口呆已经来不及,所以也只能对着眼前这棵树撒气。 “难道你就不能给一些亲朋好友传个信让他们来接你?好吧,是有点来不及,但我可不是什么满怀善心的好人,你就这么相信我?难道不怕我转身就把你出卖了?”转身看向树下那人,他走过去面对着她坐下来,无奈地自言自语。 “而且我也不知道寒山在哪啊?哦,等下,我好像知道了,但你这样的真的会很为难诶,孟姨要是知道我把你救了还不得打死我啊!” 身上肩负一人性命安危之事向来沉重,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但说着说着,眼前之人仍旧毫无反应,想着对方晕倒前那带着一丝恳求感激的眼神,仿佛在说着谢谢你,沉默许久,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这可是你欠我的。” 第五十一章 远上寒山石径斜 说着这话,萧泊言正欲将她背起,却发现那垂于身侧的长发有些碍事,嘀咕着埋怨了一句真麻烦,但却找不到那原来系在她发上的白色发带,于是随意拔了根细草想替她将长发绑起。 “头发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麻烦?”向来握刀的手在细长的青丝间滑过,触感意外的好,他却又嫌弃地呢喃。 周身散落的如瀑墨发被一缕缕地轻轻挽起,他迟疑片刻终是将手里的细草丢掉,在衣袖上扯出一条布带将长发系起,旋即感叹着自己是多么的聪明绝顶、心灵手巧,这种事都能无师自通。 弯腰将木恒背起,背上轻飘飘的,他偏头看了一眼肩侧那张昏迷不醒的脸,顾自叹息,便起步向前走去。 寒山离这里还有着一段距离,但对于他这样的修为来说自然算不了什么。 一路上秋山净水,白云悠悠,天朗气清,岁月静好。 虽说平时懒散惯了,但萧泊言自是知道事情轻重和如何把握分寸,既然已经决定答应人家要送到寒山,自然不会食言且尽力而为。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一座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的苍翠静穆的高山映入眼中,沉重悠远的古钟声自那处传来,带着沧桑而安宁的意味,经久不息。 他知道,那里便该是寒山了。 连接山顶的数重仰望无际的石径,一个身着僧服的小沙弥正专心地清扫着路径上的黄色落叶,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便抬起头来,正见眉目俊秀的少年背着一名白衣女子走了过来。 “施主为谁而来?”在这山径上扫了多年的落叶,小沙弥自然知道对方该是上山求医,既然不在山脚的寺庙问医,那便是极严重的病或者伤势,他收起扫帚见礼。 萧泊言知道这其实是在问他二人的身份来历,毕竟再如何良善的人也不会随便将不明来路的外人请进家门,何况他本便对寒山寺有所耳闻,心中敬重,于是罕见地正经施礼道:“我背上的,是贵寺苍松大师的一位故人,伤势极重,还望相救!” 故人? 小沙弥看向他肩膀处,想起师父曾交代过的一句话:若是有一白衣黛眉的女子要上山来,你切莫拦着,又听他谈及伤势极重四字,心中微惊,赶紧让出路来,“快请!” 弥漫着香火气的古寺,质朴深沉。 萧泊言背着人被人领到一间简易寮房,本以为接下来会出现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帮忙救助,却不成想等了许久都未见人来,更没有想到他只是带人来问医便这般轻易地见到了寒山寺的住持,看着眼前出现的这位慈眉善目、如人间细雨般温和的老僧人,他呆呆愣住,好看的眉毛情不自禁地挑起却因为自觉无礼而急忙压下,于是恭敬行礼道:“仙域萧泊言见过方丈。” “一路辛苦。”住持眉目平和,眼神清明而深如瀚海,仿佛蕴藏着无穷智慧,气息沉静深刻,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岁月沧桑、万物安宁之感,声音略带苍老,他微微笑着。 细水长流的气息像极了初阳普照时带来的一丝暖意。 萧泊言知道自己面对的人该是修行界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是许许多多人终其一生都渴望见到却未能以得偿所愿的大人物之一,心中微微紧张,莫名有种被他人看穿之感,此时闻言更是感到受宠若惊,“不辛苦不辛苦。” 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而说出来天然稚气的奶音则是显得少年愈发可爱。 住持温和一笑,“她身体无碍,你也不必守在这里,若是想去寺里看看,让人领你去便可。“ 身体无碍?都晕成这样为何还无碍? 萧泊言心中疑惑不解,但住持身份与威望都极高,不疑有他,自然行礼道谢,“多有叨扰。” “但晚辈还是觉得应该暂且守着。”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神色苍白的木恒,仍旧放心不下,暗自感叹一句送佛送到西。 他向来以为自己是一个潇洒自如、没心没肺的人,那么在这种时候就该理智离开,在孟姨怀疑之前回到白云山,然后天下太平……但他最终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一个极具同情心和责任感的好少年。 唉…… 轻叹一口气,心里感到懊恼悔恨又无奈,最终回归平静。 住持知他心中所想,眉眼带着慈祥的笑意,自然没有拒绝,“那你便留在这里吧,无聊之时可出去走走。” 萧泊言行礼应下。 第五十二章 苏醒 元江上的那一场战斗虽双方都无意张扬,但奈何对战双方修为实在太过高深,那漫天霞光更是动静不小,阵仗极大以至于如今关于此事的消息都是传了开来。 多多少少有人猜到了什么,但无一例外皆是各派占据高位的大人物,更是各自默契地保持沉默,静观不语。 时光辗转,又一场冬季飘雪降临大地,细白的一片铺满漫山遍野,峰顶古松托着积雪,寒冷冻人的空气流速渐缓,但寒山寺的僧人们自然不畏严冬,照常听经打坐参禅扫雪。 在寺里呆久了仍不见人苏醒的萧泊言此时正对着寒山峰顶那棵常青古松百无聊赖,神色更是有些困倦,时不时捏出雪团朝着松树扔去,待看见松叶上的积雪窸窸窣窣落下后愈发感到无聊。 他已在山上待了数十日,每日闻着茶香修炼,偶尔也会去大堂听寺里大师讲经,然后意外地获益匪浅,但长此以往的淡泊平静自然少了些许他想要的味道,虽说平常时候闭关也会经历相似的沉静,但他来人间又不是为了闭关修炼的! 而支持他多次想要下山离开却又选择留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要等木恒醒来然后对他感激涕零地说着要报答时,潇洒地抛下一句行走江湖仗义相助,不必挂怀! 那样的场景想想都觉得十分美好。 但要想实现这般令人满意的愿望还是得人醒了再说,而他最近无事或是修炼时都会留在房里,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木恒将要醒来的征兆,倒是见到了一个面容粗狂的僧人,当那人慌慌乱乱地跑进来,看着床上之人泣涕涟涟、毫无形象时,他便猜到了那应就是传说中的苍松大师。 他没有想到在寒山寺当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居然这般……爱哭,因为太过吵闹,他便想请对方出去,莫要惊扰到病人的休息,但奈何那位大师怎么都不肯离开,在床哭着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最后还是住持出面罚他到忘念峰上自省才清静下来。 峰顶的风雪越来越大,头发被吹起挡住了视线,他像往常般缓缓起身便准备回去,走到寺外向着门前的扫雪的小沙弥微微施礼,起步进门之际却忽听他道:“那名白衣施主已经醒来,出门时让我转告您一声。” “醒了?”萧泊言脚步顿住,回头不禁抬高声音惊道。 小沙弥轻轻点头。 惊喜收敛,萧泊言微感疑惑,“出门?才刚醒她又去哪里了?” “不曾说,像是往忘念峰的方向去了。” “什么?!”分明是少年夹杂着恼火的声音。 好不容易醒了居然不是来找他?亏得他这么不辞艰辛把她带来这里!还每天任劳任怨地守着!! 忘念峰?什么鬼!不来谢谢他却在第一时间约会老情人?! 简直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两面三刀、三心二意、奇耻大辱!! 萧泊言越想越气,双眉微微拧着,好看的脸上出现数分憋屈恼怒,站定片刻大步朝外走去。 第五十三章 你可知道 世人皆知,寒山忘念峰取的是忘却执念之意,倒是与传闻中常年居于峰顶的那位苍松大师性情甚是匹配。 一百多年前,蓁国帝都盛天发生了轰动一时的名门株连惨案后,很少人知道清廉高洁的颜家尚留有遗孤在世,而在那不久后,便出现了当世那名天下皆知的天才少女身后常常跟着一位憨直少年的传闻,一直到少年不知缘于何故前往寒山寺出家后才渐渐平息。 关于二人间的关系便有了许多猜测,形如最终不欢而散的恋人,或是各寻大道的朋友,但知悉内情或是真正猜对的人始终是少数。 孤峰飘雪,盘坐于崖畔的那名光头和尚脸上挂着冰屑,眼眶微红,面容愁苦至极,不像是被严寒冻出来的,倒像是因为方才正哭过。 眉宇间满是伤心担忧之色,看着前方百年不变的雪景,他粗犷的脸多了极浓重的沧桑怅惘之意,愈发不好看起来。 风静静地刮,雪无声地飘落,四周静如沧海桑田,本以为又要就这样坐上一天,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清晰的声音。 “这里很美呢……”轻微的感叹,恰似空中细雪般凉冽温柔。 忽而听到这无论过去多久自己都绝不会忘记的音色,苍松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震惊无措,就这样呆呆怔住。 踏雪的脚步声缓缓接近,那人走至崖畔,他终于能够抬起头来,泪水缓缓流出,满是伤心难过和茫然无措,夹杂着痛苦和委屈梗咽着。 “我还没死,你哭什么?”白衣仿佛融入雪中,木恒微微低头看向他,眸中似有些一抹安慰般的笑意。 苍松心中微震,愈发感到委屈难过,忽地抱住她的双腿在风雪中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山上积雪滚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低声模糊说道:“你怎么,你伤好了吗?” 木恒嗯了一声。 苍松放下心来,正欲问她为何会来找自己,但话语刚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下。 他知道她一直都不太喜欢自己,所以从来都在躲着自己,当年更是为了赶走他而对他动手,他怕话问出口后得到的答案会愈发让自己绝望伤心。 “因为想见你了。”他的心思何其简单,木恒自然也能够猜到,她微微笑着,说出了寒冬中暖胜春色的一句话。 当年的她自负孤冷,在常人眼中皆是无情冷酷的模样,但此时却好似温和了许多,没有桀骜,更多了几分亲切。 这样一句平和温然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分明极为罕见难得。 苍松心中震惊感动,抬头痴痴地看着她。 木恒弯腰轻拍了他的光头,“我当年救你只是随性为之,你可知道?” 苍松焦躁的心仿佛得到安抚,眼神微涩却依旧点头。 “既然活了下来那便要好好活着,你可知道?” 他颤声道:“嗯。” “那可还记得我多年前给你的那封信?” 他当然记得,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苦着一张脸难过道:“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木恒微微点头,温和道:“不执着于一隅,是为放下之意,这世上有许多值得喜欢的事物,你眼中也可以有很多人,所以不要一直都想着我。” “还有,谢谢你喜欢我这么多年。”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这好似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平和甚至可以说温柔的态度如此耐心地与他说话,不得不说实在弥足珍贵。 苍松大师看着她呆滞地流下泪来。 一百多年来的孤寂酸楚和无望仿佛在此时就这样随风雪散去,然后缓缓化作心中的丝丝暖意,润至心底。 空气中再次响起了发泄似的哭声,夹杂着救赎和无悔的意味。 风声渐消,雪势渐缓。 第五十四章 有真一人 当萧泊言来到忘念峰之时,眼中所余便只有一片风雪,还有那站在崖畔负手而立的白衣女子。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笑。 她脸上的笑容很浅,携着温柔如水的缱绻安和,又有着看过红尘的凉薄静默,便若人间山河那般柔情似水,无以伦比的美丽。 大雪飘飞的山峰上,便仿若拂过一曲深远古韵的轻音。 世间便在此刻安宁。 所谓一件钟情,往往便是创造出一个场景让你心动。 萧泊言承认自己现在有些心动,但自然与钟情无关,只是口中本早已准备好的各种埋怨说辞仿佛就这般被风雪悄然消去,愕然怔在原地。 雪花渐渐落上二人的发丝,衣裳,似皆无所觉。 许久,他忽地轻咳一声,因为自己方才控制不住的失神而愈发感到恼火,却始终话至喉间说不出口,也只是轻喊了声,“喂喂喂!” “这还有个人啊喂!能不能理我一下?” 木恒转身过来笑看他。 笑意清浅,恰似岁月静好的舒缓轻柔。 萧泊言见她这般挑了挑眉,晃了晃头定住心神,走过来散漫道:“好了?” “还好。” 虽然看上去有些答非所问,但却还是回应了他的问题。 她的身体如今还算好,但也不能说是好了。 “苍松大师怎么不在这里?”萧泊言不想去思考话里的真实意味,反正关于木恒究竟如何了他也不算在乎,隔着伸手的距离,他随意问道。 木恒说道:“我让他去见住持了。” 苍松如何萧泊言其实并不关心,知道自己废话扯够了便轻咳了声,“还记得是谁把你送到这里的吗?” “谢谢你。”木恒注意到他不以为意的语气中有些不满,也知道他其实想要的是什么,看着他清朗的眼睛认真道。 知道是你,所以谢谢你。 看得出来这是她由衷的感激。 萧泊言似是没有想到会这般轻易地便得到了对方如此真挚的道谢,愣了愣挑眉道:“那醒了不来找我?” 对他人有着救命之恩并获得对方的感谢自然理所当然,但若是要求他人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你道谢未免会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但木恒没有这么想,“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不知道?难道你就不会找吗?而且寺里这么多人谁不可以问?能不能有点诚意?”听到这话,萧泊言只觉那不过是一句说辞。 他一下子问出了许多问题,语气更是不知为何有些重。 沉默片刻,木恒发现他的情绪有些问题,“怎么了?” 或许被她的关切感染,又或是被空中的雪花凉了火气,萧泊言自觉无法再说出什么责备的话,他微微低头,好看的眉眼间似藏了些烦恼意味,语气带着淡淡的失落,“你说孟姨会不会已经猜到了是我?” 他留在寒山没有回去的原因之一,其实便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长辈。 在元江岸边观战之时,他便已打算绝不会做些什么,但却因为那时心底升起的一丝心软将木恒带来了寒山。 事关立场,但他不会后悔,只是有些无措。 这样认真的纠结莫名让人觉得可爱,木恒想起从遇到他时对方便是一个存粹而真挚的少年。 不会说谎话,也识不出他人的谎话。 修行之于他简单自然,如何处事却似乎成为了一种他不屑于更不乐于思考的问题。 即便知道会有随之而来的麻烦,他却依旧做出了自己意愿中的那个选择,此时更是即便心有隐忧却未故作潇洒。 纯如冰雪,很真。 第五十五章 交谈 她知道这些,眼神含笑。 “没事,我不会告诉她们的。”基于多次与苍松对话相处,对于如何让有着孩子气的少年安心她有着一定的经验,于是笑着轻声道。 或许是因为她的气息太过亲和,又或是因为周围有些冷,她的笑容有些暖,萧泊言微感意外地眨了眨眼,沾染了些许焦躁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之前那么明显孟姨她们怎么会想不到我帮了你?” 木恒摇头,“事实如此与看上去像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样的话对于萧泊言来说似乎有些难懂,因为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有在认真思考。 “你是说她们没有证据?”十息后,他有些恍然。 木恒笑着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 萧泊言对她认真同自己解释的态度不以为意,挑了挑眉道:“那你难道要我说谎?” 这种事情他可不擅长,当然也不认可。 木恒摇头,“不说并不意味着撒谎。” 不主动承认便是不说,若是她二人不说,孟素霓等人所猜测的可能便做不得数。 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即便是最讲究信义的寒山都甚为认可。 若是王乐施在这里,便会笑着称赞她竟是能将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说得这般清新脱俗,然后说上一句,人家仙域的耿直天才小朋友都要被你教坏了! “那万一孟姨问我去了哪里,我该如何回答?”萧泊言看着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听着这看似奇奇怪怪的歪理却不知如何反驳,于是变得有些恼火。 木恒微笑,“你确乎来了寒山,但并不一定就与我有关。” 寒山向来低调质朴,何况还有住持在,她的下落自然无人可知,那么这便是让萧泊言如实相告的意思,自然算不上说谎。 萧泊言会意,眼皮挑了挑,见说不过她,看向她的眼神便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起来,疑惑,不解,匪夷所思,还有着淡淡的好奇。 “那万一孟姨问我有没有救你怎么办?” 仔细想去,他的问题便明显有些刁钻,就像是在执拗地要找出木恒所言的逻辑漏洞一般。 孟素霓是何等高傲的人,即便心中有所怀疑,又怎会向一个晚辈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那她未免太过无趣。”木恒自然知道这些,摇头失笑,而后注意到萧泊言此时嘴角的一抹得意笑意,她又说道:“何况届时你只需反问一句,我这般修为怎么救得了她?如此便可。” 若是从根本上算去,她并不能完全说是他救的,他只是将她带来了寒山,躲避了一些可能存在的危险与追踪,所以如她所说那般回答自然也算不上说谎。 话已至此,萧泊言微感不满地轻啧了一声。 接触到与他此前所受教导明显不同的理论和想法,虽然心中不得不承认那般处事确实智慧,既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更可以说是没有违背道心,但怎么就是有些不服气呢?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思考起来自己还可以利用些什么事实进行反驳。 “当时甘露教的那个老妖婆见我被你带走了,那难道不能成为证据?” 木恒不再与他打趣,看着他说道:“你知道的,孟素霓不会相信,那个女子也不会说,因为那样像是挑拨离间,也无甚么意思,而讨论这个问题本身便没有任何意义。” 当时的她已经逃离,对于那些再修行之路上浸淫已久的大人物来说,再去纠结她带了谁离开没有什么意思,更不会有用,换句话而言,萧泊言的担忧其实多余且没有必要。 因为少年本身的纯真与可爱,也因为她本便该心存感激,所以她愿意一同陪他理清思绪,但这样的事实似是太过鲜明,让少年的心智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当你正因为自己很是在意的某件事烦心忧虑时,其中之一的当事人却忽然告诉你其实那真的不重要甚至不足挂齿。 萧泊言心情复杂。 第五十六章 关于活着 此时风雪渐寂,崖畔古松枝丫上的积雪在不知不觉中抖落一些,不远处的山间似有若无般传来一声鹤唳,于白云间辗转流回,极轻却很清亮。 木恒知道那里有着什么,向那处微微点头。 极长的墨发上落着一些雪花,看上去倒是唯美,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 因为她站的地方要高上一些,而二人间的距离也恰到好处,所以这样的动作便显得随意而自然起来。 “我是明白了,你分明就是在嫌弃我不够聪明……”若是平常时候,萧泊言定是会将对方的手拍开,但他此时也只是看着木恒,微微怔然。 他确实不够聪明,但木恒自然是没有嫌弃,“我很感谢你。” 这是实话。 无论如何,他有帮到她,做出那样的选择对于他来说或许很是不易,那么自然显得难得,而难得自然值得珍惜和感激。 萧泊言撇撇嘴,走到她身旁并肩站着,“算了,我大人有大量,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木恒不以为意,“她们想杀我,却没能成功,仅此而已。” 萧泊言扭头笑看她,“那你可知道孟姨为何想要杀你?” 仔细想去,联系当时情境,这个问题确实让人不解而值得思考。 像孟素霓那种除修心外无事皆不关切的人怎么可能屈尊参与到木恒二人的恩怨之中?但若是与仙后无关,又是为何? 仙后派自己的亲信容宫女前来便是要获知君来的下落,难道孟素霓也是?不然她为何会任由一个小小的宫女在她面前做出那般可谓喧宾夺主的放肆之举? 但问题是,孟素霓又是如何猜到君来没死?何况就算她知道,又哪里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自降身份直接动手? 木恒当然想过这些,看了他一眼。 ”为何?”伸手接过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掌心冰雪渐渐化去,她抬眸看向远处的山峰。 “因为殿下喜欢的那位少年……”萧泊言得意一笑,他看向木恒意味深长地微顿道:“听闻是你身边的人。” “堂堂碧落天独一无二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自然不可能与来路不明的小子在一起,但没有人可以对殿下不敬,那么自然要从那名少年入手。” 话音落下,木恒许久不语。 便如同流淌了千万年的悠深江河,眼中邃如瀚海。 “所以,她其实想杀他,而我也只是顺便?” 那日高空中容宫女问的那个人,在孟素霓眼中自然便是她想要找的那个少年。 她不是来杀她,只是来杀了她然后再去杀了他。 “确实如此,但问题是你那时是怎么惹孟姨生气的?而且你应该有所不敌才是。”萧泊言没有注意到她的气息变化,想起当时在元江岸听到的那一声怒吼,做思索状顾自说道。 他当时虽然听到了一些动静,却不能看真切,自然不知道当时那个他不喜欢的大妈已经死了。 木恒没有解释。 在孟素霓那等大修行者面前杀死一人,无疑是对对方的一种极致的侮辱,于是便有了那一声怒吼,更有了后来对方不顾此行根本目的也要将她就此斩杀! 至于如何做到与孟素霓之间的战斗中占据优势,自然便是因为控息之术。 所以她不得已再次沉睡。 “但问题是,你既然已经打赢了孟姨,难道还打不过甘露教那个老妖婆?就那样逃了不是很丢人?”萧泊言见她不说,也不在意,又笑了笑。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因为我受伤了。” 萧泊言不以为意,“所以?” “所以打不过,而打不过还要打,那便是送死,送死便是愚蠢。”木恒见他无论如何也要挖苦自己,神色依旧平静。 或许在普通人眼中,世间的神威镜大修行者必定是顶天立地的,更不会畏战而逃,但生死最大,若是无法活着,所有的努力修行就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故而怕死,从不可耻。 第五十七章 居然凶我 自始至终,她所说的一切都让萧泊言无法反驳,此时闻言更是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极淡的不知所措之感,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仿佛比起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潇洒飘逸多了一抹沉静清绝,而这或许便该是她本来的样子。 只是自己从未看清。 他知道自己方才所言不过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本设想她只需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然后皆大欢喜,却不成想竟是得到了对方如此认真的回答。 “居然凶我……!”他微微低头,踹了一脚崖上的积雪,然后轻轻呢喃了一句。 声音本便很奶,加之话中似有若无的委屈意味,便让人情不自禁的心底柔软。 木恒哑然失笑,“我没有凶你。” 她忘了眼前的少年也只是少年而已,习惯性地说着那些,却忽略了若是与他站在平等的地位论道或许有些行不通。 她所遇到过的都是道心清明、心智成熟的修行者,向来都能够明白她话语中的意味,虽不尽然都会深以为感,持反对想法的也偶有人在,但像萧泊言这般表现却是从未见过。 苍松在她面前虽也是孩童心性,但对她说的话向来都认真对待,哪里会去在意凶不凶的问题?即便在意,又哪里会就像这样不满地说出来? 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起了当初的丹青峰和商礼,“那,抱抱?” “谁要你抱?不说了,走了!”只是萧泊言是何等样人?自然不会人家问要不要抱就真的抱,于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淡。 他转身便要起步离开,待走出几步后却发现木恒没有跟过来,于是回头,挑眉道:“干嘛呢?你走前面!” 木恒微感无奈,便缓步走上前去。 崖上堆着积雪,原本崎岖坎坷、凹凸不平的山路被遮掩了去,如此一来,寻常人便很难注意到地上突出来的石块,稍有不慎便极易被绊倒,二人本便非常人,自然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 但就像她不懂少年心性一般,今日的发展确乎与她所能想到的有所不同。 “诶诶诶!”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慌乱声,然后她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身体不禁稍稍前倾,最后停住,萧泊言双手搭在她的腰上,额头抵着她的后背,看不到神情。 崖上的雪悄无声息地下着,雪势也此时渐渐变大,画面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唯美。 若是木林见到此景怕是会嘲笑着说,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我不是故意的!”将手迅速放开,少年清秀的眉微微上扬。 无论怎么看,这样的解释都很无力。 木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过身来看着他笑道:“还要抱吗?” “不用了。”萧泊言神色微窘,眼中意味不明,微微低头,也没有看她,有意无意地踢着地上的雪,轻声低语。 认真回应他人的问题便是乖巧,乖巧往往与可爱有关,而他这时候真的让人觉得很可爱。 木恒眉眼含笑,“那走吧?” “嗯。” 二人便向崖下走去。 雪景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从忘念峰来到寺门前,循山路而下,再拾阶而上,如棉絮般轻柔的飘雪纷扬落下,一眼望去的山间白得清透,偶遇路旁梅枝俏立,托着细雪的淡色花瓣惹人怜爱,长青松柏接二连三映入眼帘,更显清悠。 萧泊言依旧跟在身后,不解心想为何这条他很快走完的路此时却显得如此漫长,待抬头看向前方的一袭白衣,便忽地惊觉原是对方放缓了步伐。 没有刻意驻足,却仿佛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宁静耐心。 眼前落雪映衬下的女子长发披散,自有仙人之姿。 他想起方才在崖上所见的那一幕,不自觉发现即便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仿佛便能让人心神安宁,很奇怪,也很奇妙。 前方山寺轮廓愈发清晰,许是雪势太大的缘故,曾在那处扫雪的小沙弥此时已不见身影,风雪中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个身着普通僧衣的光头和尚急匆匆地从中跑出,手里拿着一把纸伞。 “冷不冷,有没有被雪淋到?”苍松快步走下石阶,不过数息便来到距离较远的二人面前,伸手撑开纸伞遮过木恒头顶,粗犷的脸上带着关切和心疼。 木恒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此情此景落在后方的萧泊言眼中那便是含情脉脉,你侬我侬,十分碍眼,为表示自己的不满与不屑,他颇为不耻地扯了扯嘴角,“被雪淋那是肯定的,但怎么可能会冷? 苍松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个小子,认出他是当时在房里要把自己赶走的少年,但却自然知道对方曾给予木恒的莫大帮助,微行一礼以作感谢,“多谢小兄弟不远万里的救助之恩,若往后有需要,我自当万死莫辞。” 若是让寒山寺里的其他人见到他这般模样,必定会惊讶于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师叔居然会如此罕见的认真正经。 萧泊言自然也感到有些意外,心想,这怎么和当时见到的爱哭和尚不大一样啊?而且她的人情为什么是你来还? “没事,不用在意他的话。”木恒转向他说道。 萧泊言闻言微微挑眉,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苍松向来不会反对木恒所说的话,此时也不再多言,向她道:“师父说想要见你。” 木恒点头,“嗯。” 苍松向萧泊言点点头,便撑伞跟着她往上走去。 见二人间的相处毫不拖泥带水,萧泊言顿时生出一种自己有些多余的莫名之感,于是变得有些气恼,走在身后轻哼了一声。 第五十八章 借书 满是书卷经典的房中,古色古香的布置,简朴而又得体庄重。 木恒走进来向在那处坐着的老僧人微微点头,是为行礼,便在他对面坐下。 “他平日里虽有些不着边际,但心性确乎沉稳,修行也很勤勉,做事注意分寸也知轻重,只是每每面对你的事时会变得敏感吵闹,让人头疼得很。”僧人自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脸上仿佛永远都是那般慈善的模样,他看着木恒缓缓微笑, 木恒神色平和,“现今该是好些了。” 住持方才便是与苍松交谈,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确实是好了许多。” 老僧人笑起来时脸上皱纹会微微堆起,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线,若是笑开了去,便会愈发让人感到亲切,恰似斜阳晚照那般祥和。 木恒再次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于是也跟着微笑。 “丫头,近来可好啊?”住持温和问道。 这便是正式的问候,一如当年的那个午后。 木恒看着对方点头,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极淡的乖巧意味,“嗯,很好。” 住持目光慈祥,“那么此生想法可有改变?” 木恒点头,“善恶难分,丑陋美好皆是众生百态。” 住持又问道:“尘缘何解?” 木恒神色平静,“无解。” 从再次入世后她便想着要与他人断去牵扯,但便如同她向来顺势而为那样,许多尘缘早已应时而生,难以捉摸,自然难断,所以她不再刻意斩之,随心而为。 就像她来到寒山寺再次见到苍松那般,她所希望的尘缘,是交情似水,和各自安好。 不知过了多久,待木恒出来之时,便见到那两人在庙檐下等她。 微雪时节,一名难得安静的光头和尚身边站着一个俊美少年,没有什么交谈,却不显尴尬而有些融洽。 少年不时打着哈欠,然后不自觉地将头向和尚肩膀处靠去,却又在将要接触时蓦然醒来。 檐外中庭积着一些雪,苍翠的松树针尖自白色中显露出来,泛着清冷寒意。 木恒抬眸望天,依旧是漫天的细雪,虽然遮住了白云却依旧很美,难得闲暇,她微微闭眼。 无悲无喜,无念无识。 无所思无所忆,只是平静地呼吸。 被风牵挂着的雪轻缓落下,仿佛正聆听着山河永寂般的轻声呢喃,又像是在安静无人的山间酣眠。 “是不是很美?”睡意散去的少年忽然发现人已出来,正起步准备过去,却忽然被身旁一人拉住,只见对方只是眼神含笑地看着那处。 而说的是景,自然也是人。 萧泊言没有想到在寒山苦修的大师居然也会动凡心?哦,好吧,人家早就动过了,但问题是你怕不是个假的吧?不久前在人家床前又哭又闹的是你本人吗? 他自觉苍松此时的温和模样格外别扭,听到他说的话下意识看向前方,然后扭头看着他不解心想,确实挺好看的,但小爷我又不是没有见过,这有什么? 苍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 沉静的模样,难得地有了大师风范。 萧泊言自觉他二人都是怪人,但却也莫名不愿打破这番宁静,转而看着飘雪的庭院,心思渐宁。 孤峰上的那口古钟再次敲响,在天地间荡出一道清音,于山间久久沉淀。 骤雪初歇,冷彻的空气中透着丝丝寒意,凉沁的风自庭中生成,穿过寺庙回廊,也吹起了檐下的一处白色衣角。 木恒静静睁眼,眸中依旧如秋水般清浅,看不到情绪,自然也淡然无比,她转身走到廊中阶前石台坐下,气息纯和清渺。 “是不是寺里的功法有助于你的伤势?”苍松也走到她近旁坐下,迟疑着还是轻声问道。 木恒点头,“嗯,我想找些经书。” 她来到寒山,除了因为这里安全之外,其实便是想找些经书。 苍松闻言忙问道:“具体是哪些?我去给你拿。” 木恒平静道:“《红尘》和《生息》这两卷经书。” 回忆起她所说的经书位置,苍松起身往后山经阁的方向走去,还站在不远处的萧泊言在此时走过来也坐下,“就算他是这里的弟子,身份也很高,但寺里的经书怎么可以说借就借?” 第五十九章 太听话不是个好习惯 话语中隐隐透露着某种不满,木恒不知为何,“我已和住持打过招呼。” 萧泊言无言,视线转向前方,却时不时看她一眼。 木恒看向他,微微一笑,“怎么了?” 萧泊言此时已然感受到她对自己与苍松的态度有着明显的不同,“你好像很看好我的样子。”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对我笑。”萧泊言看着她沉默片刻。 木恒点头,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感受到我对你很耐心?” 萧泊言陷入思考,然后点头,“嗯,但是为什么?” 木恒看向天空微笑,“因为我发现仙域里的少年少女都很单纯可爱。” 比如楚叶南清,易水寒,还有他,从不顾虑太多,即便知道会受到世俗的反对却还是会循着自己心中所指的方向行走,所以她所说的并没有错,可以说是十分准确。 她想起沅汐当初好似也是这般的真,现在当然也依旧如此,因为毫不掩饰的义无反顾,也是真的一种。 “为什么?” 木恒说道:“因为你们不懂也不想去了解恩怨,更不会参与其中,心中分明而清晰。” 这该是夸赞,萧泊言听到她这般说感到有些喜悦,于是又问道:“还有呢?” 木恒看向他,脸上的笑意像是温暖的晨光一般,“还有就是,长得好看总是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 这自然也是夸赞,只是角度不同,同时修行界中俊男美女数不胜数,大道更是无限广阔,相貌如何本不该是她这等修为境界会关心到的一方面,但若是知悉她的人,便会对她所说的这话表示理解。 萧泊言显然不在那些人之列,同时越是拥有并且习惯某项事物的存在便越会容易对之不以为意,他向来明白自己相貌不凡,十分好看,此时对她的话自然没有产生什么触感,挑了挑眉,“难过你不喜欢苍松大师,原来是因为他长得不好看。” 木恒失笑,不再言语。 “我自然是对八卦不感兴趣,但问题是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干嘛还要主动跑到人家跟前晃悠?” 木恒没有回答。 一个人若是一直追逐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当对方越是躲避时他或是会决定停下,转身离开,或是会追得越急,永不放弃,而苍松显然是后者。 所以她停下来等他,所以现在两个人都很好。 心宽过后,自然海阔天空。 “难道现在又喜欢了?”萧泊言见她没有理自己,以为是另一种可能。 他说得越来越离谱,木恒自然也没有回应,而这般态度在某人眼中便成了默认,于是萧泊言又疑惑问道:“既然喜欢,那你们是不是要在一起了?” 木恒摇头,“我们不会在一起。” “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在一起?” 木恒平静道:“不喜欢自然不会在一起,但喜欢也不一定会在一起。” 萧泊言被她绕得有点晕,沉默片刻后问道:“所以就是不喜欢?” “嗯。” “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思,而且麻烦。” “为什么?” 木恒看向他,明白过来仙域潮汐宫的天才护法原来是个喜欢提很多问题,然后聊许多天的少年,神色淡淡,“情爱是一种牵扯和联系,太麻烦,而这世上还存在着其他更为轻松的关系,比如你我。” “可你还没有还我的救命之恩。”萧泊言看着她若有所思,待听到后一句话颇为不满。 木恒失笑,“你希望我怎么还?” 萧泊言沉吟片刻,“我还没有想好,但因果轮回,你我间总还是要结清的。” 这一番话听上去没有什么人情味,他的语气听上去也太过平淡,就如同在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一般。 对于这样的说法或者说是想法,木恒却早已习以为常,“你帮助了我是因为我的一个请求,所以我也可以答应你的一个请求。” 萧泊言看着她,不知过了许久,“我不想成亲。” 成亲二字说得有些平白无故,但木恒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想起那时在小舟上二人的对话,平静地等着他继续。 “仙域诸多大小事务大多是由仙后年娘娘打理,公主殿下的婚事想来也是她说了算,而能与殿下结成道侣该是莫大的荣幸,若是拒绝,那便是违抗和大不敬,何况宫主不会希望我不愿意。” 原本慵懒无虑的少年,神色难得认真。 木恒能够想象到他对潮汐宫的一种归属感和惟命是从的态度,这样乖巧、从不叛逆的少年好似总能讨人欢心,于是她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可惜他是潮汐宫的人,“太听话,不是个好习惯。” 第六十章 春天到了 廊檐在此时落下三两点雪,庭中风起无声。 “可你还没有还我的救命之恩。”对于自己很听话这件事,萧泊言自然心中分明,但被她说出来不知为何就是有些不服气。 而他话里的意思便是,大家都很听话,就别说谁了。 木恒看着他,莫名一笑,“因为我不介意。” 不介意? 什么意思? 萧泊言心中微惊,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睛轻眨,“你是说要是你介意的话,才不会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木恒点头,“嗯。”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萧泊言一脸奇怪地看着她,眉毛微微扬着,而他的意思该是,欠人情却不还难道不会影响道心,不利于修行吗? 木恒摇头,“不会。” 无论是修心或是修行,向来都只是一个人的事,我思故我在,吾见即为真实,自然自身所认为的对错才是对错,与事实无关。 萧泊言表示无话可说,对于此种厚颜无耻到理所当然的境界他确乎不是太懂,但鉴于先前种种,他已能做到见怪不怪,“即便如此,我的问题到底该如何解决?” 木恒沉默片刻,“或许,你可以心有所属。” “不可能。”萧泊言神色淡淡。 骄傲自许的少年,想来更希望修行之路上一人潇洒。 木恒微笑,“那我帮不了你。” 萧泊言挑眉。 “我总不能去劫亲吧?” 木恒脸上笑意无奈,但这番神情在萧泊言眼中就有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心中不满,正欲说些什么,身后脚步声却在此时响起。 “比较难找,就来晚了些。”苍松手里拿着两卷极厚的经书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将经书递到木恒面前。 经书材质古朴,隐见斑驳泛黄,似是历经无数岁月无人翻阅。 木恒接过经书向他点头,示意无碍。 萧泊言因为对话被打断,不悦之时却忽地被苍松拉走,很是无奈,“大师您就算对她好但也不用把我拉上吧?” 木恒没有理会他们,将两卷经书摆放在身前,廊间清风无声自起,将经书轻轻挽起于空中,经卷绕其周身缓缓展开,古老晦涩的文字入目清晰,待展开到一定篇目之时,以篇头为始又渐渐收起。 空中书卷快速流动,好似纸扇开合,长河轻声翻涌。 “她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看啊?”萧泊言在不远处挑了挑眉,向苍松问道。 苍松背负双手,面容微肃,眼中隐有忧虑,微微摇头。 “算了,不管你们,我修炼了。”萧泊言看了他一眼,自觉无趣,说完便见他顾自盘坐下来,缓缓闭眼,敛息凝神。 …… 盛天风雪依旧,只是明显小了许多,零零落落的雪花于风中飘散,立于春风园的梅树枝头,点在衡河水面之上,然后渐融,偶有青烟自帝都人家中生出,在白色的世界中悄然渲染,似极了天青墨画,唯美和谐。 天宁长街人流稀疏,路旁向来热闹非凡的那座阁楼依旧笙歌,夹杂着欢声笑语的丝竹乐声自其中传出,其他酒馆或是巷角里相识几人围坐在一起,抱着身体,面色熟红,开心地唠嗑。 宁静而喧闹的城中,人们各得其乐,却没有人注意到街上一位轻缓走过的白衣少年。 气息空渺,一举一动仿佛都能牵动天地命机,自然圆融,飘逸至极。 他眉目清俊非凡,神色温润,恰好是雪天中可以想见的最干净的模样。 空中落下的细雪未能沾染其身半分,他只是步伐缓慢地走着,却很快经过玉衡桥,踱过长街,来到一座两边石柱矗立的院门前。 没有丝毫停留,也未曾去看那石柱上的字迹,他很是自然而平静地走了进去。 无名山中云雾缭绕,没有冬日的气息却仍是一派春天的盎然温暖。 前山学院中不时响起学生们嬉戏打闹的欢声笑语,传到空旷的山间之时却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悲凉寂寥之感。 少年于浓雾之中行走,没有半分迟疑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数息后,他停下脚步,看着前方一棵碧翠欲滴、淡淡玄妙神圣气息缭绕的树苗,他的眼中依旧是空山新雨后的清透,没有半分情绪。 “我来看您了。” 此时似有风起,树苗枝丫轻轻颤动。 一旁雾气被无声拨开,向四周飘然散去,老人自其中缓缓走出,额间白发醒目,眉目处止不住的疲惫苍老,携着古老悠远的沧桑,神色复杂,正欲行礼。 “免礼。” 老人收起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少年静默无言。 少年未曾抬眸,平淡无奇的语气,很是冷漠,“你快死了,但我不会帮你。” “我要夺剑大会的名额,你也没有理由拒绝。” …… 当萧泊言自冥想中醒来时,那两卷经书已被重新收起,静放于木恒身旁。 微微天光自云间轻洒而下,松柏枝头细雪渐融,暖色初现,长廊于此刻悄然光明,眉目如画的女子白衣上似拢了一层薄薄光雾,颈处长发如风般轻轻扬起。 晨光熹微般的景象,如同沉眠后的苏醒。 “你好像很失望?”萧泊言不以为意地站起,挑了挑眉走到木恒前方坐下,看着她微垂的眼帘。 木恒没有理他,起身向外走去,入目一片高耸山峰,渺渺云雾揽着天光,神色平静,眼中自然而然的清浅淡泊,却依旧掩不住眉间那一抹极淡倦意。 “春天快到了。” 萧泊言于其身旁站定,看了她一眼,“已经到了。” 第六十一章 隔着云海对视 春日的暖光破开云层安静挥洒,剑气法宝穿梭而过的声音应时响起,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无数道流光汇聚于一处秀美幽深的山谷之中,淡色长袍道服衣袂飘扬,荡开山谷晨雾,仙姿秀逸。 来自众仙家宗派的师长弟子各站一处,也有关系较好昔日相识的一些宗派弟子聚在一起,谈论声也随之响起。 相谈话题自有不同,但皆是会提到今次夺剑大会各派所遣人选,于是便有了这样的话。 “各派所甄选之人大多是不出所料,但却听闻墨丘派来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竟然不是掌门首徒陌玉?” 话语响起之时,便有视线转投向墨丘代表所在之处,便见一名长相不过清秀的少女站于人群之外,也不参与交谈,偶有人与她说话,她也只是点点头后便望向谷中山景,除去过分平静了些,倒不见什么出奇的地方。 先前便有传闻说是那位惊才艳艳的墨丘大师兄要处理门中事务抽不开身,便选了另一位同门前来,只是那位少女从前倒是没什么人听说过。 正与东方既白交谈的王乐施听到这些话也下意识地望了过去,然后轻轻挑眉。 “王师兄,怎么了?莫非你认识那位师妹?” 王乐施摇了摇头,“未曾见过,只是觉得人家眉目如画,煞是好看。” 东方既白知道在他眼中,世间女子皆可担得上好看二字,便也不说什么,也只笑笑。 此时忽有惊呼声响起,“灵山代表来了!” 山道上一片淡绿色道袍乘风而来,映入众人眼帘,几位少女皎皎如月,于晨光相衬中分外动人,为首一位更是容颜精致,气质清澈绝然,璀璨如星光烟火,美丽到了极点,周围万物便瞬间光明。 灵山圣女,自然该是世间最高贵而美丽的存在。 惊艳感叹声自人群中传出,已有人感到见此一面,此行不虚。 当众人视线齐齐落于楼阁身上之时,王乐施却是看向了墨丘的方向,见正在看风景的少女似了感受到了什么转过身来,于是四目相对,对方毫不慌张地向他微微点头,他勾唇一笑。 东方既白此时正看着山道上身着淡绿道袍的少女,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 “圣女大人身后的那位如初荷般清然的少女可是丹青家的大小姐?” “听闻丹青大小姐于几年前拜入灵山门下,原来是真的!” 随着灵山来人渐渐入场,人们也便注意到了其中一位自信从容,姿态优雅大方的美丽少女,气质极佳,与站于首位的楼阁各有千秋,亦是动人。 四大名山之中,寒山也派了些代表观礼,却似没有人参与夺剑之争,此时便只有无名山的人尚未到场。 很多人都知道,南越天坛一战中那位德高望重的木枝院院长虽说险胜,但不难想见的是,定也受了极重的伤,更有大人物在六年前猜测他将不久于人世,却没想到为何此时院中尚未传出消息?若是有了消息后,院里的局势又会如何? 除此之外,原定出席绝情宗夺剑大会的莫轻言该是要侍奉左右,怕是不会出现了,那么会是谁代表参加呢? 就在众人疑惑猜想之时,山道上便随之走来一名身着木枝院院服的中年男子,神色微肃,气息沉稳淡默,身后还跟着的一众弟子脸上不知为何带着不满与忿忿。 在场之人自然认得出那名男子便是木枝院中的丘姓长老。 那位丘长老看了一眼灵山的方向,便带着弟子步入场中,顾自落座,即便未曾表明,似乎也能让人感到到他的极淡不悦,而这份不悦自然便是针对灵山,但是为何? “此事自由院长定夺,稍后自会揭晓。”其他与无名山交好的宗派长老步至其跟前见礼,便有意无意地谈论起来,继而说到参会人选之事,只听那丘长老平静道。 对于此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其余人不知未何,但却明显感受到他似对所选之人有着些许不满。 而话语之中说的是由院长定夺,莫非那人不是木枝院一众推举出来的?所以来到此处的随行弟子才会面上不喜? 虽心中疑惑,但自然不会妄加议论,场中便有所安静。 偶有山风吹起,山中各处常青树叶片沙沙作响,合着泉水淙淙的清脆流响,分外悦耳动听,让人心中舒畅,思绪飘然。 石间嫩草微动,极少有人注意到在风中轻扬的一抹白衣。 如墨长发用一支质朴钗子绾住,清俊至极的少年缓步而至,来到灵山众人面前,神色浅淡温凉,不动声色间便能给人以云雾飘渺中的仙人之感。 楼阁率先反应过来,美丽的眼眸微光轻闪,看着少年浅浅笑起。 其余少女已然注意到少年的到来,齐齐行礼。 此时若是想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自然极难,场中众人纷纷向那处看去,即便从未见过那人,却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位便是传说中的灵山小师叔! 惊讶于如此人物竟是也来到了这里,众人想着关于对方的传闻,无法言语。 仅仅年长圣女几岁的少年却早已踏入神威,在那座灵气蕴染的山中无声无息地破镜,修行速度之快之轻松不得不让世人惊叹!天赋卓绝之极乃至在灵山登藤梯时折下一棵神木枝,再次震惊修行界! 当然,还传闻其人十分懒散,即便是走出洞府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灵山弟子若是想要看到他修行的身影更是难上加难。 而在所有传闻之中,最为人称道的便是这位灵山小师叔与圣女之间的故事。 很多人都知道,孤傲清冷、独一无二的灵山圣女向来自持己见,所有之事一经定夺便极少有可能更改,但却独独会听从少年师叔的话! 其中暗藏意味众人自然不敢妄加猜测,于是便将之认为是少年自身气质魅力,令人叹服。 众人目光如何,清俊少年自然不会在意,与灵山的人说了些话,便顾自来到崖上看着晨雾笼罩下的层层叠翠。 清风裹挟虚无云海,于白衣长袖间拂过,少年眉目晰彻清绝,愈显温凉静默。 如此郎仙独绝的模样,世无其二。 画面太过美丽,众人自觉投过去的目光过分冒犯,情不自禁别过头去,继续方才与朋友同道的交谈。 王乐施始终注视着墨丘的方向,于是见到小姑娘将对视目光移开看向方才到场的少年,见到她微微挑起的眉,注意到她眼中的深邃一闪而逝。 他挑了挑眉,神色平静。 白衣少年在此时转过头去,便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正看着他,他缓缓一笑。 二人便就此隔着云海对视。 第六十二章 你是谁 传闻仙域来客因一些事情耽误了时日,今日不能抵达,各派代表便不再等候,皆于此时纷纷散去,被绝情谷中弟子领着前方安排好的住处。 王乐施看了云海那处一眼,正是目光流连走神之时,便忽地听到前方一声娇娇糯糯的声音,“王师兄!” “??!” 迅速后退数步,他轻捂胸口定住心神,看向正站于自己跟前的娇软少女,似有无奈,“末末小师妹,你这是要干什么?” 少女揪了揪衣袖,神色暗藏拘谨害羞,声音又清又软,让人听去无比舒适,“先前圣女师姐误会师兄之事皆因我而起,还望师兄莫要见怪。” 王乐施闻言轻轻挑眉,思索良久,终是明白过来她所说的是那件非礼之事,但问题是那都已经过去多久了?也亏得小姑娘还记得,他笑了笑,习惯性地要伸手便欲摸摸对方的头,但伸至半空却又忽地顿住,而后带着些许不自然收回,“无妨,不碍事。” 名为末末的少女已经习惯了他风流无拘的行事作风,此时见他这般举止,不禁认为那是自己当初未解释清楚所导致的后因,于是生出了些许懊悔自责,眼中便蕴了水色,口中言语已模糊不清。 对于这般未加预兆便要泣泪呜咽之举,王乐施自然不曾意料,但所幸他并非是没有遇到过,正准备温言相劝,却忽地感到衣袖被人从身后一拉,下意识回头便看到身旁一名脸上带着些许怒色的莹彻少女。 “六师妹,你不去跟绝情宗的师妹们叙旧,怎么还留在这里?”此时的气氛很是微妙,但他自然感受不到。 任天真瞪了他一眼,看着小姑娘末末淡淡道:“歉道完了就别在这磨蹭,我们跟你们灵山的关系可不算好。” 话语虽然不重,却也不会客气。 末末看向她,眼中泪光盈然,梨花带雨惹人怜爱,但奈何不周山的弟子向来不解风情,那二人见此情景也只是轻挑了眉,却没有要安慰劝藉之意,于是小姑娘便只能带着些许思怨看了王乐施一眼,低头顾自抹了抹脸,轻嗯了声便转身跑开。 王乐施心念微动,下意识朝着她跑去的方向看去,便见远处一位清婉少女正在石畔等候。 少女青丝简单梳挽,如玉荷般冰润柔弱,一举一动恬然静和、雅致大方,肤色白腻,极尽温婉,无论怎么看都只能是极讲究的大户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女子。 不消多想,他便知道那该是丹青家的大小姐。 丹青婉约正拿着锦帕抹着小姑娘颊上的眼泪,忽感远处投来的一道视线,于是抬头,待见到前方那位俊朗轻佻的少年,她礼貌一笑。 如此柔婉舒和,自然让人心生好感,王乐施微微点头。 任天真此时自然也有所注意,淡眉微挑,双手抱胸扬起下巴,神色骄傲。 无论对方是怎样一个惊艳的女子,归根结底都是灵山的人,她自然不会和颜悦色。 王乐施伸手按了按她的脑袋,“师兄我待会有事,你先和师弟们回去呆着,或者去找你在绝情宗的朋友叙旧什么的。” “二师兄你就知道把我赶走!”任天真听到这话很是不满地轻哼了声,往四周看了看,见此地已无什么人逗留,想着自己和伙伴们谈起的趣事还未说完,拉过王乐施的衣袖说道:“二师兄你可别乱来,我还会去找你的!” 王乐施自然知道她说的乱来是什么意思,微感无语,伸手轻弹她的额头,唇角扬起,“管这么多做什么?” 少女捂住额头,倒无怒色,却是有着羞恼之意,状似生气般干脆离开,行至山道处却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王乐施朝她挥手,见她背渐渐影消失于山道上,便扭头看向崖畔云海间。 自然早已无人。 他轻拧了眉,低头顾自骂了声脏话。 …… 曲径通幽,山林苍翠。 枝头绿叶水润如酥,寒意残余,四周鸟雀无声,静然如深,林中绿意翡然,湿滑石阶沾染了些许青苔,衬得步上石阶上那人愈发眉清目秀,便如山水。 “此处甚好,许是更合你心意。”待行至高处,他平静站定,抬眸看向远处满目云雾缭绕的叠黛山峰,淡然微笑。 继而又他转身看向阶下不远处的少女,负手平和道:“多雨时节,若是再有把伞便可谓极佳。” 一身白衣,气质温凉,举止随意自如却不会给人以玩世不恭之感,如此静和言语绝不唐突而似清风微拂,让人感到分外舒适。 少女容颜普通,却眼眸淡泊,若秋水似春色,此时亦是自负双手,看着眼前白衣少年神色平静,“你是谁?” 第六十三章 尴尬而有深度的对话 人们往往会因为一些自己意料之外或是不能确定的事产生疑问,但类似于‘你是谁?’‘你是什么人?’的问题从木恒口中说出确乎太过罕见。 因为世间能让她无法获悉并且在意的人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而她之所以愿意接受对方换个地方说话的邀请,便是因为对方身上气息之深远,让她感到陌生而又熟悉。 这般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她从未想过会出现在一个人类身上。 “有些事说得清楚了,难免会过于无趣。”少年依旧眼中含笑,神情之温和凉静在这偶尔飘过几絮轻云的山间愈显气质出尘,他转身看向远处山峦,“如此安静观景,岂非极好?” 木恒没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些景致看得多了,自然也会生腻。” 此般言语隐隐与对方上一句话形成对比,似有淡淡的不喜意味。 少年无所觉,闻言顾自朗声笑起,道了一声有理便继续循阶而上。 木恒站在原地微不可察挑了挑眉,终是起步拾阶。 绝情谷地形不算复杂,但熟悉的人却是不多,而少年明显位在其中。 天光悄然挥洒,云外泛着美丽的柔和光晕,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刚刚好的距离,各自迈着不徐不疾的步伐,便如同心有灵犀的相约漫步,画面之美好像极了初阳下春花缓慢开放时的那般静谧。 石阶尽头是一方石台,其上种着一些绿木青松,缝隙间嫩草破土而出,泛着春意。 从台上望去可看到更高处,自然也可以将天边的悠悠白云收入眼底,抬眸所见天空不如秋日时那般干净,倒像是凝了水一般,却亦是极美的景致。 “天地万物之因果轮转,是为更替,虽时刻变化,却也能保持始终如一。”少年立于其上,平静俯瞰眼前山水。 “无论过去多少年,世间本质从无不同。这个世界与任何人都有关,却不会与任何一人有关。” 此番言论看似复杂矛盾,但其实,确实有些难懂。 而在此情此景之际道出这般言语,很容易被视为是对此间另一人的教诲训说,即便没有此意也总是会让人感到不悦。 但木恒自然没有不悦,更没有蹙眉或是惊讶,只是淡淡,“所以?” “若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世间,自然无趣,但若置身其中,却会有着极大的不同。”少年在和风中微笑,白衣轻飘,仙姿逸然。 木恒没有说话。 少年清旷的声音再次响起,“当世界与你无关,你自然不会将其放在心上,但因果若生,有了尘缘,自然便会舍不得,那么便无法轻易放下。” “感情极美,却也不是个好东西。” 话语有所隐晦,意味深长,自然也有所指。 木恒第三次挑眉。 虽无任何表示,眼中也毫无情绪,少年却知道她此时已经有了极淡的不喜,而让她不喜的后果总不会太妙,至少是于他而言,于是转身看向她婉言轻笑,“都是无心的胡话,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语气过于温缓,正常姑娘家怕无不是会因为他那一句好不好而心中柔软,但木恒自然不能算作正常姑娘,看了他一眼,她转身来到石台边缘,入目一片仿若渺然无际的阔空,“能够产生的事物,自然也会消失。” 生老病死,花开花谢,有了诞生之日便会有死亡之时,永恒一直都是无法触及的虚妄。 她所说的该是情感。 无论是喜乐悲欢还是感恩怨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即便是刻骨铭心到无法忘却的情绪,也会伴随人类个体的死亡而消失。 “但既然已经开始,便享受每刻,为何还要去过多思虑结果呢?”少年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脸上笑意不减,倒映着暖色微光的眸中仿佛有着融融春意。 木恒说道:“因为未来很重要。” 少年轻摇了头,“那样过于无趣。” 木恒闻言不知为何声音微冷,“我不想跟你吵,很烦。” 天空中春光微洒,少年闻言唇角微扬,自然是极好看的弧度,“好。” 第六十四章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此时阳光正好,暖意渐升,山岭崖间生起一股柔煦清风,将轻纱般的云雾缓缓吹散了去,露出远处一片如墨画似的秀美峰峦,泛着微凉气息,像极了抹在天边的一笔黛色。 山风于空中流动,在树梢上奏响乐声,自然也挽起了二人的发。 如瀑青丝于脖颈肩上微微飘扬,柔顺得仿佛沾染了些许湿意,又因为没有束结而显得有些凌乱,木恒没有伸手将其拢至身后,而是轻挥衣袖,风声便就此停息。 听风静立、闲看云阳本是一种极好的体验,亦是一种极遐美的意境,如此一来反增寥落,寥落,自然不美。 “生气没有意思,更没有意义。”少年向来喜欢美好,此时无奈失笑。 木恒神色微淡,“我没有生气。” 少年看向她,“我知道,只是希望你以后也不要生气。” 木恒平静问道:“什么意思?” 被吹散的云雾偶有吹至少年身侧,天光轻洒,衬得清俊容颜愈发飘渺不真切,气息宁和,他背负双手,倒映远山浅影的双眸染着几分凉薄,欲揽万物山河,淡淡微笑,“没有什么意思。” 气质清润,亦如秋山般静美明净。 天地间便仿佛只余这一方风景。 就像木恒曾经同萧泊言说过的那样,长得好看总是能让人赏心悦目的,如此仙人之姿自然是极为动人的,但她没有去看,更没有继续问下去,静默无言。 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是不想再说什么。 她的话向来不多。 “来替你梳头可好?”正当场景再次陷入沉默之时,少年转身看向她,看着她披散于身后的如瀑长发。 木恒没有看他,片刻安静,而后迎着天光淡淡微笑,“好。” 许是因为山谷主人偏爱在石阶上闲坐的缘故,两道台阶间的距离高度恰到好处,白衣席地而坐,数瓣春花合着枝头残余枯叶便悄然落于其上,伴着稀疏不可闻的溪涧声,山中林间传来数道鸟儿清鸣,天外轻云空旷,便如真正的世外之境。 极长的发如墨色布匹一般流于少年膝上,如湖光山色般潋滟,修长的手指自其间滑过,青丝于指尖萦绕。 此刻便仿佛静得只余风声。 手中发丝柔顺如绸,看着身前平静无澜的少女,白衣少年想起了那些年在自己怀中安然酣睡的小姑娘,唇角若有笑意。 也许是因为空山鸟语恬静得如同春水湖面泊着的落叶一般,又或是因为手中凉软让人不愿过早放下,少年动作很是轻缓,便像水面在和风拂过间生出的微澜。 缕缕青丝被挽过编起,手法娴熟,像是做过了无数遍。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取下自己发中木钗绾上,然后将余下长发揽到少女身后,看着编得极好的墨发,他感到有些满意,于是微笑。 木恒知道已经梳好了,便站起身来,看向少年淡然道:“该走了。” 少年平静站起,负手向阶下走去,像是想好了一般,待慢慢走了两三步,他便停下,转过身伸出手来。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自然也如本人一般好看。 白衣轻飘,台上长发也跟着微微扬起。 木恒眼帘微垂,清浅似水的眼中看不出情绪,然后向前伸手。 白皙如葱,亦是修长养眼。 时光仿佛在浅浅流淌,三指指尖缓缓相接轻点,此刻悠长。 山间俱静。 第六十五章 不期而遇 少年站在阶上轻轻牵着她的手,拇指于指面划过,而后侧身让至一旁,示意让她先走。 木恒眼中似倒映着世间最好看的春色,她神色浅淡,提步向前,待路过少年之时,手指自其掌间滑落,她负手下阶。 少年扬着唇角,风雅姿态,依旧是温凉自如的模样,与她隔着几道石阶的距离缓慢步行。 两人之间的相处平静而淡然,像是萍水相逢,又像是老友多年后的再见,没有波澜壮阔,却只一眼便可知各自所想。 清悠的山中空气朗润,绿叶枝头微风逗留,只是没有缱绻,更没有痴缠,一切都仿佛都温柔得恰到好处。 同样的山道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当崖壁石尖水点滴落,风声再次吹响春铃,二人便来到了山脚下。 先前各方来使所落的石台便在入目所及的那座山上,此时自然已经无人,空山鸟语,仿有花香。 木恒抬眸看去,想起先前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笑得很好看的那个小朋友,“我走了。” 她随着墨丘的弟子来到这里,方才未打招呼便忽然离开多少会有些不妥,此时回去露上一面自然好些。 而此时平淡的道别,是因为还能再见,也因为自己本便不是擅长道别的人。 没有细问,也不曾多想,不带遗憾,少年微笑点头。 水幽山青,林鸟鸣于溪涧。 绝情谷中分给各派暂留的居所虽地域有别,却也不会离得太远,四大名山间相距最近,南北宗派的也会各自相互离得近些。 木恒离开山脚走在路上偶遇一位绝情宗弟子,对方上前问礼后随意聊了句,待得知她正在找回去的时便好心地自荐带路。 而这位热心的年轻人明显也很热情,不时说着各派之间以及关于夺剑大会的些许琐事,继而又会表达自己的些许感慨。 木恒一边走着一边听,偶尔礼貌颔首。 “师兄们都觉得我平常话过多了些,难得师妹你不嫌弃。”如此不作言语的模样在那位弟子的眼中便显得平易近人,于是愈发觉得这位墨丘的师妹十分可亲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不待木恒说些什么,山林的另一边忽然惊起一阵风浪,隐有浩荡剑气直冲云霄,横扫周围的凌厉气息颇为瞩目。 木恒看了那处一眼。 那名弟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继而笑道:“这般气势,许是冬师姐又找不周山的任师姐切磋了。” 语气之中有着敬佩向往之意,话里提到的冬师姐该是绝情宗的弟子。 而两派皆修剑道,虽各有专精,但都是高傲不服人的作风,此番相见,弟子之间难免发生碰撞。 木恒认识的人不多,自然对他所说的两人没有印象,至于两派弟子问剑之举她自然也不会关心,而到了这里,路线与方向都已较为分明,她已不需人带路,此时闻言亦不作停留,向那名弟子道了声谢便往前走去。 年轻人亦是回礼,然后循着方才那声动静的方向小跑而去。 竹林遮掩间便是墨丘弟子的居所,清竹浅溪旁的几名学服少年各自看书养息,气氛倒是极为静谧雅致。 其中一位气息沉稳知礼的少年见木恒出现在竹林旁,便走出去问了几句。 木恒平静回答,“之后若是找不到我,也不必找了,更不用挂心。” 少年微楞,但想着她与掌门有关和律堂师伯的交代,如此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便也不再说什么。 木恒向他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去。 沿溪而上的不远处有一棵古树,枝叶繁茂,此时光影稀疏,温暖静好,若是靠在其上睡觉想来会十分享受。 木恒在溪畔停留,抬眸看向那处,树上便有声音传来,带着笑意,还有轻佻。 “在其他宗派地盘上走来走去,还不让人找,你让你的同门作何感想?” 第六十六章 这样和那样 熟悉的语气,自然不用想便能知道是谁。 只是不周山居所离此处不能算近,声音主人却出现在这里,那么或许便是在躲着谁,又或是在等着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无论是何种原因,木恒都不曾去想,她直接问了出来。 王乐施坐在极高的树枝上,背着光,眉目清朗更似带有淡淡倨傲,薄唇轻轻抿着勾笑,形容潇洒不羁,看向底下正望着他的少女淡淡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笑意不及眼底,隐有挑衅。 他愿意在哪里确乎与他人无关,而这般话语便会显得木恒多此一举,前面的问话自然会成为多管闲事,换做谁面临此种情况怕是都会拂袖而去。 而他见到了她还不愿意自树上下来,许是确实不想与她多说什么,但木恒自然不会因此生气,想起上一次分别时他说的想喝酒,于是问道:“带你去找酒喝怎么样?” 王乐施闻言莫名变得有些恼火,语气微凶,“不怎么样!” 木恒不知他的情绪来源,随意说道:“你师妹在与绝情宗的弟子比试,不去看看?” 王乐施扯扯嘴角,不以为意,“冬雨歇不是我对手,慕随川每次都输,我都不想理他。” 木恒平静微笑,“那你想不想理我?” 唇角扬起的弧度刚刚好,像极了静谧星空中的那一轮弯月,淡淡清华,沐浴在泛着暖意的天光下,浅淡温和,在少年眼中自然依旧是极好看动人的模样。 王乐施坐在枝上淡淡看她,然后别过头去。 他起先只想随意找个安静的地方偷个闲,同时也避开慕随川等人找他比剑,但却跌跌撞撞鬼使神差地寻到了此处,靠在树上顾自失神也睡不着,而后便听到了那道早已铭记的声音,让他感到惊喜却又莫名想要退避,复杂矛盾的心绪难以理清,于是有些不知所措。 说不想理那是骗人的。 他觉得她是在撩拨他,因为他现在就有些心慌,于是意乱。 “那你为什么要理我?” 木恒不知道他正想着什么,“我总不能不理你。” 少年闻言心中微动,“为什么不能?” 木恒轻笑道:“因为被人赶走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这便是将他先前所说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视作是在赶人了。 王乐施转过头来,看着她沉默片刻,双手抱胸盘膝挑眉,“但明知被赶了还不走就会显得很厚脸皮了。” 木恒看着他说道:“听上去是这样。” “事实也应如此。”王乐施轻身下树,走到她面前, 早已注意到她先前微微凌乱的长发此时被梳得很仔细,还有发上那支光华内敛的木钗,他垂了垂眸,沉默许久,“正常姑娘家若是遇到喜欢她,而自己心中却对其无甚么感觉的公子,一般会寻个由头避开,或是不作理睬,以为拒绝,免得误了他人,但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木恒沉默片刻,“我以为我们可以不必那样。” 王乐施看着她的眼睛,依旧静泊美丽的双眸没有他想要的心动,带着些许自嘲,他淡淡笑道:“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 第六十七章 欲把相思说似谁 在很多年前,木恒对商礼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不要喜欢我。 起初只是玩笑话,而后逐渐认真,至于原因,洛阳告别、桥上对话她都曾说过清楚,痴情不好,不利于修行。 大道无垠,路上风景无数,爱情、友情、许多情自然都是极美的,这些可以成为修行者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当然不能是全部,因为你还有自我。 她不轻慢感情,也不排斥爱情,更承认它们的美好,但这些与傍晚时分那绚烂的彩霞,水雾朦胧间那若隐若现的青山又有什么区别呢?明明都是能让人舒心温暖的事物。 只是晚霞不会让你痴恋,青山也不会使你痛苦。 其中分别,她从未细想,更不会在意。她从来都不认为世上除却生死,还有什么值得过分挂念的事物,所以她很欣赏当年在洛阳城外遇见的那个名为岳境的人类,心向大道而无存杂念,这本便是修行者该有的心境。 无论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还是问世间情为何物,都只是凡间才会产生的执念,但她们是修行的仙人。 喜欢不是过错,自然更不能说是罪过,只是这样是那样呢?就算喜欢又和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不能两情相悦,就要再也不见吗?他们明明都不是这样庸俗的人。 “我曾与你说过,希望你能好好修行。” 王乐施平静看她,唇角依旧扬着,却似乎没有笑意,“我也与你说过,我不想成为你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 “为什么不呢?” 王乐施深深地看着她,视线自她额前滑至眼眸,然后到鼻子、嘴唇,到白皙脖颈和好看的锁骨,最后移开,“因为我不喜欢你不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不喜欢。 简单的话中情绪难明,许是无奈,许是惆怅,还有难过,总之复杂而绝不会欢愉。 脚旁山溪流水静淌,细碎砂石滚落其间,无声无响。 背后稀疏枝叶斑驳出光芒剪影,明亮而灰暗的淡淡黄晕拢于少年偏过去的侧脸,勾勒着如多年前那个夜晚一般秀气而高挺的鼻,合着自带风流意味的眉眼,怎么看怎么漂亮。 只是不如初见时那般意气风发,多了些许与他不相符合的落落,就像是冬日时分自空寂庭院吹过的孤单的风。 木恒自然是喜欢他的,但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喜欢,她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敬佩,继而产生向往,因为向往,了解过后便会出现欣赏,这也可以视作是一种喜欢,你可有确定好自己的心意?” 当年在元江的一道石桥上,她曾问过他喜不喜欢她,他说的是最喜欢,而她也回答了一句“所以也只是喜欢”。 她所认为的少年的喜欢该是很浅,浅到岁月可以将其带离,分别可以让之消散,浅到谈不上爱。 喜欢向来都与爱有关,却从来都与爱无关。 但她不在意,甚至有些满意,因为修行之路上与人交往淡泊如水,轻如微风便可谓甚好,不需要过于浓重的感情,便如同立于高岭之上,一览山河般的自如轻快。 她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王乐施转过头来看她,视线微微下移,唇角勾勒出一抹淡笑,有嘲弄,亦仿佛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低声认真道:“我想要你。” 这便是他的心意。 第六十八章 浅情人不知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 嗯,知道了。 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 嗯…嗯?什么? 简单的几个字,若是单纯想去便会是希望能在一起的意思,但若仔细体会,便会发现其中极微妙的不同。 “什么意思?” 她曾见过当年南越烟柳场所里的一些画面,也曾有意听到过那些男女之间絮絮的低语呢喃,暧昧缠绵,就像繁华都城中令人脸红心跳的一抹春色。 她知道那是人族繁衍生息的方式,却亦可作为一种获得愉悦的消遣取乐,也知道那不过一晌贪欢却能使得世间绝大多数人乃至修行者都是沉醉其中,更有甚者精于此道。 这般作风往往为人不耻,但万物之存在自有其定理,她自然不会加以评判,只是她不明白那种事到底有什么意思,就像她此时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一样。 微风拂过鬓角,发丝轻乱。 她轻眨了眼,淡如秋水的眸中似有露滴点落,漾起细澜。 天外明亮渐敛,天色微暗。 王乐施上前一步,脚底枯叶被碾入润泥,离得极近,他勾唇低笑,“我可以教你。” 喉结不动声色地滚动,他缓缓伸手,双指点在她的额侧,中指柔柔自脸颊滑过,然后悄无声息地顺着脖颈落至肩处,继续往下,流连于腰际,施施然勾住腰带,却又在那一刹那骤然停住,因为他听到了耳畔传来的声音。 “小施,不要这样。” 极轻,极淡,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他这般想着。 “这样是哪样?这样?”他顺势揽过她的腰,左手伸到她的脑后,眼中带着轻佻肆意与她隔着数寸相视,渐渐低头,双唇便开始接近,温热的呼吸在咫尺间交互,“还是这样?” 光线在此时躲入云层,风落于树梢,暧昧的空气中不知不觉多了一抹凉意。 话音落下,没有得到回答,怀中之人自始至终都十分安静,安静得让他心慌。 不言不语,无声无响间,他便忽然松手将其放开,退后数步,他转过身去,“对不起。” 此时远处声响忽然隐隐传来,山林的另一边再次荡开一阵冲天的浩然剑气,风浪穿过树丛来到此处时便只余温和,亦携来了一小片花雨,惊醒枝头。 花瓣与落叶共舞,自空中静静飘扬,最后浅浅归于水面泥间。 没有什么意思。 “多情总被无情恼,奈何任是无情也动人。”少年没有回头,故作潇洒轻笑,“确实没有意思。” 地上枯木随后响动,是人已离去余留下来的声音。 木恒没有看过去,松开抓住衣袖的手负于身后,抬眸看天,而后深深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枝头叶沿雨露滴落,染润了细长的睫毛,春日的细雨便开始淅沥,山间响起薄雾渐浓的轻韵,萦绕岭间山林,绵绵却也不息。 一滴一滴缓慢飘落的雾水,如柳絮般散于天地,渐渐没入湖面泥中。 春雨向来温柔,特别是当你没有带伞的时候,而开放大阵迎春雨,兴许便是绝情谷某个大人物喜爱的的某种意趣。 只是微雨像似愁绪,便容易让人心生不喜。 睫毛上托着几珠晶露,木恒轻轻睁眼,入目便见雨丝挟着落花,自觉画面过分凄美,惹人发笑,她轻摇了头,不知是在向谁说着话,平淡言语,“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骚包。” (我知道下雨有点俗,但是真的美啊!好看就完事了!快乐啊~) 第六十九章 只有敬亭山 这样的小雨对于修行者来说算不了什么,自然也于问剑无碍。 ”要试剑吗?”王乐施抱剑靠在树旁,看了一眼前方石台上那两名少女即将结束的切磋,收回视线,待树下一名盘坐着的面目冷峻的墨衣少年缓缓睁眼之时,他便微笑。 因为微雨飘于天际、山雾墨色渲染的景象确实很美,加之凡是略有听闻的人皆是知晓谷主喜赏春花秋月,对自然之景情有独钟,于是谷中之人倒是不觉阴闷,倒是心情颇佳,偶有自冥想中醒来的弟子站于屋檐下听雨悟道,更有少女情致斐然坐于窗前细细分茶。 属于灵山的居所中,一些喜欢热闹的小姑娘正撑着伞往外走去,窗内茶香飘渺,白衣少年看了朦胧的天空一眼,顾自摇头,然后淡淡微笑。 先前任天真与冬雨歇比剑的石台旷地上人流依旧,朦胧雾气中剑芒明亮,光滑剑身雨水丝丝滑落,愈添豪气洒然。 此时弥漫于空中的剑意与先前的干脆凌寒不同,虽一如的大气浩渺,却多数分绝厉,人群中隐有欢呼声传出,像是在为谁助威。 而若想居高望远看得清晰的话,便可登上谷中主山敬亭。 山道上湿漉润滑,鸟声鸣于枝头,混着雨声在山谷之中低低回响,自石壁内侧延展出来的青木挂着雨水,不时滴落,迷蒙水雾淡淡笼在山外崖间,衬得嫩叶碧翠如滴。 雾气凝于空中所产生的模糊对木恒来说自然算不了什么,她此时已消去易容,循着山道缓步向前,用不了多时便来到了山腰上的一处树下。 雨幕中的高空自然没有飞鸟,原先的浮云也似已见不到,空谷悠悠,美则美矣。 她看向远处的旷地,和人群中心向着对手提剑行礼的少年,看到雨水融入墨发,而后自他好看的下颚滑落,少年眉眼依旧傲气挑衅,却淡了笑意。 “二师兄!揍他丫的——!”远远传来一声少女清脆自得的声音,似是小姑娘捧着小脸呐喊。 剑气在下一刻呼啸,而后断入雨雾之中。 鬓角处的发丝轻扬,她眼帘微垂,却依旧看不出情绪,亦没有回头,身后于响起一道淡若流云的声音,有着笑意,似在调侃。 “我知道你早晚会来,但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晚。” 薄雾无中生成,似隐若现,最后缓缓散开,一名有着长长胡须的男子的身影随之出现,气息清静沉稳,轻然如云烟不可寻,却又自然而然沉如山岳,他站在那里,就像他本便在那里一般。 这里是主山,本便是绝情谷主呆的地方。 “我不是你师妹,不要乱叫。” 越山青走到木恒身旁,如往常般缓慢地摸着胡须,望着如水般的山色,眼中有些满意,此时的他看了她一眼,也不反驳,而故人难得相见,往往会追忆往事、感叹时光飞逝,或是二话不说便要揭对方的短,于是他便淡淡道:“当年你不小心在谷中迷路,可是我们几个一起帮忙找回来的。” 木恒摇头,“我没有迷路。” 越山青自然不会与她争辩,看着身旁女子从容淡泊、铅华洗净的模样,仿佛骤雨初歇后朗润晴空的渺渺轻云,与当年那个肆意冷僻的小姑娘有了很大的不同。 终于还是长大了啊,他这般想着。 “胡子长回来了?”木恒自然能想到他如今在想什么,淡淡启唇。 绝情宗里一些资历较老的师长都知道,他们的谷主大人在一百多年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来都是没有胡须的,而其中真相如何,自然极少有人获悉。 越山青闻言却也不恼,却是悠悠然说道:“我至今还记得当年的你练剑练得累了,便会撒着娇趴在小师叔的膝上睡觉。” 既然是揭短,自然不怕夸张一些。 虽说揭短的目的往往便是要让对方恼羞成怒,但他想着小姑娘当初看他时常常是一副见到白痴的淡漠模样,便也就不指望什么了,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却仍是有趣的。 他本便是一个风趣的人。 木恒自然也不是什么刻板自冷的人,若换作平时她或许会聊上几句,但此时她却只是看着那处,静默无言。 即便隔着雨雾生成的薄幕,以她的修为自然也能看得真切。 少年俊朗漂亮的脸在雨中鲜明,双眼微眯,剑势不知为何变得比她所了解的要凌厉逼人一些,认真而不羁的神色落入眼底,少年眼中藏着的是她不愿知晓更不愿见到的情绪,所以她只得沉默。 人们在不忍却又无奈便会合眼,但她已经合过眼了,所以如今便要看着。 “不周山的那个弟子确实可谓剑道天才,随川还是会输。”越山青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对于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战斗他自然知晓,以为她是对那场切磋感兴趣。 他是绝情宗宗主,在剑道上的造诣极少有人能与之比肩,眼光准确无比,所作出的判断往往便会是事实,而之所以会有还是二字,便是因为他知道自家弟子曾与那个少年切磋过数次。 木恒知道随川是另外一名年轻人的名字,“还有呢?” 这便是在问他还看出了什么。 对于她这种过分冷淡而给人以目中无人之感的语气,越山青早已习惯,淡淡说道:“只不过那少年道心隐有动摇,若是有人略作指导,随川未必会输。” 木恒不知为何说道:“打扰他人战斗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 “我怎会是那样的人?”依据多年前的经验,越山青下意识地以为她是在暗示着什么,摸了摸长须颇有风范地平静说道。 木恒静静地站在那里,“你不是。” 越山青看了看她。 木恒抬了抬眉,”但我是。” 似是要印证所言,她忽地轻抬了手,向着那处伸指一弹。 第七十章 相看两不厌 山下石台在雨中专心握剑的墨衣少年对将要发生的事豪无所觉,正待挥剑消解迎面而来的迅疾剑招,便感手腕被一道劲力无声带起,身形不自主地跟着旋转,衣角便随之荡出一圈水珠。 剑身互相擦过的铿锵响声没入雨帘,两人擦身而过。 慕随川尚来不及反应,便又是一道剑气自前方席卷而来,隐约听到有人夸赞,“刚才的应对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是很不错。” 剑眉轻挑,他正欲反手握剑,识海之中却响起一道淡而平和的声音:无声调。 无声调他当然知道,那是他所修剑招中的一式,而他自然也能够想到声音的来源便该是方才随意插手的那人。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无论是哪个宗派的天才弟子都自有一种傲气,又怎么会在比试切磋之中听从他人的指导?于是顺着心中所向便要顾自出剑。 高山处的木恒面无表情,再次弹指。 慕随川便在下一刻无法控制地跃至空中,而后急转向下握剑斩去! 双剑相击,荡起一阵水珠。 雨中画面果决干脆,即便不是热血沸腾的生死搏杀,却也已可以引得四周少女们捂着脸激动地欢呼尖叫。 王乐施顺着剑势自下方飞速滑过,而后脚尖伸向地面一踏,于空中旋转一圈后站定,唇角隐有笑意,单手结印,翻转剑身,又是一道仿佛能切割所有的剑气瞬间生成! 气势明显骤涨! 残影余留,他紧握着剑飞掠向前,猛然挥去! “东风面。” 识海之中又是那道声音! 慕随川微蹙着眉,听到其中所言思绪万千,而后仿佛有所领悟般睁大了眼,双眸微亮。 但毕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即便他知道以那招剑式应对的妙用,却偏偏还是要试试其他的剑式,更何况那人指导的手段之霸道,实在让人不喜。 所以他此时正准备使出的并非东风面一式。 木恒见状自然也不会喜欢,于是又一次伸指。 墨衣少年依旧没有如愿,场间战斗的局势却有所倾斜,自然是往他这边倾斜。 但没有谁希望见到自己的徒弟被其他人这样……摆布?越山青将此情景看在眼里,转向木恒飘飘然说道:“你再这样的就要生气了。” “不周山飞鸟剑法精妙之处在于势,压势后便能压人,若不听我的,他便难有回转余地。而且,”木恒知道他又在开一些无趣的玩笑,轻挑了眉,平淡道:“不听长辈的话怎么能行呢?” 话中的长辈指的自然是她。 石台上的战斗还在进行着。 慕随川经过前几次教训后,啧了数声,咬了咬牙,心中誓要在战斗结束后找那人算账! 前方闪耀着白光的长剑合着极其凝练的剑意再次破开雨幕,于周围荡出一层剑气,仿佛势不可挡! “长安忆。” 识海中的声音如约响起,当真是古怪而让人看不懂的路数,他虽心中恼怒却也依言出剑! 剑意碰撞开来,于空中溢出,激起一滩雨水向四周飞溅! “临江仙,落九天。” 慕随川脚点于地,长剑在手中挥舞,顿时生成数道剑芒,身形仿佛隐没于雨中,徒留几道虚影。 这便是转防御为攻势! “信笔书。” 凝气挥剑,再攻! “绽光华。” 又攻! 场间局势于此时正以无人意料到的方式出现极其分明的逆转,剑气破空而生,似光芒乍现,双剑向击的铿锵声响清脆有力,令人目眩而随之澎湃。 王乐施不时后退回避,眉宇无法舒展。 不周山飞鸟剑法以万变应所有,说是以柔克刚,其真正要义却是在于以刚克刚,但他的心境自始至终都有些问题。 无奈,不甘,甚至痛苦。 这些都是很脆弱的情绪,出剑又能如何刚? 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想起他曾对她说过,涉及剑道便退让不得,但此时似乎却有了不同,伸手抹去脸上的水,周身剑气消散,他提剑立于雨中,抬头看向那道凌厉而明亮的剑光。 没有人想到他会毫无预兆地收剑,慕随川更没有想到! 手上骤然用力,剑身便随之偏移了数分,却也直直刺向前方之人的左肩! “二师兄!!” 速度太快,距离太远,人群中的任天真只余下急声呼喊的时间。 在剑道切磋之中受伤并不出奇,但这样的情况却明显让人感到匪夷所思,更是有所担忧,而就像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一般,就在剑尖临近之际,一道弦音忽然在空中清脆响起,如同被拨动的袅袅琴韵。 那是剑身被弹开的声音。 慕随川握着的长剑骤然脱手,他敛息缓下身形,在地面上擦出一道水痕,最终停下,长剑剑意未消,自空中旋转,挥出一声清圆韵律,而后回到他手中。 高山上的木恒将手收回,平淡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她只是想让他输一次,并不希望看到他受伤,爱情可以缠绵悱恻,但绝不可以悲壮,她不喜欢愁肠,更不喜欢悲壮。 “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又不会死。”身旁的越山青已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摸着胡须不以为然。 木恒神色平静,“是你徒弟太差,剑势都收不起来。” 越山青看了她一眼,“那还不是你瞎指挥?何况那招绽光华有多难收,你又不是不知道!” 木恒心想,因为我也没有想到。 越山青莫名微笑,“放心吧,稍后随川向我问起此事时,我会把你供出来的。” 木恒没有理会,看向下方。 第七十一章 今宵酒醒何处 空中的雨似是变得大了些,纷纷扬扬,浸润天地。 少年躺在雨水中,右手遮着双眼,墨染外衣合着红色内襟尽数湿透,薄唇嗜着冷而淡的笑意。 “二师兄,你有没有事啊?”任天真早已掠过来将他拉到怀里,神色焦急,但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近乎怒吼一般的声音,“刀剑无眼,你疯了吗?!” 任天真闻言顿时抬头开口怒道:“你凶什么凶啊?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王乐施缓慢坐起,低头哑声,“抱歉,方才心有点乱。” 慕随川在此时走过来,看着他一副落魄的模样,想着方才的比试,便猜到他的情绪确实有些问题,只是昔日里向来潇洒恣意的少年何时有过这般寥落的样子?他收剑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王乐施平静起身,亦顾自收剑,抹去脸上的雨水说道:“我输了,你们继续,先走了。” 众人云里雾里,便只得让他离开。 任天真虽心中担忧,却也知不该在此时追上去,“二师兄……” 木恒没能看清少年的神情,她起步向山上走去,“记得你这里有很多好酒。” “没有!”越山青一口回绝,神态逸然不为所动,自然也未有挪步。 木恒轻车熟路地向着山上的某处洞府而去,墨白衣角拂过长阶,右手于空中轻划,光芒瞬间溢于指间,衣袖轻挥。 一道凝练至极的剑意随风生成,惊散天云,顺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头拦腰斩下!轰隆声起,悄然隐入春雷回响之中,然后消寂。 “好久不见,不如问剑切磋?” 越山青自认为自己为人行事向来干脆利落,看了一眼那变得光滑的山头摆手道:“少拿点,别糟蹋了!” 他性喜藏酒,却从来不喝,只是喜欢屯着,但即便如此,倘若被人随意拿去挥霍难免会心有不忍。 木恒看着他却没有动身。 越山青抬头,“丫头,你还想干嘛?这山谷不早就被你摸透了?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酒藏在哪儿!” 木恒挑眉,“你徒弟喝不喝酒?” “年轻人喝什么酒?” 木恒继续道:“我要一坛莫道长途,以为赔礼。” 莫道长途自然便是酒名,且是一种极其珍贵难得的佳酿,在越山青藏酒中的地位便如同木恒手中的绝世剑于天下名剑而言一般,拢共不过一小坛,于是便感到十分肉疼,更何况拿着他的酒去给他的弟子作赔礼又算是什么事? 见她脸上分明没有半分羞愧的神情,他便知道她再次回来对于自己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他向来不饮酒,送给他可不一定会收。” 木恒转身向山道上走去,平静道:“长辈送的东西可以不喜欢,但怎么可以不收?” “与其让他糟蹋了这好东西,不如我这做师父的代为收下?”越山青不知道她何时对自己的弟子有了不好的印象,同样走上山道。 木恒摇头,“他不喝自会有人喝,而且你的话太多了。” …… 春雨初歇的夜晚略显静谧,月华如流水般缓缓洒下,空气中沁出丝丝凉意,山风拂过林间,似有若如的沙声喑哑。 山谷中的一片湖泊上光影稀疏潋滟,细柳袅娜,沉静得没有什么响动。 王乐施正坐在湖旁一棵极高的树上看着手中的木笛发呆,眸中情绪谈不上多么复杂,也不算如何伤感,月色照耀下的神情如水般平淡,然后渐稠。 他向来行事无端,态度不拘,很少有正经的时候,却一直都很认真,无论是对修行,还是对身边的人,对她自然也是如此。 他的喜欢或许有些张扬而热烈,热烈到与她轻渺的气质格格不入,他本不愿就那样轻易放开,但他好似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她的世界。 她仿佛永远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自己却永远也无法知其所感,就连她会不会因为自己先前的举动而生气他都无法确定。 或许这就是她曾说过的距离和卑微,所以当初的她才会说希望自己不要明白。 只是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山风掠过寂寥树林,额旁碎发轻扬,他将木笛递至唇边,便想吹一首曲子,树下却在此时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王师兄,要喝酒吗?” (最近几张感觉写得好酸啊。。。没事,之后就差不多可以回来了~) 第七十二章 更与何人说 人们在独自伤心的时候往往不希望被他人打扰,但若是能和自己一起喝酒的人便自然不同。 在暂时忘记愁绪这方面来说,酒一直都是一种好东西,特别是对于本便喜欢喝酒的王乐施来说,于是当他听到慕随川的话微默过后时便纵身跃下,笑问道:“是什么酒?” 慕随川将白玉坛上的泥封打开,酒香迷离,闻之欲醉,他想着先前师父一阵训诫威胁的样子,摇了摇头,递给王乐施一只碗,“说是莫道长途,极出名的一种酒。” 王乐施闻言感到有些意外,接过他手中的碗问道:“既是这般罕见珍贵的酒,你是如何找到的?” 但慕随川也不多说什么,忽然弯腰执礼道:“今日的切磋是我输了。” 酒如冰山雪水般凉冽,芳香稠郁,饮过后如身处浓雾般迷失而又清晰,王乐施方刚小小喝了一口,模糊间便有了醉意向后倒去,闻言漫不经心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也不是那等输不起之人。” 慕随川闻言摇头,“先前比试时我是得到某位长辈的指导才得以将局势逆转,实在是胜之不武,若是寻常时候,我是决计无法胜过王师兄的!” 王乐施知道他性子耿直,更不会说谎,便随意笑问道:“不知是哪位长辈?” “算是一位师姑。”慕随川想起先前水雾弥漫间师父身旁坐着煮茶的女子,一如传闻中那般神态泠泠、不喜多言,想了想后说道。 王乐施方才不过顺势问一问,闻言自然不会真的在意,轻轻一笑,继续喝了几碗酒后长身站起,拿着木笛递至唇边,迎着凉风缓缓合眼。 风将衣裳吹起,指尖无声点动,一曲便成。 杨柳婀娜飘荡,空中夜风拂过,云影疏离,不知不觉间遮过圆月,流泻的光华便敛去了一半。 笛声顺着湖面飘过,似惊起微澜,停留于柳梢侧,淡淡萦绕。 …… 敬亭山上,墨白色的轻衫被淡银光华渲染,衣袖轻挽,木恒正坐在月色下缓慢斟茶,然后将盛茶的杯子移到越山青跟前。 “小师叔煮的茶向来不好喝,果然你也一样。”茶香氤氲,越山青迟疑一瞬,却还是拿起来浅浅抿了一口,轻皱了眉,话语之中带着几分嫌弃。 而当提到某个人时候,他的言语之中带着一分感叹、两分追怀,最终尽数淡入岁月,清淡吐露,没了情绪。 死亡从来都不会带来欢愉,而活着的人终究还是要活着,这是一种难以言喻、无可说起的无奈,感至深处,也只得轻叹一声天凉好个秋。 木恒嗯了一声,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被缓慢吹起,像极了湖岸上的细柳。 她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发觉果然苦涩,正当将杯子放下之际便忽地听到了一声清扬绵柔的笛声,杯中茶水被溅出数滴,她抬头往那处看了一眼,神色淡淡,静默不语。 “若是早知道你还活着,这夺剑大会我也不会开了。”越山青神色平静。 绝情宗举行夺剑大会邀请各派天才的消息早在很多年就已传开,而那时木恒还在睡觉,到了如今自然不能说取消就取消。 木恒摇了摇头,“还是要开的。” 越山青看了她一眼。 “剑被他送到这里,便是留给你们的,不必给我。” 他留给她的东西都在浮仙岛,而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拿到千山暮雪。 越山青闻言有所了然,“那你为何还要借用另一个身份过来?” 木恒说道:“我要进入幻境。” 进入幻境?很多人都想要进入幻境,想要以此作为历练,从而平静道心,破除心念中的虚妄,使修行更进一步。只是那些都只是适合年轻修行者或是修为停止不前的人,对于她这样境界曾达到神威镜巅峰的大修行者有什么用呢? 换而言之,她其实是想要做什么? 越山青正思索着这些问题,便见到木恒已走至崖畔。 目光微微下沉,眼前云雾缓缓散开,她看向后山群岳围绕着的那条冰河。 冰寒冷彻的一把长剑笔直插入,泛着微光,似有若无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剑意,在其极远处有着一面巨大的银镜,安静深邃,看不清透。 “幻境是映照在识海中的景象,须以神魂感之。” 越山青走到她身旁,没有说话。 木恒收回目光,抬眸看向空中被遮去一半的明月,继续道:“幻象由心念生出,是人的贪婪、欲望、悔恨或者恐惧,若能克之,便能道心清明,修行之路上便会少去许多阻碍,而若能侥幸,窥得数分神魂之秘也不是不可以。” 越山青并非没有进入过轮回之镜,自然知道她所说的便是事实,心想,你难道是想进去研究神魂的?摇了摇头,“太难。” 木恒微不可察地轻笑。 越山青不知从中感到了什么意味,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月色在山中洒下一层薄纱,似真似幻,若虚若实。 木恒平静说道:“轮回幻境,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第七十三章 不要走动 初晨的第一抹淡光穿过云层,轻轻落于拢着薄雾的山谷之中,枝头绿叶托着滴露,染翠如春意。 偏北方向的流云在此时似是被什么惊动,纷纷向着天空四周散开。 仙域的人来了。 如清竹纯然的少女穿着翩翩的衣裙来到书树林外,美丽的脸上挂着温情乖巧的笑,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宛若千古遗留下的一颗耀眼却不灼人的明珠,她轻轻拉着身旁道袍少年的衣袖,眼中有着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欣喜与期待。 “水寒哥哥,我们到了!” 少年容貌普通,五官寻常,但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他的那一双眼睛,干净至极如明镜,便能照人,他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温声道:“嗯,我们到了。” 这二人自然便是楚叶南清和易水寒。 负责护送几人的凌仁此时正就揪着美少年萧泊言的后衣领,面容庄重地看着眼前的这片山谷。 “凌叔,你抓着我干嘛?”萧泊言气定神闲地看了身后一眼,有些无奈地挑了挑眉。 凌仁依旧看着山,闻言淡淡道:“还不是因为你上次乱跑?” “就是!谁让你不听话!”一旁的苏凉禾带着些许得意看向萧泊言,轻扯了嘴角,微扬着下巴暗暗翻白眼。 俊秀少年早已习惯她的挑衅和小动作,也不理会,微苦着脸可爱道:“凌叔,我保证下次不乱跑了!你就放开我吧!” “保证?”凌仁知道这孩子虽说跳脱得很,但若真的答应了什么,却是不会违背的。 萧泊言双手抱胸,挑眉,“当然!” 凌仁将他放开。 山间送来清风,前方林涛声缓缓响起,林的另一边似有谈论声音传来,此时一名绝情宗的师长带着几名绝情宗的弟子欲领着他们进去。 因为数月前的那个原因,他们来晚了几天,此时幻境已经快要开启。 没有多说什么,几人向着前方走去。 巨大玄寒的冰河外的四处看台围站着各派弟子和带队师长,其中隐有带着向往和崇敬的感叹声,自然是在感叹那面轮回之境的神秘莫测以及那冰层包裹的长剑品阶之高、来历非凡。 谷中云雾散去,各派一些地位较高的长老正在四方高台上俯视下方,神色微肃,衣袍翩翩。 “传闻轮回之镜乃是上古神明遗物!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传闻自然只能是传闻,轮回幻境虽说玄奥无比,但却并非无法看透。何况古今万年来,又何曾有人发觉过幻境的其他妙用?” “此言差异!若当真是遗物,其真正用处又怎么会是我等可以轻易知晓的?” “话虽如此,但如今我等来此却不是替绝情宗探究其中真意的,只需期待本派弟子走出幻境,夺得剑圣大人的天阶仙剑即可。” “哈哈,说的也是,只不过若要论道心之清透明净,谁能比得过清心派那个无垢之体的小姑娘?” “但你可莫要忘了,那几座山的参会弟子那个不是修道天才,又岂会有所不如?” “确实,确实,只是言至于此,你可知无名山所派出的是谁?院长的心思我等自然不敢妄加揣测,但却还是万万没有想到代表木枝院参会的居然是灵山的那位小师叔!” “院长自有打算,哪容你我二人在此话多?” 就在前些时候,绝情宗住持大会的长老便公布了各派参与夺剑之争的弟子名单,而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颇感震惊的便是,无名山所派的代表竟然是灵山的人! 但问题是,即便世人皆是那位灵山小师叔惊才艳艳,是世间少有的天才人物,又何至于让得执掌与灵山齐名宗派的院长如此垂青?即便莫轻言难以抽身,木枝院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出色弟子了? 对于这样的事实,来参会的诸位木枝院弟子以及那名丘长老自然心中介怀,但既是院长亲自下的令,他们自然不会向外宣扬什么,更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有所失礼,此时站于属于他们的看台之上,皆是静默,涵养极佳。 凌仁几人在绝情宗弟子的带领下向着其中一处无人的看台走去,而在拾阶之际,楚叶南清收回四顾的眼光,眼眸微暗,而后忽然松开轻拉着易水寒衣袖的手,荡着裙边转身向外出跑去,“凌叔,清儿到处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殿下!”凌仁先前正专注于查探周围,此时闻言心中微惊,便想伸手抓去,但忽然感觉到此举过分冒犯,加之楚叶南清身上的法器宝物实在太多,疏忽之余便让她跑开了。 虽说此地没有什么危险,但有了上次来到人间的经历后,他自然不能再让公主殿下与其他不明来路的人来往过多。何况若是那个少年当真在这里,他也需在二人见面之前知晓情况。 “你们几个在此地莫要走动,我去找公主殿下。” 苏凉禾见他带着孩子不得不各处操心的模样便觉有些好笑,应道:“知道了,凌叔,您就去吧!” 凌仁最后看了萧泊言一眼,于是便看到他挑了眉一脸的您难道不相信我,微感放心,起步走向人群之中。 各处看台相互连接着,看台下也有着些许人流看着前方那面巨大的明镜交谈着,而此时四周的人皆是已经知道仙域代表已经到场,更是在纷纷议论着其中哪位才是明真观中那位与灵山圣女齐名的天才少年。 看台上正坐着闭目冥想的楼阁似有所察觉,缓缓睁眼,向着对面极远的那处微微点头。 易水寒心念微动,转过身来,亦是向她点头。 不过多时,与仙域有所交好的宗派便带着弟子们来到几人面前见礼,苏凉禾也开始和着几位少女聊天,而无论是宗派的某些师长还是少女们,皆是对萧泊言的身份很是好奇。 如此翩翩美少年,以往怎的没见过? 易水寒正经地介绍着,“泊言是我仙域潮汐宫的仙座护法。” 仙座护法?这么年轻? 在场之人闻言心中俱惊,他们自然听说过仙域十二宫有着二十四位仙座护法,而要论起地位来,那可谓是相当于宗派长老一般的存在!与之相匹配的自然还该有着绝对的境界实力,如此说来,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岂非是至少达到了第五镜?! 年纪轻轻便能有这般进境,实属天才,前途无量啊! 除去修为境界,少女们自然还会关心相貌,看着萧泊言明目如朗星,便如临风般的俊秀,兴奋地眨着眼。 “别看他这样,其实为人不怎么样!”苏凉禾见不惯他被人吹捧,便颇为嫌弃地扬了扬眉,向她们说道。 少女们闻言心生好奇,纷纷问道:“其实如何?” 苏凉禾微笑着看了萧泊言一眼,让她们凑近了听,于是几人便围在一起说起悄悄话,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萧泊言不明白她这般当面说人坏话是要闹哪样,本便不打算就这样呆着,这时候更有了这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来打扰,自觉吵闹无趣,便向外走去。 “泊言,你不是曾答应过不乱跑的吗?”易水寒见他离开,想着凌仁先前的嘱咐,便这般问道。 萧泊言背对着他们,脸上扬起自得的笑意,“我说的是下次,又不是这次!” 易水寒感到这话哪里不对,却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凉禾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扭头看向萧泊言的背影便喊道:“喂喂!你去哪里啊?我也要去!” (还记得那句“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哈哈哈~喜欢的小仙女们可以点点收藏哦~生活不易啊!如果有票票就更好了,嘻嘻(●''?''●),谢谢宝贝们~) 第七十四章 未知的序章 淡色衣裙在人群间窜梭翩跹,少女美丽的脸上带着些许期盼似正在找着什么,而不远处一名男子正在追寻着她的身影。 凌仁没有想到公主殿下为了要避开他竟是直接动用了山重水复的秘法,更催动了追云铃,如此一来,即便是他都无法在不将自身神识大范围扩散开来的情况下迅速找到她,但他自然不能那样做,因为那对绝情宗来说是极大的无礼。 来不及思考自己先前是否做了什么令殿下不悦的事,他只好循着感知慢慢寻去,而正当路过一群身着墨白轻衫的书生之时,他忽地瞳孔骤缩,眼中闪过一丝骇然惊恐,豁然停步。 空气中一道极其冰冷犹如实质般的气息转瞬即逝。 杀意!! 是谁?! 他骤然扭头看去,但却只是见到温雅书生们在低声交谈着,并无什么异样,其中自然也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个女子。 那抹杀意过分果断,如将绝厉剑尖抵于他人喉间时那淡至极点的漠然,他知道便该是她,她应该就在这附近,或许正看着自己。 但那又如何?自己难道还会怕不成? 冷笑一声掩去心中陡然生出的莫名惧意,他停顿数息后面色回归镇定,起步开始继续往前走去,而于此同时,他所不知道更没有看到的是,书生中一名容貌普通的少女正负着双手,缓缓眨了眼。 木恒神色平静,仿佛方才动念的人并不是她。 她知道那个人现在不好杀,但是不急,还有时间。 …… 人流错散,以萧泊言的修为境界,自然三两步间便甩开了苏凉禾,悠哉游哉地找着当初和某人分开时听她说起过的那个叫什么丘的宗派,待转得烦了,便随意地抓过一旁一名正在交谈的宗派弟子。 “不好意思问一下,你知道那个墨什么的宗派的人在哪里吗?” 若是忽略他手中的动作,言语自然是客气有礼的,所幸被他抓着的那名弟子修养极好,微怔片刻后便发觉此人面生得很,境界明显远远高于自己,同时也自然能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不过是想要问个路,而回忆着方才的话,他反应过来对方该是想说墨丘,便有些怯怯地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萧泊言循着那处看了看,旋即回头冲他一笑,“谢谢。” 少年的笑容很是明亮而莫名极具感染力,加之其本身慵懒的气质和俊秀的脸,更有那莫名娇憨奶气的声音,令得那名弟子有些目眩,似是见到了某种光芒,微低了头羞怯道:“不,不用谢。” 萧泊言想着这人是个好人,然后起步离开。 不过数息间,他便来到一群书生之中,自然无人注意得到他,于是左右看去,找寻无果,他心中便对某人有了不满,而正待准备转身之际却忽地感到一道自前方投来的视线。 他抬眸看去,便见一名眉目寻常的少女正微微偏着头看他。 嗯?什么情况?怎么走到哪都有女的看他? 虽然眼神没有之前那些那么奇怪,但问题是你看着我做什么?欠你钱啊? 诶!不对,等等!这眼神,有点熟悉啊! 想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然后挑眉走过去,与对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微笑道:“小姐姐好,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又凶又赖皮的大妈?” 大妈指的是谁,二人自然皆是了然于心,而若是寻常女子被他人这般称呼,想必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少年心性如此,其寻常亲近的语气同样也会给人以好的观感,木恒自然不会对他的话有过多在意,“大妈没有见过,赖皮的人倒是见到了一个。” 赖皮的人?谁啊? “你骂我?” “我没有。”木恒摇头微笑,不想他纠结于这个话题,她在看台上盘坐下来,“坐。” 萧泊言依言坐下,想起先前的一些事,皱了皱眉,“容宫女是你杀的?” 木恒闻言没有说话,神色平静。 “为什么?” 木恒轻摇了头,不知是在为什么感到有些失望,“她要杀我,我自然也要杀她。” 萧泊言看向她,听出话里某种淡淡的意味,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失落,而后不经意间抬头,便看着眼前那寒气冷冽的冰河和其上那面巨大的镜子,不禁有些好奇,转了话题,“轮回之镜难道真的是神明的遗物?” 木恒并未做出解答,“你觉得呢?”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萧泊言向来不擅于追溯和思考,对此自然不作细想,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木恒看向远处,巨大的镜面上光影迷离,仿佛绘着玄妙莫测的图纹,让人看不真切亦是无法获悉其中的真实含义,她微笑道:“因为那里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天明气清,云外散着好看的光。 各方宗派弟子们在这大会即将开始之际小声地说着话,极少人注意到了看台外走来的两个年轻人。 少年圆脸上似带着些许幽怨和不满,时不时瞪向身旁的少女。 少女眉目干净飒爽,双手抱胸,自然便是姗姗来迟的叶清欢。 “看什么看!嗯?谁让你自己磨磨蹭蹭,就连来不来这里都要询问过你师父之后才能下决定!”察觉到少年的眼神,她挑眉踹了他一脚。 周子虞本便因为秋风斩以年纪太小为理由不让自己进入幻境而感到些许憋闷,此时听到她这话便感到气恼,“跟你有什么关系?有本事你别等我啊!” 早已明白自己不是她对手事实,偶尔遇到这种被她嫌弃的时候他也只能像这般象征性地嚷嚷。 咱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说几句? “要你管?”少年的行为略显幼稚,而且没有意义,故而叶清欢自然不会生气,牙齿轻轻擦过下唇,淡淡看他冷哼道。 周子虞看了看她也不再说什么,别过头去。 不过多时,各处看台上的私语声渐渐平复,走动的人也就此停下脚步,纷纷将目光投射在冰河那处,绝情宗住持夺剑大会的长老在高台上此时正说着一番关于如何胜出的讲解。 自然是最先从幻境中走出、并将千山暮雪剑拔出的那人,即为夺剑之争的胜者。 话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冰河上的轮回之镜镜面在下一刻光芒流动,一道道虚门便于悄无声息间在各处看台上缓缓生出。 神秘而不迷惑,玄之又玄的景象。 山风乍起,在场之人衣袍翻飞,脸上神色或沉稳无澜,或激动难言,又或是紧张莫名。 各派代表弟子在人群中缓缓走出。 流云翩跹,林梢响动,空气中宛若唱着一道似有若无的梵音。 看着眼前暗藏时空秘法的虚门,木恒平静站起。 轮回幻境就此开启。 (让我们一起穿越吧~) 第七十五章 渴望的真实 前尘重现,后世永续,辗转反复,无有止息,是为轮回。 修行之人明悉因果报应之理,行事讲求无愧于心,但诚如风过便会与树叶有了牵扯一般,通往大道的路上终究还是会沾染尘缘,惹上是非,产生对错,若是对此心中介怀而念念不忘便也就形成执念,过深的执念阻碍修行,此时便要将其从心中除去。 轮回幻境中的历练便是基于此理。 传闻境中空间无数,幻象各异,分作前世、今生、异世三层。 幻境自然与现实无关,没有境界高低之说,进去之后的人皆是要按照那里的法理作为,而无论是否为重生者,第一层的前世指的自然便是过往,而今生寓意为何自可不必多说,但让曾从幻境出来过的一些人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他们对异世一层的幻象内容竟是没有半分完整的记忆,全然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到了一个陌生了世界。 与此同时,那些修行者在出来后不仅神魂无碍,心性悟性更是有了较大的进步,而另外一些人则是声称所谓异世,便是轮回之镜自行创造出来的一个世界,这让得世间之人对轮回幻境中的真相愈发关注好奇起来。 但让正候于冰河四周的人感到颇为失望的是,从外界通过空中投影出来的景象看去,往往只能进入幻境中之人的脸又或是衣裳,看不真切,更无法一览全景,亦是见不到其人眼中的幻象。 此时的幻境之中。 木恒自一片白色境湖中走过,脚下自身的倒影却成为了另外一个女子的样子,她并不在意,脚尖点过,湖面就此生出波澜,周围空间便于此刻幻灭。 她又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转身向某处看去。 一片很纯净的天空,云烟缥缈,遮天般的碧绿青木若隐若现,云上有着一名长裙曳地的女子。 衣袂随风而动,是世间一切凡尘俗物皆无以相拟的难喻美丽,气息轻而淡,仿若没入流光之中,不可触见。 她正看着下方,目光深远而了无情绪。 幻象再变,周围浮现出一场发生于天地间的无尽厮杀,瞬间鲜血飞溅,玄光四散。 木恒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自觉无趣,便轻挥衣袖,如潮水渐息,幻象尽数散去。 她向前方走去,仿佛未曾见到一路上再次悄然浮现出来的绿裙少女,以及其旁的白袍男子,还有着各个她曾经遇到的人,而随着她的离去,那些影象纷纷化作碎光萤萤,泯灭化尘。 不知过了多久,她来到一棵花树下,前方山湖波光潋滟,落英缤纷,美丽得如同梦境。 另外一处幻境中,泠然绝色的绿袍少女正提剑走在山道上。 云雾轻笼,美如仙境落凡尘般的山间寂静无声,某处古树下一名白衣少年正静心地煮着茶,岁月宁和,如同时光河流浅浅淌过。 她走过去讨了一杯茶喝,然后继续前进,眼中浮现之景如同书中插画一般,一篇接着一篇,其中有过去她与他人发生过的战斗,亦有当年她曾坐在崖畔悟道修行的画面。 修行,听课,读书,打架,练剑,修行,这便可算作她过往的全部。 或许有些单调,但她从未觉之无聊,亦无所悔。 修行者,本便应一心向道。 一路行至尽头,前方是灵山后山那棵珍贵无比而受到万物崇敬的神木,她从小便被师父带来见过,更知道里面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宗便住在里面。 不知是在梦中见过或是真实,她依稀能够想象到那位神秘莫测的老祖宗一身淡绿长裙裸足站立望着天空的模样,长发散落在地,美丽得耀眼无比。 于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幻象便就此出现在眼前,她神色平静,向着前方缓缓行礼。 而于此同时,比起其他人所遇到的景象叠起,易水寒所见到的便要平淡许多,无非是采药、储雪、酿茶、读书和修行,还有着某个清而纯的小姑娘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袖脆生生地喊着,“水寒哥哥。” 他脸上浮现温暖的笑意,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幻境中的另一头,白茫茫的一片,空荡无声,白衣少年负手而过,神色温凉浅和,平静自如。 …… 前世今生悄然衔接。 山峦叠翠,水清林幽。 书香萦绕的学堂内,一名坐于案前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书卷仔细研读,身着墨白道袍,眉目俊美,气质温润,神色如昔日那般柔和有仪。 门外在此时传来一阵脚踏地板的声音。 带着焦急而沉重的意味,清美少女跌跌撞撞地跑入,待看到案前那人时,眸中泪光隐现。 年轻男子抬头,见到来人微笑,“你怎么来了?” 辛芽脚步踉跄,哽咽着便向前扑到他的怀里,音色喑哑,“师父不让我去找你,可为什么你也不来见我……” “墨丘掌门的伤很严重吗?一定要你守着,就连夺剑大会都要放弃。” 陌玉只是抱着她,静默无言。 “你说话呀!”辛芽抬头,眸中泪水莹润。 眼前之人脸上带着怜惜,看着她轻声道:“芽儿,你明明知道,这里的一切……” “我不管,我不管,只要你在这里,我只要你。”话尚未说完之际,少女伸手捂住他的嘴,哭着摇头,她再次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抓着他的衣袍,“我好想你……” …… 某处春日盈盈,细草慢生的小坡上,空气中飘扬着蒲公英的伞花,还有一片片的淡色花瓣。 王乐施缓步走在天光下,俊逸的脸上带着笑,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的事物,伸手拈住一片花瓣,他循着花香来源往坡下走去。 离得愈近,香气愈浓,花瓣在轻风的带动下纷扬在空中,静美若梦。 水色映照着湖光,坡的背面是一方空谧山谷,那处有着一片桃林,花树下一名白衣女子负手而立。 淡色花瓣萦绕于衣袖间,渺然若仙,不似真实。 女子微抬着头,像是在看风景,又像无所念想。 ”小施,你怎么……”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便见到少年正看着她扬着笑,感到些许意外般地抬了抬淡眸,好看的眉依旧如远山含黛,话未说完,前方的少年却大步向她走来,然后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还不待人挣扎,他轻抬右手托起她的下巴,闭眼后缓缓低头。 和风羞羞拂过,湖面的涟漪上无声漾起,此刻仿佛如亘古一般长久。 树旁是一处小坡,他揽着她的腰轻轻将二人一齐带倒在坡上,动作极尽爱怜,他转而吻向她的脖颈,脸上挂着恣意的笑。 (那么问题来了,那到底是不是真人......) 第七十六章 少女,穿越吗? 幻境之中会浮现出你心中所想,但却自然不会你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所以没有床,也没有继续发生那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身下本自娇羞的女子悄然消失,桃林不见,草坡山湖亦是隐了踪迹,不远处生出一道光门。 “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王乐施站起身来,舔了舔嘴唇对着空气微笑,但自然不会有人回应。 他站在原地微仰着头捂了捂眼,唇角染上数分沉醉意味,“真的,差点没忍住……” 晃了晃头,神色依旧洒脱,他向着前方的光门走去。 天光被山岳遮挡,幽静的湖面上映照着林木倒影,数片花瓣轻轻落下,惊扰了其上弯弯的月影。 难言的神秘寂静。 木恒来到湖边,低眸看向水面。 此时无风,自然未曾生澜,眼前平静至极的水面如同光滑的镜子,照着花树的枝丫,看不到深处如何。 镜花水月。 这是一个极其玄奇的阵法,远非当年她在南越王宫所遇到的那种手法可以比拟。 不像是在思量,更像是在犹豫,她沉默了数息。 一旁花树静静地谢着,她轻挑了眉,衣袂在空中飘过一瞬,水花惊溅的声音便随之响起,扰了此方宁静之时,她的身体没入水中。 没有体会到窒息的感觉,场景一转,她忽地睁眼。 前方花海一片,粒粒荧光点缀其间,仿佛有灵虫轻吟,唯美梦幻。 花海所围绕的中央有着一棵神圣滴翠的青木,有枝无叶,以人形的模样静静伫立,其两掌心正捧着一小只几近透明般的事物,如同安然熟睡似的乖巧飘立。 木恒知道她真的就是在睡觉,于是向前走去,最后隔着半尺的距离话毫不怜惜地伸手轻弹。 此时仿佛吹起一阵轻风,花海摇动,青木缓缓舒展开来,空间内似就此有了苏醒的意味。 那只镜灵打了个哈欠,待见到来人,惊喜、悲伤以及痛苦疑惑的复杂情绪在此间漫开,它一把扑到木恒脸上亲昵地蹭着,闻着那自己喜欢而熟悉的味道,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也随之响起,“还以为姐姐不会再来找青灵玩了呢!” 木恒微笑,轻声安慰,“没事了。” “嗯......”小姑娘哭泣的声音久久回荡,最后似作出抹脸的动作,轻轻飞开,摇摇转了个身,抖落碎光散入空中,便在下一刻化为精致小巧的女孩的模样,“果然还是女孩子比较好看。” 木恒向她传递出一丝识念。 小家伙脸色忽喜,很是惊讶,而后又激动道:“姐姐想去哪里旅行?青灵都可以带你去!” “去你之前说过的好玩的地方。”木恒点头微笑。 名叫青灵的小人感受到她的亲近,顿时很是喜悦,飘落在她的肩头荡着一双白生生的小腿,小指点向空中,一张张变幻着的虚像缓缓浮现在二人眼前,其中的人衣饰各异,言语风格也自有不同,很是神妙。 ”姐姐要不要选一个?”像是在开心地炫耀着,她笑着道。 木恒对此没有什么经验,也无可无不可,自然不会想着要主动选哪一个,而对此青灵自然知晓,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画面,又或是迫切地要与她分享自己觉得有趣的故事,便指向其中一幅虚像说道:“姐姐,我们一起去那里吧!” 木恒看过去,不觉不妥,“嗯。” “那我们准备出发咯!”青灵飘起,裙子在空中一转,示意她将伸手过来,然后小手拉过她的指尖,另一只手掌心向前,落在那副虚像之上。 微光轻闪,惊落一片花瓣。 …… 犹似一处富贵人家女儿的闺房内,薰炉燃着少见的安神玉沉香,窗前摆放着一株青翠雅致的矮松盆景,其旁一方紫檀木制书桌上轻放着数张素绢,还有着一枚上好端砚和几支着名淮州生产的毛笔。 做工精巧而不失风雅的梳妆台上摆着面六瓣菱花铜镜,一旁是素绘云气纹双层妆奁,挽起璎珞穿起的珠帘,穿过描着清荷的屏风,便可见到染着少女软香的淡色纱帐柔柔垂下,两旁吊着精致花鸟纹镂空银香球。 房内华贵无朋,却又不至于绚丽溢彩,布置巧致而又显得大方落落,足以可见房间主人性情之婉仪恬和。 于此同时,空气中似有若无地弥漫着淡淡药香,经年所致的味道,想来住在这里的那位贵族小姐身子常年欠佳,时常需药食调理。 似有风起,虚掩的雕花小窗轻轻响动了一声,纱帐内似有人自熟睡中苏醒。 白皙修长葱指平静伸出,将遮挡的纱帐向着一旁粗略抬起,里面的人缓缓起身,神色平和地走到窗前将窗打开。 冬末早春的晨间凉风便忽然吹了进来,女子极长的发随着扬起,因为仅就了件亵衣,外罩单薄白色中裳,于是让她不禁感到了几分浓重的寒意。 没有下意识收紧衣裳,更没有去将窗子合上,因为这许久都未曾体会到而对之有着些许陌生的寒冷之感,女子轻挑了眉。 “姐姐,早安呀!”空中流光轻掠而过,一只掌心般大的美丽小姑娘悄然出现,绕着女子飞了数圈,抓着小裙子脆声笑道。 窗外透来一缕干净的晨光,木恒看向她问道:“这里是哪里?” 第七十七章 姐姐,成亲吗? 青灵神秘一笑,眼中闪现着奇怪的神采,在空中飘啊飘,“这里是楚王朝,姐姐你现在是明国公府的嫡小姐,身份极是尊贵,更是出落得沉鱼落雁、美若天仙,并且大方得体,从小备受明国公宠爱,但因为国公正室夫人生……原来的那位小姐时早产,所以过世了。连带着那个小姐自出生以来就体弱多病,不能着凉受热,府里的下人们都是小心伺候着的!” 既然要来这个世界看看,木恒自然要先了解此方空间运转的规律,同时也知道小家伙习惯给他人讲一长篇的故事,便也没有说什么,如今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小姑娘似是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带着憧憬乖巧的笑意,漂亮的眉毛微微向上扬着,不知疲倦地兴奋叙说,“因为身子太弱,你父,哦不,就是明国公怕你受累平时都不让你出太多门,当然也不用你行礼,而更重要的这个王朝的当权者,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皇上,感念明国公爱女之心,特意免了你的日后的行礼,所以呢~姐姐以后见到人也不用在意这里的规矩啦!” “看!那位嫡小姐就长这样,好看吧!”她飞到梳妆台上抱起铜镜呈现在她面前。 木恒看向镜中现在的自己,神色平淡,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镜中人肌肤胜雪,面若妆成,琼鼻樱唇,眉似新月皎柔,美眸顾盼间风情流露,云烟般姿容袅袅,便如画中走出来的天仙,娇弱时又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大家风范,更带着孤芳自赏的清傲之感。 要说好看自然是好看的,若以惊艳形容之亦是不会显得夸张,但着实无法让她感到如何。 世间美丽的事物有那么多,皆是值得去多看几眼,但又何至于要为之欢呼惊叹? 何况红颜白骨,身姿容貌不过一种外征的表述,向来不是她所关心的重点。 “嫡小姐的名字呢,就叫李沅君,因为明国公逝去夫人名字里有个昭,所以嫡小姐的爹爹平时会唤她昭昭,以念亡妻。”青灵知道她本便美过万千,见其无所动容自然也不失落,将铜镜放回。 木恒平静点头,“还有呢?” 青灵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乖巧轻声问道:“姐姐有没有成过亲?或者是逃亲、退亲?” “抢过亲。”木恒摇了摇头。 只是抢过亲,其他结亲什么的自然是没有的。 青灵闻言嘻嘻一笑,“那,嫡小姐本来就要成婚了,现在姐姐你来了,还嫁吗?” 木恒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便是疑问的语气。 “这个世界的贵族小姐都是早早就定好亲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嫡小姐也身不由己啊~”小家伙眨了眨眼,试探般地看着眼前女子的神色,委委屈屈。 木恒知道她是怕自己责她擅作主张找了个这样的身份,看着她温和道:“无妨。” “那姐姐要嫁吗?”青灵闻言雀跃,凑到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在空中转了个圈圈。 木恒问道:“这里的女子是否都要嫁人?” 青灵点头。 木恒心中了然,“那便嫁。” 无关紧要的事,她向来习惯顺势而为。 …… 楚朝女子晨起后便要梳妆,此时一名挽有两边金铃缀着的小小发髻、身着淡色长袖上衣束腰花裙的丫鬟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笑,看到安静坐在窗前的自家小姐衣裳单薄,脸色变了变,赶忙将水盆放下,匆匆拿过一件狐裘披风小跑过去给她裹上,蹙眉关切道:“时辰尚早,小姐怎么不多睡一会?有没有受凉?” 木恒正听着青灵的絮絮叨叨,闻言轻摇了头,“还好。” 大概知晓了这个世界的境况以及世俗规矩,她也便很快适从。 “姐姐,这个人是你的贴身丫鬟,名为画枝,负责服侍你。”青灵见到那个丫鬟,在她眼前飘过,似是知道木恒在想些什么,她认真说道,“你可不能打发人家走哦!那样会很麻烦的。” 木恒看了她一眼。 丫鬟画枝自然对此豪无所觉,拿着绸布沾了热水后拧干,给木恒仔细地擦拭着脸,“前些时候武安侯府的二小姐派人来请小姐到她府上饮茶游玩,今日便会遣下人来接了,不知小姐想穿什么样式的衣裳前去?” 话虽如此,问题是身子娇贵的李沅君向来极少出门,此时气候尚未回暖,本不宜出门,为何还会同意那样的邀约? 木恒听到这话沉默片刻想了想措辞,随意问道:“那她为何要在这时邀我出门?” 并非是她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也不是她对那二小姐有什么不好的观感,只是如今天气太冷,她并不十分愿意出门,若能少点事自然是好的。 但一旁的青灵显然对此很是不赞同,知她不喜麻烦多事,便拉过她的衣袖撒娇软嚅道:“好姐姐,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故事发展呢?” 红润的小嘴微微鼓着,让人心软。 木恒看了看她,合眼点头。 这便是答应了。 画枝只道是小姐刚睡醒,忘了些事倒也不奇,收了盆布笑道:“顾二小姐与小姐的交情甚好,前些时候说是顾大公子在外偶然得了批罕见的茶具和茶叶,新奇得很,便欲相约与其他府上的小姐们一同品赏。” 木恒闻言嗯了一声。 画枝打开衣柜,转头向她问道:“小姐今日要穿哪一件衣裳?” 木恒无意于此,“你选便可。” (除了打打杀杀,恩怨情仇之外,我还挺想写些非玄幻风的勾心斗角啥的,文笔可能会有不同,但是我写的啦~) 第七十八章 妹子,上车吗? 过了一些时候,日光初露,淡淡洒落于大门阶前,国公府大红金漆牌匾庄重高贵,门旁两丛被打理得极好的长叶苦竹细叶上依稀铺着层薄薄白霜,地上淌着些许融化了的雪水,寒意尚存。 数名家仆已在门外候着,看府侍卫让开路来,仪仗整肃,神色恭谨,看上去分明训练有素。 武安侯府那处也是遣了护卫丫鬟来接送,此时一众人等在华贵马车旁侍候着。 木恒没让画枝扶着便自己走了出来,举止自如,身着浅白素色右衽束腰宽袖锦衣,外罩绣制罗袍,衣领沿边染着天青颜色,水绿绸丝长带曼佻腰际遗落至膝下一寸,衣上银线针织绘着云水图纹,为抵挡袭脸寒风更特意戴了顶流水绢纱帷帽,外披流苏锦织素绒袄,静默不言的姿态愈显典雅端庄。 步下大理石堆砌的台阶,裙边轻荡,正待行至马车之际,便忽听身后一道慌忙的喊声:“大姐姐,大姐姐等等我!” 木恒听步回头看去。 那是一名圆脸粉腮的少女,肤色白皙,眉眼间神采飞扬,一身轻盈水袖连鹅黄罗裙,发上戴堆纱宫花,煞是可爱娇俏。 “大姐姐我可以与你同去侯府吗?”她跑到木恒跟前,缓了口气,身后跟着个正追逐着她来劝说着什么的丫鬟。 此时呆在帷帽里的青灵在木恒耳畔提醒道:“这是姐姐你的二妹,庶出,叫李衣琼,你平常都叫她衣衣。” 木恒看了看少女,“来吧。” “多谢大姐姐,就知道大姐姐对我最好了!”李衣琼闻言喜悦地踮了踮脚,向前一步抱了抱她, 木恒没有再理她,而是看向府门那处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名少女,“你也要来吗?” 比起李沅君柔弱外的落落大方,那名素色衣裳的少女要更纤细一些,体态娇柔,略带着羞怯,配上那发间白玉兰花钗,若扶风照水之姿。 见到来人,李衣琼几步拾阶,来到她身旁轻扯衣袖,“就连脂粉都涂抹上,姐姐你分明最想去了,大姐姐都这样说了,你就来嘛!” 少女经她这般鼓说,面色微红,轻低着头迟疑间作势欲走,却又被李衣琼拉住手袖,低声道:“衣衣,你快放开我。” “那是你大妹妹,叫李温月,特娇羞一女孩子!”此时青灵又俏俏道,而后又还感叹着道:“姐姐你居然没有遇到恶毒后妈和心机继妹,真是可惜了……” 她摇着小脑袋,看来是真的有些遗憾。 木恒察觉到她言语中的异样,却也未说什么,向着阶上那人道:“如今是我请你们随我同去,想来便来吧。” 偏着身轻挣着的李温月闻言松了动作,怔住片刻,似在思量着什么,攥着衣袖沉默许久,转而看向木恒,微微张嘴有话欲说。 “不用谢。”木恒看了她一眼,转身在画枝的搀扶下踏上马车。 三人就这样共车同行。 因为李沅君身子弱,在车上向来会闭目浅眠,故而国公府派给她所乘坐的马车都是精心打造,十分舒适的。 少了路上的颠簸,还可以睡觉,木恒自然是有些满意的,于是将帏帽放到一旁,便也不管余下二人便合眼靠着。 车厢足够大,李温月两姐妹也不敢离得太近,怕扰了她的休息,却也时刻注意着她这边的动静,以防马车发生了什么意外一个不稳让她伤到了就不好了。 只是护送李沅君的马车向来小心谨慎行驶,更有侍卫在旁护着,即便有什么歹徒出现也能及时避免马匹受惊,那么这般的忧虑显然有些不必要,但也由此可见她与那同父异母的两姐妹关系不错。 “姐姐,看我给你选的身份多好,没有宅斗,没有被退婚,还有一大推人伺候着。”青灵在木恒身旁飘着,时不时到李温月两人面前晃上一圈,自觉欢乐无比。 “嗯?” 青灵知道她的意思,便解释道:“宅斗就是那些大户人家里的姑娘们勾心斗角啦!这里的女子若是过分单纯了些怕是会吃很大的亏呢!” 木恒一直都不知道她先前为何会选了这个幻境,起先并不在意,但如今听她这般说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灵儿,你其实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不想做什么呀! 青灵感知到她的识念落到自己身上,微惊后有些心虚,飘远了些,低头戳着小指。 “这里很好玩的!青灵只是想让姐姐来看看,还有……我自知姐姐算力无双,而且这里有些女孩子实在太坏了!” 木恒心中了然,“所以你希望我去弄死她们?” 青灵抬头,兴奋道:“对!” 只是所谓推演计算,便是依据已有及现有事实来推算往后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并获知自己希望获知的故事发展,她先前即便是谁会来杀她都曾懒得去算,为何要在这些小事上着心? 木恒想起在绝情谷后山上某人说过的那句话。 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她不关心这里的一切,自然会选择顺势而为,冷眼旁观,才能看得清楚。 所以很多很多年前的她从未想过要离开云端,所以不知世间冷暖。 但换个角度看世界,或许会有很多不同,置身事外不一定便是明,但身处其中或许便是趣。 “玩玩就好了,至于要不要弄死她们,就看看到时候顺不顺便,可好?”她看向小姑娘,神色温和。 小姑娘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中淡淡的宠爱之意,闻言感动十分,泪眼汪汪,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嗯!” 第七十九章 一起喝茶吧 驶过街上人流让开的大道,精美华贵的马车最终停在京城武安侯府门前。 一名俏丽少女正等在台阶上,淡粉华纱衣披身,内穿罗兰紫色绘芙蓉彩蝶收腰拖地长裙,裙幅褶褶镶银丝边际,头插蝴蝶簪子加宝蓝点翠珠钗,小巧耳垂吊着羽蓝缨络坠。 衣饰奢贵却又不至于过分招摇,眉梢眼角尽是得体笑意,生得一双柳叶眉丹凤眼,略施粉黛便柔媚细腻,体态见着秀雅慧质,便是玲珑般的可人模样。 见到车上下来一人,她笑迎上前,缓缓伸手便欲相扶,“沅君姐姐来啦?不知路上可有累着?” 说完还扭头娇声向护送人员说道:“你们一路上护送沅君姐姐也辛苦了,我早已命人准备好了饭菜招呼,稍后到院子里歇息便可。” 木恒看了她一眼,在她与画枝的搀扶下平静下车。 “大姐姐,你的帽子忘拿了!”身后传来李衣琼的声音。 木恒离了车向后看去,便见两姐妹轻拉着手从车内出来,亦是在被搀扶着下了车,手里拿着她的帏帽走过来。 “原来月姐姐和琼妹妹也来啦?倾心思虑不周,怠慢了二位,也请快进来吧!”先前见二人下车的一瞬,她身旁的那名少女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依旧笑脸向前迎接。 本该是赔礼的话,言语中却隐有着其他的意味,似不喜又似看不起,说完更是巧妙地接过李衣琼手里的帏帽轻轻柔地给木恒戴上,“姐姐这花容月貌可不能被这风吹着了。” 此时的青灵正握着小手,恨不得将她的臭手拍开,神色忿忿向木恒说道:“姐姐,就是这个人,心思超级坏!” 木恒不以为意,“怎么坏?” “就,就是,你看!她明明不喜欢那两姐妹还装出一副关心人的样子!两面三刀,哼!” 木恒没有说话。 若仅是内心喜怒不外露,倒也说不上坏,只是一般人不会喜欢罢了。 一旁的李衣琼自然知道顾倾心对她二人身份低微的嫌弃,还故意装出一副亲和好客的样子!将头扭到一旁看风景,也不接话。 倒是李温月拉着她一同行礼,婉言道:“那就多谢二小姐了!” 称呼的不同,意味着地位的天差地别。 李衣琼心中不满但却也不能说什么,挣扎会后还是行礼了。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顾倾心微微一笑,将二人扶起,随后便欲搀过木恒的手向前走去,自然是被拒绝了,她也不气恼,眸中掠过一丝闪光,会心笑道:”姐姐还是这样,不喜与他人过分亲昵,倾心不拉了便是,姐姐莫要见怪!” 转向一旁的画枝,她又说道:“你家小姐身子弱,好生小心扶着!” 低着头的画枝连忙点头,恭敬应了一声是。 青灵在空中看着生气,心想这人真会拉拢,真讨厌! 几人身后跟着一众的丫鬟仆人,穿过雕栏南木长廊,便步入精心修护、泛着淡淡草色的院中,此时该将帏帽摘下,抬眼看去,院子外围灰墙环护,清流旁柳条周垂,不远处数间垂花门楼,其间甬路相衔,山石点缀。 显眼处有一静亭,中间放置一张白玉大圆桌,约莫可坐下好些个人,还有这一盆燃着的明亮炭火炉,此时已经有了早些时候来到的各家三位贵族小姐,两位吃着甜糕高细声谈论,一位身影窈窕的长裙少女抱着铜刻暖手炉笑赏早春。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那几人皆是抬头看去,便见清风拂动间迎面走来一位气质柔弱贵淑、眉眼清丽无双的锦袍少女,神色便如传闻那般凉淡,却不会给人以无礼之感。 知道那便是国公府上的嫡小姐,几人皆是带着些许好奇热情地上前见礼问候。 顾倾心笑着一一向木恒介绍着,“这是镇国大将军府上的柳雅南小姐,这一位是翰林学士宋大人爱女宋卉迟小姐,还有这位是御史中丞苏家苏管彤小姐。” 与其他两位妆容精致、仪态俏丽活泼的少女不同的是,相较之下那名着苏绣月华锦衫的宋卉迟小姐,便是方才赏景听溪的少女,却多了数分书卷气,便是知书达理的安静模样。 木恒向几人微微点头,便算是见过。 知道传闻中体弱而鲜少出门的国公府大小姐性子较为冷淡,见她这般那两名小姐也没有不悦,对视着嬉笑一声,便拉着她到桌子旁边坐下。 木恒回头看向李温月两姐妹,便见到宋卉迟已走过去与她二人似是在聊着什么,气氛融洽,便不再说什么。 她们是她请来的,无关负责,只是觉得该要照看下。 顾倾心遣了丫鬟去那糕点与茶具,旋即向几人笑道:“洗春茶是我那不着调的大哥随行商队侥幸求得的,乃采华清山上初冬时候的嫩芽制成,而那套产自宜景紫砂葡萄纹茶具的则是他一位朋友送,不是什么贵重罕见的物件,还望姐姐们莫要嫌弃。” 此时宋卉迟带着李温月二人走过来,坐到余下的位子上。 苏管彤两人也顾不上她们,脸色不知为何有着一丝羞红,“那不知顾大公子此时可在府上?” 话音刚落,刚坐下的李温月眼眸不禁闪了闪,而顾倾心也未注意,早知她二人会这般问,故意沉默片刻,见她们只得看着她着急便捂嘴轻笑,“哎呀,不逗你们了!大哥此时正在书房与杜家二公子聊着书法呢!” 话已至此,旁人略作思考便可发现其中的微妙意味。 原来,两位少女来此非是品茶而是看人。 木恒看了看李温月,然后将视线移开,手里拿着画枝方才给她的雕花暖手炉,轻靠在椅子上微微合眼。 因为怕她累着,所以安排给她的椅子再多垫了层毛毯,似还有着好闻的木香,舒适温暖。 “姐姐!那个宋卉迟刚刚看了你一眼。”青灵飞腻了些,便坐在她肩头托着小脑袋,在前面几人的脸孔上看来看去,旋即忽然扯了扯她的发。 木恒没有睁眼,“或许只是因为我好看。” 青灵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一众丫鬟已端着茶具清水等器物过来,并搬来了一张茶艺木桌。 “这水啊,是早些时候初雪消融之时在枝头接蓄下来的。”顾倾心一边介绍一边移步至桌后相对几人坐下,“姐姐们且稍等片刻。” 于是开始自行烹煮雪水,热壶烫杯,拿着茶斗茶匙装茶,最后冲泡、除沫,动作行云流水,优美赏心,便是站在一旁看着都不会感到不耐。 一阵茶香蕴晕。 她分别给几人倒了一杯茶,正欲将茶壶放下,却在此时从亭外走来一个步履匆匆的丫鬟,神色紧张地在她耳旁悄声说了一句什么,而后便见她神色不变地让丫鬟退下,笑吟吟地向木恒几人问道:“不可此茶如何?” “苦后回甘,唇齿留香,甚好,甚好。”柳雅南在一旁笑道。 顾倾心转而向木恒,“不知沅君姐姐觉得如何?” “还可以。”木恒没有喝过泡得极好的茶,略尝了口后抬了抬眉。 “没有怠慢姐姐那就最好。”顾倾心亲和微笑道。 一旁的苏管彤放下茶杯,看向她眼中探究,嬉笑着道:“方才那丫鬟慌慌张张的,是不是你那姐姐又出什么事了?” 第八十章 我们的女主角来了 若问起当今京城十分出名以至于楚王朝上下人尽皆知的一件事是什么,所有人都会回答一句:武安侯的嫡出大小姐是个痴傻儿!并且除此之外,另外一件让得那位大小姐更加出名的便是她与当朝齐王卫宸景自小定下的婚约。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纸婚约愣是激得京城中的众位思慕憧憬着齐王的少女们顿足愤恨、感叹命运弄人,怎么就让风度翩翩的齐王殿下与那个呆痴儿在一起了呢?更是听闻有女子得知了这一传闻后伤心欲绝,吵着要上吊寻死觅活的。 而除去那些人家的姑娘们,京城世家贵女虽不至于如何哀叹,却也觉武安侯府大小姐顾倾城配不上齐王,但那又如何,还能悔婚不成? “可不是嘛,这会又在嚷嚷着说些胡话了。”似是早已习惯这样那样的事,顾倾心命人将木桌收回端上茶点,淡淡一笑,说完还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丫鬟们随后端上一碟绿豆茸馅饼、两盘松化甘露酥和飘香桂花糕,外有数双玉筷小蝶,刚出炉的点心还冒着热气,见之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听闻齐王尚未娶亲,府中就连个侍寝丫鬟都没有,顾大小姐能嫁过去想必也是有福气的人。”柳雅南吃了口茶,笑着道。 顾倾心正给木恒的碟子里夹了几块桂花糕和馅饼,闻言扭头便向她道:“谁说不是呢?就连含烟都是这般想的。” 含烟是谁,在座的人自然都是知道的,若是除去木恒的话。 她默默将碟子推给一旁眼馋却被姐姐拉着不让拿点心的李衣琼,静静地喝着茶,也不说话。 李衣琼微微怔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拉着李温月和她一起吃。 顾倾心见状只是眼眸淡淡扫过姐妹二人一眼,没有说什么,以为是木恒不喜欢这些点心,但见她喝着茶隐约满意的模样,便也不再担心。 几人轻声谈笑着,只是先前那来报信的丫鬟却又再次匆匆跑来,神色更加慌张,着急地悄声向顾倾心说了句什么,而后便见顾倾心脸色微变,忽然站起,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向在座的木恒等人说道:“姐姐们先坐会,倾心去去就回。” 步伐快了数分,出亭时还特意向庭外的丫鬟们嘱咐道:“好生伺候着小姐们。” 只是越是让人做某件事,人们就越是会反着来,何况面对如此让人好奇的事,苏管彤等人自然是坐不住的,于是见顾倾心带着人身影刚刚消失在某处小径处,她便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这般有趣的事,怎能错过?” 柳雅南深有其感,带着兴奋笑问了声宋卉迟要不要来,见其摇了摇头便也不勉强,于是二人便相互拉着朝小径处走去。 亭外的顾府下人不敢阻拦,也便只得由着她们。 “姐姐!”李衣琼本也想去看看热闹,正要站起时却被李温月死死拉着,见姐姐瞥了一眼木恒的方向,眼中带着斥责意味,嘟着嘴虽是不满但也还是端坐了下来。 宋卉迟席间一直都没说什么话,此时也看向木恒,“李小姐也不去吗?” 木恒本靠着椅子养神,然后在青灵的百般催促下站起身来,望向那个好动的小姑娘,“要来吗?” 要来吗?我带你去。 宋卉迟微讶,不知为何轻摇了头,李衣琼挣开姐姐的手,眼眸清亮,“要!” 李温月微蹙了眉,叹息一声。 …… 一处破旧脏乱的棚房,无法御寒,难遮风雨,显然不能住人。 冷硬的泥土地上此时正躺着几个痛声低呼、委屈抽泣的婆子丫鬟,几人在捂着手忍痛之际还不忘恶毒地咒骂着谁,而她们面前还站着一个衣裳粗糙,身上甚至还染了淤泥的少女。 少女手臂上残余着伤痕,正拿着一根棍子指着地上几人,瞪目怒视,即便脸上脏乱不清却也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上面寒霜密布。 “你们一直以来所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我顾倾城必将百倍奉还!” 此时顾倾心已然带着人来到,看到这般场景不禁微怒喊道:“姐姐,你又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的好妹妹,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吗?”脏乱少女看向她,眸中闪着冷光,握棍指着她寒声说道。 语速不疾不慢,条理分明,没有半点传闻中痴傻的模样。 难道这么多年来的病就这样忽然好了? 顾倾心哪里会就这般相信,脸色微沉,再也不同她废话,右手一抬,其身后几名家仆便走上前,作势便要抓住少女,“大小姐还请您不要再疯了!” “放肆!我乃武安侯府嫡出大小姐,你们几个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对我动手?!” 一声重重的怒斥响起,家仆们不禁被吓得停下脚步,看着前方身材纤细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以往的大小姐痴傻软弱,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盛气凌人?而且竟是让人感到了几分害怕! 顾倾城看着疯了十几年却又忽然变得正常的姐姐,见到她眼中的恨意和周身隐隐升起的气势,面沉如水,合了合眼后深吸一口气,总算面前接受了此时这个荒谬而讥讽的事实,摆手让家仆们退下。 苏管彤二人已来到院门外,看着里面的架势眼中震惊,抓着手帕捂嘴低声谈论。 “这顾大小姐的疯病难道好了?” “看现下的情形,只怕是真的好了!只是没想到世间竟是有这种奇事!” 顾倾心早已想到二人会跟来,但眼下明显顾不得她们了,走到顾倾城面前淡淡说道:“姐姐还请把棍子放下,旁人尚不碍事,但若是误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顾倾城冷哼一声,手拿木棍便欲重重甩向她。 额前发丝轻扬,顾倾心眯起双眼,万万没想到她会忽然将棍子挥向自己,便没来得及退避。 “二小姐!” “住手!!” 木恒带着李衣琼来到另一扇院门旁,于是她这边的三位小姑娘以为那一棍下去就要血肉横飞了,皆是忽地惊呼一声捂住了双眼。 风息骤停,木棍停留在顾倾心眼前几寸处,下一刻是一声充满讽刺意味的恣意笑声,“我的好妹妹,原来你也怕死啊?” 顾倾心放开方才攥紧的双手,额头有虚汗留下,面色愈发冷淡。 “姐姐你看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女主角了!”不远处的木恒正听着青灵在她耳畔兴奋地介绍着。 “嗯?” 青灵不知该如何解释,点了点小脑袋说道:“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份比较特殊吧!总之呢,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顾倾城了,而是从一个穿越过来的冷艳特工啥的,所以才不疯了。” 特工? 穿越木恒自是可以理解,但特工是个什么鬼? “什么意思?” “这个不好解释啦!反正就是看起来很厉害的那种。” “实际上?” “实际上也就那样啦!怪假的,虽然这种人一般都是被世间所有女子讨厌陷害,并且所有男子都对其死心塌地的,但在青灵创造的幻境里大家都是正常人啦,不会那样没有脑子的!所以故事是合理发展的~”小家伙神色得意,荡着小裙子笑着道。 木恒看了她一眼,遂问她是怎么创造幻境的。 “额,就像吹泡泡那样!” “吹泡泡?” “对呀!比如水里的泡泡或者是天空里飘着的彩色泡泡。” 木恒不知道她说的彩色泡泡是什么,想来是她在另外一个世界所见到的事物,而无论是什么样的泡泡,作为创造者的你都只能知道它出现时的形状,颜色和大小,所能做的也只有让它诞生,看着它衍变、消失或是选择戳破它,却不能再去改变它的样子。 镜中的各个世界于青灵来说便是如此。 她有所了然,不再说话。 此时院子前气氛已十分紧张,对峙着的顾倾心二人的谈话声相继传来。 第八十一章 退婚的王爷果然也来了 “你不就是希望今日齐王来退婚时我被人羞辱,然后成为一个笑话吗?为了让这件事传遍整个京城,还煞费苦心地请了几位世家千金来做客围观,还真是辛苦你了!”顾倾城看了一眼院门那处,冷笑一声。 顾倾心闻言愈发不悦,更蹙起了眉,不作言语,只是她身后不远处先前被吓到后恢复过来的苏管彤二人心中却生出了震惊疑惑。 齐王今日会来退婚?她们先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消息? 而恰是此时,门外跑来一个传信家仆,走到顾倾心身旁低声说了句什么后便退了出去,在场皆非愚笨之人,联系了先前种种自然能猜到是什么。 齐王果真来退婚了! “来人,带大小姐去沐浴更衣!”顾倾心长舒一口气,沉默许久命令道。 “别碰我!我自己会动手。”见她毫不愧疚、又不慌不忙的模样,顾倾城实在想不到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心机深沉到这种地步,扔了棍子,她瞪向围过来的众人,暗暗立了誓定要替原主报仇,而后又看向顾倾心说道:“这婚肯定是要退的,但只能由我自己亲自出面退。” 说完便向外走去。 “站住,这不合规矩!你不要颜面了吗?”顾倾心闻言沉声道。 顾倾城与她擦肩而过,冷笑几声,“呵呵,我的颜面早就被你丢尽了!” 顾倾心眼神微凝,声音愈寒,“你以为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小姐露面退婚很光荣吗?那只会让人觉得轻浮,愚蠢!”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与你无关。”少女不以为意地冷声道,带着一众下人便就此离开,想来不久后便会衣妆齐整地出现在府中的厅堂内。 几名家仆来到顾倾心面前行礼请示是否要前去阻拦。 顾倾心面带寒霜,疲倦地摆手,“随她自己去丢人。” “三小姐和杨姨娘如今在哪?” 家仆恭敬回答:“也在正厅。” 顾倾心揉了揉眉心,让他们都退下,而后带着贴身丫鬟秋叶转身来到木恒几人面前,笑吟吟道:“让几位姐姐看笑话了,不如一齐到前院走走?” 礼数合宜,没有责怪之意也不见方才的微怒之色,举止笑容更挑不出半分毛病。只能说这绝对是一个行事克制,心智相当成熟的小姑娘,但青灵却不这般想,“姐姐你看她,一点都不真诚!” 木恒没有理她,看了顾倾心一眼。 “沅君姐姐是累了吗?不如先到倾心房中休息片刻?”顾倾心注意到她的视线,便向她笑问道。 木恒摇头,“不碍事。” “如此甚好,若是姐姐身子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便说一声。”顾倾心笑着继续道,“此地不宜久呆,还请几位姐姐挪步。” 苏管彤二人心中分明,自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便也笑着答应。 午后时分,宅院里阳光轻洒,添上了些许暖意。 说是到前院走走,其实是为看个究竟寻的由头,而顾倾心也并没有要拦着她们的意思,更遣了丫鬟去亭子里请来宋卉迟二人,于是几人便在侯府正厅堂屋外的一处湖水岸边赏起景来。 早春泛着嫩黄的柳枝婆娑袅娜,微风拂过间在水面上荡着涟漪。 对岸风景落显寂寥,但几人的兴致却并不在此。 宋卉迟似与李温月兴趣相投,站于杨柳树旁轻声说着话,谈的都是些文人雅士和诗词歌赋。 “看!那两个候在门外的不正是齐王时常呆在身边的护卫吗?齐王果真来了!”苏管彤则是拉着柳雅南望向堂屋的方向,仔细看了几眼,发现那处聚了好些人,低声激动道。 不久后,她派去打听消息的贴身丫鬟此时也自前方走了过来,行礼后悄声同她说来些什么,神色变得惊讶,却又莫名像是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便向柳雅南悄声道:“齐王果真是来退婚的,还命人带来了几箱子的赔礼!” 木恒此时正被李衣琼扶着站在湖边,帏帽上的轻纱随风扬了扬,眉间似有倦意。 倒并非是因为她觉着无聊而兴味索然,只是单纯地感到有些累,很想睡。 “这个身体为何这么弱?”她在神识中向青灵问道。 青灵见她这般也很心疼,“李沅君的身体就是这样的,多走几步就会疲倦犯困,姐姐你撑住,不会死的!” 不会死?木恒当然知道不会死,只是若往后一直这般岂非很麻烦? 不再理会这个不靠谱的小家伙,她转头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便见到一位身着淡白收腰拖尾曳地烟纱撒花裙,外披白绒斗篷的少女带着几名婢女缓步走了进去,看不清容颜,却能看到自有一股气势。 没过多久,前方的屋子里隐约传来争吵声,连带着还有茶具碎地的声响。 “倾心,我们看到你姐姐方才好像进去了!现在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管彤一直注意着那处,便向顾倾心轻声喊道。 顾倾心似早有预料,脸上的不悦厌烦闪过一瞬,也只是往那方向淡淡瞥去,神色冷淡,“让那个蠢货自己丢人好了。” 苏管彤几人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自己那个疯傻姐姐,想着先前院子里的场景,自觉那个莫名奇妙就好了的顾大小姐言语举止过分怪异出格,心中对其并无好感,也因为顾倾心的缘故,此时也只是抱着看戏的嘲笑态度关注着那处的动静。 “武安侯只怕是会被自己的女儿主动赶去退婚的事气得不轻。”两人在心中默默想着。 白云飘浮,天上日光挡住少许,此时的风忽然变得更大了些,几人的发丝衣裙都被吹动,木恒戴着的帏帽自然也不能幸免。 因为是轻盈的材质,加之她也不愿将丝带系在颈间,如此一来帏帽便被风吹了起来。 长发扬起,她无所察觉地眨了眨眼,耳畔似传来李衣琼飘渺般的声音,“大姐姐,你的帽子被吹走了!” “小姐你别着急,画枝这就去拿。”身旁的画枝见状便循着帏帽被吹走的方向跑去。 少顷,风小了些,帏帽拖着白纱缓缓落下,然后便被一个忽然出现在不远处,并轻身跃至空中的少年悄然接住,只见那人一身月华云纹如意锦衣,腰系淡银丝绳白玉宫绦,左手握折扇背于身后,俊朗如清风袭面,脸上笑意随和,拿着帏帽看向下方笑问道:“不知这是哪位小姐落下的?” 这般潇洒俊逸的模样,惹得在场的某几位少女颊上染了红晕,拿着手帕带着羞怯偷偷看他。 顾攸宁认出前方几位少女大都是自己见过的,知道该是自家二妹请来的好友,旋即目光落在木恒身上,见她身上的衣裳与白纱帏帽甚是相配,便知这帽子该是她的,耐心站着等丫鬟过来拿。 正是等待之时,他便看到湖边那位气质极佳的姑娘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自己,回以微笑正欲点头致意,但极其出人意料的却是,一阵衣裙飘动,对方竟就在此时忽然闭眼晕了过去! “大姐姐,大姐姐你怎么了?”李衣琼扶着木恒大惊失色。 第八十二章 晕倒后会发生什么 此时的武安侯府变得有些混乱,大小姐忽然恢复神智的消息方刚传开,前脚却又听闻她竟是擅自带人到正厅当着众人的面提出退婚!还扬言是她顾倾城退齐王的婚,好生大胆不知羞耻,愣是气得武安侯当场摔了杯子,喝令她马上回房! 如此一来,原本和颜悦色而心怀愧疚的齐王震惊之余脸色微冷,淡声说了一句,此事本王自会呈报皇兄,而京城之中也都会知道你们顾家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闹剧过后,武安侯头疼不已,万万没想到这莫名恢复正常的大女儿竟是如此妄为不听劝阻,于是便怒声下令将顾倾城禁足一月,以思改过! 而正厅发生的争执尚未落下帷幕,便又发生了一件惊动侯府的事,二小姐请来做客的明国公府嫡大小姐竟在赏景之时晕了过去! 京城中人皆知那位嫡小姐身娇体弱,极少出门而更不能走动过多,加上明国公爱女深切,若听到了此事虽说以他的胸怀不会将此事闹大,但于两家关系自然是不好的,于是府中上下不免折腾一番好生照看着那位晕倒的小姐。 木恒虽也曾身不由己地晕倒过,但那都在意料之中,此番眼中莫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而自身神魂也随之入眠。 “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呀!”耳边传来青灵焦急担忧的声音。 木恒坐起看向她,“怎么了?” 青灵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水,眨巴着眼说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刚刚怎么叫都叫不醒你。” “我刚刚睡着了。”木恒默了数息。 青灵闻言有些疑惑,李沅君的身体确实是睡着了,但这与姐姐无关,她又怎么会也跟着睡着了呢?何况姐姐是神魂进入,这样一来不就意味着方才自己叫不到她是因为神魂正在休息吗? 小家伙百思不得其解。 木恒看向她,解释道:“在幻境中睡觉感觉好像还不错。” 以往的她每次受伤都要陷入沉眠,一是让肉身自行恢复,二则是为了蕴养神魂,以免神息外泄,而如今呆在轮回幻境中睡觉似乎对她有着莫大的好处。对此进入幻境前她便有所预料,方才晕倒时便试着关闭六识,故而没有听到青灵在喊她。 青灵依稀听懂了她的意思,“所以以后要多睡觉吗?” “嗯。” 木恒应了一声,便欲翻身下床,却正在掀开被褥之际发现床边还趴着一个小姑娘,正是李衣琼。 小姑娘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便看到木恒正看着她,于是惊喜喊道:“大姐姐你醒啦?我去叫人!” 不久后,一众少女便围站在木恒床榻旁,面色带着担忧,仍余惊微消,显然先前被吓得不轻,角落处的李温月更是拿手帕抹着眼泪。 虽说几人清楚李沅君身子弱,但毕竟也不曾亲眼见过,何况方才同行时也没看到有什么异样。 画枝跪在床前又怕又自责,说什么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姐要去领罚之类的话。 “我没事,就是睡了一觉。”木恒看向她们。 极轻极淡的语气说着解释安慰的话,加上她本便长得极美而柔弱无助,令得在场的少女们纷纷心尖一软,拉过她的手抚了抚。 多么善解人意的美人啊,怎么打娘胎里出来时就落下病根了呢? 木恒不知道她们心里想到是什么,自觉身体无碍后便示意李衣琼扶自己起来,其余人见状便欲上前劝阻,“沅君姐姐不如多休息一会?” “无妨。” 看了一眼地上的画枝,木恒说道:“起来。” 画枝用袖子擦了擦脸,走到床前,“小姐您慢点,画枝已打点好,稍后便可回府了。” “沅君姐姐是醒了么?”顾倾心从房门外走来,她快步来到床边坐下,关切地捋了捋木恒额前的发,想起方才画枝的话,脸色担忧地问道:“倾心心中有愧,如今天色已晚,姐姐身体不适不如先留宿一晚?” 青灵闻言忽然向木恒说道:“姐姐,留下来!” “为什么?” “当然是去看女主角呀!”小姑娘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木恒看了她一眼,向顾倾心道:“那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若是姐姐喜欢,住多久都行!”顾倾心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爽快地答应,微怔过后脸上有着笑意,而后又看了一眼房门外,“倾心想着大哥先前之举是不是吓到姐姐了,便叫了大哥来向姐姐赔礼道歉。” 在场之人都是世家的贵族小姐,闻言自知这便是化干戈为玉帛,缓和两家关系。 先前情景本便是木恒身子弱自行晕倒,与顾大公子可没有半点干系,但顾倾心请人来做客却有所疏忽,晕倒的事她自然脱不了责任,方才要留人住下便是为了弥补,而此时让顾大公子来道歉也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 木恒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拒绝,在画枝的服侍下更衣,于是一众人便向门外走去。 按照规矩,男子是不可轻易进出女子闺房的,故而顾攸宁看望过自己忽然恢复神智的大妹后,便只是等候在房外长廊处,其旁还站着一位竹纹青领长衫的温雅男子,两人笑谈着,气氛融洽。 “子舒,你说时纯事务繁忙,若是我贸然前去请他赐教,他会不会不高兴?” 被唤作子舒的年轻男子温文一笑,“此言差异,若你不请自来,他定是会不高兴的。” 顾攸宁闻言大笑,“此话深得我心,那我便只好照做,去他营账里做个不速之客了。” 正说着话,前方房中便传来脚步声,几名少女自房中走出。 “不是我说,二妹,这李家小姐见人就晕,即便我去赔礼,她那病症也无法就此痊愈啊!”顾攸宁先是见到了自家妹妹,以为她是想叫自己过去,便未曾注意她身后还有着人,玩笑着道。 但话音刚落,一名面容清弱的锦袍少女落入视线之中,便是他口中的李家小姐,微怔之际,手拿折扇顿时停滞空中。 少女们的窃笑声传来,他作势掩鼻轻咳了数声,看了顾倾心一眼,似是在问她为何不提醒自己? “这可不能怨我,是大哥自己要说的。” 看来已是百口莫辩,顾攸宁在心里感叹着妹妹长大后都不懂得帮自己说话了,面色重新镇定,毫无囧态。 两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相视行礼。 “这是我大哥,姐姐的帽子便是他捡到的,这一位是杜若杜公子。”顾倾心向着木恒介绍道。 两人行礼见过,而木恒不用行礼,被李衣琼扶着看向顾攸宁说道:“晕倒的事与你无关,不必向我道歉。” 顾攸宁自是知道那与自己无关,此时听到这话也不感意外,笑着赞道:“传闻李小姐不仅美若天仙更善解人意,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这话听上去没有丝毫不妥,更让人心感舒适,但问题是李沅君足不出户,关于她的传闻皆是些体弱娇柔,类似于他所说的传闻却是极少,而面对方刚苏醒的人不是先询问身子如何,却是直接夸赞,这样的人倒不多见。 木恒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顾攸宁见状也不再多说,向几名少女施礼后便拉着杜若公子告辞离开。 见他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苏管彤这才收回了目光,向着顾倾心打趣道:“你家大哥这般神俊潇洒,也不知会喜欢上哪家的姑娘。” 这样的话题似是引发了几人的好奇,纷纷看了过来。 “顾大公子行事无拘,自然是喜欢非同一般的姑娘,更何况有纳兰家的京城第一才女纳兰莞青在,他又怎么看得上旁人?你啊,就别想了!”还不待顾倾心回答,一旁的柳雅南便玩笑说道。 此话自然让得苏管彤心中不满,便要回嘴,于是姑娘家们开着这样那样的玩笑,嬉戏打闹着。 第八十三章 藏树上的不一定是王爷,也可能是...... 是夜,空中繁星点点,侯府中静谧无声。 除了李衣琼放心不下提出要留下来照顾木恒外,白天做客的四位少女已然在傍晚时分乘车回府。 此时悬挂灯笼的古色长廊亮着微黄色的光,木恒披了件羽缎白绒斗篷正独自走着,发上那支花蝶镶翡翠丝银流苏簪不时摇曳,路上不时有巡逻侍卫经过向她行礼,她没有理会,待遇到一个提灯的丫鬟时,她却忽然将其叫住。 “你们大小姐如今在何处?” 丫鬟知道她便是那位今夜留宿府中的李小姐,便行礼恭敬回答道:“大小姐现下正住在幽兰楼。” “可不可以带路?” 丫鬟闻言感到有些惊讶奇怪,多看了她几眼,但自然也不敢拒绝,弯腰作出请的手势,提灯走在前方带路,“是,小姐这边请。” 木恒跟着走过去,听着青灵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 “姐姐!我让你支开那两个人就是要偷偷摸摸过去,你怎么就这样泄露行踪了呢?” 木恒不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过去?” “不偷偷摸摸怎么能打探到一些隐秘的消息呢?书里都是这样写的!”青灵眼神幽怨。 木恒看了她一眼,想着自己当年不在后没人管她,倒是让小家伙捣鼓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没有理她,继续走着。 不过多时,丫鬟领着她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阁楼不远处,行礼便准备退下,“小姐,前面就是幽兰楼了。” 木恒看了一眼阁楼,旋即转向她,“你可以去告诉别人,但是不能太快。” 此话一出,微低着头的丫鬟莫名身体一震,忽然跪倒在地,神色慌乱颤声道:“奴婢不敢,还望小姐恕罪!” 木恒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凶她的意思,但怎么就吓得小姑娘跪下了呢? “起来,走吧。” “谢小姐开恩!”丫鬟磕了磕头,拿起掉落在地上的灯笼,匆匆跑开。 青灵此时正因为木恒先前的话感到不解,“姐姐,你怎么知道她会告诉别人?” “猜的。” 木恒步入小院石径,缓步向阁楼后方走去。 不久后,楼阁门前忽然响起一阵少女训斥下人的声音,“你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也敢给我脸色看?告诉顾含烟那个婊渣,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再来惹老娘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赫然便是顾倾城。 此时的少女不复先前的脏乱模样,衣裳整洁,眉目尚存稚意却已出落得十分美丽,一如其姓名般一顾倾城,她神色生冷,看着面前的丫鬟眼中充满了讽刺之意。 丫鬟伸手指着她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你个顾倾城,老爷下令让你禁足你居然敢擅自出来!” “那又如何?”顾倾城冷冷看她,扬起了手作势便要一巴掌打过去。 “此事我定要禀告老爷,看你还怎么嚣张!”丫鬟想起白天那一幕,顿时被吓得退后数步,说完便慌慌乱乱地跑开了。 顾倾城冷哼一声,便要习惯性地查探周围有无人影之时却忽然听到不知何传传来鼓掌声,她循声凝眸看去,双眼微眯,“谁!” “今日听人说武安侯府的嫡大小姐莫名恢复神智,而后更是亲自去退了皇家的婚,如今又不顾禁足令擅自出门,还训了不怀好意的丫鬟,这样大胆无畏的女子我倒从未见过,实在是让人佩服啊佩服!” 声音清朗,语气不驯而略带桀骜,隐有探究之意。 顾倾城视线停留在楼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蹙了蹙眉。 能在深夜出现在侯府却又不被人发现,此人身份定然神秘,加之他竟是如此迅速地就得知了白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来头决计不小,但不管对方是谁,她都不会放在眼里,“那又如何?男女平等,我为什么就不能去退婚?是那些人思想迂腐封建,不知变通,愚蠢至极!” “哈哈哈,好一个男女平等!”树上那人忽然大笑起来。 数息后,笑声戛然而止,那人带着嘲弄悠悠然说道:“只是生在侯府,规矩就摆在那里,若是你以为能以一己之力将它扭转过来,那你便做你所想,但若是不能,那便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就像你在白天的所作所为,也只会受到京城众人的嘲笑唾弃罢了,并不会风光!” 顾倾城脸色微变,“你是谁?!” 那人继续笑道:“你且仔细想想,喜欢藏在树上的还能是谁?不是什么背景强大的神秘人,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说着说着,顾倾心忽然感到那人声音很是耳熟,略作沉吟,忽然睁大了眼。 “哈哈,想到了么?”一阵衣裳猎响的动静,那人翻身下树,动作轻盈。 只见他一身深色锦衣,剑眉星目,容颜朗俊,唇角带着笑意,“妹妹,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不记得大哥的声音了?” 此人自然只能是顾攸宁。 顾倾城很是意外却又很快恢复冷淡,看着他,想起旁人都在欺凌原主而眼前这个大哥却对她极好,脸色微微缓和,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看我那忽然恢复神智的妹妹。”顾攸宁隔着不远看着她微笑道。 顾倾城听出他这话说得很是古怪,眼神警惕,“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顾攸宁手摇折扇,姿态风雅,“走自然是会走的,但却还有件事让为兄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我那原本胆小懦弱的妹妹一朝清醒却性格大变,还说着一些奇怪的话?不知你可否为我解答一番?” “无可奉告!”顾倾城意识到他可能发现了些许端倪,冷声说道。 顾攸宁闻言看着她笑了笑,收了折扇转身向外走去,“那就先这样吧,天色晚了,妹妹早些歇息。” 顾倾城在门前看着他的背影站了一会,眼中淡漠,而后转身回屋关门,于是便没有发现刚要走远的那人却忽然拐进了另一处。 …… 木恒行事向来无忌,也从未遇到过什么类似于此时做事要藏好,免得被人发现的情况,基于没有什么经验和青灵的百般劝阻,她也便草草找了离得较近的一丛灌木坐下,从阁楼门的方向看去,若是不仔细查探的话还真看不出那里隐隐有着一个白色身影。 而后便听到了顾倾城与那个丫鬟、顾攸宁的对话,边听着耳畔还不时传来青灵的激动又带着嫌弃的声音。 “姐姐你看,女主角的日常呢~就是怼别人,然后和别人不一样!” “诶?那个顾大公子好像还挺聪明的!” 过了不久,少女终于回屋,她也便准备起身,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动静,眉毛微挑,撑着手仿佛很吃力地站起,随后又忽地摔到地上,还伸手捂着左边脚踝。 青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着急问道:“姐姐你脚怎么了?” “痛。”木恒说出声来。 青灵没有意识到她不是在向自己说,飞到她脚边查看,“哪里痛啊?这不是好好的吗?” 木恒不想理她,顾自再次站起之际手下却忽然伸出一把扇子将她扶住,她扭头看去,神色平静。 不知何时来到此地的顾攸宁看着她,礼貌笑道:“李小姐可是崴到脚了?” 木恒点头,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攸宁也莫名地没有问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说道:“虽说在下知晓一些正骨之道,但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小姐在此等候,在下先去找人,稍后便会回来。” 木恒说道:“多谢。” “应该的。”顾攸宁朝她一笑,随后便走向前方走廊。 不久后,他便已回来,却只是带来了一个人,自然便是画枝。 小姑娘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到木恒坐在地上顿时担忧跑过去问:“小姐,你怎么到这来了?这又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还不待木恒说什么,顾攸宁便回道:“你家小姐兴许是迷路了,先前不小心伤了脚。” 此话一出,小姑娘瞬间苦了脸,见状怕又要哭个稀里哗啦。 木恒看向她,“不许哭。” 画枝闻言顿时哽住,“那,那奴婢先扶小姐回去,随后再找大夫诊治。” 木恒应了声好,便仍由她将自己搀扶起来。 戏还是要做足,临走前她还向顾攸宁道了声谢,便垂着眸起步艰难行走。 顾攸宁神色不变地说了声不客气,随后护着二人来到廊上,看着她们离去敛去笑容,停驻了几步后便离开了。 木恒二人转过一处拐角,未曾遇到什么人,她收回被小姑娘搀着的手,向她说道:“我没事,你也不要声张。” 画枝云里雾里,愣住半晌,最终却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姐你放心,奴婢明白!” 第八十四章 出名的人都有谁 次日清晨,木恒向顾倾心道了别,被拉着多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李衣琼上了马车。 “姐姐身子是否好些了?”少女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关心她道。 木恒点头嗯了一声,正准备合眼小睡之时却忽然听到车外的谈话声。 “你家小姐的脚伤怎么样了?怎么没听到消息?”顾攸宁正与画枝说着话,形状随意。 画枝向他行礼,言语间隐见冷淡,仍恭敬回答道:“小姐不想再惊动侯府便没有声张,想回到家中再作打算。” 顾攸宁闻言笑道:“希望不要耽误了医治才是。” “多谢公子关心,自是会无碍的。”画枝不知事情详细,先前以为是他做了什么事才逼得小姐不得不假装崴脚,心中本无好感,但此时见对方态度谦和温雅,倒也不像那样人,加上传闻所说,她不禁感到了些许疑惑。 不久后一切就绪,马车行驶离开。 马车上青灵正问着木恒问题,“姐姐,姐姐,昨晚你为什么要装作摔倒?” 木恒看向她,“总不能跟他解释我坐在那里是为了偷听。” “原来如此!”青灵恍然道。 木恒已经不想理她,转向李衣琼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姑娘上车后神态便有些异样,似有话要说却又忍着,此时见她问话,便犹豫片刻凑近了些,神秘低声道:“大姐姐,我先前听人昨晚顾大小姐和顾三小姐吵了起来。” “嗯?” 李衣琼解释道:“好像是顾三小姐上门看完顾大小姐,但却被拒之门外,之后就被顾大小姐骂了一顿,听闻还哭了!” 木恒还真没听过这件事,“为什么?” 李衣琼知道她对此类事情所知甚少,嘻嘻笑道:“我从前就听过说京城里关于顾府的传闻,说是顾三小姐其实与齐王两情相悦,但因为是身份地位,嫁到王府也只能做妾,但顾大小姐不是与齐王定有正式的婚约嘛?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就还挺复杂的。” 木恒嗯了一声,“还有吗?” “没了,不过大姐姐你若是还是听,我可以给你将些别的。。李衣琼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木恒点头。 李衣琼眼中闪着光,悄悄低声道:“大姐姐知道当朝左相大人吧?不仅年少有为,更是远近闻名的京城第一美男子!听说多年前曾是爹爹的门客,本来……” 小姑娘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说。” “本来爹爹有意将大姐姐许配给当年尚是一个小官的左相大人,但奈何大人他志在天下,无意娶妻,便婉言拒绝了。”李衣琼眨了眨眼,说着说着她还扯了扯手帕,微低着头脸色忿忿,“亏得大姐姐还一直对他情有独钟,念念不忘呢!真是个负心汉!” 等等!念念不忘? “怎么回事?”木恒闻言抬眸,向青灵问道。 青灵抓着小裙子,“姐姐,我忘记告诉你了,你可不要生气。” 生气自然是不会生气的,只是有些无奈,木恒看了看她,问道:“那李沅君如今的未婚夫是谁?” “诶,青灵没有说过吗?” 木恒看着她没有说话。 青灵不知为何感到些许委屈,“可是姐姐也没问啊……他就是朝中的另一位王爷,贤王,过几个月你及笄后就要与他成婚了。” “......好了,我知道了。”木恒沉默片刻,继而又转向李衣琼平静道:“那顾攸宁是怎么回事?” 李衣琼本还在暗骂着某人,此时闻言思绪回转,没有多想便回答道:“顾大少年在京城中倒是十分出名,传闻他有些玩世不恭但却做事周虑,时常与姑娘家谈笑但却克己知礼,从不逾矩,喜欢出行周游,捣鼓一些新鲜玩意,但却不知为何至今都未娶妻,就连妾室都没有。” 木恒想起先前在侯府柳雅南说的那些话,便问道:“纳兰菀青是谁?” “纳兰小姐啊,她是参知政事纳兰大人的女儿,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京城极其有名的第一才女!大姐姐你常年呆在家里,还没见过她,不过几日后的上元灯节上大姐姐若是出行,许是能碰见她。”小姑娘眼中似乎闪着向往的亮光。 话说李沅君极少出门,认识的人向来不多,李衣琼以为她是忽然起了兴致,也没有感到意外,又说道:“大姐姐以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爹爹也怕节日里人多拥挤也不让我带你去玩,但是以往的灯节可热闹了!大姐姐今年要不要同我和姐姐一起去?我们几个在爹爹跟前劝劝,指不定他就同意了!” “去去去!”还不待木恒说什么,青灵就已经颇为激动地喊道。 木恒没有理她,应道:“好。” …… 用不了多久,关于武安侯府顾大小姐忽然恢复神智并主动退婚的消息便已传遍大街小巷,男子们哑然失笑,全当笑谈,少女们嗤之以鼻,并以为耻,但除此之外,自然还有着一些持不同看法的人存在。 而关于退婚的事,齐王果然如其所言上奏请求解除婚约,听闻当朝皇帝得知此事后朗声失笑,没有动怒,更没有责怪武安侯,只是祝贺他爱女病请好转,继而笑着说了一句,“想来爱卿千金另有良配,此事就此揭过吧!” 圣上都发话了,其他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京城之中却不然,于是各种谣言四起,有说顾大小姐一直以来都在装疯的,也又说她看不上齐王,所图甚大,也有说她早已有了意中人才做出那等胆大之事。 但无论如何,谣言都会有暂时平息的一天,不是因为有人出面澄清,只是因为上元灯节将要临近了,此时的大街上满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木恒此时正合着李衣琼一齐在书房中向明国公请求外出。 明国公已然得知她在武安侯府中晕倒一事,本欲拒绝,但见爱女此时眸光淡淡,没有半分少女该有的活泼生气,不禁因为自己总是约束她的出行而心感愧疚,便叹息一声,嘱咐道:“要去就去吧,莫要走散了,早些回来!” “多谢爹爹!”李衣琼早就盼望着要带木恒出去,闻言喜上心来. 明国公看了一眼木恒,摆了摆手,两人便走出书房,各自回屋准备出门要带的物品。 木恒走在长廊上,向青灵问道:“上元节里都会有些什么?” 青灵坐在她肩膀上荡着小腿,捧着小脸笑道:“在街市上逛灯会,猜灯谜,放花灯呀,还可以带着面具!还会有富贵人家在船上举行吟诗作赋、弹琴起舞,热热闹闹的,可好玩了!而且,每到了那时候,就会发生一些美好的爱情故事!” 但不管是玩乐还是佳人才子的情意绵绵,木恒都很难提起什么兴趣,此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八十五章 可以买,为什么要猜 次日夜晚时分,夜空晴朗如镜,圆月悬挂,花市上街灯已是明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阁楼、房檐、石桥,还有桥下的巨大的楼船,不时有焰火燃放,恰恰像是落了满城的星雨。 买卖各种小花样的小贩们乐呵呵地看着来往的客人,街市上人流穿梭,暗香迷离,丝竹乐声渺渺,悄然自其中拂过,孩童手拿彩色风车不知疲倦地追逐打闹着,精心打扮后的少女们美丽夺目,低声浅笑,河上点缀着颜色多样的花灯,一如繁星那般美好静谧。 在这时热闹欢喜的节日里,画枝也希望给木恒打扮得俏丽活泼一些,从满是素色衣裳的衣柜里挑了件轻盈的赭红银边云雁纹锦衣,继而又给她批了件四喜如意大红绒边斗篷,简单梳了个落发小髻,挽起两边发丝簪上白金流苏发钗和银丝吊坠,简单而不失雅致端庄。 马车停在花市街头,姐妹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木恒,生怕她走丢或是磕着碰着,让人有些无奈,“你们想去哪里便去吧,不用担心我。” 李衣琼两人对视一眼,“大姐姐,我们不放心你。” “我有画枝陪着,累了也会回车上休息。”木恒不以为意,而看二人仍旧迟疑,她已不想再说什么,轻挥了挥手便顾自往另一边走去,还说道:“不要跟着我。” “二位小姐放心,奴婢会照看好小姐的。”画枝向二人行礼,随后便跟上去。 李温月二人自知不该再跟着,站在原地只得担忧地嘱咐了一声,“那大姐姐你要小心才是。” 木恒没有理会。 避着人流走着走着,二人来到了一处面具摊前停下,上面挂满了各种面具,做工精细、颜色各异,恰好都是时兴的罕见式样。 小贩见来了客人热情地招呼着,指着上面挂着的灯谜纸片眯眼和善说着:“这位小姐若是想要面具,大可不必花银子买,只要您猜中了其中一个金字灯谜,小店便可送您一个。” “这是不是真的啊?”此时摊前聚了一些人,其中有疑问声响起。 小贩笑着向众人道:“童叟无欺,若是不信大可请个人试试。” 但问题是,若真是猜对一个灯谜便送这样一个面具,那纸上的灯谜岂非很难猜?一念至此,众人便有些犹豫起来,而便是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是什么样的谜底竟如此值钱,不如我来猜猜看?”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让开路来,露出一名身着绛紫云纹立领长袍的男子,头戴束发玉冠,丰神俊逸,气度不凡,笑容和煦间威仪自露,身后还跟着一个微低着头的暗灰长衫男子,虽说其神色不知为何隐隐慌张,但自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凡事先来后到,这位公子还请稍等片刻。”小贩见识不广,但却自然能认得出说话男子是个贵人,向对方微微作礼,却是谦卑一笑,继而转向一旁,“这位小姐要不要先猜?” 此话一出,众人视线便落到了木恒身上,只见她眉眼清然而不失婉约,端庄之余又多了落落大方之感,微微惊叹后便想到她该是某家府上的小姐。 长袍男子也看向她,笑容儒雅有礼。 “不猜,买一个。”因为先前一直都有人说话,故而木恒一直都没有说话,此时见小贩问她,便看着对方说道。 而这样的回答显然出乎了在场之人心中所料,就连画枝都是看向她,眼中疑惑。 在如此热闹的气氛中,正常人家的姑娘不都是会先羞怯推辞一番,随后仍旧依着去猜的吗? 木恒见画枝只是看着她,没有动作,便问道:“你没有带钱吗?” 画枝听到小姐在喊自己,忽然回过神来,旋即拿出钱袋便要买一个面具。 小摊老板无奈,想着先前也并未说不能直接买,于是也只得卖她。 两人就此离开。 经此一出,众人虽是感到意外,但却并未被扰了兴致,依旧意趣盎然地围着小摊看方才那位公子猜谜。 木恒本戴了面具走离小摊,而后却不知为何回过头去。 “小姐,怎么了?” “刚才有个人看了我一眼。” 画枝闻言也望了过去,因为浅色衣裳在这灯市中很是显眼,于是她便看到一个衣着素雅的少女回望了这边一眼,随后带着另一个小姑娘缓缓走进人群中的小摊内,“咦?那个人看着像是武安侯府的婢女秋菊。” “嗯?” “秋菊是负责服侍顾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木恒看着那处,“所以?” “前些时候听闻因为顾三小姐求情,武安侯便答应了准许顾大小姐上元节出来游玩,没想到是真的。”画枝沉默片刻,有些不确定道。 此时小摊处的人群中响起鼓掌声,却不知是为谁。 “刚才那个人是谁?”木恒隐隐猜到了什么,向青灵问道。 青灵神秘一笑,“姐姐,我不能剧透哦!” 正看着,便见众人让开一条道来,方才那名男子亦戴着面具走了出来,视线穿过人流,而后注意到木恒,颔首点头,似便要走过来打声招呼。 木恒亦是点头,没有走开。 “在下严祈,相见便是有缘,不如一齐结伴同行?”男子在她面前笑问道。 木恒没有看他,“我在等人。” 听上去像是婉拒的措辞,男子倒也不懊恼,站到她身旁,“那在下便陪姑娘一起等如何?” 木恒没有理他,依旧看着前方。她本欲独自逛一逛,但此时自然已改了注意。 不久后,先前衣着素雅的少女从人群中走出,向周围看了几眼自然也注意到了木恒二人,本欲就此离开,但却又在迟疑间走了过去,看了严祈一眼,向木恒问道:“你在等我?” 木恒淡淡一笑,“听说你妹妹在船上办了一场宴席,不知可否带我同去?” 顾倾城闻言蹙眉惊讶,“你若真想去,为何不早先找她说一说,还需要我带着去?” 不光是她,画枝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木恒摇头,“我忘记了。” “那你稍后跟着我走便好。”若是他人听到这样的解释,定然不会相信,但顾倾城却是知道她自小体弱,心想,难道身体不行连带着脑子也不行了?于是便没有拒绝,随后她又转向严祈,“你是谁?” 男子倒是斯文有礼,又介绍了自己一番,说是一平民书生。 几人在热闹的街市中走着,其间顾倾城的丫鬟秋菊提议时辰尚早,上船前可先去放花灯,于是便到小摊前买了几盏点亮后的花灯,其里烛火摇曳,梦幻美丽。 河岸稀疏散乱地站着少年少女们,有来幽会的,有结伴赏景的,也有饮酒聊天的,更有向心上人暗暗表达情意后被拒的,当然更多的是来放花灯的。 放了花灯按例是可以许愿的,而大多数愿望都是些关于爱情圆满诸如此类,但木恒自然不会做这些事。 “姑娘不许愿吗?”一旁严祈见状便笑问道。 无论从他的语气谈吐还是从话语本身来看,这都不算是一个烦人的问题,但木恒却是轻挑了眉,“我累了。” 严祈失笑,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但画枝闻言却是焦急问道:“小姐你累了吗?要不要先回车上休息?” 木恒看向她,眼神平静,“从现在开始,回府前我不许你说话时你不准说话,也不准拉我的衣裳。” 画枝急得团团转,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宴席快要开始了,走吧。”刚许了愿的顾倾城则是朝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双手环胸,淡淡说道。 (求喜欢的小伙伴们点下收藏和投票票哇(●''?''●)) 第八十六章 宴席上总会发生一些意外 寂静夜色中,一艘停泊在岸边的巨大楼船,灯火辉煌,衣着不凡的世家小姐和公子们来往其间,好不热闹,而后随着一道清脆的铃声响起,人们手里拿着通行花令纷纷走入楼舱,虽然顾倾城也被船上管事认出,但却不让她带人进去,还说了一句这是二小姐吩咐的。 “怎么回事?”正是准备争执之时,听到吵闹声的顾攸宁便带着杜若走了过来,摇着纸扇问道。 顾倾城神色淡漠,看向他说道:“管事不让我带人进去!” 顾攸宁看了木恒二人一眼,旋即转向那名管事,笑道:“我总可以带人进去吧?” 管事看到大公子都这样发话了,哪里还敢不依,惶恐跪下,“奴才不敢!还请大少爷恕罪!” 顾攸宁没有再理他,向木恒温和笑道:“不知李小姐的脚伤可好些了?” 木恒抬头看向他,“好了。” “那便好,只是不知这位是?”顾攸宁转向严祈。 严祈礼貌微笑,“贫苦书生一个,不足挂齿。” 顾攸宁闻言不再追问,却是多看了他一眼,而后请几人进去。 楼舱内布置华贵讲究,明亮绚丽,纱幔轻飘,酒香合着淡淡脂粉味弥漫于空气中,男女分作两边,隔着过道平坦席地而坐,各自桌上还摆放着不如何浓烈的果酒。 木恒正准备走向另一边,却忽然被严祈叫住,转身便见他笑道:“虽萍水相逢,在下还是想要请问一句姑娘的姓名。” “既是萍水相逢,还问名字做什么?”木恒没有迟疑,说完便顾自走去,余下严祈哑然失笑,而他身边那名随从却是在此时低声问道:“若您想要,奴才可以……” 还不待他说完,严祈便从容向前走去,自有威仪淡笑轻声道:“国公府的嫡小姐李沅君,世上女子万千,朕…本公子还不至于非要她不可,何况她可动不得。” 那名随从想着某些事,便也不再多言。 各家来客皆已落座,宴席正式开始,台上所呈现出来的先是歌舞,一群轻纱遮面,身材窈窕的女子长袖善舞,伴着丝竹声轻盈舞动,而后不时有掌声响起。 木恒没有想到李温月两姐妹也在船上,简单说了几句便让她们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但李衣琼在外面玩得差不多了,此时也不想听姐姐和她的朋友们谈些诗词歌赋,便留了下来,兴致勃勃地说着她二人路上所遇,“大姐姐你知道我们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怎么来到的?”木恒已将面具放在桌上,不顾面色焦急的画枝喝着果酒,随后发现味道不错后又多喝了几口,于是脸色微红,感到些许不适,她将酒杯放下。 李衣琼说着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路上偶遇顾大公子,他请我们来的!” “嗯。” 台上依旧是舞姿乐声,终于不久后,台下一阵轰动,隐隐像是赞叹惊呼。 京城第一才女纳兰菀青要上台献艺了! 只是她向来极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此时又为何会同意邀约? 木恒往台上看去,便见一素青长裙的女子怀抱木琴,白纱掩面,一眼看去说不出的窈窕美丽。 “大姐姐,你看!她就是纳兰小姐了。”李衣琼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台上少女,拉扯着木恒衣袖神色激动。 舒缓动听的琴声随后响起,木恒被小姑娘晃得有些晕,也并未觉琴声如何,不经意间看向对面,而后便见纱幔飘动间似有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隐现风雅。 “他是谁?” 此时的青灵也喝了几小口酒,笑着说道:“哦,这个呀,姐姐你猜猜看?就是李沅君很在意的那个人!” 木恒收回视线,拿起酒杯后又放下,撑着头微微合眼,“白瞻。” 少年丞相,稳重谦默,冷静自持,不苟言笑。 很快一曲终了,宾客席中掌声响起,赞叹夸奖声此起彼伏,但此时的木恒已经不太能听见,但因为不是真的睡着,于是便隐约听到后面的歌声、欢呼声和诗词的朗诵声。 “大姐姐,大姐姐,你是困了吗?”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受到有人在轻轻摇着她,于是睁眼。 神色淡静,没有初醒后的茫然迷蒙,她看了一眼李衣琼,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抬头,旋即又很是自然地低头。 空中响起一阵笑声,“看来李小姐很不想见到我啊!” 先前不知何时来到的李温月以为她是喝醉了,坐下来轻声道:“姐姐怎能在这样的场合喝酒失礼?” 语气舒缓,却依旧能听出责怪之意。 木恒看了她一眼。 李温月自知言语欠妥,微低着头也不说话。 木恒没有让画枝扶自己起来,更没有要理会谁的意思,依旧准备撑着手闭目养神。 顾攸宁本只是代繁忙的顾倾心来打声招呼问候几句,确实没有想到对方的态度似是有些冷淡,但或许是因为少女脸上淡淡的红晕有些好看,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扰了她的休息,自然也不会心生芥蒂,温和笑道:“是我打扰了,还请诸位小姐莫要见怪才是。” 与两姐妹说着一些客套的话后,他便走到另一处与那位杜若公子聊天去了。 李温月这才回过神来,犹豫了许久向木恒问道:“姐姐是不是对顾公子有什么误会吗?” 木恒没有睁眼,“没有误会。” “那为何……” “没有为何,而且这些事都不重要,以后也不要因为此类事情来问我。”木恒摇了摇头。 说得难听些,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你吵到我了,而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会与他人好好说话的人。 李温月本便聪慧,自然知道她话语所指,抓紧了手帕感到些许难过却也只能作罢。 “姐姐?”李衣琼感到有些不对劲,担忧道,却只见她话也不说就起身离开,于是赶忙追了过去。 画枝还不能说话,用眼神问木恒是不是有些过了。但木恒自然看不到,而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解释。 宴席上的歌舞丝竹已然停止,此时楼舱上一些相识的好友聚在一起谈笑着,更不时听到少女们轻盈的笑声和窃窃私语,无非是哪家小姐与谁家公子又如何如何了,京城之中又有什么传闻之类的话题。 楼舱外某处不起眼的角落,严祈正与一名白袍男子说着话,只见那名男子容颜极其俊美,霞姿月韵,神色却带着紧张,“还请陛,您尽早回去才是!” 他自然便是方才宴席上的白瞻。 ”爱卿若是一直都这般刻板,在朝中可不好与大臣们相处啊!”严祈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地微笑,他拿出一只装着果酒的玉瓶,问道:“今日不谈政事,只谈私事,修齐何不趁此良辰共饮一杯?” “微臣惶恐,万万不可失了君臣之礼啊!何况饮酒于身体无益,还请三思!”男子作势便欲下跪,却被严祈拦住,只听他笑道:“不过是甜酒罢了,人家一个小姑娘都能喝,难不成爱卿还比不上一个女子?” 小姑娘? 话中意有所指,白瞻莫名想起自己先前不经意间看到的红衣少女,想着对方仍如当年那般柔弱不自理,让人心软垂怜,却又平静道:“微臣与李小姐不过数面之缘,确乎没有过往来。” 严祈似笑非笑,正准备说些什么之时却忽然听到楼舱内传出的一道惊呼声。 “啊!!” 因为不过一墙之隔,也便听得还算真切,像是哪家的小姐受到了惊吓,两人本并不准备理会,但却又听到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似还带着慌乱和不安,“李,李小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严祈听到话中的某个称呼,看向白瞻笑问道:“不如去看看?” 白瞻却是平静回道:“不必。” 但即便他这般说话,严祈却自然不会就此改了主意,转身走向楼舱入口大笑道:“再不快点去就看不到发生什么了。” 第八十七章 大婚啦 木恒安静坐着自顾养神,欲待时辰差不多了便离开,而也因为她这样,偶有一些别家的小姐欲向她问候一声都只能作罢。 月夜晌欢,迷离醉人之刻,正是有情人将成眷属,而无缘人伤心低泣,只得独自饮酒的时候,而往往你越是不希望避开某种事时,它便越是容易发生。 她合着眼,隐隐听到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摇摇晃晃,没有规律,像是醉酒之人,正待睁眼之时却忽地感到脸上一阵温润,似有甜甜的酒香,旋即便听到了前方少女急切惊慌的道歉声。 她没有睁眼,因为还沾着酒水。 画枝已被吓得愣住了神,醒转过来时已泪光点点,又是心疼惊恐又是恼恨难言,顾不上看那泼酒之人,微微颤抖着找出丝帕,赶紧替木恒擦脸。 此时船舱内的人已纷纷聚了过来,场面似乎变得有些混乱,众人都已经认出当事二人的身份,一名便是那位明国公最为疼爱的嫡女,而另外一位却只是小小太常少卿的女儿。 事情的经过其实是这样的,那位孟小姐不知为何失意多喝了几杯酒,就有了醉意,但如此尚是无妨,但她却在路过之时莫名泼了正闭目养神的李小姐一脸的酒! 而若只是不小心碰到了酒瓶沾了些酒水大可小事化了,但那可是当众泼了一脸啊!虽说这酒不冷也不烫,不至于如何,但此举是如何的冒犯羞辱已经无须明说。 “沅君姐姐怎么了?”先前还在人说话的顾倾心也已闻声赶来,看了看那名因为自己的醉酒之举正坐倒在地上哭泣的少女,坐到木恒身边,说完便又欲给她擦脸,却忽然见她抬起了手,莫名清楚这便是让她们停下的意思,于是便收了动作。 木恒拿过画枝的丝帕,再仔细地擦了擦。 小姑娘方才太激动,以至于到了现在她的脸上仍旧淌着酒。 数息后她擦毕,将丝帕草草放在桌上,没有理会周围众人,抬眸看向桌前正哭泣的罗裙少女,却也不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 她的眼眸依旧很淡,不见怒气,亦没有什么情绪,但却不知为何隐见不解,她其实一时还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泼酒。 而就在众人以为她要问责之时,她却在片刻沉默后向少女平静道:“酒不错,还有吗?” “但就算有,以后还是直接给我好了。”旋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道。 不错?还有吗?直接给我? 正常人家的小姐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羞愤难言吗?何况你可是名门闺秀啊! 这样的回答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就连倒坐在地的少女都是停止了抽泣,场间一时无人反应,寂静之时却又在下一刻响起一阵笑声,清朗有力,似还带着欣赏。 “看来是误会一场。” 顾攸宁走了过来,向地上少女笑道:“李小姐都知你是无心之失了,还不快来谢谢她?” “怜容之举多有冒犯,多谢小姐宽饶!”少女闻言顿时欣喜,拭去眼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对着木恒半跪着行礼。 此番波折暂时告一段落,众人纷纷散去,走时似乎还意趣盎然地谈论着什么。 宴席结束洗过脸后,木恒准备离开。 临行前顾攸宁代顾倾心来送行,并为宴席上的招待不周道歉,说完后还要送了她几坛美酒。 木恒婉拒,“家中不准我喝酒。” 顾攸宁不以为意,笑道:“想来国公大人先前也并未准许你喝酒。” 但你还不是喝了?虽然只是果酒。 木恒轻挑了眉,不再说话,起步转身,却又听他莫名说了一句,“难道你就不想去问清楚?” 她知道他的意思,回过身来平静道:“太聪明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顾攸宁笑看她,“所以呢?” 木恒说道:“但只要你足够聪明。” “还有呢?” “不要与我走得太近。” “为何?”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因为聪明的人往往能知道很多,而我很懒。” 懒得不愿意掩饰,懒得即使被人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但这样的懒显然会带来麻烦,她当然不喜欢麻烦。 …… 一晃好几个月过去,京城之中除了圣上自上元节后心情大好,嘉奖了一番有为之臣的事为人津津乐道之外,便是那日宴席上明国公膝下嫡女那出人意料的两句话尚为人称道,有人说李小姐果然不愧是名门闺秀,宽宏大量,也有人怀疑那泼酒之事不过是有心人布的一场局,都是假的,但那种猜测也只是在于少数,毕竟孟家就曾经出面为当晚之事向明国公当众致歉过。 本说白了去,那其实也不过是些不轻不重的小事,之所以又被人谈起则是因为今日那位李小姐就要出嫁了,嫁的是当朝有名的怀德之人,贤王。 因为两位都是身份极其尊贵之人,普天同庆,大街小巷人家为了沾喜气也已纷纷在自家房檐挂上红灯笼,还买了一些焰火爆竹准备在新娘子轿子经过时燃放,一时热闹无比。 明国公府内自然也是一派喜庆气象,大红绸布挂满全府,门里内外的窗子都贴上精心裁剪的窗花,红毯铺地,喜糖红花被撒得到处都是,府中下人们都穿上了寓意欢庆的衣裳,脸上挂着又欢喜又不舍的笑容。 在府中生活了十多年的大小姐就要出嫁了,任谁能就这样舍下呢? 与国公府交好的各家都是送来了贺礼,其中数太常少卿孟家送来的贺礼尤其用心,孟怜容更是亲自来了,除此之外,顾倾心和苏管彤等与木恒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带着礼品过来送嫁,众人在前厅谈笑着,等新娘子出来。 木恒此时正坐在房中梳妆。 黛眉染画,朱唇微抿,轻轻扫开两颊脂粉,图案繁复层层叠起寻不到去路的花云纹大红嫁衣,每一针都是巧夺天工的手艺,墨色长发全然盘起,戴上金花簇拥宝蓝凤凰衔珠流苏头冠,再拿过一面绣花红扇便走出门去。 青灵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姐姐,你很累吗?那下次就不嫁了!” 木恒没有理她。 一行人来到前厅,李衣琼冲上前去抱住她,带着抽泣声道:“大姐姐,我以后会齐王府去找你解闷的!” 木恒想起小姑娘前些时候见到自己时总是欲言又止,于是看了近旁的李温月一眼。 李温月此时正擦着泪顾自伤心着,自然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前厅等候的顾倾心几人此时也上前问好祝福。 木恒向几人点头,随后来到明国公面前,还未说什么,便见他郑重地拉起自己的手,情绪难言,半晌后才叹息一声,“过去之后莫要委屈了自己。” 花轿起,凤冠霞披,锣鼓喧天,十里红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最后在一阵祝贺起哄声中送入洞房。 屋外爆竹声混着各种男子之间的劝酒声,热闹非凡,木恒摘了凤冠,脱下繁复累赘的外衣,然后躺在大红床榻上,“我饿了,也累了,要睡了。” “姐姐,你再忍忍,稍后李沅君的夫君就进来了!”青灵在一旁劝道。 木恒合着眼问道:“为什么是稍后?” 青灵飘到她脸旁,“姐姐忘记了?明国公曾嘱咐过贤王李沅君身子弱,累不得,让他不要耽误太久。” “我自己睡觉,他来有什么用?” 青灵似有些无奈,“就算因为李沅君体弱暂时不能行房事,但有些礼仪还是要有的。” 木恒会意,“就算没有什么用,但还是需要仪式感。” “对!就是这个意思!” “知道了。”木恒应道,但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青灵有些着急,但却也没有办法,便只得趴在她脖颈上一脸幽怨。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喧闹声微微平息,随后传来一道轻轻的开门声。 画枝端了一小盅不知装了什么的吃食放到一旁的桌上,步履小心缓慢走到床前,“小姐,小姐,您是不是饿了,奴婢去厨房给您拿了桂圆红枣银耳汤,您要不要喝点?” 木恒发现这个小姑娘最近是越来越懂事了,于是感到有些满意,闻言让她扶着自己起身,拿着汤匙缓缓喝了几口汤,正吃得差不多时却忽然听到前方响起一道笑声。 “昭昭若是喜欢这汤,以后本王便命人做好每日送来可好?” 第八十八章 死了也不要紧 昭昭是李沅君的小名,如此一番话说得也是亲近而不失礼,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但这自然不包括木恒,她抬头看向来人,“不用,我不喜欢。” 此前正低着头的画枝忽地回神,赶忙行礼,“拜见王爷。” 来人一身喜袍。面如冠玉,优雅贵气,身姿挺秀高颀,谈吐不凡,正看着床边的人温和地笑,摆手示意画枝不必多礼,随后转向木恒,“那不知昭昭喜欢什么吃食,本王命人明日做便可。” 木恒没有说话。 无论对方是客套还是真的关心,她都不关心,更懒得随声附和。 贤王见她这般以为她只是尚不能适应,也不在意,挥手让屋中侍奉的婢女都退下,走到床边坐下,“昭昭既已嫁过来就是本王的王妃了,本王也尽己所能好好待你,府中绝大多数事你也都可自行决定,但是有一点就是,希望昭昭没有什么事不要前去梨香园。” “知道了。”木恒靠在床架上,离他也不算近,知道话中提到的梨香园里住着的那位便是传闻中最受贤王宠爱的侍妾,微微合眼平静道。 “那既然昭昭累了,不用尽早休息?”贤王一笑,说罢便欲伸手将木恒抱过来,但却还未触到她衣裳便听她说道:“我自然是会休息的,你今夜不必留在这里,以后也不用。” 语气之中没有排斥或是嫌弃,只是平静。 贤王早先便听过她的一些传闻,也知道她是不按常理言行的女子,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生气,倒是站起理了理衣裳笑道:“既然如此,昭昭就早些歇息,本王去叫人来服侍你就寝。” 说罢便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姐姐,他这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啊!”青灵见状轻哼一声。 木恒淡淡道:“我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所以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次日清晨,因为正值五月夏日,画枝便给木恒挑了件素雪流云千水纱裙,简单梳了个发饰,戴了支银枝缠珠花流苏步摇,因为她不喜脂粉,便也只是粗略描了眉。 梳洗完毕后便到膳厅用早膳。 贤王已坐在那里等候,听到动静便抬头看去,便见一女子容颜清丽,衣饰雅贵,柔弱纤腰不禁风,美目流盼间淡淡风情,不若昨晚那般娇媚欲滴,却自然如画中走出来一般泠泠若仙。 无论如何看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他走上前去便要扶她,随后便见她淡淡看了自己一眼,也并未拒绝。 二人用过早饭后,贤王照常要去上朝,看着木恒犹豫迟疑间终是说道:“按理稍后会有人来给你请安,你……” “嗯?” 贤王又沉默片刻,“莫要为难于她。” 木恒看向他,“我为何要为难于她?” 贤王见她这般,似是真的在不解自己为何要向她说那样的话,不知为何笑了笑道:“那便无事了,本王给你派了个护卫,若见到屋外多了个人,昭昭莫要觉得奇怪才是。” 木恒点头,没有说什么。 待贤王离开后没过多久,她果然见到了那个来向自己请安行礼的人。 一身淡蓝拢雾薄烟纱,配饰素雅,肌肤胜雪,娇媚柔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吐气如兰,如水中纯白莲花般楚楚动人,不自觉让人心生怜惜爱护之意。 此时那名女子正被贴身侍女搀扶着,不知为何还轻捂着肚子,身姿窈窕,步伐缓慢。 “姐姐,她就是楚美人,动不动就会哭,挺招人烦的。”青灵在一旁抱着小手说道,随后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说道:“凡是王府里请安的情节呢,作为王妃都是要立威的,你要表现得凶一点!” 木恒坐在椅子上看向来人,也没有说话。 她向来的行事作风便是如此,也没有其他的意思,但这落在场间其他人的眼中自然就成了神色不喜的模样。 那位楚美人见她这般更是身子一颤,作势便要跪下行礼,却被一旁搀扶的丫鬟拉住,只见那丫鬟向木恒草草行礼,莫名有些义正言辞地说道:“美人身怀有孕,王爷曾说过不必向谁行礼,还望王妃见谅。” 话音刚落,青灵就带着些惊讶忽然喊声道:“姐姐,她这是在挑衅你啊!这人好生嚣张!” 木恒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没有看那名丫鬟,而是看向那位楚美人。 “春水,不要胡说!”楚惜察觉到她的眼神,神色微微慌张,说罢便要再次行礼,却又被那名叫春水的丫鬟死死拉住,“美人你怕什么!王爷分明说过不让你行礼的!” “可……”楚惜神情柔弱,似是十分纠结,泫然欲泣,旁人看了去不自觉便会认为是谁对她做了什么过分无理之事。 但如此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自然让人怜惜,只是即便是矜持知礼,若做得过了,也会成为矫揉造作,在木恒眼中便是如此。 她静静地看着二人,自觉这般场景过分可笑无趣,背后深意亦是无聊乏味。 “哼,真不要脸!”青灵却在一旁很是气愤。 但木恒只是这般看着也不说话,便让得那站着的二人跪也不是,站也不是,而先前气焰嚣张的丫鬟春水此时脸色踌躇,目光游移数息后也不行礼,下巴微仰说道:“还请王妃示下!” “放肆!”站在木恒身旁的画枝本因知晓了些许她的性子,心中明白自家小姐自有主张,本不欲插嘴,但见此时一个小小的婢子都敢在这里耀武扬威了,她不禁气上心来,怒声呵斥,“王妃如何做事还用你一个小小的奴才指示?!” 面对这样的斥责,那名丫鬟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奴婢自然是不敢指示王妃做事的!” “你!”画枝见状显然气极,上前伸手便欲向其一巴掌扇过去,但手正落于空中却忽地被对方抓住,只见丫鬟春水扬眉相讥道:“王妃还未说话,你也不过是一个丫鬟,也敢擅自主张?何况美人有孕在身,若是因为你的胆大妄为而动了胎气,你担罪得起吗?” 画枝显然没有遇到过这般跋扈的婢女,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奴婢无意冒犯,还望王妃莫怪!”春水将她的手甩开,转向木恒。 “退下。”木恒没有理会她,向画枝说道,旋即又问:“如果有人以下犯上一般是怎么责罚的?” 画枝咬了咬牙回到她身边,行礼说道:“回王妃,照例是要打二十板子的!” 此话一出,楚惜二人哪里还不知道这是要责罚的意思,于是她急忙下跪恳求,泪光点点,“王妃请恕罪,春水全然无心之过,还望您手下开恩!” 但即便她都已这般求情,那丫鬟全然没有悔过的意思,还赶忙要将她扶起,“美人你快起来,公道自在人心,奴婢就算冤枉也不能让您下跪!” 这一句公道自在人心说得实在冠冕堂皇,仍是谁站在木恒的位置显然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她坐在那里神色淡淡,平静道:“我不是很想按规矩办事,所以不会打她二十大板。” “小姐!” “多谢王妃宽恕!” 在场几人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一番话,劝阻声和感激声同时响起,但下一瞬木恒却再次看向画枝,“所以只须打到那个人说不出话为止,死了也不要紧。” 第八十九章 所以还是打死了好 话语反转,在场之人纷纷震惊抬头,看向她的眼中隐有骇然。 死了也不要紧?这摆明了是要往死里打啊! “春水是无心之失啊!还请王妃收回成命!我这就跪,这就跪!”楚惜心中焦急,梨花带雨,便要双膝跪下,却在即将触地之时忽然被人扶住,俨然是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只见他将楚惜扶好站立,便向木恒半跪行礼,“王爷属实说过免去楚美人的请安礼,还望王妃见谅!” 木恒知道他就是今晨贤王所说的那个护卫,“我也没有说过要她行礼。” 她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自然也没有命令楚美人跪下行礼。 “可……”护卫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欲言又止。 木恒看了他一眼,“如果在这里我说的话没有用,那你们就都走吧。” 语气平静,也不见什么怒火,即便是不满都未听出来。 “王妃说的话自然是有用的,只不过春水确乎无意冒犯,还请王妃三思。”护卫闻言微怔,顿时出声。 木恒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劝着自己,看着他们沉默片刻,“既然如此,我也想好了,不用等到不能说话,直接打死。” 直接打死?! 不过说话间的功夫,怎么就变得更加严重了? 何况动不动就要把人打死,即便只是一个奴婢,这般行为也已经可以说是十分恶毒了! 楚惜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那名丫鬟愣在原地,眼中惊恐。护卫见过许多腥风血雨,还算镇定,但还是意料不到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竟如此决断,他抬头看去,只见眉目淡雅的女子睁开眼睛,神色出奇地平静。 “我是王爷亲自指派到美人身边的人!你不能打死我!”春水却已是惊慌失措,口不择言。 木恒看向那名护卫,“所以不能杀?” 护卫见其看向自己,莫名呆怔片刻,“还请王妃三思。” “为什么不说清楚?” “这……” 谁能想到您一言不合就真的杀人啊! 一场风波似乎就要平息,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虚惊一场,而在此时那名护卫又说道:“但春水确乎有过,虽罪不至死,但罚还是要罚的,还请王妃将此事交予奴才处理!” 既然要动手,那么他人的下场对于木恒来说便只有两种,死或是活,至于如何死如何活她自然也不会关心,但此时那人不能死让她多少有些不喜,于是也只是淡淡看了护卫一眼,旋即转向微微失神的楚惜说道:“以后不管有事没事都不要来我这里,看着还挺烦的。” …… 麻烦的人总算都走了,木恒回到房中休息。 “姐姐,那贤王不是个好人啊!他先前都没跟你说过不让楚美人行礼。”青灵脸色愤怒,很是不满。 木恒沉默片刻,“因为他想知道我会怎么应对。” “但也不至于派那个丫鬟来这样气你啊!” 木恒平静道:“他不蠢,只是那个丫鬟比较蠢。” 所以方才的情景确非他本意。 她走到窗前,垂眸看向下方那个重新回来的护卫,想起对方先前进入大厅时自己竟是毫无察觉,青灵也飞过来看了一眼,“那他派这个护卫又是什么意思呢?” “可能是为了保护楚惜,并监视我。”木恒说道。 青灵闻言微感疑惑,“为什么要监视你?他很讨厌姐姐吗?” “他不讨厌,他只是以为我会很讨厌他心爱的那个女子罢了。”木恒收了视线,转身向房门外走去。 跨过门槛,向楼下走去,便正好遇到了先前去打听消息的画枝,“小姐,奴婢先前听闻那个春水被人带走后被打得满身是伤,看着很是恐怖,嗯?小姐您要去哪?” 木恒没有惊讶她得知消息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顾自出门,“赏景。” 果不其然,正走出大门之时,那名护卫便走上前来,行礼道:“王爷吩咐我保护王妃安危,若是王妃要出行还请允许我跟着。” 木恒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身边青灵却问道:“姐姐你想做什么呀?难道要去找回场子?” “我有些不高兴,也想看看这个人的武功有多高。”木恒有些无奈。 这个世界都是些凡人,没有修为境界之说,但自然存在一些能人异士,便出现了武功之说,而能充当王府护卫的人,身手自然不凡。 “哦!那你准备怎么看?”青灵若有所思,神色激动。 木恒闻言沉默片刻,“以我如今的肉身状况,掉进湖里会不会死?” 青灵知她所指,细想片刻后期待道:“不会的,不会的!” 木恒不知道为何小家伙一直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看了她一眼。 夏日温热,王府后院种着些玫瑰月季,还有着其他各色分辨不出名字的珍贵花卉,一处湖水中开了几朵淡色荷花,岸旁繁茂的杨柳姿态袅娜,煞是养眼。 木恒没有听从画枝的劝阻,轻轻提了裙摆往一旁的假山石上走去,随后靠坐在一处石上用手挡着光微微合眼,感到还算舒适,她有些满意。 此时晨光正好,湖面折射着好看的黄晕。 从不远处看去,美人静靠养神,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姿态随意,如水中荷,池中月,风流窈窕。 面色沉稳的护卫便站在距离刚好的树下,见此情景平静地将目光移开数分。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木恒觉得有些热了,随后缓缓站起,脚步向前踏去,却忽然一个踩空,眼看着就要掉入湖中。 “小姐!!” 纱裙轻飘,千钧一发之时,树下身影一闪,木恒自然也如愿地没有落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正环着自己腰站在湖边的男子,她轻挑了眉。 “冒犯了。”男子闻到淡香萦绕,低头正欲松手。 木恒看了看他,还未等他将手收回,随后伸手轻轻一推。 如此自然的动作与神情,哪里像是一个方才险些失足的女子,分明早有预谋! 护卫如今哪里还不能想到她这其实是想要把自己推下去啊!来不及顾虑太多,他随着多年来的本能,下意识猛地一把抓住木恒手腕。 扑通一声,两人齐齐落水。 衣裳尽湿。 “小姐你怎么样了?”画枝高声大喊,赶忙叫人,旋即又跑到湖边担忧询问,而后更是看向护卫愤怒呵斥道:“王爷派你来就是要你拉着王妃一同落水的吗?” 她并未看到先前木恒伸手的一幕,如今出事自然以为是男子身手不行才害得自家小姐落水。 护卫脸色平淡,并未解释,赶忙在水中欲抱住木恒上岸,却被她推开。 湖水不深,只是有些凉。 木恒被画枝扶上岸,鬓间墨发正滴着水,美丽的脸上透着冷情,她微微垂眸,回头看向男子,“我确实是故意的,你可以去告诉他,他信不信我也不关心,但想来你应该不太可能出现了。” 护卫在水中看着她,沉默许久,终是明白了她话中的真实意味,莫名笑道:“但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木恒摇了摇头,神色平静,“你的职责和你先前所说的废话都让我感到不悦。” 护卫有些意外于她早在前厅之时就已经对自己心生不满,问道:“所以王妃是想让王爷派个话少的人当护卫?” 木恒说道:“没有最好。” 护卫轻笑一声,“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第九十章 不能直接杀人 “所以你就把王妃也拉进水里了?”王府书房,贤王将手中书籍放下,看向前方站着的男子笑意斐然。 护卫单膝跪地,“请王爷责罚!” 贤王拢了拢衣袖,慢条斯理般道:“既然她想换个护卫,那你如何看?” “自然全凭王爷定夺!”护卫斩钉截铁地道。 贤王想起早晨那个淡然到极致的女子,俊逸的脸上笑意连连,沉默许久,唇角勾起,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就这么不喜欢你?” “看上去确实如此。” 贤王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也还是你来吧。” “是!” …… 因为处理及时,木恒自那次落水后也并未生什么大病,但却还是染了风寒,时不时还要抽着鼻子,在轻咳数声后淡淡地擦去鼻子中不自觉流出来的水,再加上有些头痛,很是麻烦,也因为这样,推却了许多其他的官家夫人要来王府拜访她的请求。 数日后好了些后,贤王陪着她回门,当时李衣琼心中不舍便嚷嚷着要搬去与她同住,她也答应了小姑娘过几天派人去接,呆了许久后一行人便回来了。 而在下车之时她却又在再次看到那个护卫时,便忽然感到头又开始痛了,于是捂了捂额,心情也更加不美妙起来。 “上次落水之失全然风影之过,惹得王妃染了风寒,还请王妃责罚。”男子在她面前单膝跪地行礼道。 木恒不想看到他,起步离开。 所希望达成的目的无疾而终,自己还因此身体不适,换作是谁都不会高兴。 她缓慢走在路上,想着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有没有安全一点的方法,正想着却忽听青灵在一旁急忙说道:“姐姐你可不能直接动手杀人啊!” 直接二字意味深长。 木恒回道:“我知道。” 风影神色不变,向前方的贤王行礼后便跟上前去。 贤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平静地过了几天,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木恒也便不怎么出门,除了吹风后还是会咳嗽流鼻涕外,一切都还算好,而按贤王先前同她所说那般,今日的安排是要一同入宫拜见皇宫里的太妃娘娘。 因为是面见长辈,打扮要得体一些,于是画枝便给她穿上一件金丝织锦花纹华衣,戴上海棠珠花金丝步摇和其他一些流光首饰,精心抹了脂粉后便走出门去。 也因为李沅君天生姿容美丽,可淡雅可妩媚,自然也可尊贵隆重,于是如何打扮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贤王见人出来后微微一笑,上前便欲扶过木恒的手。 木恒看了一眼马车前站着的娇柔美人楚惜,并未说些什么,却是毫不掩饰地避开了贤王的手。 贵贱有别,礼不可失,她照常与贤王同坐一辆马车,依旧在上车后靠在一旁准备小睡,本以为会也如往常一般地方到了自然也便醒了,但就在她准备合眼之时,身边的齐王却忽然拉过她的手,“马车颠簸,不如本王来抱着昭昭睡?” 木恒悄然收手,“不用,多谢。” 贤王也不气恼,坐近了一些后笑着伸手轻轻理了理她的发,也没有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木恒也被人叫醒,感到些许不对,她睁眼抬头看去。 她若真的要睡,既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也听不到青灵唤她,那么自然也不会知道睡时会发生什么。 贤王松开抱着她的手,笑道:“地方到了,我们下车吧。” 过度并且不经人同意的亲昵容易让人感到恶心,即便木恒尚不止于此,却也自然会生出极淡的不喜。 似是察觉到她平静的眼中有着其他的情绪,贤王态度谦和,笑道:“本王与王妃是夫妻,再如何亲近都不为过。” 这般理所当然的话语自然不会让人心生好感,木恒没有再看他,顾自下车。 接下来的事也不过是请安问候,说着一些不符合事实却又很符合礼仪的话,除去席间她只是喝了喝茶听她们说话似是让气氛没有那么融洽外,其他一些都还算是无波无澜。 拜见过太妃后,贤王有公事在身也便随意嘱咐了她二人一声后自行离开了。 青灵与木恒说着话。 “姐姐,我刚刚看那个太妃好像对你有些不满。” 木恒说道:“我没有行礼,她当然会不满。” “可你不是本便不用行礼吗?” 木恒起步向前走去,“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个长辈会喜欢在她面前傲气的小姑娘。” 青灵若有所思,“那她后来又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我不怎么说话。” 青灵闻言点头,旋即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只是太妃起先好像要更喜欢你一些来着,但楚惜说的话好像让她很高兴的样子,姐姐如果也多说一些指不定太妃就站你这边了!不能让那个坏女人占了先机啊!” “但我为何要做让她高兴的事?” 她当然不会做他人高兴而自己不喜欢的事,比如多说话,比如说讨人欢心的话。 小姑娘似懂非懂,“好吧~” 木恒来到一处凉亭前,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向那个娇弱女子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楚惜身子一颤,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她身边的婢女也早已换了一个,此时乖巧行礼道:“禀王妃,美人不熟悉宫中布置,也无什么相识的人,故而想与王妃同行。” 木恒看了楚惜一眼,也没有拒绝,随后便欲转身走向凉亭,却在起步之际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大姐姐,大姐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回头,而后便被一衣淡粉扑了个满怀,于是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和姐姐一同来的,安乐公主与她关系好便邀请我们来宫里玩了,路上还遇到了顾大公子他们!”李衣琼见到她很是欢喜,抱着她回头看了一眼。 木恒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位身着华贵宫装的少女和李温月,于是微微点头。 以她如今的身份不用行礼,但其余人自然还是要行礼的,于是两行人各有不同的请安行礼声响起。 “拜见贤王妃!” “拜见安乐公主!” 长相标志端庄的少女笑吟吟地走过来,微微行礼,“安乐见过嫂嫂!” 木恒点头,“嗯。” 少女亲昵地挽过她的手,“安乐先前便听过有关于嫂嫂的事,一直想见来着,只是都没有什么好的机会。” “此时恰好我们欲前往宫外武场看裴将军与顾公子的切磋,嫂嫂要不要也来?” 切磋? 木恒抬头看了一眼李温月,不知为何对方先前见到她似乎有些不太欣喜,说道:“那你且先等等。” 安乐公主乖巧点头,“嗯。” “你先送她回去。”木恒转向不远处的风影,但话刚说完便见他行礼说道:“楚美人自会有人护送。”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会离开。 木恒看了他一眼,转向跟着自己的一群侍女说道:“你们不必跟来。” 第九十一章 箭来 马车在武场外停下,其内走出来几个人前来迎接,安乐公主见状不禁感叹道:“顾公子做事果然一直都这般细致!” 先前李温月两姐妹进宫时恰巧遇到过顾攸宁,礼貌地聊了几句后知道了他会在武场与他人切磋,而李温月也便在与安乐公主的闲谈中提到了此事,于是便让好玩的公主殿下一时起了兴致要来看一看。 顾攸宁似是料到她们会来,便嘱咐了看守的人注意一些,不要失礼,故而此时有了迎接的人。 武场之中虽也有车马,但并非正式的军营,偶尔也会有一些世家公子来此地练武,其中也练习箭术的场地,也有用于娱乐的轻质飞镖等,故而也并非勒令不许女子进入,现在的时辰里人影较少,也大多是习武的士兵等。 李衣琼正拉着木恒,“大姐姐,听说顾大小姐也时常来这里习武,虽说被武安侯训斥了一番,但也还是会来,而且听闻她飞镖暗器可是扔得很准呢!连其他一些的男子都比不上!” “只是不知道她今日会不会来。”小姑娘一边说着还一边往四周看去,而后忽然指着前方某处方向惊呼,“大姐姐快看,顾大小姐今日果然也在。” 木恒往那处看去,只见稀稀疏疏站着人的一方带有护栏的高台上,少女面貌倾城美丽,英姿飒爽,姿态干脆凌厉,很是夺目。 因为只是切磋,所以拿在手上的只是软球。 “女主角的设定可是特工,练上几个月还是能身手不凡的!”青灵正坐在木恒的肩上,见状也是悠悠说道。 高台与高台之间隔着不远,而此时和安乐公主的李温月已经找到了顾攸宁与裴姓将军比武切磋用的高台,正被人领着走去一处更安全的地方观看,于是转身提醒木恒二人道:“嫂嫂,我们往那边走!” 木恒被激动看比武的小姑娘拉着,只好道:“你们先走。” 安乐公主正欲劝说却被李温月拉了拉,想着也不会有什么事,“那嫂嫂你万事小心才是!” 木恒向她道:“我不会有事。” “此处不讲求身份,还请贤王妃与公主殿下莫怪。”切磋尚未开始,高台上的顾攸宁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们的到来,身着浅灰劲装,扇子也被系在腰上,看了木恒一眼,倚在护栏上笑道,说罢便转身向台中走去,面对着的是一个面容沉毅的黑衣男子,想来便是那位裴将军。 即便没有修为境界之论,却也还是有轻功招式的说法,两人一来一回,不分伯仲,偶尔踏柱旋转于空中,见招拆招,顿时引来一阵目光与喝彩声。 木恒见过许多飞天入地,自己也尝试过,自然不会觉得如何,于是就跟着小姑娘一同看着顾倾城与另外一名男子的比试。 两人显然都是个中好手,白色软球掠在空中徒留残影。 “此处太过危险,王妃还请远离一些!”风影向四处看了看,走近了些向木恒说道。 木恒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正欲与李衣琼说上一声,却忽地被她拉着往前小跑过去,“大姐姐你看前面有人在比箭!” 木恒力气比不上她,画枝来不及反应,风影也不便伸手,于是二人很快便来到了一处摆放着靶场沿边,小姑娘精力无限,也看得投入,见一个个矫健男子箭术精湛,不禁愈发忘我激动,拉着木恒便要往射箭人那处小跑过去凑近一些看个清楚。 但在这样的地方忽然跑起来自然免不了撞到什么人或是吓到什么事物,于是好巧不巧左侧方一声马的嘶鸣声忽然响起,马旁人员下意识远离开来,而就在身侧一人看似就要不经意间背对着退过来时,木恒眉梢一挑,忽地松手,抬高了声道:“护住她。” 风影闻言瞬间掠去一把抱过李衣琼,将其带离人群,而木恒此时也因为忽然失重顺势摔入靶场内,黄土飞尘,手上血迹斑驳,粘着石泥。 但所幸不过越界一尺,也无性命之攸。 她自知无碍,便欲撑着坐起,但却是下一瞬,前方箭矢破空声忽地传来! “小姐!” “王妃!” “大姐姐!” 周围顿时传来惊恐不已的呼喊。 木恒再次挑眉,千钧一发之际,身体也只来得及微微侧倾,撑着的手已经乏力,她轰然向后倒去,脖颈以下的左肩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温热鲜血同时流出,染红了雪白内襟。 她当然没有痛呼出声,只是一时间失了些许知觉。 “你是故意的!”风影穿过众人,迅速来到她身旁将她扶起,眼疾手快地把淌着血迹的手轻轻安放于她身前,拿出锦帕捂住流血细肩,眼中满是责怪与怒火,脸色沉凝低声。 他实在没有想到她为了以玩忽职守为由将他赶走竟做出这样的事! 但其实在木恒的计算中,先前本便不该有人在那时射箭,更不应该会射到她的方向,因为她这里真的很偏,所以在被人扶起之时,她看了一眼前方存箭的站台方向。 “姐姐,刚刚那人分明是要往你的脸上射啊!”青灵着急愤怒的声音随之响起。 木恒神色平静,“我知道。” 此时已经有一群人围了过来,安乐公主神色紧张,被吓得不轻,李衣琼三人坐到她身旁自责抽泣,人群被急急拨开,顾攸宁冲进来蹲下蹙眉道:“怎么回事?” “我从不拿生命开玩笑。”木恒已将视线收回,看了一眼风影,旋即看向李衣琼,平静问道:“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我没事,大姐姐你有没有事啊?”李衣琼摇晃着头哭泣。 此时已有人提着药箱急急跑进来,拿出洁净白布和清水等就要给她止血包扎,风影也将她交给画枝,随后便不知所踪。 “无妨。”木恒当然有事,但在她看来只要没死便算无碍,于是便欲抬头站起,却被一旁的顾攸宁用扇子轻轻抵了抵肩膀,只见他笑道:“伤势如何至今尚未知晓,王妃还是莫要轻举妄动才是。” 第九十二章 杀了吧 此时的武场气氛显然很是紧张,众人皆是战战兢兢地围站在一旁,看着娇娇弱弱的美人莫名受伤既心生垂怜,却又生怕她会因此迁怒于他人,一时无人知道该做些什么。 而伤势却似乎有些严重,何况李沅君的身体本便虚弱,遭受到如此伤痛怕是早已晕过去,但木恒自然不想晕过去,她看了看粗粗包好的右手,觉得有些难看。 “这也只是应急之法,王妃莫要嫌弃才是。”顾攸宁似是知她所想,便笑道。 木恒没有回应,她的肩膀此时还捂着风影先前的锦帕,因为男女之别和身份,故而一时无人敢上前解开并查探伤口,肩处已不怎么流血,却是十分疼痛,想来已破开了丝丝血肉。 她看向提着药箱的那名老大夫,“过来上药,我不怪你。” 伤口不会像她从前那般自动愈合,若不及时处理,自然于身体无益,而且她现在已经开始有些喘气了,这显然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因为武场常发生打斗等,也会有人受伤,于是便请来了一个老大夫,而他虽说见过一些朝中权贵子弟,但哪里遇到过木恒这般皇亲贵胄受伤的情况,先前包扎好手后便颤颤巍巍地杵在那里,此时闻言惊慌跪下,“王妃息怒,草民只是略懂医术,且医的都是些精壮男子,贸然上药怕是会适得其反啊!” “刘大夫过谦了,我可是记得你十分熟知如何治疗箭术的啊,想来是因为此处人多不好施展,恰好王妃上药不宜有外人观看,不如先到营账内再行医治可好?我来给您打下手。”围坐在木恒身旁的李衣琼等人着急得就要开口训斥无能,但顾攸宁却在此时说道。 此话说出口,众人纷纷觉得在理,那名刘大夫更是不知为何看着顾攸宁直点头。 顾攸宁见状笑了笑,双手一使力,将木恒抱起,“形势所迫,王妃,冒犯了!” 先前已派有人快马入皇宫报信,即便不算太远,但毕竟需要时间,而处理伤势自然是刻不容缓的。 几人来到一处营账内,铺上几层的软布以及马车上带着的一些丝绸等物将木恒放下躺上,而后便开始摆放所需的药物针线等。 说是让刘大夫医治,其实是顾攸宁来看伤。 “早些年四处游荡,多多少少懂得一些医术。”他解释道,旋即看向放心不下而留下来的安宁公主几人,“稍后我会解开伤口的锦帕,会有些难以入目,若殿下和几位小姐害怕,可先离开。” 少女们自然是摇头。 “王妃忍着些。”顾攸宁也不再劝说,转向木恒,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将一旁的衣襟移开,缓缓拿开肩上那块锦帕,入眼处顿时一阵血肉模糊。 “啊——!” 从小养尊处优的少女们那里见到过这样的画面,果然情不自禁叫出声来,捂着眼睛不敢看。 除去先前跟来的顾倾城自荐留下外,顾攸宁连忙将其余几人劝了出去。 “你不怕?” “我当然不会怕。”顾倾城淡淡道,而后走到木恒身旁扶住她,看着她脸色苍白却仍旧面无表情,不禁疑惑,“你就不觉得痛?” 木恒勉强睁着眼,轻声道:“还好。” 顾倾城挑眉,“那你为何?” 不喊出来?至少也吱个声? “我只是受了伤。”所以为何要喊? 但顾倾城不解其意,却也不再问什么。 正是二人说话的时候,顾攸宁正一点点地将锦帕拿开,所幸帕子不太沾伤口,于是过程也还算轻松,接下来开始清洗伤口,他看向脸色苍白的木恒说道:“需要解一下衣裳。” “那便解。”木恒看向顾倾城,“多谢。” 顾倾城会意点头,然后松开她的腰带,将肩上的衣裳缓缓拉下至手臂处,露出血迹斑驳的伤口以及白腻肌肤。 面对难以承受的疼痛,即便意志坚定,寻常人却大多都会不由自主地晕过去,木恒当然不是寻常人,但这不是她的身体,而就像当初在武安侯府累晕那次一般,此时的她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姐姐你撑住!”青灵看着她额头细细地渗出了汗水,也感到十分难受,握着小拳头说道。 木恒虚睁着眼,没有理她,而是看向顾攸宁说道:“我不想晕。” 顾攸宁正仔细地在医布上抹药,闻言笑道:“为何?晕过去的话会好受一些。” “因为很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顾攸宁闻言失笑,见她不说话就又随意道:“话说为何你每次见到我都要出点事?不是崴脚就是被人泼酒,如今更是莫名被人用箭射中。” 许是想说说话清醒一下,木恒说道:“不会有下次。” 顾攸宁微微一笑,“好。” 木恒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而后便忽地感到肩上再次传来一阵清凉的痛意,她自然没有叫喊,只是脸色又苍白了数分。 一旁的顾倾城看着二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此时的顾攸宁已经处理好伤口,将木恒肩头衣物慢慢裹上,“需不需要睡会?” “不用。”木恒平静道,见衣服已经理好,便想让他们帮忙将自己扶起来,却听到外处传来一阵沉重而齐整的脚步声。 贤王带着人马赶来了。 营帐被人掀开,一身贵气的风雅男子走了进来。 看到眼前的场景,他步伐匆匆来到木恒近旁,看了让到一旁的顾攸宁一眼,轻声问道:“昭昭感觉如何?” 昭昭二字,尽显爱护之意。 木恒轻轻推开他欲揽向自己腰肢的手,让顾倾城扶着自己便缓慢站了起来。 贤王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王爷,先前射伤王妃的贼人已经抓到,还请王爷示下!”营账外风影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贤王看了木恒一眼,走出账去,便见风影正押着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向他单膝跪地行礼,身旁还有着一个面容沉毅的男子,亦是恭敬行着礼,他认出来对方便是裴净将军。 没有理会二人,视线往下,他看向那人寒声道:“何人指使?” 声厉俱下,自有威仪,在如此情形向让人不禁胆寒心惊,但被押着的那人却是只低着头,一身硬气沉声道:“无人指使!” 贤王神色微冷。 “禀王爷,此人是武场内的一个小兵,家境贫实,家中还有老母需供养,不想是会主动行凶的人,怕是被人唆使蒙蔽。”此时那名裴净将军却是忽然说道。 “将军不必替我求情,此事确是我犯下大罪,与他人无关!”那名士兵似是急于承认,赶忙抢声。 贤王的视线二人间来回,情绪莫测。 正当众人猜测他会如何处置之时,营帐里却是缓缓走出一名被人搀扶着的女子,肩上的伤已被仔细包好,只见她眸色淡淡,看了一眼地上那人。 贤王见木恒走出,离得近了些低头向她怜爱问道:“昭昭希望如何处置此人?” 木恒没有看他,“杀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俱惊。 没有人能想到如此干脆肃杀的话,竟是一名柔弱女子口中说出!即便是因为方才受到了惊吓,心中愤怒,为何还能能说得如此平淡?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自然皆是带着震惊与不解。 木恒不知道他们看着自己做什么,抬头看向风影,“又不能杀?” 又?这多出来的字代表着什么?难道先前也曾发生过此类事件? 风影此时已然回神,行礼沉着道:“自是可以的。” “此人一向老实本分,家中尚有人需他养活,决计不可能主动伤人,还请王妃还明鉴。”裴净也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震惊之余自然能够迅速反应,便赶忙半跪行礼。 再次被人劝阻,木恒眼中依旧没有半分情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 “这!”裴净已是完全愕然,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眼前女子美丽尊贵,美眸之中没有半分残忍,却看了让人感到莫名胆战。 此时众人皆是说不出话来,顾倾城倒是一直都看着木恒,神色淡淡,却又像是在想着些什么,而早已走出来的顾攸宁则是意外之余面带微笑,至于贤王,只见他笑容更甚,大手一挥看着木恒的眼睛笑道:“那便依昭昭所言。” 那名士兵在惊惧与心死之中被人带走,临了之际犹似脸色不舍地看向人群某处。 此时神色紧张的安宁公主走到木恒身前,拉着她的衣袖带着泣声地说道:“嫂嫂,安宁,安宁错了,以后再也不带你还这种危险的地方了!” 木恒看向她,“没事,与你无关。” 神色自然温然,话语温柔,引得小姑娘一把将她抱住,支支吾吾地点头。 第九十三章 你也是穿过来的? 不久后便传来那名士兵已被斩首的消息,而武场所发生的事也在京城之中大肆传开。 关乎皇家声名,百姓自然不过议论过多,只道是那行凶之人是咎由自取,而贤王妃也不过是依照律法为之罢了,但无论如何,终究还是会有极少数隐秘的说法,便是有人在私底下悄声谈论,当今贤王妃外表娇弱,其实不过是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毒妇! 而画枝便是将这样的消息传达给了木恒,但木恒自然不会关心这些。 近日来她因为养伤,除了其他一些必须的事,大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安乐公主等人也偶尔回来探望,李衣琼也被接到了贤王府暂住,如今正和着来看她的李温月在院子里散步,而除去贤王来她这里的次数变得有些多,时不时还要拉拉手被她拒绝,以及风影看她的眼神似有异样外,其他的都还算顺心。 “小姐,顾大小姐想要见你。”此时她正吃过午膳准备小睡一会,却见画枝从门外走来说道。 来人若是顾倾心倒还可以理解,但顾倾城找她做什么? “何事?” 画枝说道:“未说。” 木恒沉默片刻,“那便见见,顺便去走走。” 天气较热,她便简单披了件轻质外衣,出门后便看到了一身素青银丝软纱裙的少女,举止大方,俏丽的脸上略施粉黛,自然貌美。 顾倾城平淡行礼。 木恒点头,二人来到柳树下的一处石桌旁坐下,画枝等人端来了点心和好茶。 顾倾城看向周围的众名侍女,木恒会意,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顾倾城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风影。 “他不会走,但是也听不见。” 似是明白她的意思,顾倾城迟疑片刻,凑近了些看着她沉默许久,然后低声,“你,难道也是穿过来的?” 但还不待木恒说什么,青灵闻言却是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姐姐你被人发现了。” 木恒不想理她,说道:“算是。” 顾倾城脸上浮现惊讶之色,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你也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 二十一世纪? “不是。” 顾倾城看着她若有所思,尽管对方和自己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毕竟两人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加上对方先前给她的观感还算不错,甚至她对其还有些欣赏,于是不禁感到了些许亲切,轻声平静道:“我们那里爆发了一场疾病,也就是这里所说的瘟疫,我不下心染病死了来到这里,你又是怎么来到的?“ 木恒闻言抬了抬眸,“掉进来的。” 基于前一世看过许多架空类的本子,顾倾城对她的回答也不感意外,旋即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沉默许久,看了不远处的风影一眼,低声道:“你好像并不喜欢贤王。” 木恒点头,“我当然不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会嫁给他?你不像是想要荣华富贵的人。” 木恒摇头,“因为无论是拒婚还是逃婚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但总比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要强。”顾倾城闻言微蹙了眉,看向她的眼中情绪莫名,似是无法理解她的话。 木恒看向她没有说话。 顾倾城会错了意,看了四周一眼俏声道:“要不要我帮你?” 帮她合离吗? 木恒听到小姑娘这么说,不禁失笑,“我留在这里并不痛苦。” 所以为何要离开? 顾倾城显然无法理解这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却又不在意的态度,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也不便勉强,“若你以后改变主意了,可以来找我。” 木恒微笑,“多谢。” 善良的执着,虽然可能不必要,但总会有些可爱的。 “不客气。”顾倾城见她这淡淡一笑便如天地初春般自然美丽,不禁怔了怔,旋即道。 随后她便要告辞离开,但正是抬步之时却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院子传来的笑声,她循声看去,便看到了李温月两人,想着某些事她转向木恒,迟疑后说道:“我在武场时经常能看到你妹妹,她…好像心悦我大哥,而且……” 她看着木恒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想着她确实与正常女子不同,便说道:“上次射伤你的那个士兵,好像还与她有过往来,我还注意到当时她好像并不是担心你,而更像是在害怕什么,这个世界人心难测,你要小心。” 木恒闻言也看了院子处一眼,“知道了,多谢。” “不客气。” …… 顾倾城离开了,青灵却有些疑惑,“姐姐,她的意思难道是李温月买凶杀人?” “也不一定是。”木恒对于谁要害她并不十分关心,转身看向正沉默站着的风影说道:“都听到了?” 风影微低着头,恭敬道:“是。” “一定要说?” 风影闻言忽然半跪行礼道:“是。” “抬起头来。” 风影闻言抬头,容颜冷峻,眉宇间从容镇定,额间散落碎发干脆利落,仔细看去颇有一表人才之姿,只是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木恒看着他说道:“你只是一个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护住我。” 似是察觉到她话中的异样,风影蹙起了眉,微微沉声道:“请王妃明言!” 木恒平静道:“我若是真的想出事,你也护不住我。” 出事?什么意思? 风影看着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理解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中所想,于是道:“但王妃也曾说过不会拿性命开玩笑。” “所以这不是玩笑。” 风影想起上一次的落水,眼神微凝,脸色微肃,沉声道:“王妃此言有些过了!” 木恒微笑,“你若真的全然说出去了,那也是过了。” 风影咬牙,“但王爷迟早都会怀疑到什么。” “那便越晚越好。” 此时似有一股穿过回廊的煦风拂来,鬓发轻轻扬起,合着背于身后的白色袖角,女子姿态在清香四溢的空气之中莫名恣意风流,像是胜券在握,却又似无所挂心,她又继续道:“如何禀报都在于你,希望下次还能再见。” “姐姐既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为何不直接让风影在先前就离开呢?”青灵歪着小脑袋疑惑问道。 木恒没有回房休息,而是站在湖边看着已然开放的荷花,“因为经历了上次两件事,他不可能离得太远。” 青灵又问道:“那姐姐为什么要说哪些话呢?” “威胁或许没有什么意思,但总会有些用。”木恒平静道,知道小姑娘还是有些不理解,旋即又道:“像他那样职责在身又武艺高强的人,若是最后我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即便是故意的,他也会感到无力、自责并且不安。这样的阴影会伴随他的一生,没有人会愿意冒这个险,而且我也只是希望他不要将那些话尽数汇报罢了。” “那如果他不答应,姐姐你真的会以身涉险吗?” “当然不会。” 就如同以性命相要挟时,对方最终没有答应你的要求,难道你真的就要抹了脖子吗? 话已说完,青灵却没有回应,她便问道:“怎么了?” 小姑娘抓着小裙子嘟嘴埋怨,“姐姐你好坏啊……” 湖上淡色花苞轻轻摇曳,和风微拂,携来阵阵清香,风光无限好,木恒闻言微笑,“我也觉得。” 想着这些,她转身看向风影,问道:“生气吗?” 风影行礼道:“不敢!” 木恒看向柳树下,“茶不错,要喝吗?” 风影微怔,心想,这是道歉?“不敢。” 木恒没有勉强。 微风款款,发缕轻飘,衣裙窈窕,风光正好,柳枝在风中袅娜,花瓣合着绿叶飞舞在空中,晨光暖暖,自是让人极舒适的景致。 她站着吹了会风,遂看向画枝说道:“我饿了。” “小姐想吃些什么?” 木恒微微笑道:“按她们两个的喜好来便可。” 第九十四章 赐婚 是夜。 “王爷,梨香园里丫鬟杏儿来问,今夜要不要过去休息?还说了句您已许多天没有留住梨香园了。” 一身锦衣华服的贤王正坐在案前看这书籍,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雅贵气,神色自若淡淡道:“不去,让她好生养胎。” 报信侍卫退下,一旁风影走上前去半跪在地,镇定地说着今日发生的事。 “王妃亲口说的不喜欢本王?” “是!” “但是没有想过要离开?” “是!” “武场那件事你怎么看?” “我曾去调查过,李二小姐确实经常出现在那里,而那被处死的小兵对其似是暗生情愫,极有可能是被李二小姐教唆故而为之。” 贤王将书籍放下,看向窗外那座灯火已歇的阁楼,莫名一笑道:“我家昭昭又没做什么事,她为何要教唆?” 风影恭敬道:“许是基于女子间的嫉妒。” “怕是远非如此。”贤王似笑非笑,临风般的气质仿若春日湖上生出的涟漪,风雅无度。 风影跟随多年,自是清楚他的意思,便道:“今日顾大小姐来时也曾说过,李二小姐爱慕武安侯府的顾大公子。” 贤王沉默片刻,将视线收回,拢了拢衣袖拿起了一支毛笔,便要往空白的奏折上书写,只听他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还是要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 七月流火,天空中下起了淅沥秋雨。 数日后,明国公府与武安侯府便同时接到了一道圣旨:赐婚于顾大公子与李二小姐,娶为侧室,择日大婚,祝贺两人永结良缘。 消息传遍京城内外,百姓皆是微感惊讶,而据说是贤王亲自上奏请求赐的婚,再加上先前武场之事幸得顾公子帮忙,于是自然有人认为是贤王妃怜惜自家妹妹并以为报答才求贤王呈上的奏书。 对于此事当然有人欢喜,感叹着放浪不羁爱自由的顾家长子这么多年终是要娶妻了,但自然也会有其他一些暗藏心思的姑娘家心中不平,无论如何,终究又是热闹一片。 “什么意思?”木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靠坐在软榻上,盖着毛毯看游鱼发呆,默了数息后看向风影。 风影恭敬行礼回道:“王爷得知王妃妹妹有心仪之人,便欲促成一段良缘,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 以替他人着想为由而擅自作主的行为在她看来从来都不妥当,何况涉及自己,她自然有些不喜,顾攸宁孑然一生,自在十分,愣是要给人家娶妻是为什么? 风影知道她已经心生不悦,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平平淡淡的语气,听着似乎也没有什么情绪,但风影却已半跪下来,“王爷以为王妃会替自家妹妹感到高兴,也确乎有意成全二人,还请王妃息怒!” 这便是在把她当作理由了。 木恒没有再理他,继续看向水池。 青灵见状知她所想,正欲说什么时却忽听她说道:“我知道不能杀。” “嗯嗯,姐姐你冷静点!” “我一直都很冷静。” 片刻后,木恒起身向画枝问道:“今天是下聘的日子?” 画枝给她披上丝绒斗篷,“是的,王妃。” “我要去明国公府。” 话音刚落,风影便忽然劝道:“王妃不可!今日空气湿寒,不宜出门,免得伤了身子。” 木恒看了他一眼,“没事,走吧。” 雨雾迷蒙,拢起了一层薄纱悬挂于天际。 街市上人影稀疏,一辆马车安静驶过,最终停在国公府前,惊动了府中众人纷纷出来迎驾,没有想到大小姐会忽然在雨天回府,甚是惶恐。 “起来。” 木恒从马车中走出,风影正给她撑着伞。 一众人等迎接她到正厅,此时的顾攸宁因为外处下着雨,路滑不好行车,也便被暂时留了下来,方才正与明国公说着话,见她来了脸上依旧是风雅有礼的笑意。 即便被护得很好,木恒脸上依旧染了些许润意,无伤大雅,只是看着多了数分柔媚,她看了一眼衣裳半湿的风影,吩咐了人后向他说道:“去换身衣裳。” 风影看向她,沉默片刻后行礼告退。 木恒先是与感到些许意外的明国公说了几句家常,让他们不必在意自己的到来,而后便带着画枝走到后院,站在长廊处听雨。 或许只是听雨。 檐外雨声稀疏,甚是清宁。 府中的下人们知大小姐性喜安静,便默契地没有去打扰,但顾攸宁却从长廊的另一边走来,像是不经意间路过,待见了她后缓缓行礼,隔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木恒转过身来,“看来你对我好像有些不满。” “不敢。”顾攸宁微笑,似是开着无意的玩笑,他又问道:“莫不是王妃请求王爷上奏赐的婚?” 木恒平静道:“当然不是我。” 顾攸宁笑道:“王妃特意来此怕不是为了向我解释。” 木恒挑眉,“我没有做什么,为何要解释?” 她既没有请求贤王,亦没有上奏,更没有赐婚,但问题是如此看去这件事确实与她无关,但偏偏又好像与她有关。 若贤王只是因为靶场的事对李温月感到不满,为何要牵扯到顾攸宁? 京城中人皆知顾攸宁无意娶妻,更有意无意地推阻过数门亲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更没有必要再去刻意讨好国公府,即便此举之于侯府也可算上有益,毕竟顾家传宗接代之事总会有人在着急,但这却并不会让身为嫡长子的顾攸宁心存感激,齐王并不一定就能从中获得好处。 何况他早已获得一定的民心,大可不必再去争一个宠妻的名声。而若只是为了讨她欢心,未免过于荒谬,她自然不会信。 “既然如此,王妃特意冒雨来此所为何事?”顾攸宁算是明白了她先前或许从未得到过消息,依旧微笑。 木恒没有任何要回避顾忌的意思,“我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顾攸宁闻言莫名失笑,心想,该猜到和不该猜到的人都猜到了,为何偏偏更应该猜到的你却一无所知? “贤王想来很在乎王妃,为何王妃不直接去问呢?” 木恒当然不会说因为最近对方的举止让她感到有些过界,自己正在刻意回避。 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风影此时已换好了衣服打听了消息来到不远处。 顾攸宁显然看到了木恒身后的他,便故意笑道:“因为王爷以为在下对王妃……” “住口!” 还未说完,便忽然被一道呵斥声打断,风影来到木恒身前,对顾攸宁行礼说道:“还望顾大公子慎言!” 顾攸宁见状一笑,看向他的眼神中不知为何似有淡淡的嘲意,“因为王爷以为在下对王妃的妹妹有意,故而才上奏请旨赐婚。” 但如此遮掩的说辞,想来没有人会信。 说完后,他又似是无意地瞥了风影一眼,“男人在看自己心爱女人时,眼神往往会不一样。” “什么意思?”木恒淡淡挑眉。 顾攸宁脸上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微行一礼转身悠悠然道:“多日不见,王妃依旧如此美丽动人,不再打扰王妃雅兴,在下先行告退。” 第九十五章 把我的琴拿来 雨声渐息,武安侯府来下聘的人马已经驱车离开,因为天色已晚,加上木恒还是不小心吹了风而有了轻微的咳嗽,明国公放心不下便让她留下住几天,直到李温月出嫁那天,同时也差人到王府稍了消息请示一番,贤王出乎意料地在听闻后欣然应允了。 彼时木恒正在院子前的一张软躺椅上靠着,夜里风凉,众人怕她咳嗽家中便急忙苦口劝阻,但无论怎么劝说她都无动于衷,于是仆人丫鬟们只好拿来炉子生了火放在一旁,给她盖上几条毯子,顺便也把绣花屏风搬了出来。 因为她不喜人多,故而也只留了画枝、其余两名丫鬟和风影在一旁。 昏黄的灯光下,碧绿的枝头叶滴着雨水,无言寂静,却又似在细声低语。 虽已经过了吃饭的时候,但时辰依旧尚早,李温月带着贴身丫鬟走到近旁,眼中依旧有着因为今日的下聘而生出的喜意,白皙娇柔的脸上染着直达心底而淡淡显露的笑意。 “姐姐,妹妹就要成亲了。”没有上前,她款款行礼,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而后迟疑着轻声道。 木恒嗯了一声。 “此事还要多谢姐姐成全,若不是姐姐……” “你应该去感谢贤王,而不是我。”木恒神色平静。 语气当然没有不悦或是其他的情绪,但落在了李温月耳中自然有了其他的意味,她低头垂眸道:“姐姐难道不替妹妹感到高兴吗?” 木恒看向她,“你很讨厌我?” 李温月怔住,“姐姐说笑了。” 木恒又道:“上次靶场的事与你有关?” 李温月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不自然,笑容收敛,低声道:“妹妹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我待衣琼与你一般无二,你为何对我如此不满?” 李温月低着头轻咬了咬唇,抓着丝帕的手攥得愈紧,无言沉默。 木恒只是看着她。 远处枝头逗留的夜风悄然息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李温月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因为姐姐看到我从来不笑。” “我看到其他人也从来不笑。”木恒闻言平静。 “但那又如何?”李温月忽然打断她的话,更是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竟是带有丝丝厌恶之色。 “我们姐妹二人不过是庶女,所能拥有的都是你看不上的!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们,送我们东西不过是施舍,就连面对我喜欢的人你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的情绪似是处在爆发边缘,继续高声怒道:“如今我就要成亲了,你急急回来却只是为了同我未婚夫在长廊上说话?此时更是独自一人在夜里吹风黯然神伤!你要明白,你如今是有妇之夫,这样做难道不怕被人蜚语吗?不要不知羞耻!” “放肆!”风影忽然站到木恒身前,对李温月冷声呵斥。 谁能想道平日里温柔体贴、乖巧懂事的少女背地里竟是藏着这样的心思? 画枝一时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场面气氛凝固,夜色微凉。 “姐姐,这……”青灵还未从李温月的变化中反应过来。 此时的李温月已被吓得跌坐在地,泪水缓缓流出,她抬头看向木恒,却只见清冷美丽的女子平静地看着她,没有生气更没有厌恶,淡到极致眼眸让人愈感极尽漠然。 她豁然怔住,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敬畏,而后却是又捂着脸自嘲轻笑,“你永远都是这样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厌恶!” 说完便不顾丫鬟搀扶顾自站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风影转过身来看向木恒。 姐妹之间莫名反目,换谁怕是都有些无法接受,他有些担心她的心情。 “小姐,二小姐可能只是一时冲动,那都是些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画枝更是忧虑地蹲在木恒榻前,安慰她道。 而青灵所担心的却和他们有所不同,她轻皱秀眉,神色小心翼翼,“姐姐你不会也想杀她吧?毕竟她表里不一,之前也想毁你容来着。” “不会。”木恒看了她一眼,随后看向茫茫夜色,语气平淡,“有点累。” 她虽然对李温月的反应有些意外,但也只是如此而已,还不至于要如何。 而至于为何她会选择留在外处吹风,只是因为今日的对话让她意识到自己与这里的其他人终归存在理念的不同。 她无法理解贤王等人的某些想法,所以无法预知某些将会发生的事。而她本可以对这所有的一切都能无动于衷,甚至冷眼旁观,只是因为某个原因,她比较关心某个人。 同时她睡得多了,有些腻,想要发会呆,换言之,就是因为矫情。 画枝方才听到她说累了的话,不禁有些愕然。 小姐您难道就不伤心?还是说伤心过度如今失神了? “小姐,那您要不要回房就寝?” 木恒沉默片刻,抬头向她问道:“我很讨人厌?” 画枝微怔,“怎么会?小姐您千万别将二小姐的话放在心上!” 木恒看向风影。 “确实。”许是因为她的态度有些认真,又或许是因为深有感触,耿直的男子沉吟片刻,如是回答。 画枝不知他这般不会说话,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神,奈何男子始终无动于衷,她有些急了,正欲说什么却又见木恒垂眸沉默,像是在想着什么,旋即听她抬头又问道:“要不要改改?” “当然不用啊,小姐!” “不用。” 两人说着这些话,却不曾料到木恒并没有在听,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把我的琴拿来。” 画枝猜到她想做什么,神色迟疑,“可是小姐您的手?” “无妨。” 第九十六章 琴该如何弹 木恒自然从没有弹过琴,但李沅君却是弹过,且所奏曲目皆是婉转惆怅,隐有孤影自怜之意,而她房中放着的自然是极为名贵的梧桐木琴。 “怎么弹?”清风微拂,光影稀疏,木恒披了件斗篷坐在院落的亭子里,看着眼前的木琴后向青灵问道。 青灵知她对此类凡间事物向来不感兴趣,如今见状微感疑惑,在木琴周身围飞着,用小指头指着告诉她各根弦的音色以及弹时所用的手法,待见她依旧神色淡淡,自然而然地认为她已经掌握了,“姐姐,你怎么忽然想弹琴了?” 她当然不认为那是因为惆怅之类的情绪,她的姐姐从来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 木恒伸指在一根根琴弦上挑过,章法混乱,没有什么规律,却又仿佛悄然没入空气,无了余音。 “所谓乐曲控息,便是以万物之声合山河之音,显天地之韵。” “这个世界生灵繁衍,元气所存,未必就没有灵息,或是与灵息类似的事物。” 话已至此,青灵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震惊,“姐姐你是要在这里修行?” “也不能说是。” “嗯?那是为什么?” 木恒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创造的世界,为何却不熟知其中规则?” 青灵闻言睁了睁眼睛,而后低着头戳着小手指,模样很是可怜,“那年来到人间之后,因为灵气过于稀薄,青灵就忍不住睡着了,所以有些幻境世界的法则还不够完全……” 木恒知道那年是哪年,想着原来先前见到小姑娘的时候她已经睡了这么久,“事后带你回去。” “嗯!”青灵乖巧点头,飞到她脸上亲了一口。 木恒的视线转到木琴之上,指尖在弦上轻轻划过,抹挑勾剔,动作轻盈,行云流水,或轻或重地将音色淡淡扫开。 “这个世界或许在之前有些不完全,但这时已然自行衍生出了法则,且有着武功内力之说,而相对应的便该有养练内力的方法,那么便自然也会有乱其运转之道。” “这里所有人都有内力,只是深厚与浅薄之分。”一边弹着,她一边平静地解释道。 指下韵律如同清圆水面向四周荡开,不算悦耳,依旧没有回音。 青灵正坐在她没有受伤的肩上,听着她弹奏的曲子,觉得一点都不美,问道:“那姐姐是想要找到扰乱内力运转的方法?” “差不多。” 乐声入耳,动人心绪,如此手段与控息之术的本质一般无二。 “那为何要用琴呢?”青灵捧着小脸又问道,她记得木恒在很久以前就有一支笛子。 为什么不直接用笛子呢?虽说学琴很简单,但也有些麻烦呀!这样一点都不姐姐! “因为我觉得琴萧合奏的画面很美。”木恒淡淡笑道,指尖稍稍用力,手影迅疾错乱却极有规律,弹出的音韵似寒冬风声,若酷暑骤雨。 毫不绵绵而惊人心魄。 站在一旁的风影不知为何蹙了蹙眉。 正是外处夜风兴起之时,颈间的发被吹散开来,忽然铮的一声!清脆的弦音忽然响起,木恒的手指就这样被划出一小道血口,丝丝鲜血自其中流出。 弦断了。 有些出人意料。 画枝本正疑惑于自家小姐所弹奏的曲目生了变化,见状不禁上前拉过她的手急声道:“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怎么办啊!奴婢这就去拿药箱。” “不用。”木恒叫住了她,随后拿着受伤的手指轻轻含在嘴里,神色平静,举止却莫名可爱。 风影视线往下,停留在她的唇上,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过后找人把弦换了,夜深了,都回去歇息吧。”数息后,木恒将手放下,起身回屋,揽了揽衣裳,裙边被风轻轻掀起。 …… 顾李两家婚礼如期举行,依旧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虽不必当初木恒那场那般隆重奢侈,但也十分盛大,于是便有观礼百姓谈论着明国公府的两位小姐都是有福气的人,都嫁了一个极好的夫家。 而贤王也算是半个媒人,于是便参加了武安侯府的婚礼晚宴,同时也把木恒从明国公府接了过来。 因为顾攸宁两兄妹人缘颇广,再加上是圣旨赐婚,晚宴上便也聚集了各种人物,贤王也因此在接木恒下车后便与席上的一些相识的人饮酒聊天去了。 木恒本有些乏了,不愿再来,但奈何贤王不知为何兴致颇高,她也无可无不可,于是来后见到顾倾心,二人说了些话后顾倾心要去接待其他到客的女眷们,遂找来顾倾城陪她。 大厅里玉盘珍馐,觥筹交错,而两人都不是喜热闹多话的性子,于是便在一处廊亭上坐着喝茶,偶尔聊两句。 亭边红幔被风轻吹而起,夜色静谧而热闹。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我觉得你那个妹妹不是好人。”顾倾城迟疑片刻后,继续说道:“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偷偷打量着别人一样。” 木恒先前遣了画枝去拿了瓶好酒,此时正倒着,闻言嗯了一声。 顾倾城见她这分明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欲言又止,而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道:“还有我觉得我大哥……” “参见王妃!” 话还未说出口,便忽然见长廊那处走来一个气质沉稳的男子,一袭淡青宽袖长袍,身姿颀长,面容端方,见到她二人便行礼。 “过后找人把弦换了,夜深了,都回去歇息吧。”木恒刚喝了一小杯酒,脸上红晕淡起,抬眸看了一眼。 裴净想来是有事去了后院一趟,故而才会出现在这里,正欲起步离开时又顿住,似乎也有话说,“在下斗胆一问,王妃可还记得前阵子武场的那个小兵?” “没有什么事就走吧。”木恒猜到他接下来会说的话,自觉无趣。 裴净皱了皱眉,却依旧叙道:“听到他的死讯后,他家里唯一的老母亲也因为经受不住疯掉自杀了。” “所以?” “不知王妃心中是否会因此产生愧疚?”裴净见她依旧是当时那般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心中生了怒意,但还是神色不变。 木恒垂眸看向杯子里的酒水,“没有。” 裴净紧紧抿唇,不知该如何作反应。 那名士兵确乎有错,他也不是要讨个说辞,只是但凡对方有着一丝丝的不忍,他都可以释怀,只是如今看来对方显然是个冷血至极的人。 他冷声行礼,“既然如此,告辞!” 木恒没有再倒酒,也没有抬头。 “不解释一下?”顾倾城看向她。 “为何?” 顾倾城想了想,“至少能让他感到好受一些。” “我为何要考虑他的感受?” 第九十七章 月色不美 顾倾城发现好像确乎是这么一回事,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待抬头看去便见形容微醉的女子眸光淡淡,如画般美丽的脸上依旧像是没有一丝情绪,不禁错愕,“你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嗯?” “感觉你对什么事物都没有兴趣,不是刻意冷漠,却在面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你之前到底是什么人?”顾倾城知她还有几分清醒,继续说道。 这里的之前自然指的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而即便是曾见过许多死人并且情绪少有波动的她,都有些无法理解那样的态度。 木恒抬眸看了看她,“这些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我好像有点醉了。” 顾倾城有些无言,“看出来了。” “时辰还早,把她先扶到我房里,然后去厨房拿碗醒酒汤。”她起身向画枝说道,帮忙着将木恒扶起,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壶酒,无奈道:“这今宵醉虽然不算太烈的酒,但对于你来说显然是过了。”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木恒微合着眼。 她其实也是喝了一小杯,待察觉不对时便已没有再喝,而自上元节后,她偶尔也会喝一些酒,也有喝醉了的时候,故而对此并不在意。 顾倾城和着几个丫鬟扶着她,抬头向风影正准备让他去禀报贤王,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吩咐了身旁一个丫鬟后向他说道:“你走得快些,先跟着秋菊去拿醒酒汤。” “是!”风影神色迟疑,视线停留在木恒脸上,片刻后行礼应道。 见人离开,顾倾城又叫住廊上的一个路过的丫鬟不知说了些什么,旋即和画枝一起扶着木恒,绕过长廊拐角,向着幽兰楼走去。 来到灯火稀疏的阁楼下,因为喜事的缘故,四下无人,她转向画枝说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你快去厨房端盆热水过来。” 要求十分在理,画枝赶忙行礼离开。 院里清风吹过,月色被飘动的晚云遮住,树影悄然敛去,合着树叶响动声,有些寂静。 顾倾城扶着木恒来到阁楼后方一处角落。 “你想做什么?”木恒微抬了头,看向她。 顾倾城看了她一眼,没有隐瞒,“我想让你见我大哥。” “为何要见?” “因为要把事情说清楚。” “说,什么?”木恒有些头晕,自然便会有些难受,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凌碎。 顾倾城没有听清,抬头看向前方,“好了,现在我大哥来了,有什么心里话你就直接跟他说。” 木恒晃了晃头,看了她一眼,旋即微微抬眸。 灯光微亮,眼前的景象亦是有些模糊,但依旧能够感到穿着精巧绣制的大红喜袍的男子,金丝黑线图纹,隆重之余依旧不失以往朗俊似星辰的气质。 原来长廊上被叫住的丫鬟是去请人了。 “灵儿,你家女主角有些热心啊……”她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但青灵关心的地方明显与她有些不同,惊讶道:“姐姐你贞洁不保啊!” 木恒闻言看了她一眼。 小家伙在说什么傻话? 来人自然只能是顾攸宁,先前在喜宴上正与人说着话,听说这里出了事便急急赶来了,他上前帮忙扶住木恒,看向顾倾城无奈说道:“明明只是喝醉了,你是要做什么?” “不那么说你怎么会过来?”顾倾城知他说的是何事,神色淡淡,而后起步向外走去,“你们有话就快说,我去把风。” 顾攸宁很是无奈,转向木恒,“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是我妹妹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木恒看着他,两颊醉意十分明显,双眼些许迷离,唇角浅勾,美丽的脸莫名撩人。 “为什么笑?”顾攸宁定了定心神。 “你喜欢我,可是为什么?”微冷的晚风消去木恒的几分醉意。 顾攸宁看着她,脸上依旧是令人舒适的笑意,却浅了数分,“喜欢还需要问为什么?” “是的。” “为什么?” 木恒有些站不稳,不自觉地抵着他的肩上,“因为,你不该是那样的人。” “时间和距离会抹去所有,送我回去吧,谢谢。”不知是想起了谁,她的语气也因为醉酒莫名多了数分难以觉察的怅意。 话已说完,她也便睡了过去。 顾攸宁抱着她,看着她肩上微露的那抹疤痕,手紧了紧,抬头望天,自觉怀里的人很轻,今晚的月色一点都不美。 …… 红纱帐缠挂于房中各处,烛影摇曳,宛若绚烂红霞的嫁衣铺展开来,脸上脂粉涂抹,妆容精致的女子眼中满是欢喜,不自觉地微笑着,静静端坐在床边。 “莺儿,外边怎么样了?”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问道。 丫鬟揪着手帕,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李温月感到有些不对,蹙起了眉,“怎么回事?” “小姐,大小姐先前也被贤王接过来了。”莺儿来到床前,脸色似很是无措。 李温月抓着衣裳的手忽然一紧,“还有呢?” 莺儿小心翼翼看了四周,走到近旁在李温月耳畔低声道:“就在去大厅的路上,奴,奴婢方才路过幽兰楼的后院,见到了姑爷和大小姐在一起。” 李温月缓缓咬住唇瓣,眼眸中倒映着烛光,似有极度的愤恨,而后又悄然隐去,许久后,“我知道了,退下!” 第九十八章 不做选择便是我的选择 枝头鸣晓,晨光慢照,木恒自床榻上醒来。 并非宿醉,自然没有太多的不适。 “小姐,昨个夜里可是王爷把您抱回来的!看那样子,王爷很疼爱您呢!”画枝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一边收拾一边自顾笑道。 木恒没有作答,简单梳洗后起身走出房外,来到楼下时便见早膳已经备好,贤王正在等她。 她看了他一眼,自然没有理会对方伸过来的手,顾自坐下。 贤王笑了笑,随意问了几句家常话便道:“冬天宫里会举办无宴,邀请众位官员及其家眷,虽说因为以昭昭的身子本不宜出门,但皇兄还是希望我二人尽量前去。” “嗯。” 早膳很快结束,贤王脸上依旧是风雅温和的笑意,看了木恒几眼后便离开了。 木恒没有理会,而是看了一眼窗外。 外处微光稀疏,风景很好的样子。 “把我的琴带上。”她向画枝说道。 一切收拾完毕,她随意系了件月白云纹滚边锦缎披风,墨发用蚕丝发带简单挽起,起步走向房外。 穿过古质回廊来到后院里,入眼处便是那一片荷花已谢的湖泊。 岸旁柳条依依,秋风送爽,水光潋滟的河面荡着丝柳叶,波澜微起,周围大多花树都谢了盎然,唯有几棵金桂溢着浓香,合着水声波光,尽是尘世秋意。 抱琴盘坐在柳树下,她将名贵的轻质木琴放在膝上,碎发轻乱,淡色披风散落于细草地。 “王妃,武安侯府的顾大小姐求见您。”此时前方走来一个丫鬟,走到不远处行礼。 木恒没有抬头,“传。” 不久后,一袭绢云绣花织锦长裙的美丽少女款款走来,容貌姣好,神色依旧淡淡,自然只能是顾倾城。 她见眼前情景没有行礼,在木恒身旁坐下,“原来你会弹琴?” “会一点。” 顾倾城点了点头,旋即看向她,沉默片刻问道:“你不会因为昨晚的事生气了吧?” “还好。”木恒伸指拨动一根琴弦,湖面水波轻漾。 “抱歉,之前你说你不喜欢贤王,而我大哥也对你有意,我还以为你们两个……” 木恒又挑起数根琴弦,“那是你的问题。” 顾倾城闻言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遂问道:“难道你就没有喜欢的人?不希望一生得一知心人相伴终老?” 在她看来,这显然是绝大多数女子都会向往的事,但其语气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是啊,姐姐你难道就没有过心动的时候?”青灵在一旁听着挑了挑细眉,心想,我姐姐怎是你们这些凡俗之人可以比拟的?但即便深知此理,见过许多人间悲欢情爱的她却依旧有些好奇或是期盼。 木恒双手平放轻按于木琴上,抬眸看向顾倾城,“谈情说爱是一件可以选择的事情,并不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顾倾城知道她的意思,见眼前美丽的女子依旧是一脸无波无澜的神情,对她所说似并无同感,也有所误解,“既然如此,那便是要顺随自己的心意,你何不做出选择?” 做出选择?什么选择?选择喜欢贤王或是其他人? “不做选择便是我的选择。”木恒知她话中之意,回过头来垂眸看琴,似对此事并不放在心上,平静道:“他们的想法和选择也与我无关。” 顾倾城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她神情隐有惊讶,准确地说是深有感触,“这样的你,让我想起了我那个世界的一句话。” “嗯?” “别爱我,没结果。” 木恒淡淡挑眉,没有回话。 “你确实非常人,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那无论何时都漫不经心的大哥才会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顾倾城也不理会她的反应,顾自言语,而后又向她问道:“但就算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为什么就不试着选择一个人尝试一下呢?毕竟爱情这种东西,身处其中和旁观所能感受的是很不一样的。” 木恒没有抬眸,“抱着尝试的心态,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方都是一种不尊重,但若是你二人都不介意,那么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的话有些答非所问,比起表述自己会如何,倒更像是在给出建议,就好像是要做出选择的人不是她,而是问话的那人。 顾倾城知道她应该猜到了什么,便不再隐瞒,“你还记得卫宸景吗?就是之前那个与我有婚约的齐王。” “退婚后我见过他几次,也起了一些冲突,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本来我以为我们两个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但他好像……”她沉默片刻,微低着头说道:“开始喜欢我了。” “而且我有个庶妹,顾含烟,他们两个本来算是私定终身的,但因为我的出现就……所以现在我在府里,她就想方设法地设计陷害我,后来即便我刻意避开卫宸景,他也会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周围,还有就是经常和大哥在一起的那个杜若公子,对我的态度也很不同寻常。” “其实吧,我是有点烦的,你说,我到底要不要选择和接受?” 木恒不知道她来找自己原来是要问这个,还未说什么,便听青灵忽然兴奋道:“姐姐,这就是女主角的故事和烦恼啊!” “你若是想选择便选择,想接受就接受。”木恒看了小家伙一眼,向顾倾城说道。 “可……” 木恒又说道:“你心中已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可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他。”顾倾城闻言却不知道在迟疑什么。 “你会喜欢的。” “嗯?为什么?” “我猜的。”木恒看向对面水波摇曳,风声轻动的河岸,诗情画意般的秋色,她重新开始弹琴。 指尖划过根根丝线,或挑或勾,轻重不一,由缓至急,最后更是如流云一般迅速在琴面上扫过。 指法缭乱,甚至有些让人看不清,弹奏出来的琴音却清亮入耳,似细雨万千,又如古钟轻鸣后的余韵,琢磨不透,令人心静却又莫名烦躁,说不清道不明。 十数息后,只见四指撩动琴弦向前方轻扫,湖上荷叶便翩跹如波,琴音忽静,似有风起。 衣裳飘动,发尾轻扬。 “你这,是什么曲子?”顾倾城似有些难以描述自己的感受,半晌后回过神来说道。 “无声调。”木恒想起绝情谷的剑式一直都很有意境和韵味,她微微偏头看向不远处的风影,问道:“感觉如何?” “有些古怪。”风影定了定心神,如实说道。 木恒回过头来,轻然一笑。 (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回去看一下第一章,在那里我加写了一些内容,交代了故事背景。) 第九十九章 手中无剑 当天空开始飘起雪絮,京城便正式入冬了。 王府门前的马车已经备好,地上原先堆着的雪被清扫开去,一群护卫丫鬟穿着厚重保暖的衣裳等候在一旁。 一身金边云纹黑袍长服的贤王出现在马车前,正扶着湖蓝白绒镶边斗篷孕肚已显的楚惜,抬头看向阶上。 迎细风微雪而至,身着素色近纯水月纹裙摆红梅染蕴的宽袖锦袍,系偏红妆花缎织绒边斗篷的木恒自府内走出,黛眉朱唇,妆容得体而不过分,光华惊艳,高贵而妍丽却又不失明净。 “昭昭,冷不冷?”贤王放下手走上前去,温柔地理了理她额间鬓发。 木恒没有理他,自己如今的身体较以往康健了许多,虽说依旧虚弱,当尚不至于此,她望向车旁正看着这边神情柔弱无助的女子,缓步走下台阶,待越过其人之时,她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前些天李温月找你说了什么,但希望你不要真的做什么。” 楚惜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身子一颤,眼眸凄楚地看向前方的贤王,但却见他视线尽数落于另一处,丝毫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握着帕子的手不禁一紧。 贤王正看着木恒的背影,发觉眼中女子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洒脱淡然,美丽静泊,对他的态度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眉宇不自觉皱起,眸光微暗。 飘雪落于皇城,黄瓦上堆着白色,颇有几分苍茫百转、岁月变迁的意味。 宫外来自各处的马车一一驶入,皆是不同府邸世家来参加晚宴的人,车辙碾过积雪,留下清晰的印记,却又很快便被新落的雪掩盖而去。 宫门外处栽着几株红梅,托着数团雪絮,艳丽纯洁。 木恒没有在车上小睡,却是将车帘挽起看向窗外,于是便看到了那几棵红梅,在寒风中独自美丽,她淡淡看着,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正是马车在宫门暂停检查之时,不远处亦驶来了另外一辆马车,车上的人亦是挽帘露出脸来。 木恒回眸时不经意间看过去,发觉那人也正看向她,眼中情意不显,隐见复杂,四目相对,她将视线平静移开。 “那是武安侯府的马车?”贤王坐近了些,向她笑问道。 木恒避开他靠过来的手,“嗯。” “昭昭还是不愿意亲近本王吗?”贤王感受到她的动作,眼中掠过一丝光,离得更近。 木恒看了他一眼,头轻靠在车厢上没有再说话。 贤王神色微滞,莫名轻笑后离远了些。 “姐姐,他好像对你有非分之想。”青灵盯着贤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木恒不以为意,“好像是。” “可他之前不是很喜欢那个楚美人的吗?”青灵不禁疑惑。 木恒平静道:“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别人。” “嗯?” “向来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让人渴望,何况喜欢我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如此下去所面对的也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得到自己夫人的爱慕和依赖,皆大欢喜,二是依旧如故,这种可能于他而言或许会因之遗憾,但绝不会痛苦。” 青灵闻言似懂非懂,“可是爱情不就应该是眼中只有一人吗?” 木恒对此自然算不上了解,想了想道:“或许是因为他不需要对他人一心一意,也同样可以获得众多女子的爱慕,所以何乐不为?” 毕竟这是个一夫多妻的朝代。 …… 皇宫大殿点着暖融融的灯笼烛光,色调醺黄,照亮着石阶上高座和下方的众多雅席,纱帐幔帘或遮或挡,飘动若轻云,拢于这处耀眼富丽的会宴大殿之中。 各方宾客被接引进入,打扮精心得体却又不至于过于隆重的男子女子们笑谈着,相互间遇到关系甚好的一家也会上前问候,或是挽着自家夫人,又或是领着家眷,举止略有拘谨自然有礼。 木恒一跨入门槛便见到某位先前四处张望着的小姑娘往自己这边跑来。 “大姐姐,你终于来了!”李衣琼抱着她仰着脸笑道。 木恒看着她微笑,“嗯。” 明国公也走过来向齐王行礼,看着木恒起色不错的模样眼中颇为欣慰。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殿堂各处的众人将视线投转过来,便欲齐齐行礼,但只见贤王轻挥衣袖道:“诸位随意就好,不必多礼。” 众人止住动作,却是又纷纷看向了木恒,眼中似有探究与好奇。 京城之中皆是知晓,这位明国公的嫡大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贤王妃,因为体弱的缘故,无论是从前时候还是嫁入王府之后都极少露面,即便是对于各家夫人们的拜访也是婉拒过去,在武安侯府的婚宴上也只是远远望见,未曾看清,同时也因为年初上月灯节以及前段时间的宫外武场之事,众人不免对其有着各种猜想。 而此时一眼看去,只见那女子眉如远山含黛,面若娇花,容貌轮廓又带有点点似有若无的忧愁,气质又如山水般清然,便仿若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如此佳人,见之难忘矣。 众人眼中皆是闪过惊艳之色,旋即带着家眷上前行礼问安,待还未来得及过去,便听高台那处传来一道呼声。 “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在场之人便齐齐回身,又欲行礼。 “众位爱卿免礼!”一名身穿明黄袍服的俊逸男子坐到高座上,身后跟着一众姿态端婉、妆容精致的妃子们,只见他仪度万千,自有威严,看向下方众人笑道。 而后几句吩咐下来,宾客们便齐齐落座。 “大姐姐,我之后再来找你玩。”李衣琼向木恒悄声道,而后小步跑开。 青灵看了一眼高座那人,笑意微漾,“姐姐你有没有发现那个皇上有点眼熟?” “嗯?”木恒坐到桌后软垫上。 青灵见状便知她是已经忘记了,仍旧期待道:“姐姐你就再想想嘛!” 小家伙若是惦记上了某事便会一直咕哝,木恒便看了看她,依言抬眸看向高台,然后又多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忆起什么,以至于对方亦是将目光转投过来笑看她之时,她才有所回想。 “上元灯节?”她回过头来。 青灵握着小拳,嗯嗯点头,“姐姐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此时已有一众裙摆款款,身段曼妙的女子们在前方石台跳起舞来,丝带飘扬散落,姿态窈窕,伴着丝竹乐声抬手旋转,美艳夺目。 “不记得。”木恒拿起一杯酒后又放下。 青灵一脸的我就知道,飞到她额前伸出小指轻弹,“是严祈啊严祈!” “他本来姓卫,所以应该叫卫祈!” 木恒点头,“知道了。” 一旁的贤王眼中余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于是便看到了她抬头的那一幕,神色带着数丝不悦,忽然抓住了她正欲落下的手,凑近了呢喃道:“昭昭不是喜欢喝酒吗?如今怎的不喝了?” “姐姐,他非礼你!”青灵忽然激动道。 木恒不知道小家伙为何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有些欢快,也不管她,待发现手抽不回来之后,她抬眸看向贤王,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昭昭莫要忘了,本王与你是夫妻!”男子不复往日风雅,眼神微凝,抓着她的手更是莫名握紧。 还不待木恒作出反应,青灵闻言已是生起气来,一个劲地要将贤王的手指掰开,自语道:“我姐姐是你这种人可以威胁的嘛!变态!” 木恒不以为意,亦不作挣扎,淡淡扭头看往台上。 “姐姐!你怎么不做些什么呀?”青灵急道。 台上舞女们退去后,一名衣着素雅,气质温静的少女便抱着木琴,面戴薄纱,款款向着周围行礼。 “我现在没剑,断不了他的手。”木恒认出她应该就是纳兰菀青,没有在意,看向青灵道。 第一百章 这样的把戏,我已经有些厌烦了 不知过了多久,宴会终于结束,木恒拒绝了所有官家夫人和宫中妃嫔的相邀赏景,独自坐在白玉柱亭栏旁看雪,从袖中伸出手来托住了些许雪丝,腕上被抓出来的淤青在此时便显得格外分明。 “还请王妃暂先回宫里呆着,莫要冻坏了才是。”正是看雪失神之时,却忽听身后风影说道。 但还未待她反应,亭外便走来一名丫鬟恭敬行礼,“见过大小姐,奴婢是三小姐身旁的丫鬟,三小姐如今在御花园后湖岸赏梅,特意派遣奴婢来请您过去。” 木恒回过头来看她,见对方有几分眼熟,而后被画枝提醒了一声后淡淡抬眸,想起先前李衣琼却是说过要来找自己,“为何她不来?” “三小姐她有事抽不开身。”那丫鬟低着头,举止局促。 言语逻辑并无不对,只是她神态如此,却又怎么看怎么不对。 木恒静静地看着她,不久后,双眉轻挑,不是不悦,只是有些不解,“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很蠢?以为只要有人说,我就会照着去做?” 丫鬟闻言双腿一软,忽地跪倒在地,“王妃恕罪,奴婢并无此意啊!” 木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那里其实有谁?” “左,左相大人也在那里。” “为何要引我过去?” 丫鬟颤抖着不敢说话。 “李温月?” “大小姐恕罪,二小姐是想着您与左相大人想必旧情尚存,希望你们能见上一面啊!”丫鬟闻言知事情败露,便哀声哭求道。 旧情?什么旧情? 木恒想起李衣琼曾说过的,李沅君一直对白瞻念念不忘,倘若此时不是她,两人怕是真的就要私下见面了,而即便是未有嫁娶的男女间发生如此行为,在这样的朝代便已是极其不合礼制的,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是有夫之妇,与其他男子私下会面只会遭人唾弃,名声尽失。 这显然是一种极其悲惨的下场。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下场。 “你回去告诉李温月,如果我让她感到不爽的话,那便忍着。”木恒看着战战兢兢的丫鬟,又继续道:“这样的把戏,我已经有些厌烦了。” …… 湖岸的红梅托雪,一身绒衣锦服的少年丞相白瞻正站在风雪中,不知在想着什么,雪势渐大,他却始终没有挪步。 “大人,先回吧!”身旁侍从开始劝说。 白瞻俊美的脸显出一抹无奈而自嘲的笑意,心想,看来是不会来了。 “嗯,回吧。” …… “小姐您先歇着,奴婢去给您准备沐浴用的热水。”从皇宫中归来之时亦是夜晚,画枝掸去木恒身上的雪花,拿下斗篷挂好,说完她便向屋外走出,脚步跨出门槛却又忽地收回,仿佛被什么人挡住了去路,她忽地行礼,“见,见过王爷!” “免礼,你先下去。”一道朗润风雅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 脚步声起,华服上沾染风尘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地笑意,眼神却与往日有所不同,来到正靠在软榻上的女子身前忽然弯腰伸手,不顾对方伸手相推便将她一把抱起放至床上。 动作充满了不容分说的意味,更是莫名有些急切。 “放开。”木恒没有想到这样的发展,眼中杀意隐现,手里正拿着方才匆忙取下的簪花,抵在对方的脖颈上。 贤王低着头,看着眼前呼吸可闻的那一张自己时常念想的容颜,眼眸中带着某种无法遏制的渴望,略显迷离,喉结滚动,但察觉到颈间冰凉的尖锐器物,他强行忍下冲动,“昭昭,我们还未圆房,你难道不想吗?” 木恒神色淡到极点,“不想。” 贤王莫名一笑,眼神微冷,沉声怒吼,“但若是白瞻,又或者顾攸宁你就想了是不是?!” 这种无理的问话,木恒自然不会回答,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帘微垂,视线有所偏移。 而这般模样落在贤王眼里自然便意味着某种他最为忌讳的可能,抓着她另一只手腕的手掌悄然收紧,凝眸咬牙,“说!那个人是谁?” 语气之中明显听出了怒火,但却依旧没有应答,木恒看着对方,右手拿着的簪花却向前抵送了一分。 脖间传来疼痛,贤王低眸看去,几滴鲜红的血正缓缓落下,唇齿泛出冷笑,“昭昭若是真的动手杀了本王,国公府的人可罪责难逃,所有人都会被斩首,包括明国公!” 自上次武场那事后,他便知道自己王妃的与众不同,其他女子遇到那般凶险的场景,先不说早已被吓得抽泣连连,那里还能如此平静地说出那句杀了吧。 他很清楚她的干脆,甚至果决,所以现在的他毫不怀疑自己真的会死,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兴奋。 “我不在乎。”木恒神色平静。 如此说辞,竟似是丝毫不将自己亲人的生死放在眼里,不可不谓之冷血。 “哈哈哈!你果真非常人也。”贤王闻言忽然大笑,旋即又冷冷道:“但为何此时还不动手呢?” 木恒看着他已略显疯狂的脸,眼中有了厌意,“你若妄动,我自然会动手。” “所以你是要誓死保卫自己的清白吗?”贤王邪然冷笑。 “死的会是你。” 所以这算不上誓死。 贤王当然不想死,他鼻息渐重,眼中光芒阴暗难言,似已恼怒到了极点,他愤然起身,冷冷地看了床上依旧淡然的女子一眼,最后拂袖摔门而去,只留下一句状似警告的话。 “本王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木恒坐起身来,将手中染血的发簪放下,靠着床头微感倦意。 “姐姐?你怎么了?”青灵本因为先前的场景感到愤怒而紧张,本正骂着贤王是个变态,但此时见她这般,不禁有些担忧。 “没事。” 青灵知道她当然没有被吓到,于是急急思索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问道:“那姐姐,方才那个变态问你的时候,你不会真的是在想顾攸宁或者白瞻吧?” 木恒看了她一眼,“不是。” “那,是谁?” 或许是青灵问得太多,又或者是木恒的情绪确实有些问题,她朝着小家伙的额头伸指轻弹。 “话太多了。” 第一百零一章 李衣琼不见了 雪依旧在下,冬季尚未过去,便很快迎来了除夕。 四方爆竹声时不时响起,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欢声四溢。 木恒呆在王府里睡觉弹琴,虽吃得越来越少,但也不见消瘦,甚至连气色都是变得愈发好了起来,而在那日宫宴后不久,李温月便上门来拜访了她,同她说起李衣琼几日后会来找她出去游玩,而后又说了些许寻常话后便转去了梨香园,临走时还留下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姐姐你知道吗?女人若是真的发起狠来,自己都会不认得自己。” 木恒对此自然没有理会,青灵却是扬着小拳头生气道:“真没想到她原来这么坏!比顾倾心还坏!” “小姐,这二小姐和楚美人的关系倒是愈发好了。”画枝看着李温月的离去的背影,语气愤愤道。 自明国公府那晚后,她便一直对李温月存有成见,如今见对方阴阳怪气地对自家小姐说话,那里还能忍得了? 木恒手里正拿着一枝梅花,纤指白皙,红梅如血,相互映衬间异常美丽,她听着二人说的话,轻摇了头,并不在意。 但小姑娘画枝却依旧沉浸在心里的不满之中,低头向她轻声道:“小姐你知不知道前阵子武安侯府发生了一件大事?或许就是因为那件事,二小姐方才的脸色才会那般不好。” 木恒轻扬了眉,“嗯?” “就是听说,侯府有下人意外发现顾大公子与二小姐至今都未圆房,侯爷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很是生气,愣是在夜里骂了跪在外屋子的顾大公子半宿!但跪完之后的顾大公子更是直接转身去了书房,连回房看一眼都不肯,二小姐就那样等了一夜!”画枝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幸灾乐祸,而后还得意地低低说了一声,“活该!谁让她一直对小姐不怀好意,哼!” 木恒听完看向她,沉默了许久。 “小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画枝一愣,误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走着眉很是疑惑。 木恒的目光转向外处,望着府门的方向,“你和守门的那个侍卫关系很好吗?” 画枝闻言心中一慌,以为她是在怀疑自己有私心,便忽然跪下,眼中含泪,看着就要哭出来一般,“奴婢与他只是偶尔说几句话,私下绝无来往,小姐相信奴婢啊!奴婢死也不会想着离开小姐的!” “起来。”木恒看向她。 画枝知道她不喜欢下人跪来跪去的,呜咽着站起,抹着眼泪模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木恒点了点头,“那你为何时常送些点心给他?” “小姐明鉴啊,那是奴婢自己做的,不是拿府里的……”画枝哽住,无措解释道。 “我知道。” “嗯?”画枝又愣住。 木恒想着自己就要走了,总要给小姑娘安排好一个好的去处,遂问道:“你想不想嫁人?” “这……小姐放心吧,奴婢会一直侍奉在小姐身边,不会嫁人的!”画枝抓着手帕,似下定决心了一般。 木恒没有管她说什么,摇了摇头,“你二人若是有意,便可以成婚,你也只用回答想或是不想,不需要管旁人。” 画枝低着头,又忽地跪下,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其实是想的!” “那便选个好日子吧。” 画枝抬头看她,见其依旧淡淡的脸上仿佛有着一丝笑意,又想起过往种种,不禁潸然泪下,“可是奴婢走后,谁来照顾小姐呢?” “无妨。”她向来都不需要照顾。 …… 又平静地过了几日,将近正午时分,街上响着爆竹声,人潮拥挤。 王府内,木恒正躺在房中的软榻上等着小姑娘李衣琼来找自己,待等得有些久了后不禁有些困倦,却是在合眼之时忽地听到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 “小姐不好了!三小姐,三小姐被人掳走了!”画枝喘着粗气,慌乱喊道。 木恒睁开眼睛,“怎么回事?” “听,听她身边的丫鬟白草说,先前,先前在街上,二小姐看到一个新奇玩意便想买来送给小姐,但却意外和小人们走丢了,国公府里也派了人出去,但至今都还是没有找到!”画枝言语着急,攥着手帕不知所措。 木恒想起几天前李温月的一句话,站起身来,“去梨香园。” 梨香园内,大着肚子的楚惜正在小口小口地喝安胎药,忽然听到屋外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心中一惊,手里药碗掉落在地,神情柔弱无助地看向门外。 “王妃您这是?”见到过着绯色披风的美丽女子走进屋内,她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捂着肚子被人搀扶着。 木恒静静地看着她,“李温月先前和你说了什么?” 楚惜脚步似有些不稳,低下头来,“只是说了些女人家的寻常话,没什么奇特的。” “你骗……”画枝一个冲动便要上前指责,却忽地被木恒拦了下来,只听她说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王妃您在说什么啊!”楚惜看着她,神色凄楚,捂着脸脚下忽然踉跄,险些要摔倒之时幸得忽然出现的风影扶着,她摇晃着头,如同被吓哭了一般流着泪,旋即又抽吸一口,呼吸微哽,捂着肚子急道:“我,我的肚子.” “美人,美人你怎么了?”屋内的丫鬟们纷纷担忧地聚了过来。 木恒淡淡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王妃,楚美人怕是真的不知道李三小姐的下落。”风影跟上去,迟疑片刻后又道:“王妃莫要着急,此事我等自会去处理,还请暂时呆在府中。” 木恒没有答应,却是问道:“有剑吗?” 风影微怔,“有!” “记得带上。” “是!” 第一百零二章 劫匪你们找,人,我来杀 很少人知道贤王府中到底有多少内功高手,也很少人知道贤王在京城中的眼线又到底有多少,而人们也难以注意到这一天窜梭在人流之中的无数鬼魅般的身影。 天空又下起了微雪,木恒正站在长廊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那是街上一个乞丐被收买提议拿到王府,并由侍卫转交给她的,上面写着:西江岸旁柳树下,独自前来,否则,杀! 这很显然是一纸威胁信,而若真的照上面所说的做了,显然也很愚蠢。 她当然不蠢,更也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牺牲精神,所以只是等着。 “姐姐,这是不是李温月做的啊?”青灵看着她疑惑道。 木恒没有回答。 青灵又顾自思考,念叨着:“可是也不对啊,如果真的是她,先前为何要说那句话呢?” 木恒神色愈发沉静,“嫉妒可以让人失智,也能让人变得疯狂,所以容易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随着风雪而至,风影半跪在地,“找到了!” …… 枯枝柳树旁,某片堆着白雪的旷地上,一群侍卫模样的人正押着五六个跪在雪中的男子,几个人衣裳脏旧,头发蓬乱,满是被世俗厌弃的模样,而除去最前方那名嚣张哼歌的男子,其余人皆是畏畏缩缩的跪着。 木恒从马车下来,衣摆淌过雪面,她走向不远处正被人搀扶着的李衣琼。 少女被丫鬟拿着斗篷裹着,里面原本精心装扮好的衣裳已经不能遮体,发丝凌乱,鹅蛋脸上有着清晰的巴掌印子,唇角隐见血迹,身躯在风雪中颤抖,低声哭泣。 听到前方有人走来,她下意识地抬头,待见到来人,泪水顿时喷涌而出,冲过去一把抱住木恒,“大姐姐,大姐姐我好怕啊,呜啊啊啊!” 哭声在这片河岸处久久不绝,然后越来越弱。 不知过了多久,李衣琼哭得累了,便抱着木恒睡着了,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肩膀轻轻地颤抖。 木恒让人把她带到马车上先回去,随后来到人群中最前方的男子身前,“抬起头来。” 乞丐男子依言抬头,神色轻蔑,眼中满是龌龊的打量,“小美人长得不错啊!给爷乐几个?” “休准对王妃无礼!”话音未落,嘶的一声,一旁的侍卫忽地抽剑而出,沉声喝道。 木恒摆手,示意他退下。 “哟呵,还是个王妃?果然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娘子就是长得漂亮!”男子舔了舔嘴唇,丑陋的脸上污秽恶心。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问谁在幕后指使,却是问道:“此事是你伙同他人做的?” “呵,是又如何?” “她的衣裳和脸上的伤都是你让人弄的?”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摸着倒是不错。”污秽男子啧啧地说着,脸上满是回味的神情。 木恒默了数息,“给他松绑。” 松绑?为何要松绑?可不能把人给放走了啊! “这……” “王妃不可!这些歹徒无家可归,最是凶恶,若是暴起伤了您就不好了!”众侍卫在此时齐齐劝道,风影却是看了木恒一眼,旋即亲口道:“松绑!” 不知为何,此时的他竟是莫名有些放心和涌上心头的好奇,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 众人似是不敢违背他的命令,此时不再说些什么,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名侍卫便上前给那男子松开了手绳。 “小娘子性子倒是挺好啊!”衣衫褴褛的男子咬着下嘴唇扭了扭手腕,看向木恒的眼中丝毫没有感激,反而是忽地狰狞一笑,发疯了一般直冲木恒而去,“老子早就想试试王妃是什么滋味了!” 在场众人心中一紧,却明显已经有些来不及,风影眼神骤凝,正欲拔剑。 铮——! 空中却在此时骤然响起一道利剑出鞘之声,剑身折射着白光,异常刺目。 就在众人眨眼间隙,滋的一声,长剑飞速在空中划过,冲到木恒身前的男子脖颈间豁然出现一道血线,他震惊无比地紧紧盯着延期那的女子,应声而倒,“你!” 木恒握着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手中剑身鲜血滑落,自剑尖处滴入白雪中,如同不远处的红梅一般妖异。 所有人都已近乎呆滞。 方才发生了什么?王妃动手杀人了?还是我看错了? 悄悄咽下口水,侍卫们面面相觑,各自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深深抽吸,其中一人更是愕然低语,“刚才那一下就连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我们的王妃原来这般凶狠的吗?” “还别说,我刚也没反应过来。”众人皆是点头,旋即齐齐看向风影,见其摇头,心中愈发震惊,“不是吧,就连老大都……” 一念及此,他们皆是将视线转向木恒。 披着绯色披风的女子容貌柔美,神色淡然如水,握剑的姿态没有半分违和,更是飒爽无比而动人心魄,只听她淡淡说道:“此人意图不轨,杀无赦。” 众人闻言心中一动,回想先前她命令松绑的场景,再次惊讶。 难道先前松绑其实就是找个理由杀了那猥琐歹人?! 在场无一不是见过血杀过人的王府暗卫,原本难以相信世间竟有如此果决的女子,而事已至此,他们已不知该描述自己的心情,莫名感到体内有些热血沸腾,皆是信服地半跪下来,有人激动喊声道:“王妃还有何吩咐,我等任凭调遣!” “我等任凭调遣!”如同山岳般的声音随之响起。 木恒看了他们一眼,将剑丢给风影,“其他的你们自己处理。” 第一百零三章 当你找到我时,我也恰好要去见你 西江岸旁发生的事被人有意掩盖了下去,而贤王派出去调查的人顺藤摸瓜,最后所抓到的幕后指使者居然只是京城某家布庄的一名店小厮,且那人壮言声称事情皆是他所谋划,再无人指使,与武场的那次意外如出一辙。 而于此同时,因为李衣琼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不敢出门,木恒便留在国公府陪着她。 春天就快要到了,空气中增添了些许暖意。 夜色渐深,庭院中积雪化作积水漫在四处。 小姑娘已经睡下,木恒走出屋外,而后便看到了不知何时来到的李温月,此时的她眼眶湿红,捂着嘴低声哭泣。 “你是在因为她的遭遇而哭泣,还是因为自己没能达到目的而哭泣?”木恒走过去,抬眸看向夜空中皎洁的月色。 李温月闻言一怔,咬唇道:“姐姐怎么可以这般说,我怎么可能会加害自己的妹妹?” “是啊,怎么能呢?”木恒平静说道,“她明明很喜欢你这个姐姐的。” 李温月衣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没有说话。 “当初孟怜容曾找过我,说她之前一直对贤王有意,奈何那晚却看到他正与楚惜在一起,故而才失意多喝了些酒,而当时她恰好见到了你。” “我确实是见过她,但那又能证明什么?”李温月闻言冷冷说道。 木恒不以为意,“你很擅长唆使和引诱,但却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李温月自嘲冷笑,原本的柔弱荡然无存,“所以你是在可怜我吗?” 木恒轻摇了头,没有再说话。 所有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总会有些是得不到的,而越是渴望,便越是容易迷失,甚至疯狂。 爱而不得很凄美,但同时也很痛苦,并且危险。 但只要不爱,便无论得或不得,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藏在心里而不自知的那种感受,既欢喜又悲伤,丝丝绕绕,乱人心绪,像是春天空气里飘散着的薄雾一般。 她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接受,但却已经发生。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人向她说的那句,“恒儿小可爱,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嗯,一起去走走吧。 …… 春风拂过大地,吹绿一片江岸细柳,花香溢满京城。 按照楚朝惯例,今天的春猎就要开始了,大队皇宫侍卫士兵在宫门前集结准备出发,一行人中有着朝廷官员,也有各位将军,同时一些武功超群的世家公子们也被受邀同行。 木恒此前大多时候都是留在国公府陪着李衣琼,回到王府后也大多时候都在发呆,贤王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又或是闷得慌,便也想借此带她出去散散心。 “原来昭昭这般喜琴,日后本王请人打造一把上好的琴给你如何?”两人正坐在马车上,贤王看了一眼一旁的木琴,笑了笑。 木恒看了窗外正欲齐王闲谈的顾倾城一眼,“不用。” 一大队浩浩荡荡的春猎人马便开始出发了,直到临近正午时分,才来到京城远处郊外的一处山水环绕的林场前停下。 树木枝头抽着嫩芽,丛林一眼看去望不到边际,隐隐可以听到其中传来的鸟兽吼叫声。 将军侍卫等纷纷下马,开始在树林前的旷草地上驻扎营地,能帮上忙的男人们也连忙帮衬起来,其他文武官员则是正陪着那名身着明黄战袍的男子说着话,贤王自然也在那里。 木恒抱着琴来到一处偏僻的流水旁,身后只有风影相随,她没有让画枝跟来。 “此处还是野兽过多,很是危险,王妃还请不要走出太远。”风影沉声恭敬道。 山风微拂,琴布上的铃铛轻声响起,伴着涓涓流水声,格外清脆动听,木恒站在山水前,衣袂轻飘,发丝微乱,仿佛不是尘世中人,随时都会离开。 她解开手中的琴布,手指在琴弦上迅速地拨动起来,如水波般无声地以指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可能要麻烦你晕一晕了。” 风影闻言豁然抬头,刚想抬步跃起,却轰的一下,顿感头晕目眩,双膝一跪跌倒在地上,捂着头痛苦地皱着眉。 “原,原来练琴原来就是为了对付我?你,就这么讨厌我?” 木恒没有理他,将琴放下后往前方的绿林中走去。 风影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额上暴起挑挑青筋,下唇被咬出丝丝血迹,忽地吼道:“啊——!” 林鸟惊飞。 …… “灵儿,我想去找一个人。” 木恒找了一处柔软的草地上躺下,闭上双眼,层层光影在她身上稀疏叠起,最后凝出实体,渐渐现出她原本的模样。 一身白衣,眉目如画。 “抱歉,占用了你身体那么长时间,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她站起来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李沅君,旋即转向青灵。 “嘿嘿,难得姐姐想去找人,青灵一定会帮你的!”小姑娘知她所想,在空中转了一圈,似有些欢快,伸出小指点向空中。 而随着她这一指,像是湖面漾起波纹般,各方幻境中的景象渐渐浮现出来。 “姐姐你能认出……嗯?” 话还未说完,她忽然感到空间中的某种异样,挑起秀眉,仰头看去。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条不知何时裂开的空间缝隙,似有着什么人要从中掉下来,而与此同时,那里也传来了一道声音。 “接一下我。” 清朗温润,没有丝毫慌乱。 随着话语响起,一道白色身影也忽然撞入二人眼帘。 木恒忽地挑眉,没有伸手去接,但却也没有让开。 嘭的一声,风起草絮落,她被那个跌落的人压得闷哼一声,于是生了些许恼意,“你怎么这么重?” 那人抬起头来,撑起双手露出一张清俊至极的脸,看着眼前的人微微一笑,“抱歉,一时没把控好,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木恒别过头去。 气氛有些微妙,一旁的青灵本有些意外于居然有人能够在她的幻境之中所以穿梭,但此时见状不免有些好奇,正准备问些什么,却发现两人似乎都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起开。”木恒回头看向那人,神色微淡。 尽管是平静的语气,却似乎能够听出她此时有些气恼,因为若是寻常时候,她只会说起来,而不是起开。 少年知道这些,但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的左手伸向她的腰际环住,右手托过她的脑后,而后躺在一旁,合眼微笑,“好久不见,先抱一下。” “先前不是才见过?”木恒听出他话语之中的疲惫之意,知他为了穿越空间费了不少时力,睫毛轻颤,自然也没有将他推开。 但青灵在一旁却看得很是惊讶,双手捂着小嘴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们先前已经有一百年没见了。”少年在她颈间缓慢呼吸,嗓音微哑,就像快要睡着。 但此时此地明显不是可以安睡的地方,山林的不远处已经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凌乱而渐渐逼近,木恒知道那应该是正在找寻李沅君的人马。 “姐姐,不先离开这里吗?”青灵知道稍后很快就会有人搜查到这里,知道她不喜欢麻烦,便有些着急。 木恒看着少年,轻轻伸手揽过,“没事,再等等。” 青灵很是震惊。 这,姐姐是和别人抱在一起了吗?不不不,肯定是她看错了,可她眼睛明明没花呀! 第一百零四章 这就是爱情啊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急急走来几个人影,身着皇家侍卫的盔甲宫服,腰系刀剑,带头之人正是醒转过来的风影。 他的视线落到软草上的李沅君身上,而后迅速冲了过去将其扶起,查看后发现她身体无碍,不禁松了口气,吩咐身后的侍卫去叫人,继而转向另一处草地上的二人,眉头微皱,拔出剑来,“你们是谁?!” 木恒正欲转头看去,却被身旁伸过来的手遮住了目光,她知道是谁,扭头面向他,“怎么了?” “没事。”树下光影稀疏,少年的手白皙修长,他已经醒来,慢慢坐起将她抱到怀里,向风影笑道:“我二人路经此时,不巧碰见了个晕倒的姑娘,不知是否与你们有关?” “这里禁止闲杂人等进入,你们是如何进来的?”风影挑了挑眉,开始打量着二人,只见他们皆是一身白衣,虽说看不到女子的容貌,却是可见男子相貌清俊,气质飘渺逸然,仿若仙人,心中微惊,脸色愈发凝重。 “我二人是山中修行之人,自是有办法进来。”少年抱着木恒站起,低头轻声道:“可以走了。” “嗯。”木恒应了一声,转向青灵。 青灵点头会意,小手在空中一挥,光影瞬间轻闪而过,有清风袭来,两人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站住!” 风影上前一步惊呼出声,但哪里还能看到对方二人的一丝踪迹,双手紧握,他的脸色愈发凝重,不禁猜测,难道真的是仙人下凡? “老大,怎么办?”他身后的一名侍卫明显也是贤王府的人,此时亦是震惊,出言请示道。 风影回头看向李沅君,神色微柔,“她没事就好。” …… 木恒二人来到一处石桥上,杨柳仍旧依依,河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春意,偶有风起,送来淡淡花香。 她看向少年,“你怎么会找来?” 少年看了看她,走下石桥循着河岸草地走去,仿佛在说着一件很是寻常而不足挂齿的事,淡淡微笑,“因为想你了,所以来找你。” 木恒跟着走过去,两人停在一棵柳树下各自看着面前的风景。 小河所连接的街道,两旁是白墙瓦房,先前似是刚下过雨,空中凝着一些水雾,飘渺迷蒙,像极了她当年在江南所见到的景致,但此时的心境却有了不同。 “我一直都认为,无论是感情还是因果,都很危险。” 少年对此毫无意外,依旧微笑,等着她继续说。 “前者很难放下,后者难以摆脱。”木恒看着飘着花瓣的流水,眼中有着释然。 少年看向她,“所以你后悔吗?后悔曾经做过的一切和帮过或杀过的人。” 木恒摇了摇头,“你知道的,后悔从来没有任何意义。” 少年不以为然,循着河岸走去,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像是看透世间的智者,又像是留恋红尘的痴儿,“曾经有位诗人说过,世间事,除了生死,那一件事不是闲事?只是若当真如此,世上包括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因为生命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有生与死。” “每一个体所追求的都有不同,有人渴望长生,有人渴望无敌,也有人别无所求,只希望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那些就是生而为人的意义,为之生死而不足惜,因为精神和信仰,远比生死要伟大得多,而每一个生命都能演绎出属于他们自己的伟大,即便那对于其他人来说微不足道。” 木恒停下脚步,眼中极其难得地有了一丝极淡的不解,却知道事实确是如此,“我还是不能理解。” 少年转过身来笑看她,眼中的宠溺之意不言而自喻。 木恒知道他从前看自己的眼神向来如此,也只是平静看着他。 “有一种说法,叫做生不如死,而每当到了那时,人们就会痛苦不堪而宁愿选择死亡,当年得知你死去,我便也不想活了。”少年微微笑着,语气轻而淡,像是飘在空中的柳絮,最后落到木恒的心上,漾起细小的涟漪,有些难言的痒痛。 “……为什么?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少年走过来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感情本便是一个意外,因为不知何时起,却又久久不会消去,你也一直都不知道,我其实比世上的所有人都要爱你。” “可是即便如此,又为什么要去死呢?”木恒低着头,看不见神情,说得有些艰难。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当年的他无法破镜成功,不得已而选择重生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的死。 这让她无法接受。 少年微微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恒儿,因为这就是爱情啊。” 他的眼眸干净而温凉,一如当年那般轻易便能让人心动,木恒想起很多年前在岛上时二人之间的相处,对话不多,但却经常抱在一起,无论是发呆的时候还是睡觉的时候,但她那时只想着修行和杀人,只当他是喜欢抱着,也从未在意。 “我当时以为,你只是比较喜欢小孩子。” 少年看着她,脸上柔情似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怎样的你,我都喜欢。” 木恒轻眨了眼,呼吸微乱,“可,为什么?” 少年轻轻微笑,“有时候,喜欢就是说不出为什么啊。” “我还是不明白。”木恒沉默许久,摇了摇头,声音微颤。 “我知道你不明白。”少年伸手揽过她的腰,低着头渐渐靠近,脸上挂着笑,呼吸可闻,“我可以教你。” “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一种心动,是一种慌乱,让人欢愉,让人紧张,既害怕却又渴望着对方的亲近。”他轻抚着她的脸,慢慢贴近她的唇,“我们所说的顺心意,既不是放纵,也不是克制,所以你现在在想什么?” 木恒依旧低着头,眼中罕见的有了一丝躲闪,“我不知道。” “那你这些年有没有想起过我?”少年微笑,神情算不上脉脉,却又浅和温凉,像极了春水生出微澜,撩人心弦。 一直被二人无视的青灵小手遮着双眼,透过指缝悄悄地看着,不敢发出声响。 木恒感受到脸旁的呼吸,将手挡在身前,“一直都是想的。” “那你都会想起什么?”少年循循诱导着。 木恒开始沉默,然后认真的回想。 想起什么呢?好像会想起他在夜晚抱着自己睡觉,看着夜空说着一些奇怪的话,总是靠得很近低声呢喃,问她什么时候才会长大,每当她受伤时,他也总是会把君来赶走,然后帮她换掉脏了的衣服,他们一直都很亲密,亲密到她从来都以为那些都是寻常事,然后不以为意。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 他已经等了很多年,不在乎再等多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木恒带着恍然的颤音响起。 “原来,你一直都在撩拨我。” 从前的她莫名被苍松追着的时候,她只当对方是个无聊的白痴,此生再次来到人间,她也被其他人喜欢着,但她仍旧没有将此放在心上,她从来都不觉得情爱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直到先前在幻境中和李温月对话时,她才记起,当初的她曾想过等到她把该杀的人杀完后,她就留在岛上一直和他在一起。 当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那或许就是男女之情,她只知道她很喜欢他,也愿意跟他一起修行和生活。 因为忽然发现当年的某些自己不曾注意的细节,她现在有些茫然,还有一丝极但慌张。 “你以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喜欢我。” 少年抱住她,“这种事情向来旁观者清,世上所有人都看出了我对你的不同,唯独你仍旧一无所觉,我当时想着还有时间,你还太小,只是没有想到后来出了那件事。” “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许是因为他提到了那件事,木恒忽然恢复了几分清醒,缓缓向后退了几步,眨了眨眼,深深吸气,神情变得愈发沉静,摇着头轻声说道。 她如今已不是当初的段恒留,不可能再去接续当年遗留下来的感情和因果,自醒来的那一刻起,她便从未想过要为谁留下来,无论是谁,等到完成该完成的事,她就会离开。 沉默数息,她抬头看向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修行者追求大道,情爱可作锦上添花,但绝不能成为阻碍,这你应该是明白的,朝暮。” 既然一百多年前她的死间接导致了他后来的破镜失败,那么她便已可算作是他修行路上的障碍,这绝不是她希望见到的。 “我明白。”少年看着她,没有任何因为被拒绝而产生的沮丧或是失落,就好像早有预料一般,依旧微笑,“只是这应该做的事却不是我想要做的事。”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看不懂,更猜不透他,“你,想要做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无关风花与雪月 少年没有作答,而是抬眸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青灵,“记得这里有很多个世界。” “嗯,是的,咦!”被他这么一问,小家伙忽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回答道,但又惊觉事情有些不对,便可爱地眨了眨眼,惊讶地张着嘴巴,“不对!你看得见我?” 少年点头微笑,气质凉润逸然,像极了最深的山中最清冽的泉水,“我们以前见过的。” 青灵闻言开始托着下巴极力地回想,待确定自己的记忆中并无此人便又看了看他,旋即好像发现了什么忽地哦了一声,“我是没见过你,但你看着好像很多年前那个经常陪我玩的小哥哥!” 少年微笑,不置可否。木恒则是想着他原本便是绝情宗的长辈,与青灵见过倒也没有什么稀奇。 “我的幻境里确实有很多个世界,怎么了吗?”青灵似乎对记忆中的那位少年很有好感,脸上挂着笑意,有些骄傲地道:“看在他的份上,我也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世界哦!” “多谢。”少年看着她,眼中多了些许疼爱之意,“我们想去那个名为地球的世界看看。” …… 因为时空法则过于复杂玄奥,在轮回幻境中穿梭对寻常修行者来说一向都比较危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会对神魂造成损伤,少年不是普通修行者,但却依旧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木恒自然对此有些担心。 “一定要去?” 少年看向她,微微一笑安慰道:“我不会有事的。” “姐姐放心,青灵在这他当然不会有事!”青灵见这两人磨磨蹭蹭,你侬我侬,全然不管她的模样,轻哼了一声。 木恒不知道她为何感到不满,嗯了一声。 青灵伸手点向虚空,刹那间又是一片碎光溢出,几人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不过一息后,抬头看去,入目便是一片四四方方高耸的房屋,房体上不知为何折射着光,周围喧闹嘈杂,人流和着说不出名字的像是盒子一样的东西穿梭在路上,路旁放有椅子和一些奇怪的柱子,人们穿着异样的服饰,脸上不知是戴了什么遮挡了半张脸。 “姐姐,这里是另一个时空的景象,但是也算是幻境哦!”青灵在木恒身边转着圈,像是在开心地炫耀着什么,“你可以看见他们,但是他们看不见你。”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地球,那些在路上的被叫做汽车,人们戴在脸上的是口罩,因为这里在之前出现了一种被称为病毒的东西,就是染上了会让人生病,而且很难好的东西,现在这个世界的很多人都因为这个生病了呢!” 木恒看了一眼四周,想起木林曾经说过的另一个世界,和顾倾城所说的那场瘟疫,挑了挑眉转向少年,“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少年循着路边走去,“这里的人不用修行,但是需要学习和工作,只是那场漫天铺开的感染疾病打乱了他们生活的节奏,因为过于出乎意料,所以一度让这里的人们感到恐慌,没有生病的害怕被感染,生病了的害怕死亡,换言之,无论是谁都在害怕死亡。” 木恒看了他一眼,似是知道他的意思,“死亡会让人产生恐惧,而恐惧会让人发挥出自身的潜力,随之而来的是,他们会努力地去挽救这一切。” 少年轻笑着摇了摇头,“但过度的恐惧也会让人疯狂。” “什么意思?” 少年转身看向她,“危机诞生之时,英雄自然愈勇,但丑陋也会随之出现,世界其实并没有你想象得那般美好。” 木恒轻轻挑眉,“比如。” “比如无辜之人在周围的揣测中受到迫害,施暴之人却认为自己秉持着正义,肆无忌惮。”少年继续往前走去,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对此解释叙说的意思,“恐慌造就混乱,混乱更加剧了恐慌,如此循环。” “黑暗与光明并存,这总有解决的一天。”木恒看出他并不是想要谴责什么,如是说道。 少年闻言微笑,慢慢走着,最后来到一座四周白色人影匆匆而过的房屋之中,而这里应该就是患病之人接受治疗的地方,被人们称为医院。 “确实会有解决的一天,用凡人的话来说就是,世上的好人总是比坏人多的不是吗?这个世界所说的医护人员能够为了一个个素不相识的人付出所有的努力,即便百般劳苦也没有怨言,让人倾佩,也让人感动。” 他看着床上正喘息不止的病人又说道:“对死亡的恐惧会化为对生存下去的渴望,即便面临再大的痛苦,他们也能支持下去,生命是珍贵的,也是伟大的。” 木恒自然知道这些,“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向青灵微笑道:“可以回去了。” “额,哦!”青灵小手在空中一挥,眼前景象转换,几人再次回到先前的河岸上。 清风微拂,少年看着不舍停歇的流水,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仿佛永久都不会忧伤,那么也不会有真正的欢愉,“我先前便说过,在一些人的心中,有着远比自己生命重要的事物,比如信仰,比如理想,再比如某个人,他们愿意为那些付出自己的一切。” 木恒眨了眨眼,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你不是那样的人。” 少年淡笑摇头,“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 这句话略有深意,但木恒没能听出来,她此时的心情有些异样,像是不知去处的风,和永远漂浮着的云,无处追寻,她知道那该是一种失落的情绪,“过于执着是痛苦产生的缘由。” “但痛苦本身便是快乐存在的意义,没有痛苦,又怎么会快乐?” 木恒无话可说,但却并不想要妥协,“既然能够拿起,为何不能放下呢?” 少年转过身来看向她,眼中温柔缱绻,唇角泛出一丝无奈而宠溺的笑,“既然我已经拿起,为何还要放下呢?” “你又为什么不想也喜欢我呢?” 话里多了个想字,听着有些奇怪,但木恒却能明白。 从前的她是喜欢他的,但现在的她不想喜欢,更不喜欢喜欢本身, 她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天边流云的眼中始终波澜不惊,像是无法窥知的深海。 “人总是会变的。”她说道。 少年明白过来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依旧微笑,“我知道。” “我当初以为你死了,那让我一直都很介怀,死亡无可挽回,所以很难让人放下。” “但你现在发现我其实并没有死,所以你已经能够放下。” 木恒看向他,“是的。” 少年笑容依旧,“可那和你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我承认爱情可以很伟大,但那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不要和我说什么儿女情长、比翼连枝,又或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会想关心,更不会向往。 “所以你永远也不可能爱上别人?” 木恒轻摇了头,“不完全是,但也可以那么说,我可以为他人付出一些,但不可能是所有。” 此时天色微暗,少年神色平淡如常,唇角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那会不会遗憾呢?” 世上不存在你认为值得为之拼劲全力守护的事或人,会不会让你觉得遗憾呢? “爱与不爱是相互对立的两面,只要你选择其中一方便意味着要舍弃另外一方,但人们永远都会因为如果当初四字而产生后悔的情绪,无论选择哪一方他们事后都会产生遗憾的情绪。” “但你不会。” “是的,所以这样的问题对于我来说有些可笑,而且依旧没有意义。” 木恒看着他,语气平淡得有些漠然。 (木恒:谈恋爱?不不不,谈恋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谈恋爱的。) 第一百零六章 石桥偶遇买酒人 天际挂着朦胧的乌云,空气中的气雾如薄纱一般轻轻地散着,小雨开始淅沥。 不远处小镇湿润的石板路上,稀稀两两人的几人撑起预先备好的古式花伞匆匆而过。 柳树下缓慢流动的河面一时被雨水击打,发出滴答的清脆声响,凉沁的空气中在此时蓦地响起一阵轻而朗的笑声。 “哈哈哈,好吧。”少年听到她的话不知为何轻笑而起,似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脸上挂着温润的微笑,像是看尽世事浮沉,最后回到初衷,明净若秋山,“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 心意被他人拒绝,寻常人或是会沮丧失落,又或是云淡风轻地接受,但像他这样竟像是有些高兴的着实少见。 木恒知他向来是豁达的人,也便不以为意。 雨丝飘落在发间,睫上沾了些许润意,她抬手伸指轻弹,周身雨雾悄然收敛散去,而后便听到了肩上青灵打起的哈欠声。 “怎么了?” “困,困了,哈~~~”青灵微垂着小脑袋,捂了捂嘴,模糊不清地道。 木恒想起来出来太久的她该是有些累了,于是便伸出手来。 青灵见状会意,嘻嘻一笑,缓缓闭上眼睛化作一团微光,最后落到她的掌心。 木恒收手回袖,看向少年微笑,“后来怎么样了?” 少年知她问的是当年的事,循着河岸向不远处的石桥上走去,缓缓微笑,“后来我就去找楚叶深打了一架。” “谁赢了?”木恒轻轻挑眉。 少年不以为意,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他还没死,那我自然便算是输了。” 在他看来,若是要出剑,便须得分出生死,而胜负之分也只在于生死,对方还活着,自己便不能算赢。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顾自点了点头,“那后来呢?” “后来啊!”少年看了眼天边的浓云,神色温凉如玉,“后来我急于破镜,但就像你知道的,没有成功。” 破镜入归元对于世间的所有修行者来说都是一件重大至极的事,再谨慎为之都不为过,但此时听他的语气,仿佛那极其简单自然而如喝水一般,浑不在意。 但木恒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着急呢?” 少年回望她一眼,温然地笑,“因为没有你,所以不想活了。” 这当然是一句情话,但却不会让木恒感动,她看了他一眼,“可你现在还活着。” “人都是怕死的嘛!” 木恒有些无奈,“好吧。” 二人走到桥上,雨滴惊起圈圈细小涟漪,没入河中,远处群山拢着朦胧的黛色,很是美丽。 身后偶尔传来鞋底踏过石板的脚步声,桥上不时走过两三邻里乡亲,温声细语地相互打着招呼,风雨中扬着一帜酒旗,被打湿的红灯笼静静飘着。 桥的另一头有家酒铺,此时的那处正传来一道年轻人嚷嚷着买酒的声音,很清朗,有些熟悉。 木恒如远山含黛的眉毛扬了扬,抬眸望去,便看到了檐下眉目轻佻的少年,明白过来镜子里空间交错折叠,她二人如今正处于另一个用作历练幻境空间里。 “我可不觉得他和我有什么像。”身旁少年的声音响起,此时的他正摇着头轻声感慨,语气之中有着打量和不以为然。 木恒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其实是像的。” 正说着,她便发现酒铺檐下躲雨那人好像就要往桥上看来,便也准备起步走下,但却忽然被拉了一把,她只好顺势转过身去。 衣边便因此拢了一帘雨雾。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 少年认真笑道:“当着我的面去见其他人是不是不太好?” 木恒当然不知道哪里不好,但也没有表示拒绝。 少年知道她一直都是这样,于是便试探着问道:“可不可以亲一下?” “不可以。” “那,抱一下总行吧?” “不行。” 脸色微苦,他又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 少年很是无奈,只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而后发现前方的那个打酒的不周山弟子正看向这边,于是礼貌一笑。 …… 桥的另一边,酒铺屋檐下的那黑衣少年拎着酒拍落衣襟上的水珠,心中微动,忽然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于是下意识往右前方的石桥上看去,旋即挑眉。 隔着薄薄的雾气,他依稀能辨认出那里正在着一男一女,举止状似亲密,而且那个朝着自己微笑的年轻男子看着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挑起一边的眉,仰起下巴,神情有些倨傲,唇角勾起一抹冷讽笑意,仰头喝了口酒,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嘴边,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他走了。” 木恒向后看了一眼,“嗯。” 并不在意,她抬头看向天上的云,知道这场雨会下得比较久,旋即心念微动,神识便向着周围迅速扩展开来,触及无垠的空间,落到各方幻境中,隐约看到了那几名少年少女们。 “灵儿先前告诉我,要离开幻境只有三种方法,一是完成幻境世界指定要做的事,二是破解空间谜题,三是,在幻境中死亡。第一种最为直接,第二种最难,第三种则最是简单,但也最难想到。” 少年知道这些,缓缓一笑,“因为很多人都怕死,既然怕死,那么就会下意识地忽略那一种可能。” “但总还是会有人猜到的。”木恒微不可察地一笑。 少年注意到她说的是猜到而不是想到,“那么是谁呢?” 木恒看向他,“灵山那个小姑娘,还有明真观的那个少年。” “他们确实还不错。” 木恒点头,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伞,单手负于身后,她看向远处烟黛色的群山,“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幻境也该要结束了。” 第一百零七章 星空又见过路人 某方幻境,破烂而肮脏的一处院落之中,容貌精致而绝美的少女正平静合眼盘坐在地上,默然地在计算着什么,身旁是一把沾血的铁剑,还有几具瘫倒着已无生息的尸体,脖颈皆是有一道血痕,看来都是被一击毙命。 地面上淌着血,妖异而美丽。 不知过了多久,楼阁缓缓睁眼,极好看的眉不知为何轻蹙而起。 最初来到幻境之中时,她便知道了如今这个奇怪的世界要她做的事,但她一向都不是喜欢听话的人,加上那个任务在她看来太过无趣,所以在即将完成之时,她便停了下来,开始探求这里的空间奥秘。 正在她正专注思索的时候,破屋却闯进来几个泛着淫笑的胆大妄为之徒,她不曾抬眸,很快便将几人杀了。 而此时的她发现轮回幻境的边界远不是自己能够探知,其中跨越空间的方法更是玄之又玄,好似远不是她这种境界的人可以掌握的,于是她选择暂时放弃,决定用另一个方法离开这个幻境世界,并以此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视线转移,她看向一旁的铁剑。 …… 在楼阁拿起剑的时候,另一方幻境中,面容普通的少年正背着包袱向前方村庄里为他送别的乡亲们挥手作别,而后转身走在荒芜的黄泥路上,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进来一次。 走着走着,他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断崖边,看向云雾缭绕令人心悸的悬崖下方,没有露出寻常人会有的恐惧神情,只是可爱地眨了眨眼,向前伸出脚去。 耳边一阵风声呼啸,眼前光影骤然闪烁。 …… 雨巷拐角一处破旧的木凳上,王乐施正靠坐着白墙喝酒,姿态很是不羁而恣意,看着滴落屋檐的雨珠,脸上挂着薄凉的笑,最后收敛而去。 方才桥上的那两人是谁呢?他莫名其妙地猜到了,心中也随之生出即便是他都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接受的难过和心痛。 他当然知道该如何离开,也能隐约猜到可以走出幻境的其他方法,甚至在完成任务之时嘲笑过创造幻境的人怕就是个幼稚孩童,此时的他若是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做到,但如今他却是动都不想动了。 为什么呢? 因为想见到她,却又不想见到她和他。 他很喜欢她,他不知道那能不能算爱,但是他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无论是哪种意义上的在一起,都想要在一起。 所以他现在只是无言,然后沉默。 …… 木恒二人在开启幻境出口后准备分别。 “有事,你先走。”她说道。 少年也没问是什么事,微笑说道:“好。” 目送他在光门中消失,木恒撑伞转身向前走去,衣袂摆动间自然生出一股逸然的气息。 雨还在下,水滴敲打着伞面的声音清晰入耳,眼前的景象仍旧拢着一层薄雾。 她的步伐看似缓慢,却很快越过河岸上的石头街道,来到极远处的一座山脚下,而后循着蜿蜒泥泞的山道往上走去,衣不沾尘,洁净如新。 不过数息,她便来到了高山的陡崖边,朦胧的天地尽收眼底,烟笼悠然的山间荡着薄雾,似一曲自远古而来的轻音。 风雨带着白色衣角飘起,她神情平静地站了许久,最后伸出手来,拇指在中指上轻擦而过,就这样划出一小道血口,在空中开始描绘一张图案繁复而玄妙的符文。 在此之前,她曾和秋风斩说过她从未画过符,所以此番便是第一次,加上她所要画的符实在过于耗费心神并且前所未有,即便是墨丘掌门亲自出手都不一定能够做到,故而她的速度有些慢。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指轻弹,那张符文迅速扩大并且模糊,没入雨雾之中。 天地都仿佛因为晃了晃。 凝神看了片刻,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后,她轻挥衣袖,前方层层叠叠般迷幻出一道圆形虚门,她踏了进去。 风光转换,入目所见是那片缭绕着荧光的花海,她将手掌伸出,一团微光缓缓浮现,飘至空中化作美丽的小姑娘模样。 “还累吗?” 青灵转了转裙子,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小手比划出一段距离,“还有这一点点累。” 木恒温言问道:“那要不要喝点我的血?” “不,不用了!”青灵戳了戳小指,偷偷看她,“我怎么可以喝姐姐的血……” 木恒也不多说什么,在腕上划出一道伤口,将其中流出的血滴到花丛之中,而随着鲜血的悄然融入,花境中亦是焕发出了仿若苏醒般的生机。 “姐姐,不可以!”青灵急忙喊住她,“已经足够了!” 木恒见应该差不多了后将手收起,微笑着道:“我先前试着将幻境世界的法则修补一下,虽说有些效用,但难免繁琐,所以这些事还是需要你来做,待到各个幻境稳定了些,你也不用这般辛苦了。” 青灵闻言心中感动,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抱住她的手直直点头,“嗯!” “那我走了。” “咦?姐姐不留下来吗?”青灵微蹙了眉,有些担忧,“人类的身体这么弱,您还是呆在幻境里比较安全。” 木恒说道:“还有些事要做。” 青灵不舍地点点头,“好的吧。” …… 成功离开‘异世’的幻境后,每个通过历练的修行者都要路经一片极美的星空,耀眼的星河之上搭着一条古旧木桥,桥的尽头便是回到现实的光门,故而木桥又被见过它的人称为接引星轨。 来到这里,是去是留都可自己选择,你可以暂时停下驻足观星,也可以径直走向关门,先人一步完成历练。 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会有不同的历练者路过并且离开,而木恒显然要比其他人慢得多,但她当然不会着急,所以只是慢慢地在星河上坐了下来。 仰望所见的星空紫蓝迷彩,绚丽夺目,无处寻迹,亦不可预知边际。 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对着天上的星光点了点,然后驱使着它们移动,当然,没有成功,但指尖处却随着她的划动出现了数道光弧。 携着碎光,很是耀眼美丽。 此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想来是某个拖得比她还久的历练修行者,她依旧画着光弧,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本以为那人已经离开,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略显低哑的清朗声音。 “你在做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 想清醒我却抵不过心动 略带桀骜的不解语气,很容易联想到某个人。 她没有转身回看,却因为感到些许意外而轻挑了眉,问道:“要不要过来看看?” 那人闻言似是迟疑了片刻,而后来到她身旁坐下来,隔着一段礼貌而疏远的距离,看了一眼她的指尖,转向那副她正画着的光图,“这是什么?” “星轨图,你想学我可以教你。”木恒看向他。 少年眉眼轻佻而分明,甚至有些漂亮,自然只能是王乐施。 此时的他将视线稍稍偏离开,神色平静,但却依旧能够看出他的心情有些问题,因为说出的话语气出乎意料地过于淡然,“不用,我不想学。” 他当然知道画星轨一种极为强大的推演手法,但他现在自然不会关心这个。 木恒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拒绝,然后注意到他离自己有些远,心想,难道这就是芥蒂?好吧,我确实不懂。 将手放下,她看着他失笑道:“你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 王乐施转向她,挑衅般的扬起了眉,“不为什么,就是不想理你!” “可是你现在理我了。” “那是意外!” 木恒有些无奈,“好吧,那你不要盯着星空看太久。” 她不再说什么,开始继续描绘并修改先前搁下的光图,神态举止绝对算不上认真专注而显得很是随意,光芒静静闪烁。 周围重归宁静,无垠的星空在此时显得有些沉寂,于是气氛便变得尴尬起来,至少是对于王乐施而言,他似是没有听到木恒先前的话,顾自看着星空眨了眨眼,于是忍不住问道:“这,星轨图和这片星空幻境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人喜欢在专心做着某些事时被打扰,木恒自然也不会喜欢,但也不至于生气,就像多年前在南越太傅府那样。 她伸指轻弹,光图碎散,隐迹于星空之中。 “木枝院那位先辈便是在这里受到启发,从而创造了星轨图的演算手法。” 王乐施本便只是随意一问,并非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不经意间觉察到她的神情有些异样,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你方才算出了什么?” 木恒听出话中隐约有着关切之意,于是微笑,“没什么。” “那你怎么还不出去?”王乐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转了话题问道。 木恒看向他,虽说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但她却还是能看出来他时不时的发问意味着心情的起伏,和用作掩饰的迟疑。 “你其实是想问什么?” 王乐施知道他在她面前总是不能成功地故作冷静,坦率地偏移视线仰头看向星空,“之前在石桥上的人是你们吗?” “是我们。”木恒不以为意。 “故意让我看见?” 木恒摇头,“我从来不做那么无聊的事。” 王乐施嗤笑一声,“所以是他无聊?” 木恒听出他话语之中的不喜,没有说话。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 木恒看着星光没有回答。 这是她的事,不需要向其他人解释又或者仅仅是回答,而且她不喜欢少年这般有些衰丧且落魄,仿佛孤注一掷一般的态度,但她这样的沉默无言在很多人眼中无异于默认。 王乐施看向她,笑着轻摇了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和谁在一起。” “所以?” “所以我对你有些失望。” 嗯?失望? 木恒再一次看向他,因为方才那句她从未听他人说过的话而轻挑了眉,不是生气,只是感到了一丝意外,她不关心他人对自己的想法,但此时却觉得有些意思,便失笑道:“你为什么要对我感到失望?” 王乐施看着她眉目如画般的脸上绽出的清然的笑,有些恍惚,“因为我喜欢的是不喜欢别人的你。” “所以你现在不喜欢我了?” 他点头,然后偏过头去,“嗯。” 木恒无言一笑,而后站起身来到他面前,缓缓靠近蹲下,右膝跪到他曲起的修长两腿间,极长的发自肩上滑过吹落在身前,伸手抚上他的脸,中指轻轻划过下颚,靠得极近的双眼目光往下,呼吸温热,红唇轻启,“现在呢?” 王乐施呼吸顿窒,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声音喑哑,“你,在引诱我?” “嗯。”她眼帘微垂,渐渐低头,好像就要吻上他。 他知道自己无法抗拒,也不打算再作抵抗,一手环过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细腕将她反向压倒,勾唇微笑,“还要再来吗?” 她似是开始迟疑,“不了……” 他忽然有些急切地吻住她。 他轻笑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眉心处忽地一痛,他心神突定,豁然睁眼。 “都说了不要盯着星空看太久。” 第一百零九章 万般皆在弹指间 她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参杂着一丝无奈意味。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她,却有在下一瞬猛地偏头,双手尬尴地捂着嘴,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脏话。 太丢人了…… 木恒不知道他先前陷入了什么幻像之中,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可怕的梦,“刚刚看到了什么?” “关你屁事啊!”声音带着莫名的沙哑,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木恒不知想到了什么,在他身前坐下,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接着伸出手来就要去摸他的脸,但就在下一瞬被他很凶地拍开。 “我靠!又来?” 手被打得有些痛,但不要紧,她微微一笑,“来什么?” 王乐施看了看她,眯了眯眼,挑起了眉,“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她笑得有些开,于是在璀璨的星空下显得有些耀眼。 王乐施很是艰难地伸手挡住双眼,强忍住将她扑到的冲动,低声恼火道:“你难道不知道这很无耻吗?” “嗯?” “明明不喜欢我,还要这样撩拨我?” 木恒闻言眨了眨眼,“确实有些无耻。” “废话!”他猛地将手拿开,却在睁眼的一瞬发现她不知何时靠过来抓住了自己的衣领,看着她清晰美丽的眉眼,压抑住心跳,他挑眉喊道:“你干嘛?!” 她微笑,不作解答,抓着他的衣领缓缓拉近。 王乐施自觉此情此景过分熟悉,于是变得很是恼火,忽地抓住她乱动的手将她推开,坐着倒退数步,得意而嘲弄道:“当我傻啊?同样的招数我难道还能中第二次?” 说完反复闭上眼睛晃了晃头,想要清醒过来,却在每次睁眼时竟惊讶地发现先前之景并没有任何变化,于是感到很是疑惑。 什么情况?难道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 他有些愕然的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悔意和慌张,急忙过去要将倒在地上的她抱起。 “你怎么样?” 木恒躺在星河之上,极长的墨发漫过腰身,泛着淡淡的荧光,她微微侧身背对他,埋着头轻声道:“是你推开我的。” 王乐施自然从未见过她这般可爱乖怜的一面,见状不免心都要化了,更因此处于由于方才自己推得太狠,但其实绝对不狠的极度悔恨与自责之中,抬着手不知所措,“那,那我让你推回来好不好?” 眼前之人始终没有回话,他又不敢凑过去看她其实怎么了,愈发着急慌乱,“我错了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别不说话好不好?” 木恒转身看向他,眼中倒映星辰,眸光潋滟,神色一如既往地浅淡却又似有不同。 “你说。”他认真地看着她。 木恒看着他沉默了许久,转而看向浩渺绚丽的星空,眉目如画的脸上拢着一层薄薄的光,温如在时光中静淌的流水,没有欢喜,没有哀伤,没有亲近,也没有疏离。 “你看到了什么?” 王乐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挑着一边的眉不确定地道:“星辰和天空?” “你想到了什么?” 他挑眉,“天地之永恒和人类的渺小?” 木恒轻摇了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嗯?” 她平静地看着星空,“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浮生也向来若梦而已。” 王乐施沉默了许久,“所以很多修行者都在追求长生?” 她再次摇头,“世上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长生。” 话语中带着些许惊讶和不愿接受,王乐施问道:“那岂非是在说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看向他,“那取决于你自己。” 他也回头看向她,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死生亦大矣,能多活一刻总是好的,总不能因为最终会死就不好好活着了。” 木恒看着他的眼中有了些许欣赏,又问道:“但若是你的信仰崩塌了又或是所珍爱的一切消失了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那般,我也还是会活着。”王乐施不知她意有所指,不作犹豫地认真回答道。 木恒微笑,“好。” 她伸出手指在虚空中随意划动,所对方向星空的光影便奇迹般地切换了一瞬,似是发生了些许微妙不同。 “听说过瞬移吗?” “嗯……是指灵山的驭空之术和那些遁法?” 木恒摇了摇头,“不是,那些都太慢了。” “那是什么?” 木恒站起身来,“移动的诠释便是穿越空间,快慢取决于你越过空间的速度,而反过来,若你借空间来移动,那便可以达到最快的速度。” 王乐施听得专注,下意识问道:“那我该如何做?” “你可以先试着从这里离开,再回到这里。” “既然要离开,那我该去哪里?” “去你原来的那个空间,又或者是其他的空间。” 他闻言疑惑地扬起了眉,“之前那不是幻像?” 木恒摇头,“既是虚假也是真实。” 她先前便说过,幻境之中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王乐施似懂非懂,茫然地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后却又停下,最终无奈转身,“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办?” “没事,我可以帮你。”木恒微笑,抬手对着他轻挥,如同在驱散云雾一般。 而随着她这一挥,王乐施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天地晃动,自己仿佛在极速地后退,身体各处更是传来似有若无的痛意,待再次睁眼之时,却发现自己正处于不久前买酒的那条小巷之中。 木恒的声音随之响起,轻渺得如同来自遥远的天际。 “外界时间不可逆,这里的时间法则对你来说也太难,所以可以先学会如何利用空间,每层空间都像一面镜子,但又由无数面镜子组成,你要做的便是巧妙地打破它,难不难全在你自己,但同时我会让她来帮你。 “掌握空间法则后的玄妙之处在于自如到达你所想要达到的地方,我也把那种身法称为——真隐。” 真隐,隐入真实。 虽然听上去很难,但……唉,谁让我答应你了呢。 王乐施不知道她所说的她指的是谁,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微蹙着眉盘坐着开始安静沉吟。 打破镜子,该怎么做呢…… 第一百一十章 一剑霜寒 当初木恒逃离元江岸之时,风过无痕便以为她所施展的是虚空遁法,但两者其实有着很大的不同,世上所有的遁法都不如她快。 她看了一眼王乐施所在空间的方向,心想,我先前便说过让你留在山里好好修炼,但如今你既然已经来了,就待久一点吧。 脚下星河流动着各种繁复的光纹,她伸指引来一缕,迅速拟了个信决,衣袖轻挥,便见其就此没入虚空之中。 她起步向着光门走去。 …… 自云外洒下的淡光稀稀疏疏,一大片飘散着冷雾的冰面上,巨大的轮回之镜立于边缘处的空中,四方石台上站着许多各宗派等候的人,当第一名修行者出现在冰面上之时,原本沉寂的山谷间也便随之响起高呼的议论声,回荡不绝。 “快看,圣女师姐果然是第一个出来的!” “等等,一起出来的还有仙域明真观的那个天才小道士!” “诶是小师叔!他也出来了!” 属于灵山的那处石台上,柔美可人的少女们掩抑不住内心的崇拜和激动,看着冰面上的人影欢快地叫喊着,同时也惹得对面石台上的任天真很是生气,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而剑只有一把,此时却有多人自幻境中走出,那么便需用战斗来决定出胜者拔剑的资格,于此同时,所有人都知道,楼阁绝不可能与自己的小师叔发出邀战之请,故而接下来便会是她与易水寒之间那万众期盼的战斗。 “你觉得谁会赢?”苏凉禾正盘坐在石台边吃着灵果,伸出胳膊肘作势碰了碰不远处的萧泊言。 萧泊言很是无言地看了她一眼,他自然是希望易水寒能胜,但问题是灵山那个谁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即便是他一时之间也不能看出个结果来,“不管他们是谁赢过谁,反正都赢不过我就是了。” 微微上扬的尾音,配上他自得不已的神情,看着颇为让人…无话可说。 苏凉禾对他这样那样的自恋表态已很是习以为常,此时见状也是看着他顾自嚼了嚼嘴里的果肉,神色嫌弃,旋即转向身旁的楚叶南清,“南清你觉得谁会赢?” “啊?”楚叶南清先前正是失神之时,此时忽然被她叫醒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冰面,清澈的眼眸中依旧藏着微微的黯淡,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应该还是平手吧。” 苏凉禾见她自回来后便一直这样,不知其中缘故,于是便看了站在她身后的凌仁一眼。 山风轻拂,下方空气中的冷冷雾气轻柔地飘了飘,嗖的数声,灵光于其间骤然闪烁,剑气如虹似波光,带着决绝凌厉的气势在冰面上如狂风般席卷荡开,其中可见两道相隔不远的身影立于空中。 这两个人间与仙域公认的绝世天才时隔数年终于再一次交手,每一次碰撞都是功法招式的极致对决,引得山谷四方石台上的同辈纷纷感叹自愧不如。 而也因此,极少人注意到,倒插在寒冰之中的绝肃长剑不远处正盘坐着的白衣少年。 所有人都知道,绝情宗洛川结冰之因便是在于几十年前的那位临死前留下的仙剑,冰面上的雾气便是剑气所导致的寒意,越是靠近那把长剑,便越是能感受到侵至内腑的森然冷意。 但此时的少年却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因为被剑气所伤的不适之感,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神情,却多了几分为难之色,像是苦恼,又似不以为意。 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没有前去拔剑,自然不是因为他要遵守各个参会者所共同默认的规矩——唯有胜者才有拔剑的资格,更不是因为他其实很礼貌,想要等其他人都比完了,再和他们说明夺剑大会其实只有一个规矩——你能把剑拔出来,你便算赢了,其真正的原因只是,在他当年的刻意为之下,多年来千山暮雪周身剑气所化的阵法过分肃杀可怖,以至于以他如今的修为若要将其解开实在是,有些麻烦。 但若是想要拔剑,便须得先破阵。 一念及此,他抬手捏了个剑诀,剑气如丝,凝练到了极点,轻轻一掌拍在长剑面前的冰面之上。 咔擦一声,多年不化的冰面忽然间出现了一条极细的裂纹,并像四周渐渐蔓延开来,但即便如此,洛川冰层始终没有碎开,只是多了数条难以察觉的细缝。 少年站起身来,双掌莹润如玉,密布着看不真切而繁复至极的条纹,他向前走了过去,越是靠近冰剑,步伐便越是变得毫无规律起来,身体更是偶尔微侧前倾,就像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过河时重心有些不稳。 此时除了绝情宗的长老和在场的一些大人物,极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在做什么,而另外一处冰面上楼阁二人间的战斗似没有任何要休止的意思,越来越多人的目光向少年这边转移。 “婉约师姐,小师叔这是,在干什么呀?” “……不清楚,想来是在刻意躲开某些东西,避免受伤。” 敬亭山上,越山青正站在峰顶看着冰面中心,摸着胡子神色沉静。 他在先前便已注意到了那名灵山的少年,当然也知道他是在竭力避开阵法外围散在空中之中的无形剑气,于是不禁因为对方的眼力而生出了许多欣赏,但问题是,即便如此,即便你道心通明洞若观火,又如何能保证越过所有剑气之时能够安然无恙?更何况要想拔剑可不仅仅只是越过剑阵那么简单。 当初他未曾没有尝试过自己亲自出手拔剑,但却能明显感受到千山暮雪强烈的抗拒之意,虽说强行为之并非没有可能,但那样便是对师叔的大不敬,他当然不会真的作出那般之举。 而他也曾想过就这样让它留在洛川,便算是一种念想,只是天阶仙剑本便具有自身的意识,长久以来都未曾出现沉寂的迹象,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他便以为那该是师叔遗留下来的意志,是想要找到继承者,于是便举行了此次的夺剑大会。 心中生出些许感慨,他继续看向冰面,看着那名神色温和的少年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禁感到对方像极了师叔,心中也因之微异。 此时已来到长剑身前的少年脸上有着苍白之色,衣衫的边角更是被割裂了几处,眼中淡然,周身剑气无声缭绕,与冰剑剑意无声相合,他抬起右手握住了剑柄。 嗡——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剑霜花 山谷之中回荡起一道清脆而悠长的弦音,像是长剑在天地间窜梭勾回,发出犹如苏醒般的欢快剑鸣。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仙剑认主之兆! 无数震惊感叹的吸声随之响起,各方石台上的观会者情不自禁地纷纷站起,没有想象中的激烈争斗,也没有拔剑时的惨烈壮阔,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刻的来临竟是如此快速而波澜不惊! 那把几乎让世间所有修行者都望尘莫及的绝世名剑就这样被人轻易地握在手中! “天啊!小师叔成功了!!” 灵山少女们此时已是激动难言,纷纷挥舞着手高声呐喊,而高处云台上也发生着一些宗派师长们的对话。 “这……其他的参会者尚未走出幻境,夺剑大会难道就这般结束了?” “虽说让人惊讶,但如今看来确乎如此,但问题是,数十年来千山暮雪都未曾认主,为何却在此时选择了一个来自灵山的少年?” “缘之一字,难以捉摸,难道你不觉得那少年与剑圣大人有几分相像之处吗?” “……如此说来,仔细看去倒真有几分相像!” 冰面上楼阁二人也因为远处突如其来的变化停下了战斗,开始往冰面中心看去。 剑气四溢,兴起一阵寒风向周围席卷开来,握剑少年的衣衫被吹拂而起,发出猎猎响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孤峰一般高而绝立。 咔擦。 那是冰层裂开的声音。 他手中微微用力,缓缓将剑拔出。 原本弥漫在冰面上的冷雾融入风中,尽数消于山谷间,少年的身影在众人便就此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手中剑身冰滑,在云下折射着极其夺目的白光,他缓慢提剑,口中默念剑诀,右手轻抖,长剑随之脱离开来,在其即将触及冰面的那一刻忽然绕少年周身飞舞起来,冰屑微生。 千山暮雪以少年的位置作为中心,在冰面之上旋转飞舞,剑意凝练而绝不四溢,无数细碎而捉摸不透的声音亦随之响起,充斥于山谷间,仿若低声的剑鸣,大量冰屑聚拢而成的白雾瞬间生出,再一次漫过整个冰面。 在场众人皆是凝神屏气,不知是在震惊又或是因为不明所以而产生的呆怔,楼阁二人早已落在石台上静静地看着下方。 只有像她二人一般眼力极强,又或是境界足够高的人才能看出,此时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一式剑招! 冰面上白雾静静地飘着,仿佛永久都不会散去 不过数息,嗖的一声,千山暮雪回到少年手中,而此时的他却忽地握剑插入身前的坚冰之中! 忽如一阵春风生出,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吹漫,似极了深谷处的如烟山雾在翻卷涌起。 顷刻间,白雾尽散,冰面清明,却也在众人眼中留下了一副绝美画面。 一朵精致雕刻的巨大冰花散着冷雾,在微黄的光芒之中格外夺目,似流云般透静,又如焰火般璀璨,晨光微洒,蕴入冰层之中,耀眼而绚烂。 霜花,是这一式剑招的名字。 知道的不多,见过的也只有除少年之外的一人。 此时的他正看着冰花边缘刚出现的某人温柔地笑。 距离幻境开启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慕随川等人虽不如楼阁二人那般快,但如今也已完成任务自幻境中走出,看着眼前这意料之外的一幕不禁感到很是震惊。 木恒自然也在其中,但她没有感到震惊,只是轻轻地扬眉,然后抬手捂住双眼,唇角微扬。 有些无奈,有些淡淡的欢喜。 她当然记得那式剑招的来由,所以现在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幕很少有人注意到,但却落在了越山青的眼中,他摸了摸胡须,眉毛微不可察地向上挑了挑。 山谷间再一次响起惊呼声,或是因为那朵冰花在晨光的照耀下真的太过美丽,又或是因为少年方才展现的手法确实神乎其技,让人不得不为之赞叹。 站在冰花中心的白衣少年神色淡凉,看着眼前的剑笑了笑,旋即再次将其拔出。 而随着他这一举动,咔吱的数声轻响,冰花繁簇的花瓣缓缓合上,并渐渐化作哗啦的流水漫出山谷。 清澈的流水溢过石台,在山谷回川中蜿蜒而过,白浪如霜雪碎玉般淌在树下山脚,仿佛带来了生机与诗意。 冰面化水,洛川再现。 少年踏于水面上,瞬息间来到岸旁,笑着看向一旁的木恒问道:“好看吗?” “太招摇了。”她看了他一眼,摇头轻笑。 少年依旧微笑,“那喜欢吗?” 她亦看着他笑,“不喜欢。” 少年不再说什么,但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事已至此,便宣告着绝情宗夺剑大会的落幕,洛川流水之上巨大的轮回之镜镜面光芒轻闪,先前尚未出来的其他宗派的修行者便落到了各方石台上。 天际忽然响起一声清脆而嘹亮的剑鸣。 高山云台上缓缓出现数道身影,即便未曾谋面,即便无人说明,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认出了最前方那位便是落崖七绝之首、绝情宗宗主——越山青。 “拜见宗主!” “见过谷主大人!” 除去一些辈分较高的宗派长老,其他人纷纷行礼,喊声如雷,回荡于山谷间。 世人皆知,千山暮雪曾是绝情宗师叔祖的配剑,如今一朝认主,绝情宗宗主亲自出面倒也并不出奇,他的话缓缓响起,传遍当场。 “诸位皆知千山暮雪之由来,既然它已遇有缘之人,吾辈自当为已逝师叔感到欣慰,如今夺剑大会便算告终,诸位可暂做修息后自行离去,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话音落下,他便往白衣少年那处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众人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以为那是出于欣赏,虽心中因为非本派宗门胜出而生出些许遗憾,但却也自知不虚此行,纷纷与同门笑谈起来,开始商量返回之相关事宜。 “他好像不喜欢我。”少年回想起越山青那一眼,无奈失笑。 木恒说道:“最喜欢的师叔没有将佩剑留给自己,却是给了别人,任谁都不会高兴。” 少年爽朗一笑,“有理。” 不远处传来树枝的轻响,木恒转头看去,便见到了灵山的那个美丽少女,笑了笑后随手摘了片叶子,附上符文放到他掌心,说道:“这个替我送到墨丘,还有他想来要我过去,先走了,不用等我。” “好。” (当众表白可还行?)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请 午曦微洒,绿枝轻动,薄雾散在山峦周身,微风轻声拂过,雾气随之淡淡地卷了卷。 敬亭山的高处山路上,雾气散开,木恒走到一处内凹的石窟内,看向站在绿枝垂下处的那名男子。 “干嘛?” 越山青听着这随意得有些无礼的话,压了压眉,神情故作严肃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她的脸色似乎较先前见面时好了一些,便说道:“我之前便觉得不对,比起当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还有你那一百年是怎么过的?” 木恒不以为意地说道:“有暗伤,但不是什么大事。” 越山青见她不想多说,也不再询问,沉默片刻后皱着眉道:“丫头,叫你过来只是要说一句,虽然那小子和小师叔有些像,但你可别看错了。” 木恒闻言有些意外,轻挑了眉。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管,但你可要看清楚了,莫要自误才是。”越山青以为她是在反对,却也还是神色为难地苦口婆心劝说。 而若仔细想去,便会发现他的态度里藏着许多意味,比如在很多人眼中,木恒与当年的某人才是最般配的一对,再比如当年的很多人都以为她二人是两情相悦的。 “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木恒摇了摇头,失笑道。 越山青闻言摸了摸胡子,似乎感到了些许满意。 木恒不知道他对朝暮的感情竟达到了如此地步,见状不免有些无言,而后想起某些事说道:“镜子里有个人暂时出不来,但无伤大雅,你也无须在意。” “……你怎么尽给我添乱?”越山青笑意瞬间凝固,沉默片刻后神色微愁,知她所说的事便该与她有关,感到有些无奈和苦恼,他又问道:“要多久?” 木恒看了他一眼,“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你怎么不把我也给拦在里面?”越山青摊着手,颇为头疼,又想起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便问道:“那个人是谁?” 木恒说道:“不周山。” 话已至此,答案已不言而喻。 越山青沉默了片刻后认真说道:“你还是把我也弄进去好了。”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三长老发现他家宝贝徒弟被我扣下了,估计会杀上门来找我干架……” 话里的三长老自然不是指绝情宗的长老,而是王乐施的师尊。 “他应该打不过你。”木恒想起那个唠叨的可爱老头,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说道:“或者,我事后给吴谓捎个信?” 越山青闻言摸了摸胡子,旋即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应该无事了。” 木恒再次看了他一眼。 此时白云轻散,自远处飞来一道流光。 越山青伸手接下,旋即轻轻挥袖,向木恒笑道:“自己惹的麻烦还是要自己去解释清楚。” …… 此时各方石台的人们大多已散去,启程返回宗门,但不周山的人还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王乐施还身处幻境之中,至今都没有出现,他本身并非寻常弟子,加上其中有着木恒的缘故,越山青便亲自出面,邀请不周山的带队师长前往山中要作出一番解释。 其他弟子不知何故,也只是等候着,但任天真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执意要上前问清楚,而就在动身之时她心中忽然有感应,转头向远方看去。 待看到一抹白衣,她皱了皱眉,意念微动,便很快来到那人身前。 “见过前辈,敢问我二师兄如今身在何处?”她行礼,语气却不如何恭敬。 虽说难得被小姑娘质问,但木恒也知道是自己不对,说道:“他有自己的机缘,若是幸运取得,对修行自然有益而无害。” 任天真抿了抿唇,“不知需要多久?” 木恒微笑,“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任天真沉默了许久,似在挣扎着什么,遂问道:“请恕晚辈无礼,请问前辈,您与我二师兄是什么样的关系?” 木恒不以为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问道:“那你又是为何会认为他没有出现的这件事就与我有关呢?” “这……” “你又为何会知道我会在这里?” 任天真抬头看向她,“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您会出现。” 所有人? 木恒抬眸看了一眼天外南边的云,仿佛看到了那座巍峨辉煌的宫殿,和当年那个美得颠倒众生的女子。 或许吧。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画的那张星轨图,沉思片刻,问道:“你家师叔还在闭关吗?” “师叔向来不管山里的事,平常时候也都是在闭关。”任天真知道她问的是谁,便回答道。 木恒转而看向不周山的方向,目光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问的那句话自然不是因为她开始想念吴谓,只是发觉今日的天太高,云太过安静,一切都太过寻常,让人感到有些不对。 “既然如此,你可否替我送封信给他?” …… 洛川水岸的石台上已没有什么人影,木恒正站在上面看着波光潋滟的流水,想着一百年前的某些景致,微微一笑。 清风徐来,越山青出现在她身旁,“要走了吗?” “嗯。” “接下来去哪里?” 木恒想起那个和善慈祥的老人,低下了眸,“盛天。” “顺便再见见我侄子。” …… 天朗气清,临近日暮时分,尚是光线明亮的时候,无论是山崖或是林间,都点缀着似有若无的夏意。 木恒离开绝情宗准备往北方走去,因为她最近有些累,所以打算快一点,而就在她点开虚空之际,忽然听到自远方传来的一道声音,不如何尊重,却自有畏惧之意。 “阁下,我家殿下有请。” 话音落下,前方高山云雾散去之处出现一名拱手行礼的男子。 自然便是凌仁。 木恒想起多年前见过的那个美丽少女,微笑说道:“你看上去很不喜欢我的样子,这会不会是陷阱?” 凌仁闻言微怔,显然对她所说感到有些意外,“阁下说笑了,我家殿下绝无恶意。” 木恒看向极远处的一方断崖上,苏凉禾正在和她招手,其他的四个小家伙也正看着自己。 “护送殿下的只有我一人,阁下大可放心。”以为她还在犹豫,凌仁又说道。 木恒看得出他没有说谎,许是缘分使然,她才会在重回人间后遇见这几个仙域的少年少女,而她向来也喜欢纯粹而美好的事物,比如初见和再见,于是淡淡微笑,“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和陷阱 断崖处细草生于石缝间,在风中随着沙尘摇晃。 木恒向几个小家伙们点了点头,却是先看向了叶清欢。 她还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 “见过前辈!”叶清欢知道她是谁,虽说也知道当年仙域与对方的一些纠葛,但也不妨碍她心中本就存在的敬意,恭敬行礼。 木恒不知道她与周子虞的某些故事,微微点头,继而转向那个眉目莹彻的少女,温和笑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易水寒几人不知其中具体情况,却也自觉地退到远处,静静等候着。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萧泊言往后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向易水寒说道。 易水寒有些不解,“怎么了?” 萧泊言开始无言,“你难道不知道殿下要问什么?” “知道啊!”易水寒看着他,似是在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萧泊言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在这时被叶清欢猛地拍了一下肩,他转头恼火道:“喂,你干嘛!” “少说点,没人当你是哑巴!”叶清欢看着他,毫不示弱地挑了挑眉。 美少年萧泊言自觉自己的威严受到冒犯,于是作势拢了拢袖,“许久没有打你,皮痒了是不是?” “可以,来!” 这边一时变得有些热闹,远处却始终有些安静。 楚叶南清回望了一眼,干净漂亮的双眸微微敛了敛,戴着雕银丝镯的手轻抓衣袖,似有些局促和紧张无措,自然还有期待,“前辈,你知道木林现在在哪里吗?” 木恒没有感到任何意外,看着少女如世上最澄澈的天空般美丽的脸,隐约可见数分当年某人的模样,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生出讨厌之感,“知道了你又会怎么做呢?” “我,我会去找他!”楚叶南清沉默片刻,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木恒不想打破少女的美好期盼,但有些事实却并不是你不去认知,它就会消失,于是说道:“如果有人不希望你去呢?” 楚叶南清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她轻咬着唇,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难过,“谁会不希望我去呢?” “很多人,比如你的母亲,比如我。” 楚叶南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为,为什么?为什么您也……” 木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看了眼远处的苍茫大地,没有言语。 虽然很难过,但世上总是会有一些不能尽如你心意的事,那么她现在如意吗?如果将没有如意和没有不如意看作是一种如意的话,那她该是很如意的。 她淡淡一笑,眸色清浅,就像雨后干净如新的湖面,神色平静得有些淡泊,仿佛没有任何思绪。 许是记忆中自己的母后从未如此温柔待她,楚叶南清感受到木恒的善意,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赶忙抓住她将要收回的手,情不自禁地开始低低抽泣起来,“可,可我也很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木恒从中听出许多委屈,还有着丝丝痛苦,有些不解于眼前这个身份极其尊贵的小姑娘怎么藏着这般深刻的情绪? 正准备问些什么,右手手腕却在此时忽然传来异样,识海更是在下一瞬仿佛要炸开般波涛汹涌,她猛地捂住额头,指缝间光芒闪烁,仿佛什么东西就要裂开! 神魂躁动不安让危机感愈发强烈,她紧紧地皱着眉,反手做掌瞬间将楚叶南清拍开,身体随之重重跌倒在地! “前辈你,你怎么了?!”楚叶南清尚处于悲伤之中,万万没有她会对自己出手,闷哼一声,唇角溢出血丝,她感到十分震惊不解,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木恒竟似在十分痛苦地压抑着什么,正准备过去查探,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极其愤怒的吼声! “你,放肆!” 先前的动静不大,但却足以让易水寒等人有所察觉,纷纷来到楚叶南清身旁相护。 而于此同时,凌仁亲眼见到万人疼爱的公主殿下居然被一个本便与仙域有所积怨的外人攻击!哪里还顾得上寻找事情真相,心中震怒,单手握紧拳头,裹挟着如利刃般的磅礴灵气一拳轰向木恒! 山石尽碎。 “等等,凌叔住手!” “师叔冷静!” 余下的几名少年少女们正欲劝阻,但却已于事无补。 在场没有人能阻止凌仁击出这一拳。 木恒无比虚弱地半睁着眼,倒靠在崖畔石旁,余光瞟向天空,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忽地伸掌全力相抵。 腕上不知何时多出的银镯在风中晃了晃。 天地间响起一道轰鸣。 凌仁倒退来到楚叶南清身前站定,眼中满是警惕与愤怒。 木恒收手捂住胸口,紧紧蹙着眉,脸上的神情痛苦到了极点,再也无法压抑住,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白衣上仿佛开出了一朵艳丽的红花,致命般的夺目。 她从未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候,整个肉身都仿佛要炸裂开来,即便是一百年前坠入葬龙渊时都不曾如此。 她吃力地抬头,发觉手中多了一个古朴精致的银镯,泛着流光,美丽而危险,嘲讽般地轻笑一声,用仿佛已经无法发出的声音自语。 “拘魂?可以,这很卑鄙,很符合你。” 话音未落,银镯仿佛生出感应般化作流光没入她腕间,在体内瞬间消逝。 在场的人谁都认出了那便是楚叶南清先前就戴着的镯子,而那无疑便是木恒莫名受到重伤的根本原因。 “不,不是我……”小姑娘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忽地跌坐在原地,神色痛苦地一直摇晃着头。 凌仁站在那里,似也没有再要动手的意思。 即便他的境界尚不足以让他看得真切,但他却分明能够感受到木恒的肉身与神魂如今正遭受着何等样的折磨。 两者就要强行分离,问世间何人面对这般情况还能支撑下去? 他毫不怀疑木恒就要在下一刻死去。 余下几人神色凝重,任谁都能看出这一切该是明元殿那位的手笔,因为那只银镯本便是她送的。 但他们只能愧疚,然后沉默。 没有人想到这原来竟是一个局,算的是人心和他们的感情!更没有人知道如今该如何是好,即便是精通医术的易水寒也不能! “你,你怎么样?”苏凉禾抹了抹眼睛,已经快要哭出来,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木恒,但就在她要接近的那一刻,天边却忽然传来一道高贵而极具威严的声音。 “都退下。” 一条流云织成的白绫自天外而来,将木恒与其他人隔开。 白绫柔软丝滑,似月色,如轻烟,却带着远超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的力量,最后收拢于崖畔,回到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虚影袖间。 白绫很美,它的主人自然也极美。 那女子一袭金丝百羽宫服,是世人可以想见的最美容颜,脸上漠然了无情绪,姿态慵懒尊贵,恰似卷珠帘的古典佳人,染了红尘却又泠泠独立,不容他人亵渎。 “母,母后……”不远处的楚叶南清忽然出声。 女子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木恒,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淡启红唇,“他在哪里?” (以后20:00更新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终等来的人,春风化的雨 因为过度的疼痛,木恒的唇角已被咬破,嘴边更是遗留下一大滩血迹,凄而艳的红色与脸颊的苍白形成绚丽而惨淡至极的对比,眼底尽是如寂静的深海般的冷淡与漠然。 手中抓握的石块霎那间化作细尘散入风中,白衣轻飘。 她抬手取下头上的发钗。 虚影中那女子脸色微变,袖间云绫无声缭绕,她忽地拍出一掌。 木恒飞速结印,伸指轻弹。 无数玄奥至极的淡绿光线自四方瞬间汇聚于发钗尖端,狂风骤卷,流云飞逝,木钗刹那间化作一把杀意四溢的长剑,以无可预见的速度穿透虚影,在大地之上切割出一道巨大的裂纹! 天地间仿佛在此刻响起一道转瞬即逝的破音!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伸手收剑后不断地吐血,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轻语传遍四方。 “你以为你是谁?” 方才那一剑震颤山河,顿时惹来了周遭甚至更远处的修行者们的注意,而随着如此一句问话的响起,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纷纷猜想那到底是谁?! 到底是那两位神威上境的大修行者在战斗?! 日暮时分,霞光变得愈发的浓艳醉人,天边晚云没有受到半分影响,静静地飘。 山石旁的荒草地上,身着白衣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向远处。 北边的天空仿佛在此时晃了晃。 周边高山上忽然多出了几个黑点。 崖间狂风如远古洪流般席卷肆虐,寂静且沉重的场面因为多了一些围观者而变得诡异般的热闹。 木恒不知道那都是谁,但大概能猜到他们是来做什么,绝情谷离这里最近,但那个人应该暂时过不来,而她现在很难受。 不是指心情,而是身体。 “每次都这样,你无不无聊?” 她无法开口,故而话语声响在了当场所有人的识海之中。 先前的虚影已经被剑气击溃,微淡的天光在对面千里外的高山上照射下来,再次化作那个女子的模样。 此时的距离显然比先前要远上很多,看来她变得警惕了许多,脸色也随之多了一丝阴沉,唇角露出淡淡讥讽的笑,“我本以为死过一次会让你更惜命,没想到你依旧是如此白痴。” “白痴到在这种命危时刻居然还敢出剑,白痴到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活下去,你知不知道你如今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蠢?” 木恒淡淡挑眉,鲜血自脖颈上流入衣襟内,她没有精力去擦,话音再一次在众人识海重响起。 “要论愚蠢,世间无人能及得上你。” 在这种生死关头,还要勉强着作如此一番口舌之争,虽与她当年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不符,但自然有着其他的效用。 “用废话来拖延时间?这种不入流的招数也只有你会用。”女子冷冷微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就算吴谓来了又如何?即便你今日不死,早晚都会死。” 木恒看着她沉默,不是无话可说,只是要用尽心神全力去强心压制住伤势。 不知过了多久,她淡淡开口道:“要不是你卑鄙无耻,我他妈地还会跟你这个臭婆娘在这废话?” 话语在山野间传开,语气过分平静以至于让人忽略了那是一句骂人的脏话。 很少人知道的是,当年的她偶尔也会说上一两句这样的脏话。 这很让人意外,但也会让一些人感到生气。 衣裳无风自动,女子淡淡抬手,伸出一指,点向木恒。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一股犹如利刃般的死亡气息悄然而生,瞬息间便越过万千河川。 木恒静静地站立,没有作出任何应对,不知是在等死,还是在等人。 极远处的楚叶南清几人被凌仁死死拦住,即便萧泊言与易水寒二人已经挣脱开来,但却已经来不及。 山外的人漠然观看,如死一般的沉寂。 苍茫的风吹起崖上的沙砾。 北边的天空忽然出现一道夺目的剑光,有人携风尘而至。 此时的天地间骤然出现一声如惊雷乍起般的巨响,方圆千里的山峦皆轰然坍塌,尘土飞扬。 那些仓惶远遁而去的围观者们纷纷护住心脉,险些就要晕死过去! 崖上山石安然无恙,白衣在风中向后跌倒而去,最后落入一个人的怀中。 这样画面有些美,配上那些血色,便有了一种生死相隔般的凄美。 木恒眼中倒影着虚幻的天光,还有那张记忆中清新的脸,咳着血说道:“太慢了。” 声音很轻,很低,像飘着的云一样,风一来仿佛就会被吹走,从此消逝。 吴谓看着她满身的血迹和苍白得毫无生机的脸,不断地将柔和至极的圆融剑意输入到她体内,护住她的心脉和内腑,脸上了无神情,“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 “我还有明天。”木恒轻眨了眼,看向天空中流动的云,有些晃神。 当所有输入的剑意与灵息被排斥而出,吴谓看着她眉心处愈发醒目的微光,唇齿开始颤抖,“我早就,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再和他们那些人玩。” 木恒知道他说的是当年的一些琐事,虽然有些勉强,却也还是不自觉微笑,“常在河边走,总是会湿鞋的,不过是拘魂而已,我还可以活上一些天。” 吴谓沉默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已经说不出话来,颤音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也别想死。” 这样的话无疑让人感动,木恒看向他,说道:“谢谢你。” 吴谓轻声道:“不客气。” 此时日渐黄昏,极北的某处微暗的天空中,晚霞颜色渐淡,云间忽然大放光明,雨意便由此生,挟着清润的春风渐渐向四方天地漫过。 像是莫名响起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人间各处的修行者们纷纷抬头看向那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莫名出现悲戚的神情。 天生异象,自然有大事发生。 木恒知道那是什么,捂着嘴又忽地吐出一口鲜血。 人总是要死的……她在心里这般想着。 她靠在吴谓的肩上,却没有合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丝染绿了远处山林,崖边清风缭绕,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来人是风白云,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一个玉瓶,只是尚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被一道充满杀意的绝厉剑气牢牢锁住。 “滚。”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归急 吴谓低着头,声音低沉到极致。 风白云蹙了蹙眉,没有理会,却是看了虚弱的木恒一眼,嘴唇不自觉地抿起,将手中的玉瓶丢了过去,“这是你先前托我配的药。” 吴谓抬手接住玉瓶,手颤抖着慌忙将其打开就要灌到木恒嘴里,“你先喝一点。” 木恒微微张嘴喝下,旋即看向风白云,轻声道:“多谢。” 她二人本无恩怨,只能说是立场不同,对方选择在此时出现送药对她来说确实有些意外,自然也有些感激。 风白云站着沉默片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就此消失在原地。 木恒看向了千里外高山上的那道虚影。 既然吴谓已经赶到,越山青想来也正在附近,本想动手的许多人因为忌惮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永远都不可能告诉你他在哪里,因为你着实配不上他。” 话音传开,高山上的虚影似随风晃了晃,天外南边的晚云无声地飞掠而过,周遭响起无数沙滚般的碎音,很是喧闹。 即便那名女子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感受到她已经真正动怒了。 吴谓周身浩荡纵横的万段剑气瞬间向云外破去。 四方就此安静下来。 “你想不想看看三千剑式的最后一招?”木恒看向他。 很多人都知道,三千剑式是剑圣王朝暮独创的一套剑法,极少人有机会看见,更少人能有幸习得。 吴谓猜到她想要做什么,却始终摇头,“不行,不可以,不可能。” 木恒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好好活着的时候你都拦不住我,如今你又能做什么呢?” 吴谓轻轻地握着她的手,颤声道:“你要杀谁我都可以替你,不要再自己动手。” 木恒眼神微深,“你知道的,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若非局势所迫,她甚至不希望他来救自己。 吴谓说道:“你也应该知道的,我永远都不会不管你。” 木恒感受到他的手一直都在抖,看着他的眼睛想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 “求你。” 她垂眸,“……依你就是了。” “好。” 她又咳了会血,虚弱地半睁着眼,“我想去盛天看看。” “好。” 话音未落,剑气裹挟着狂风向云霄而去。 没有人敢拦,即便是那个女子也不敢。 任谁都看得出,称得上当代绝世强者的那位浩然剑宗宗主方才的情绪已经很是不稳,若不是更在乎怀中的人,早已举剑杀向四方。 若谁再去拦,那便是在找死! 更何况方才的场景,谁都知道是谁算计了谁,又还有什么资格去拦? “我想要杀你,所以我来杀你,这当然不能说是对的,但要论错了,又试问是哪里错了?是因为每个人都不该死,还是每个人都不该杀?修行界中的恩怨便是如此,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风白云看着剑气离去的方向,声音悠长。 苏凉禾在他身旁抹着眼泪,心里很是难过,“那她会死吗?” “每个人都是要死的。”风白云摸了摸她的头,叹息般说道:“而她一定会死。” 他很清楚,真正导致木恒重伤难愈的原因是她本身神魂与肉身的无法相合,若不是如此,拘魂咒术再如何可怕,又何至于让她失去垂危濒死,失去还手之力? 他甚至怀疑那位怕是早就算准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他看向极南的天外。 高山上的那道虚影已经消失,云上似乎有笑声传来。 很是疯狂。 云雾中的仙域一时失了宁静。 此时似有一阵细风吹过,天边绚丽的晚霞渐渐变淡,最后变得不起眼起来。 山中荒草地上的那名白衣少年沉默地驻足了片刻,便转身离开。 野外的风吹过石缝洞窟,发出沉重的回响,仿佛来自远方。 崖边的血迹逐渐干透。 …… 人间某处极其幽深的裂缝中,浓浓的黑雾静静缭绕,犹如死气一般,象征着危险。 如山岳般的阴影下,黑色的河流静淌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暗处忽然亮起两点金色的光,威严而摄人。 那是一双眼睛。 仿佛有山被缓缓拔起,巨大的筋骨松动的声音随之响彻,那双眼睛看向极高的天空。 低沉的呢喃声忽然出现,那眼睛的主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像是某种来自远古的语言。 周遭四处幽黑死寂,让人如临深渊。 他说的是, 难道又背着我闯祸了? (这一章的内容我在很久之前就开始构思了,对于女主,她其实真的很无聊,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都可以理解,没有过多的喜怒哀乐,没有讨人喜欢的性格,因为她曾经是一个外人,而最终也会是一个要离开的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看过旧事 天光微亮之时,盛天还下着那场春雨。 无名山中的雾气凝成雨丝,缓缓落入山间,滴在了学堂的房檐上。 木枝院的学生们正穿着白色的学服跪在屋外,神情哀戚,不知在默念着什么。 山中依旧飘着薄雾,就像冬日时节在镜子上哈的那口气,只是没有那份玩耍的欣喜,多了一抹淡淡的忧愁。 风过林梢,溪水静淌。 木恒站在那棵碧翠的树苗前,平静沉默。 她很喜欢的那个老头,已经不在了。 她无言,所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边的雾气缓缓散去,一个少年走了过来,眉清目秀,书生般的气息。 他是莫轻言。 眼眶有些红,不知是之前哭了多久,他行礼递上一张帛书,“这是家师留给您的信。” 木恒伸手接过,打开来看。 落笔浅淡,寥寥几句。 写的都是些琐事。 不藏忧伤,亦没有留恋,像是花开过之后,开始在暮光中慢慢地谢落。 她收信,微微一笑,却不知为何有些难看。 雨丝轻落。 她抬头看向天空。 春雨自然很美,但有时候却不讨人喜欢,因为看着很像是什么人在哭。 …… 离开木枝院,木恒循着某个方向走去。 没有遇到阻拦,她很快便来到一处昏暗的地底。 那是蓁国用来关押死刑犯的监牢。 数年前,蓁国欲伐南越,正是大胜之时却因为宫里那位最受宠的妃子被挟持而不得不退兵。 当时关于蓁皇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传闻盛传一时,大街小巷之中尽是艳羡与愤慨之声,但在所有人都以为南越将要免去一劫之时,那位以俊美无双、做事不遵循常理的年轻皇帝却忽然亲征,一举攻下南越帝都伊吾! 而事后那位宫中那曾被挟持的妃子主动提出搬入冷宫,以此赎罪,获得京中一大片的赞叹之声。 但即便如此,很多人都以为那只是做做样子,那名妃子很快就会离开冷宫,重获圣宠。 但一年过去了,宫中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而当年那名挟持后妃威胁蓁皇的歌女也依旧被关押在牢里,没有按律法即时问斩。 越过那些投来恐惧目光的死囚们,木恒来到一间普通的牢房前,透着微弱的光,看向那个气质依旧淡雅的女子。 云昙清秀的脸上神情淡淡,待听闻有脚步声接近,她缓缓抬头,于是很是意外地睁大了眼,数息后又渐渐垂下,“谢谢你来看我。” 木恒看着她发上的白色昙花,没有回话。 “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猜到了会发生的一切?”云昙看着她,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不出是自嘲还是释然,又或是重逢后的欢喜。 木恒点头,“嗯。” 云昙问道:“可是为什么?” 木恒说道:“那些鱼儿告诉我的。” 云昙想起玉池里那些美丽的锦鲤,笑了笑,眸光暗淡下来,“是我对不起娘娘。” 木恒没有说话。 “娘娘很爱陛下,但我知道,陛下却是不爱的。”云昙继续说道:“成大事者,不执于小情小爱,何况他是陛下。” 木恒嗯了一声。 “他想来很尊敬您。”云昙安然地坐着,看了眼窗外的淡光,敛眸微笑,“也很喜欢您。” 木恒没有在意话里的意思,轻轻捂住了嘴,问道:“你要死了吗?” 云昙没有察觉到异样,依旧低着头,“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木恒知道她说的是谁,想起当年那个推了她一把的少年,沉默无言。 “那件事之后,宫里的很多人都认为我玩弄了他的感情。”云昙淡淡笑着,摇着头不知是在嘲讽谁,“可我待他是真心的。” 木恒说道:“你对池笙棋也是真心的。” 她想起多年前在溪都时听到的一些传闻,昔日南越世族之首云家的大小姐本便与南越太子自小订有婚约,而两人间的感情许是极好的,不然也不至于让云昙心甘情愿地孤身潜伏于蓁国皇宫。 云昙说道:“是的。” “世人皆道身为女子便该护住贞洁,更不该同时爱两个人,如此言论,着实可笑。”她的神色平淡,清清浅浅的声音在狭窄的牢房响起,“男子即可坐拥红颜无数,女子为何就不能同时心悦多人?” 木恒不置可否。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云昙静静地看着她。 木恒点头,“嗯。” 云昙低头失笑,“你从来不会认同这样的话,只是想让我听得舒心,你是个好人。” 木恒摇头,“我不是个好人。” “但你也不是个坏人。”她看着她微笑。 木恒只是看着她。 “可否替我去看看娘娘?” “好。” …… 牢房与皇宫之间有一条新修的通道,木恒从中走去,很快便见到了诺大恢宏的皇宫。 她看了一眼正阳殿的方向,转身向另一处走去。 路的尽头是那座荒凉的冷宫。 宫门口种着几株凋谢了的桃花。 枯黄的寥寥几片花瓣在风中慢舞,不复往日荣华,有些凄然。 周围没有什么人,她走了进去。 院子里干净整洁,老井旁的那棵梧桐树正散着稀疏的叶,偶尔被风吹落几片,落到了不远处盛满水的缸里,惊起细细的涟漪。 天光慢慢透过窗棱,投射而下,洒在了冷清的殿里。 一名素衣女子独自坐老旧的小桌旁,脸上没有什么光彩,眼眸无神。 木恒没有让她发现自己,只是站在门外看了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开。 她既然答应了云昙来看看,便来看看,也只是看看。 她不会为那个女子伤心落泪,更不会上前安慰,又或是因为心生垂怜而去要求皇帝为对方做些什么。 当年在南越那家酒铺时,她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确实不如世人所想象的那般深爱衡妃。 她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也不会想要去插手挽回什么。 现在她想去见见皇帝。 (发现本卷应该到后面完结会好一点,所以再过几章本卷就完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痴情最无聊 早朝的时间已经过了,现在他应该在正阳殿的书房。 扶烨穿着黑金色的龙袍,容颜俊美,脸上带着笑意,待见到来人,便躬身行礼,“见过小姨。” 木恒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几眼,点头嗯了一声,“到现在才来见你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的父亲。” “我知道。”扶烨看着她微笑。 他的眼神有些异样,过于热切,木恒挑了挑眉,“当年你母亲离开确实情非得已,希望你不要怪她。” 扶烨神色不变,点头应道:“自然不会。” 木恒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扶烨走上前去,笑着道:“小姨以后要不要住在宫里?” 木恒摇头,“不用。” 扶烨又上前数步,相隔一尺,低头勾笑询问道:“那小姨想去哪?” 木恒微微仰头看向他,开始明白他看着自己时那种奇怪眼神的由来,于是抬脚,用力一把踹了过去。 偌大的书房忽然响起了一阵撞击声。 扶烨毫无防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门外守着的太监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被吓得发颤,却也不敢推门而入。 “臭小子。”木恒垂眸看去,平静说道:“知不知道要尊重长辈?” 扶烨缓缓坐起,无奈地笑,“可是小姨,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木恒伸手一把拍在他脑门上。 嘭。 殿内的柱子被撞得轻晃了晃。 问世间何人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殴打蓁国皇帝,还能让他不敢还手?想来也只有那几个人。 扶烨怎么也没有想到与自家最喜欢的小姨相见居然会变成如此不美的画面,晃了晃头,委屈道:“小姨,你别不信啊!” 咣啷—— 房中架子上不少珍贵书籍与饰物轰然散落,就连案几上那价值连城的玉瓶都是碎了一地。 “小姨,我……” 砰! “别……” 哐当! “我错了!!” 木恒收回抬起的手,低头看他,问道:“错在哪了?” 扶烨乖巧地揉着脸,“哪都错了。” 木恒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为很不满意又或者是很满意。 扶烨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将玩世不恭的神态收起,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那里种着一些梅树,细枝在风中轻晃。 他问道:“小姨,听人说母后很凶,是不是真的?” 木恒说道:“不要听那些人瞎说。” 扶烨若有其事地缓慢点头,单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他问道:“一百多年前您和那位被困的事,是不是也与我父皇有关?” 木恒说道:“那位是你母亲的族人。” 扶烨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之前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原来真的不一样。” 木恒摸了摸他的头,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烨儿,你是龙与人结合后生下的孩子,是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暮光,是你的母亲来到人间后的名字,你还有一个姨母,她叫摇光,她们现在正在人间的下面,很难回来。” 书房中满是散落打碎的物品,此时变得有些安静。 “……那母后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呢?”扶烨有些失落,轻声问道。 木恒说道:“就像你所知道的,你的父亲与当年那件事有所牵连。” “所以母后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吗?” “不只是愧疚。” “嗯?” 她回想起当年的许多事,说道:“君来在龙族中的地位远非你们所能够想象,所以她们还因此担上了罪责。” 扶烨微微低头,“我很抱歉。” 木恒蹲下看着他,“当年那件事过于复杂,很难说清对错,而且与你无关,你不需要替任何人感到抱歉,无论如何,你都是她的孩子,是我们很多人喜爱和保护的对象。这么多年,你独自生活,最终成就了如今的样子,我想她会很欣慰。” 一百多年前她与君来消失后,暮光强忍悲痛生下了尚是婴儿的扶烨后,便与摇光一同离开了人间,而那个男人也因此心生悔恨,过早离世,想来也没有照顾好小时候的扶烨。 小家伙独自成长的这些年,想来会很苦。 扶烨看着她的明净温和的眼睛,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难受,“嗯。” 木恒微笑,“我知道你们都比较任性,但对待感情还是要认真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害人家误会呢?” 扶烨知道她的意思,别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 没有对话声再响起,二人一齐看着外处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风声息了息。 书房之中莫名变得有些空荡,于是多了沉寂。 “小姨,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木恒嗯了一声,“人总是要死的。” …… 再临盛天,没能见到那年繁花飘落的美景。 衡水河岸的柳条在风中微微扬着,两岸人家一如往常般洗衣做饭。 水面上闪着碎光。 桥上走过许多人,远处的黛色山峦依旧如烟。 木恒吹着风,脸上没有太多的悲伤。 待察觉到身旁多出了一个人,她回头笑说道:“听说陈府会有喜事。” 吴谓看着她,唇角露出一丝笑容,看着很是勉强,“嗯,瑗瑗不久后就要嫁人了。” 木恒想起那个美丽骄纵的小姑娘,微笑道:“那年在盛天时,我说过她等成亲后,我会去送上贺礼。” “嗯,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她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吴谓藏在袖里的手颤了颤,没有再说话。 “你到时去岛里的山上选把剑,替我送给她。” 他没有答应。 木恒不再说什么,拉过他的手,将先前摘的白色玉兰放到他的掌心,笑道:“送给你。” 吴谓看着手里的花,说道:“你不需要对我报恩,我也不认为自己很高洁。” 木恒微笑,“可是你很高啊。” 吴谓注意到话里的那个啊字,不知为何感到很是难过,再也说不出话来。 木恒看着他,想起很多年前二人在不周山时的很多次打斗后,他鼻青脸肿地嚷嚷着下次再打过的场景,情绪微淡。 “第二次为人,可能没有什么经验,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她说道。 吴谓低着头,声音微颤,“当年知道你死后,我很难过。” “可还是得活着。”她微笑。 他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是啊,只是为何,为何会这么难……” 木恒说道:“所以痴情最无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亡如光逝 春风园里的梅树舒展着叶,在风中摇晃,却没有响起当年那清脆的铃声。 天光轻轻柔柔地落下,铺在了草间的石子路上。 屋檐滴着雨珠。 池鱼紧张而悲切地看着廊上那两道人影,擦着脸上的眼泪。 木恒躺在椅子上,安静地睡着。 这时园门被人敲响,一名女子走了进来。 她来到吴谓身旁,看了椅子上那一眼仿佛没有气息的人,轻柔说道:“当年你以为她死了,便在洞府里藏着不见人,一直到数十年后的试剑大会,这一次你又想要如何呢?” 能对当年的事了解得这般清楚,又会这般说的人,自然只能是吴谓的妹妹,吴霜。 吴谓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木恒的身上,仿佛稍有不注意,她就会离开。 “我很害怕。”他说道。 “我怕她又像当年一样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越是看着她这个样子我就越是害怕,可是不看我又放心不下。” 他想起当年的某个日子里,那个向来面无表情的少女忽然笑着问他道:听人说你什么都不怕,那你现在怕不怕我? 当时的他气急败坏,提着剑就挥了过去。 在那很久之后,山里发生了一些事,待他极好的师尊寿命已尽,因为宗主之位,他被许多长老针对排斥,身在盛天的妹妹又因为家族联姻被迫嫁人。 但后来就听说君来带着她去抢亲了。 他一直都知道她其实对自己很好,不然也不会在当年看到白何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后愤然出手。 “我一直都很想要追上她,即便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但是她又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当时很欢喜,却又很害怕,就像现在这样,我宁愿与她相隔天涯,与她永世不见,也想要她活着,知道她在某个地方活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知道人总是会死,可我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轻声地说着,眼里藏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从来没有人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脆弱的神情。 吴霜看着他,心底也开始生出隐隐的哀痛。 她很明白椅上的那个女子对自己的兄长来说有着多么特别的意义,她现在很担心他。 她蹲下来将手放到他的双肩,将他揽到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微微哽咽道:“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这天下了场温和的秋雨。 修行界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不周山的那位此时正在盛天,而他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便是因为那名曾惊动两界的女子将要离世了。 似逢多事之秋,北方最德高望重的木枝院院长离世后,学院便开始筹备新任院长继任事宜,而此前一直沉静的仙域也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仙后将要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到人间! 世人皆知,率领军队最终统一南北的蓁国皇帝至今尚未立后,而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便意味着人间与仙域的关系将不再同以往那般紧张,更甚至会有极好的进展。 而那位传闻中的碧落天公主殿下,不仅美若天仙,修道天赋更是万中无一,无论怎么看,这样的结亲都让人无法拒绝。 但问题是,谁都知道蓁皇与现在春风园里的那位之间的关系。 所以仙后到底想要做什么?仙帝又为何至今都未露面? 秋雨微凉。 雨丝像细密的针,携着和风轻轻拂过。 天宁街巷的地面湿滑冷润,不同花色的油纸伞匆匆擦过,自街的那头,有着一把泛着淡绿色的伞穿过其中,仿佛留下残影般很快越过人流。 那把伞毫无特殊之处,甚至让人看过了就再也不会记起,但却不知为何有着一种质朴的古意,好似泛着神圣而高贵的淡光。 伞在喧闹的酒馆门口停留了片刻,不一会儿,伞下传来一声轻笑,合着雨声,低低地传开。 撑伞的那人微微抬头,看向了天外南边。 那是一名男子,穿着普通的黑衣劲装,气质慵懒而绝然,而最是让人忍不住着眼,甚至沉沦的是他的那张脸。 那是世间所有言语都无法形容的极致俊美。 只方才的一抬眸,便瞬间让周遭景物失了光彩颜色。 他牵着一个容颜精致而美丽的小姑娘,望了天空一眼,然后低头,语气微嘲地自言笑道:“这波操作真的秀到我了。” “什么意思?”小姑娘好奇问道。 男子看向她,没好气道:“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 春风园的屋檐滴着雨水,很是安静。 木恒躺在椅子上睡过了夏季,直到如今,气息越来越微弱。 吴谓始终看着她。 吱呀的一声,园门被人从外打开。 容貌惊艳难言的男子撑着纸伞走了过来,来到廊下将伞收起,看向椅子上那沉睡的人。 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小姑娘正欲冲上前去,却又被他拦住。 吴谓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离开去到园外,看着天地间的雨意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椅子上那人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来。 她转头看去,然后虚弱地微笑,伸出手来。 啪的一声轻响,男子将她的手拍开,淡淡说道:“莫挨老子。” 木恒笑得愈开,看着就像春日里最明媚的天光。 许是醒来得太过勉强,她忽然轻轻捂住了嘴,苍白的双唇却已被鲜血染红。 她没有说话,但男子知道她的意思。 我终于等到你,她说。 男子抬手捂了捂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无奈一笑,走过去去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闭着眼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爱你三千遍。” “嗯。”她满意地笑。 …… 星光稀疏的夜里忽然出现了一束光,仿佛连接到了云外的至高处,瞬间溢满天空。 两界各处的神木摇摆着枝丫,散落片片荧光,向着高处飘去。 东边的天外仿佛飞过一片流光。 神圣而壮丽。 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东风斩站在海岸上,眼中有着悲意,却又注意到与此同时前方那座岛上那抹明亮的光,神情微异。 像是一阵风吹入园子里,坐在椅子上的木恒渐渐合眼,衣袂轻飘,化作美丽的碎光,向天地间散去。 园外的吴谓抬着头,唇齿无声地颤抖。 此时不远处的某个角落传来一道悲痛的哭声,似曾相识,同样的很难听。 秋叶被吹下数片,木林正坐在阶上,默然地伸指轻弹,园子里所有的树木瞬间化尘,消散在风中。 月色重新洒下。 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窥不到尽头的云,心想,都说人死后残余的神识会归入神国,你应该也会回到那里吧。 他站起,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本卷完。 一切尽在不言中,真正的死亡往往是平淡的。 以前听人说过白月光和红玫瑰的话,我认为在女主的生命了,遇到的那两个人也可以用白月光和红玫瑰来描述。 在很多的故事里面,我以为,美好的场景能够让人心动感慨,但却往往只有悲伤才会让人刻骨铭心,就像没有结果的暗恋,或是得不到回报的付出,所以呢~我的下一本书一定要先甜到死,然后虐到死!! 哈哈哈哈~ 但你们以为这一卷完了之后,故事就结束了吗? 不不不,当然不会。 故事还是会有的,道理也还是要讲的! 下一卷:浮华篇,敬请期待!) 第一章 遗失 绝情谷中云雾缭绕,迂回的山峦间洛川之水静静流淌。 巨大的古朴光镜悬立在水面上,在晨光下泛着玄妙的光泽,不久后,只见镜面上忽然光影一闪,似有人自其中飞掠而出。 王乐施落在山道上,心情颇好地伸了个腰。 他的气息愈见纯粹,似有非无的清新逸然之意,更沉静了不少,较以往有了质的不同。 赫然是已经破境! “还挺简单的嘛!”他自得地笑着。 他正欲抬步登山,忽见脚下细草被风吹动,心中生出感应,他抬头向空中看去。 山峦之间隔着极远的距离,而那里是轮回之境所在的上空,此时只见镜子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白衣少年。 他当然认得对方,甚至因为某个原因而对其生出许多猜想与讨厌,但如今的问题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做什么? 白衣少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看着面前巨大的光境,微笑着挥了挥衣袖。 因为背光而产生的阴影瞬间消失,镜子竟在此时化作一道流光被他收入袖中! 王乐施眼中充满了震惊! 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身躯一震,的心中莫名生出极大的危机感,下意识地飞速运转灵息,整个身体在下一瞬没入虚空之中,消失在原地。 白衣少年心中微异,身影也跟着消失而去。 …… “你要杀我?” 山野的风吹动石上的荒草,王乐施微蹙着眉看着不远处的那名清俊少年,话语中带着不解,更有警惕。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能轻易进入山谷中而不被人发现,更不知道对方偷走轮回之境的举动里藏着怎样的目的,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危险,而更觉危险。 未知总是可怕的。 “因为看你不顺眼?”少年歪了歪头,带着探究般的话语响起,神情无害地微笑。 相信从来没有人见过向来气质如仙的灵山小师叔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王乐施当然也没见过,更是听到没有听过,震惊之余不禁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逃得越远越好,但他同时更明白另外的一件事实: 若对方真的要杀他,自己此时便已经死去,而至今都尚未动手,便说明是有话要说。 他微沉了脸,眼中没有任何退却之意,“与她有关?那你便动手罢。” 少年看着他摇了摇头,“她很喜欢你,所以我不喜欢你。” 王乐施微眯了眼。 “她既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是那样的人,更可以说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是,但你们从来都不曾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只是因为某个心动的瞬间便以为那就是喜欢,实在有些可笑。” “仰慕与喜欢总是要分开些,因为喜欢代表的是平等的关系,而你们只是需要一个被指明的方向,但她是所有人的方向。” 少年平静的话语响起,听着很是冷淡。 王乐施神色微冷,“即便如此,又与你何干?” 少年微笑,“那可否请你把那支笛子给我?” “不可能。” 少年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微笑着再次摇头,一指点出。 无数道至寒剑气瞬间生成,破空而袭! 王乐施正欲遁入虚空,却惊愕地发现周身空间竟被对方锁死,无法逃离,只好出招应对。 但问题是他与对方的境界相差太多,对灵息与剑意的领悟程度更是天壤之别,又如何能敌? 他没有思考这些,而是召剑而出,便要竭尽全力用上毕生绝学抵挡,但却在下一瞬忽然心有所感,唇角不禁微微上扬,看着前方露出嘲讽般的笑意。 剑气将落之时,一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影骤然掠过。 轰隆的数声。 如寒冰利刃般的剑气最终劈在了远处的山峦之上,惊动了一片山雾。 白衣少年颇感意外的眨了眨眼,旋即失笑着摇头,起步向东边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化作山边的黑点。 …… 长满荒草的碎石地上,王乐施长舒一口气瘫倒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黑驴得意笑道:“刚才真的是吓死我了,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还是有点用的嘛!” 他的嘴里叼着不知从那里折的细草,神情悠然,明明该是道谢的语气,却莫名显得轻佻随意。 黑驴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我?”王乐施看着天空漂浮着的云,蹙着眉沉吟,“就算是情敌,但愣是要搞得你死我活的未免也太夸张了吧?而且她对我又没有其他的意思。” 话中提到了某个人,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些想念,盘坐而起,笑着看向黑驴道:“对了,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先前把我丢在里面,现在也不说出来接一下。” 黑驴又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后退了数步,啃起了地上的草。 王乐施看出来它不想理会自己,但就算是这样,你刚才那好像带着怜悯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微眯着眼,一直盯着它。 黑驴重重地叹息一声,抬头看向北边。 王乐施顺着它的视线看去。 那里的云在天光下散着,与往常并无二样,却不知为何又有着什么不同。 寻常人自然看不出什么,但修行者的境界达到神威镜,便已能够感应天地。 他静静地看着那处,神情微微呆滞。 山风穿过石间,吹起他随意绑起的寥落短发。 许久,他呢喃问道:“谁,死了?” 黑驴悲怜地看着他,久久未语。 “我问你谁死了?!”他的语气变得有些重,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又无法抑制般地颤抖。 他忽然想起她在星空下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黑驴没有开口,带着遗憾的声音却在他的识海中响起,“你可知她当初为何说只是喜欢就够了?因为大道之行,不需要过深的感情,她不爱人,亦不希望人爱她,而不再归来,便是离别的意义。” 王乐施呼吸一窒,许久无法言语,手指深深陷入掌心,就连声音都开始颤抖,“……在哪?” 黑驴叹息一声,带他来到那片断崖上。 时隔半年,崖边的血迹早已被洗净干透,就好像一切都会结束,但又会重新开始。 只是这样的结果又如何能教人放下所有,忘记过去? …… “王朝暮,你应该听说过他,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那是自然。” “有人和我说,你很像他。” …… 当初的夜空树下,“你本来就比谁都心软啊!” “所以?” “所以我喜欢你。” …… “我不想成为你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 “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不喜欢你不喜欢我。” …… 他是喜欢她的,但为什么算不上爱呢?什么才是爱呢? 或许是可以付出一切,并且无怨无悔。 他是可以付出一切的,但是心中永远也无法消散的终究还是那抹怨意。 他希望她也喜欢他,然后两个人在一起。 只是他心悦爱慕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无言,沉默地跪倒在地上,捂住嘴额头抵着崖上的石面,开始疯狂的干呕。 “啊,啊啊啊——” 路过的荒风在石窟里呜咽,难听到了极点。 黑驴抬头看向天边的云,眼中满是不忍。 这就是您所想要的结果吗?会不会太过残忍? 这样的疑问自然没有人回答,但它却似乎可以想象到那位的回答:分离乃常事,为何会残忍? 甚至她想必还会加上一句,“你心软了,这可不行。” 是啊,我心软了,但问世间谁不心软?您若是真的看到了,您又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不心软呢? 当晚阳的余晖洒向大地,风声渐息。 它说道:“喂臭小子,别哭了,我带你去荒原。” (怎么说呢?你们想要cp吗?其实还是有机会的。。。虽然可能性不大,而这个可能性不大的原因我觉得我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总之用女主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必要谈恋爱,而且谈恋爱太麻烦。当然这只是她的想法,谁让小说是我写的呢?对吧!哈哈哈哈~这种随心所欲的感觉真好。) 第二章 想要一些人死 雪落之时,天地清明。 这是一个古朴简单的房间,四周架子有序摆放经卷书籍,桌上是两杯刚泡好的清茶,袅袅暖雾在空气中轻然升腾。 窗外红梅妖娆,像极了满目新白里的一抹惊艳血色。 木林无言笑笑,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对桌的那名男子。 男子面容沉肃,形容庄重,阅尽沧桑的眼中此时充满了无奈和叹息,“你一定要为她报仇吗?” 多年前木恒初次遇到那个名为许愿的黑衣人时,便曾听说过天机阁这个名字,但她在那之前却对其闻所未闻,其中的原因便是,天机阁乃扶烨在位时新兴成立的一个机构,直接听命于扶氏皇族,而若是盛天城中那些极少数的位高权重者在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说话那人恰恰便是那极少人有资格见到的天机阁阁主——自扰之。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样的名字听上去有些奇怪,但确实是他的名字。 木林看着他轻笑,眼底深处的意味让人难以捉摸,他摇头,“我向来以为,报仇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仇恨对于人来说是一种心结和执念,但他自然没有,也不会有。 “但即便无聊,却总会有人去做。”自扰之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松了一口气,沉吟着有些担忧。 木林再次摇头,“不,我只是想要一些人死,仅此而已。” 无关仇恨,无关恩怨,只是想要他们死。 这样的理由太过霸道无理,自扰之久久不语。 他知道那便是他的理由,也知道像木林这样的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事,危机也好,大势也罢,总是会顺随心意而为,不受任何人的影响,更不会为任何人动摇,就像当年一样,冷静的执着,让人不得不胆寒畏惧。 “你先前进宫到底与陛下说了什么?” 木林看了一眼他轻轻颤抖的衣袖,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难道就这么想要人间仙域之间爆发战争吗?”自扰之想着未来可能发生的可怕结果,已经无法自持,“天下大乱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这样的话听上去或许过于夸张,但他却毫不怀疑对方可以做到,甚至极大可能会那么做。 他很清楚,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多么让人恐惧的人物。 木林轻挑了眉,淡淡笑道:“我好歹是来威胁你的,可不想回答你哪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自扰之缓缓握拳,脸色很是凝重。 屋内茶香淡淡飘着。 许久后,他的话音沉重响起,“悉听尊便。” 木林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 红瓦铺成的阁楼房顶上堆起了积雪,冰霜在屋檐处悄悄结成,风雪无声地飘。 木林撑着那把淡绿色的纸伞站在台阶前,负手抬头看向朦胧的天空。 完美得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脸上神色微淡,似春水般温和,又带着秋日里的凉薄,让人看着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极了无声的美丽山河。 前方路旁的那棵老松上悉悉索索地掉落一小片细雪,身穿黑衣的小姑娘不知从何处走来,轻轻拉住了他的手,站在一旁。 “人类好像都比较好威胁。” 木林微笑,“因为他们大多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墨珑对此很是鄙夷,“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复杂?” 木林失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因为是人就会有欲望,有了欲望就会做出冲动的事。” “可他们不都是修行者吗?” “修行者也是人,也会有欲望,欲望只分大小,不论有无。” 墨珑精致的脸上出现些许疑惑,摇了摇头,“不懂。” 木林不再与她解释,看着皇宫里悄无声息的风雪,想起了一些过去很久的旧事。 当年他自负无敌,抛下在下面已经获得的所有尊崇与跪拜初临人间,本以为将要一人孤身行走天下,却在境泽旁的山林里发现了一个被人丢弃的小姑娘。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本不想理会,但却在看到那个小姑娘的第一眼时生出了好奇。 不是因为她骨骼清奇,有未来成为大修行者的资质,更不是因为她长得夺目让人印象深刻,只是因为那一双眼睛。 干净,冷漠,虚无,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有,就像一张白纸上写满了字,以至于一个字都无法看清。 他来了兴致,于是想要抚养她长大。 生病时照顾,带着她到处拜访各种人物,把探究到的秘密当成故事讲给她听,无论她闯了什么祸都有他担着,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出事,他就会出现。 他一直都很爱她。 无论她是什么人。 至于原因,没有原因,只是习惯,习惯了护着她,习惯了她活着。 但她现在不在了,所以他不习惯,不习惯就会不喜,不喜的话……有些人就不能活着。 风雪渐大,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撑着伞起步往外走去。 …… 房中的茶香已然散去,自扰之的手却依旧忍不住颤抖,他看着对面那张寂静的椅子,带着恐惧呢喃,“疯子……” (这一卷希望能写出那种步步为营,惊雷自无声中响起的感觉。) 第三章 笑问山河谁坐拥 无论四季如何轮转,皇宫里向来光景如春,但这个冬天却并非如此,宏伟的宫殿外,白茫茫的一片,看着很像有人离世后丧礼上的白布,而这恰恰也是在哀悼着已经不在的人。 御花园里的丛丛低矮绿木上盖满了白雪,清溪潺潺,合着冰屑流入曾长满荷花的湖泊之中。 湖岸有一座用于观景休息的四方亭子,亭的檐角挂着一只漆铜风铃。 叮当的清脆响声,随着风雪在空中轻飘。 扶烨正在亭子里和人下棋。 身为一个万人仰望的帝王,智慧与谋略自当超出常人许多,但即便如此,之于棋道,他却也还是不能立刻像在朝堂上那般应对自如,但这并不会让他感到懊恼,因为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下棋。 他抬手落下一子,看向对面的年轻人笑道:“先前便听闻何爱卿棋艺高妙,如今看来,倒真如传闻所说的那般。” “陛下谬赞了。” 那名年轻人执手行礼,只见其眉目清秀,气息儒雅沉静,正是许久未见的何书书。 当年他受邀后下定决心前往盛天,为扶烨赏识,在伐南战役中担任至关重要的军师一职,不仅神机妙算,更是能准确把握时局指挥蓁国大军攻陷南越的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在战火前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魄力为人叹服,受到大街小巷各方民众的热切崇拜。 伐南战役功成后,他被提为朝中丞相,辅佐皇帝处理朝堂中大小事务,为人温和平易,做事却雷厉风行,一举一动都暗藏深意,让得不少大臣对其感到万分敬畏。 但即便有着常人仰之不及的成就,他的脸上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喜悦,眼底深处甚至有着犹如沉寂般的落寞。 “当时小姨生命垂危,并不想见太多人,希望你不要见怪。”扶烨猜到他心中所想,如是笑道。 话音刚落,何书书拈着白子的手轻轻一颤,然后落下,“我不怪她,她从来都不欠我什么。” 扶烨淡笑一声,转了话题意味深长道:“那不知何爱卿对与仙域联亲一事如何看?” 何书书沉吟片刻,说道:“数万年来,人间仙域两界关系可谓冷淡,相互试探,相互提防,又相互为友,但若同意联亲,自当能有所缓和,这样的结果对皇室,对政权,对百姓无疑都是好的。” 人们自然都是向往和平与安逸的。 扶烨没有感到意外,微笑道:“但是?” “但是微臣并不这么想。”何书书抬起头来,没有了作为臣子在面对一国之君时该有的谦卑与绝对恭敬,而更像是在与对方进行平等的对话,“我不喜欢天上的那些人,那么便不会希望联亲。” 这样的话无疑只是一人之说,而结合此情此景,怎么听都是极为胆大的妄言,为人臣当忠心进谏,但他却说出了这般藏有私心的话,着实是为大不敬,而若换作常人早该以死谢罪,但两个人都不是非凡之人,自然不会发生那样的一幕。 扶烨拢袖落子,听到这话,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般生出了兴致,笑着道:“正好,朕也是这么想的。” 何书书站起,再行一礼,带着无比尊敬的意味。 “朕不喜欢他们,更不喜欢被人以民心所向为由要求做什么事,但问题是,被拒亲总是会让人没有面子,万一那些人恼羞成怒要打下来怎么办?” 他毫不紧张地说着话,似乎并不担心话中提到的那种可能的结果。 何书书脸色微凝,认真沉声道:“那便战。” “哈哈哈!”扶烨闻言勾唇,然后放声大笑,“好一个那便战,既然如此,那便战!” …… 何书书已经离开,踏着风雪走去了木枝院的方向。 因为那里有着无比重大的事,他需要代表朝廷出面观礼,也因为他其实很想见一见那个很出名的人,那个许多年前一直陪伴着她的人。 扶烨已着人将棋盘收起,站在亭边看着手中刚折下的梅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母亲曾经是宫里的梅妃,所以他即位的那一天,就命人在御书房外的园子里种满了梅树。 每次批完奏章疲倦时,他都会往窗外看去。 数十年为国之君主,他极少松懈,但偶尔也会暂时停下来休息,想着自己的母后身处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风雪静静地飘,梅树枝头的花轻轻地晃了晃。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那个人进宫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扶桑披着绘着浅色花纹的披风走到他身旁,看了他手中的梅枝一眼,嗤笑一声。 扶烨不着痕迹地收手,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与你无关。” 他很少会说这样正经得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扶桑方才的眼光感到不满,只是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生出了倦意,不再想要多费心力去与他人有过多不必要的相处和对话。 但扶桑不知道个中原因,想起不久前那个美得过分的男子看自己的那一眼,以为扶烨已经知道了什么,不禁有了丝丝慌乱,转开话题说道:“你真要和仙域公主成亲?” 扶烨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从来都不喜欢被人强迫做事吗?就算那些大臣再如何极力进谏,你又怎么可能会妥协?”扶桑以为他是默认了,看着他冷冷地沉声道。 扶烨淡淡挑眉,看了她一眼,“朕不会再和谁成亲。” 扶桑闻言微怔,忽地扭头不再看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扶烨看向天外,许久后道:“从一开始,朕就很喜欢小姨,所以自始至终,朕都只会选择一条路走。” “什么意思?”扶桑联想起进宫那人与那个女子间的关系,猜到他的意图,心中震惊,愤怒道:“你难道要为了一己之私把王朝拖进那场纷争之中吗?” 扶烨神情淡淡,“是那些人先不守规矩的。” 他说的是仙域提出结亲的事。 “那位明知道朕与小姨之间的关系,却又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朕?仅仅是因为从大局出发想要两界交好?不,她只是想要气小姨,希望小姨快一点死,是她先把两界拉进个人恩怨里的,如此的话,朕也只好奉陪。” 他看向扶桑,平静道:天地为棋盘,世人作棋子,这既是一局博弈,亦是一场以生死为赌注的游戏,朕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圣旨,你也只得遵从。” 扶桑紧紧攥着衣袖,第一次感到他离自己无比遥远,咬牙道:“你要天下百姓都流离失所吗?” “不乱杀凡人,这是每一个修行者都必须要有的底线,所以百姓不会如何。”扶烨的神色依旧平静。 扶桑再次沉声道:“既然如此,难道你就可以动用国之重臣,让他们去死吗?” 扶烨皱了皱眉,转过身去,视线越过宫墙看向无尽的远方,声音自然而然地带着君王该有的威严,“这是朕的天下,这是朕主宰的山河。” “只要朕还在位的一天,便始终是你们唯一的君主,从皇位交替的那一刻起,朕的臣子们就已经有了为朕去死的觉悟。” (朕若不死,尔等终究是臣!哈哈哈~我感觉我好会玩啊。。。还有呢,这一卷别名又叫做:女主的朋友(后宫)们,好吧好吧,算了算了,美死我得了。。。) 第四章 也挺好 木枝院浓雾依旧,甚至要比往常更甚。 因为这时候无名山正为学院选择下一任院长。 凡是深悉木枝院历史的人都知道,这所无论在修行界还是在凡间地位都十分尊崇的学院,它的每一代院长都是无名山的守山人,也向来只能由这座山选出,不受身份地位,辈分境界的影响,更无人可以干涉。 不管你是前任院长的亲传弟子,还是地位最高的长老。 这是初代院长定下的不容改变的规矩,所有的学院弟子都必须遵守,不得质疑,更不能违背。 何书书正带着一些朝中的随行大臣代表皇室在外观礼,一袭青衫,毫不起眼却自然引人注目。 在场的人们都认出来他就是最近那名声鹊起的蓁国丞相,于是纷纷投来好奇与崇拜的目光。 何书书自然没有在意,抬头看着那片山环视一圈后起步离开。 即便自己曾与那位有过一面之缘,但想必他也不会放在心上,那么便需要自己主动去请。 他来到散布着白雾的山峰之上,对着前方郑重行礼,高声道:“前辈,晚辈请见!” 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能算,都无法获知那位所在何处,那么便需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哪里,并且想要做什么,然后主动现身。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不久后,他感受到了自山的那处投来的一道视线。 他起步,循着前方走去。 白色的雾气渐渐散开,滴翠如新的绿枝在风中摇曳,树下石旁正坐着一个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真正容貌,却在那第一眼便知道了他便是那个他,于是震惊无言。 木林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淡淡笑着看了他一眼。 何书书终是回过神来,向他行礼,“久仰前辈大名,晚辈……” 话还未说完,他便忽地住了口。 因为他在那一刻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不想要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现在确实有些紧张,于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正事。” 何书书微怔,重新整理思绪,看着迷雾中心说道:“下一任院长是谁,对于未来的时局变化有着重大影响。” 木林知道他的意思。 自人间第一批强大的修行者登天创立仙域以来,已经过去数万年,两界之间不可能没有往来,而就像风白云会驻守在白云山一样,木枝院的历史上,一些地位极高的长老便来自仙域。 他想起当年来到木枝院时见到的某个人,此时的他也正处于迷雾中心,接受着无名山所给出的考验。 他当然不希望那个人被选中,但因为某个原因,他并不如何担心。 “这不重要。” 何书书心中微异,不解道:“为何?” 木林微笑,“因为他没有任何机会。” “为什么?” 木林倚靠在树下,姿态慵懒,却不知为何竟有着览尽山河之势,“你很烦诶,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问那么多做什么。” 何书书再次无言。 在来此之前,他曾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更想好了所有的提问与措辞,他知道对方偶尔会语出惊人,但此时却还是有些没有想到。 但既然木林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多问什么,甚至没有怀疑,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会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那是她选,又不是我选。”木林轻挑了眉,不以为意。 何书书看向他,心想你方才说那句话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猜到结果了?而且话中的她指的又是谁?竟对如此重大的院长选举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他心里充满了疑惑,一时愣神。 而能让国之丞相如此失仪的人想来不多。 但木林自然不会解答他的疑惑,因为那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 “那您来此的目的为何?” 木林闻言淡笑,随意地伸出手来,掌心之上有光芒缓缓浮现,最终形成一副卷轴。 仅仅是表面上图纹便已十分繁复玄奥,让人见之刺目,心神动荡。 “来拿阵图。” 当年的他为了避免自己不在时,她会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曾让魏源刻一张阵图,但还未刻好二人便遭遇了那场意外,所以没有用上,所以他今天来取。 而能让他如此看重,更是上一任木枝院院长亲自出手刻画的东西,自当不凡。 何书书心中震撼,“这……” 木林将卷轴收起,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何书书看了看他,神情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重要的问题常常要放在最后问,他沉默片刻,鼓起勇气道:“听闻您与她的关系很好。” 木林闻言睁眼看向他,挑了挑眉。 何书书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微微怔住。 “我跟她的关系怎么可能只是很好?” “那……” 木林看着他,神色淡淡,“她是我家的,懂?” 何书书摇头,然后又忽地点头。 木林懒懒地靠着树,说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快问。” 何书书迟疑许久,好奇地试探着问道:“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 木林的回答显然很是敷衍,但何书书自然不会生出什么不满,又换了个问题道:“那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显然也不被木林在意,因为他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淡淡地道:“她不可能会喜欢谁,即便有可能,也不可能。” 这句话意味很深,但何书书最是聪明,自然能听出些什么,又问道:“您,她也不喜欢吗?” “……” 木林无言,没有作答。 何书书有所了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她真的喜欢上了某一个人呢?” 木林抬头看向他,微笑着平静道:“那我就打断那小子的腿。” 何书书微怔,不再问什么。 林中的迷雾依旧,想来这一次选举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他无法像木林一样看清里面的情形,而无法获知的信息自然不该去担心,他现在正想着木林先前所说的话,想起那日青城初见时,那女子如春色般清新的眼睛,然后微笑,呢喃出声。 “是这样吗……那也挺好,谁都不喜欢的话,也挺好的。” 第五章 奈何情深 当枝头开出花,四季再轮回一遍。 不周山上的无尽云海依旧飘渺无着落,群峰间树木苍翠,万年不变的林溪水涧此时却不知为何多了一抹沉静,就连弟子们的练剑声都小了许多。 商礼站在山崖上,崖畔是那株如当年一般照常开放的桃花。 他闭上了眼,静静地呼吸。 流云似飞絮,在他的眼前颈间轻飘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再睁开眼时,眸中依旧如天地洗净般清明。 天外南边在此时飞来几道流光,不多时,他便收到了山下弟子的传信。 有人想要见他。 是仙域的那几个小家伙们。 …… “有什么事吗?”他给几人倒了几杯热茶,温和地笑问道。 苏凉禾看向萧泊言,萧泊言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叶清欢看了他们一眼,接过白玉茶杯,一脸的认真,郑重道:“我们不希望公主殿下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商礼没有感到意外,“所以?” “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叶清欢直言道。 “为什么?” 叶清欢的话如她本人那般干净利落,说道:“听说你很聪明。” 商礼确实很聪明,无论是作为浩然剑宗无比重要的下一任宗主,还是洛阳商老天爷最为看重的嫡孙,他都必须拥有足够的智慧。 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自然无须他人提醒,而由此看来,叶清欢几人来此的目的自然便是希望他能够破局。 破两界联亲这堪称大势的局。 “仙后娘娘不会改变她的想法,而唯一可以左右她决定的仙帝陛下已经数十年没有出关了,我们不知道联亲是否也是陛下同意的,更不知道他是否会出面阻止。” 商礼知道迫使明元殿的那位闭关多年的原因,也知道因为很多年前的那些事,天上那两位间的关系一向都有些复杂。 他看了叶清欢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我可以怎么帮你们?换句话说,在你们看来,当今世上还有谁有能力可以阻止,并愿意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叶清欢闻言微怔,就连萧泊言也是将目光投了过来。 “一心修道之人,向来会把事情想得比较简单,这没有什么不好,但若是真的想要做成某件事时,便需要打破从前的作风,再努力想一下,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商礼看着三人,温和地说道。 听到这话,叶清欢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开始认真地思考。 苏凉禾则是拉过萧泊言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如此一举,惹得美少年有些恼火地挑眉示意,小爷怎么会知道? 商礼微笑着看了两个人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叶清欢呢喃出声,“可以左右联亲的大人物…人间盛天只有木枝院的院长,咱请不动,仙殿里…陛下的想法太难预知,还有谁…对了,还有观主!” 她忽地抬起头来,看向萧泊言。 “我们可以让易水寒去请观主出山!” 话里的观主指的便是仙域地位最高的修行道门——明真观的观主。 商礼想起那位在修行界中最为神秘高深的人物,不禁微眯了眼。 那位的底细甚至就连自己的爷爷都不曾获知一二,更是数百年都未曾露面,仿佛真正的世外隐士,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这样的事情露面? “别想了!水寒早就已经请过了,观主根本就没有回应。”萧泊言淡淡的话语在此时响起,让重新看到希望的叶清欢脸冷了数分,瞪了他一眼。 “那岂不是没有办法了?”苏凉禾感到有些失望,无力地坐下来拨弄着石间的细草。 两界联亲本便是极大的事,世间极少有人有能力和资格阻止,而无论是身份还是境界都不足以能够左右修行界中大人物的想法的几人,主动来到这里请求帮助已经是莫大的勇气和无畏。 对极难实现的目标执着,可视为天真,自然取其不好的意味,但商礼却从中看到了某些可爱,于是有些不忍,依旧微笑道:“其实,还有一人。” 听到这话,三人齐齐抬头,“谁?” “君来前辈。” “嗯,嗯?你说谁?!”萧泊言睁大了眼,十分震惊。 苏凉禾忽地站起,“当真是传说中的那位?他还活着?” 商礼点头。 几人再次震惊。 数息后,叶清欢怔怔道:“但,你怎么确定他会帮我们?” 她自然毫不怀疑那位的能力,所以关心的是理由,而做什么事都需要理由,何况对于许多年前的那些恩怨,她虽只听说过一些,并不知其中详细内情,但依旧无法确定那位是敌是友。 商礼知道仙域的那些人不可能让他们知道当年那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以及那场大战的发生和缘由,微笑着道:“他会帮忙的,我保证。” 以他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而然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叶清欢迟疑许久,“那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 简单说了一些相关事宜后,几人准备离开。 萧泊言走在后面,却在看到叶清欢二人的身影远去后停下脚步。 “怎么了?”商礼看向他。 萧泊言转过身来,带着几分懒散地挑眉,“听说你和她之前认识?” 商礼知道他问的是谁,于是微笑,“是的。” “……你会不会为她做些什么?”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萧泊言看着他,微眯了眼,“你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却好像在隐忍着什么,难道之前你和她的关系也很好?” 商礼神色不变,“还好。” “你们会不会想要…杀仙后娘娘吧?” “偿命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人都已经不在了。 萧泊言不再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商礼走到崖边,看着那株艳丽的桃花,想起那年商家院落里,他与她也曾一起看着那样的几株桃树,思绪微淡。 是啊,没有意义,也没有意思,但即便如此,我也还是会去做。 不惜一切代价。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送女主cp,但她之前一直拒绝我也没得办法。还有预告一下,女主肯定是还会再出现的,而且到时候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发生,但还要等好几章,看我码字速度吧!) 第六章 那就别等了 不周山群峰之中,比起最高的叹兮峰,陆离峰最隐,周围缭绕着万重云海,如何都看不清真貌,而也极少人有资格登上峰顶,因为那里是浩然剑宗辈分最高的大长老的洞府。 商礼站在崖上,看向那处的云,还有那踏空而至的年轻人。 看到对方果然如传闻般那样绝世无双的相貌,他心中微异,很快镇定下来,微笑道:“我可不会向你行礼。” 木林笑笑,不以为意地坐下,“你当初不也没有向她行礼?” 商礼嗯了一声,视线转向天外南边,平静问道:“直接杀会不会有些困难?” 这句话问得有些突兀,里面所蕴含的信息细想而去更是让人震惊,但木林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仿佛在说着一件无比寻常的事,“还好。” “你对联亲的事如何看?” “跟我有关系?” 商礼发现那好像确实和他没有关系,但问题是…… “她明明很喜欢你的。” 木林知道话里的她指谁,却也依旧没有在意,“跟我有关系?” 同样的话他说了两次,这说明他真的不关心联亲的事,更没有想要插手的想法,但若联系往事种种,这样的态度就会让寻常人感到太过无情。 因为曾经听到过类似的回答,所以商礼没有像当初那般生出惊讶,却是沉默了许久。 “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 “嗯?” 他看向木林,迟疑着道:“她到底是不是你与那位的女儿?” 木林回看他,轻挑了眉。 修行界中很多人都知道,当年的木林曾与当今碧落天的仙后有过一段,甚至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而商礼所问的问题恰恰是很多人不敢猜想却又忍不住怀疑的问题。 要知道,天上的那位身份尊崇的女子当年可谓爱得痴狂,时至今日,心中的感情依旧无法释怀半分。 “依照那位的性情与高傲,很难想象她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仙帝,并为他生下一个女儿。” 木林轻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我与她分开后,她为了掩盖身怀有孕的事实而故意嫁给楚叶深?” 商礼好奇道:“有没有这个可能?” 木林唇角勾出一抹嘲讽般的笑意,摇头道:“绝对没有。” “为何?” “这样的剧情太狗血了,你居然也会信?” 商礼无言。 他不知道狗血的意思,但却大概能够猜到。 “难道你与那位没有过肌肤之亲?” “有过又怎么样。” “那……” 木林想起当年的许多事,嘲弄般道:“她数十年前生的女儿,怎么可能跟我有关系。” 他早已在一百多年前与她断绝关系,再也没有什么往来,自然不可能会与她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女儿,这样的道理最为浅显,但却可以有着其他的解释。 “也可能是使用了什么秘法,故而有所延迟。” 修行界中暗藏着许多神乎其技般的秘术,这样的说法也不无可能。 木林闻言顾自淡漠,看着云海随意地盘坐着,不知为何透着一股俯瞰天地之势,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人有资格生下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商礼想起当年那个容貌精致的小姑娘,心中震惊,“原来你真的是……” 龙族。 他开始明白过来,话中——“没有人”里的人,指的便是人族。 木林没有在意他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商礼的话音再次响起,显然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又提起了别的事,“你会去洛阳的吧。” 木林知道他的意思,意趣盎然地笑道:“当然。” …… 山林间透着春意,花香萦绕,正是流云静浮之时,叹兮峰顶上的云海却没有什么飘动。 吴霜每次来访,向来都不需要通传,径直走向峰顶。 崖畔坐着一个人。 她走了过去,在那人身旁坐下。 周围寂静无声,就连风都是息了下来。 “就连修炼都舍下了,看来你真的想死啊……” 没有人回话。 云海的那边是一片如黛远山,似曾相识,很让人想起某些事物,然后生出想念和悲意。 她叹息一声,拉过吴谓的手,安静地握着。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眼前流云渐渐散开之时,吴谓忽然缓缓抬起了头,眉目依旧清新,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他呢喃道:“这一次我不想等了。” 话语很轻,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山雾,却又很是沉重,在崖畔余音,久久未绝。 吴霜也看向那处,轻点了头,“那就别等了。” 第七章 我们都是疯子 “我当年带着她在不周山呆过一段时间,当时的吴谓年轻气盛,同辈之中几无敌手,所以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很是糟糕,丫头看不惯,就和他打起来了,于是,两个人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打架,但如此说来,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感情其实很不错的。”木林躺在山石上,眼里没有什么怀念的情绪,只是淡淡。 商礼回想起以往的许多自己未曾注意到的细节,有所了然,旋即生出了些许感慨,“师尊真的一次都没有赢过?” “我家丫头当年可是能把秋风斩打到哭的人,怎么可能输。” 商礼想象到那样的画面,不禁笑起,“当初你问我,师尊最怕的三样事物是什么,我现在大概明白了。” “嗯?” “自然便是霜姨,麻烦,还有她。” 木林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商礼笑着看向他,“说起来,霜姨很仰慕你的,为什么不去见一见呢?” 木林不以为意地站起,没有半分要搭理谁的意思。 商礼知道他虽然没有说那一句话,却是在表达同样的意思,笑着道:“这么冷漠的话,会没有朋友的。” “我本来就没有朋友。”木林轻挑了眉,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转向他轻笑道:“何况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需要朋友。” 看着他这般孤傲而自如的模样,商礼心中莫名涌起一种类似于羡慕和敬佩的情绪,于是微笑,“那一路走好。” 木林踏上云空,没有回头,“后会无期。” …… 作为处于凡间却不受皇朝拘束的城镇,洛阳一如既往地有序自由。 还是那间茶馆。 很多年过去了,当差的小二早已换了一个人,而不变的是,他就像上一位小二那样,依旧颤颤巍巍地看向里处那寻常无奇的茶间,眼里满是恐惧与敬畏。 茶间里没有泡茶,因为老人知道来人不喜欢喝茶。 “你想做什么?” 木林在桌上放了一个玉牌,微笑说道:“谈笔生意。” 玉牌上雕刻着山水图案,泛着青碧的荧光,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 “山水令?真是好久不见。”老人微眯了眼,声音低沉如敲响的老钟。 木林依旧亲切地微笑,“我要你商家的神弩,有多少要多少。”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丹青峰疯了,还是你疯了。” 木林神色平静,不作言语。 “白桃若是知道你回来了却没有去看她,想来会很难过。” “这世上为我伤心难过的女子有那么多,如果都要去哄的话,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老人眼中愈发深沉,“太无情。” 木林勾唇微笑,“彼此彼此。” “如果我拒绝呢?” “为什么?就因为你跟仙域的那些人有往来?不过也是,就连和风过无痕你也有过往来,但要是王朝暮那家伙还活着的话,知道了你们背地里偷偷做的手脚,怕早就提着剑杀到洛阳了。” 老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他已经死了。” 木林淡笑,“可我还活着。” 老人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平静说道“人间仙域两界联结乃大势所趋,到时两界自成一家,即便你境界再高,再如何聪明,又如何能以一人之力抵抗整个修行界吗?” “强者所聚集处便是大势,没有人能够抵抗大势,就像当年在天上的那张大战。” “你已经输过一次,就已经没有了赢的机会。” 木林看了一眼他放在椅子旁的手,闻言笑了笑,带着丝丝嘲弄意味,“听说我家丫头曾经来过洛阳。” 老人没有说话。 “而且还受伤了。” 话音落下,老人那仿佛永远都半合着的双眼,缓缓睁开了来。 嘭—— 忽地一声巨响。 整个茶馆瞬间炸开,无数碎屑如细刀般向四周飞掠,最后泯灭于空气中,一时间尘土飞扬,杀意弥漫。 街道上的所有人都齐齐往那处望去,心中震惊。 这里可是洛阳城!到底是谁胆敢擅自出手? 竟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动静,他难道不怕死吗? 茶馆周围的房屋完好无损,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但近处的人们感受到那一瞬间的恐怖威压之时,难以稳住心神,直接是昏死了过去。 木林还坐在椅子上,随意地撑着一把淡绿色的油纸伞。 那伞古意质朴,清新无比,仿佛蕴着无限的生机,就像洪荒大地上第一株冒出的细芽,莫名让人生出崇敬之感。 木林看向对面的老人,明明是在微笑,周身却散发着危险至极的杀意。 老人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唇角缓缓流出一丝鲜血。 “不过是个女子,哪里值得你做这些。” 木林没有看向四周,即便他知道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有着无数冷厉而狠毒的杀手正拿着那些神弩对准了他,说道:“你们误会了,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给她报仇,就算她重新活了过来,我也依旧会这么做。” “为什么?” 木林站起,平静撑伞的姿态仿佛真正的君临天下,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好似睥睨,甚是轻狂,“因为我的人,不是谁都可以动的。” 老人漠然无言。 他这一生从未认为修行界中有过什么人物,直到很多年前,直到今天。 “你很强,也很绝,但大势当前,你又能如何?” “大势?”木林看着他,单手负于身后,说出了一句不可不谓之狂妄至极的话,淡淡道:“你们怎么可能有大势?在这天地间,明明我才是大势。” ...... 青城。 丹青府的百草园里,丹青峰正看着空中缓缓飘散着的落花。 光影闪过,自园外进来一个人,在离他不远处俯身跪地,不知说了什么后便又消失在原地。 丹青峰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快意的笑容,看着南方的天空,心中顿感一股豪迈之气,朗声大笑。 “难得有机会,那就跟着疯一次吧。” (木林:你对力量一无所知。哈哈哈哈~) 第八章 梵净山里的鸽子花 木林离开洛阳时,没有拿走山水令,而是留下了一句话。 “跟谁做生意不是做,而且和我交个朋友不好吗?” 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朋友,而那带着淡淡笑意说出来的话在商老太爷看来却充满了嘲讽,他想起了当年在茶间时与木恒说过的那句话。 眼眸微深,他抬起了手,示意所有的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木林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空远处。 在场没有人再敢说什么,更没有人有能力并敢阻止他的离开。 若盲目上前,便是在找死! 而如此一来,木林出现在洛阳的消息很快便在修行界中迅速传了开来,因为他那张太过俊美的脸天下无双,所有人都联想到了他的身份,亦是震惊到了极点,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现世,而知情人更是惊讶或是恐惧于他居然还活着?! 但除此之外,人们最关心的问题还是,他到底为什么要去洛阳?难不成与商老太爷达成了什么协议不成?更重要的是,那个女子已经死了,他又到底会做些什么?报复?还是杀戮?仙域里的那位又会做些什么? 没有谁能真的知晓问题的答案,仙域的十三座宫殿也依旧在云上巍然而立,安静得没有什么声息。 神木从来没有开过花,此时也如往常般伸展着枝丫,碧翠如滴,美丽而神圣。 曾到不周山接过楚叶南清的千鸟正立于枝头,长长的白眉在云间轻轻飘着,高贵的碧色双眼透过下方殿宇那扇窗子,看向里面暗自神伤的美丽少女。 平日里的枝叶间常常会缭绕着许多美丽的灵鸟,清脆地叫唤,热闹而富有生机,但此时却莫名停下了嬉闹,静静地看着房中的少女,轻轻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叹息。 听说殿下要嫁人了,但成亲不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但为什么她这么伤心呢? 不知过了多久,瑶池宫里来了人,特地来商讨派遣仙使前往盛天的事宜。 瑶池宫宫主瑶姬仙子之后去了楚叶南清的寝宫,却还是没能见到那个向来活泼天真的小姑娘。 从去年的夏末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谁。 想到这里,瑶姬仙子轻叹了口气,走到宫殿外看着清冷的云间,心想,明明是喜事,为何却让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今年的夏日,好像有些寒冷呢,真是…太无情。 …… 很多年前,南越灭亡后,曾经的溪都便更名为了兰城。 而更早的一年里,木恒曾和王乐施来到这里找一个老人,问了几个问题。 到了今日,那算命摊依旧摆在街巷不起眼的角落里,写着算尽天下事的白色幅布在风中晃了晃,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被应该留守摊边的那名老人此时却不知去了何处。 兰城外的不远处有一座山,叫做梵净山。 正值五月时节,山上开满了白色的鸽子花。 一条溪流顺着山间缓缓淌过,溪畔的石子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人踩在脚下。 老人身穿灰色衣袍,很是普通,甚至有些破旧,当初见到木恒时都不曾有过多少情绪的眼里,此时却多了凝重之色,平静地睁着。 他看向远处走来的俊美男子,说道:“有事么?” 木林撑着伞,单手负于身后,微笑着道:“我想找风过无痕,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 老人沉默数息,说道:“没有人知道。” “总会有人知道的。” “但那里面一定不会包括你。” 木林闻言失笑,“虽然我不在乎,但还是有些好奇,你们为什么都对我有着莫名的敌意?” 老人说道:“没有人喜欢知道太多的人。” “还有呢?”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也很容易死。” 木林不以为意地微笑,“可我还活着。” 老人脸色微沉,“但也差不多快要死了。” 木林问道:“为什么?” 老人看着他,眼中溢出冷漠的杀意,“你不该来到人间的。” 话音落下,天空上忽然飘过一片云,遮住了轻洒的阳光,在地上映出清晰的阴影,将整座梵净山以及四周都笼罩了进去。 木林向着周遭环视一圈,感受到那自四面八方投来的冷厉杀机,看着老人就像是在看一个无故撒泼的孩童,笑道:“你知道的,只是这些人的话,可杀不了我。” “但凡要杀人,事前自当先试探出对方的底细。” “所以那些人只是棋子?” 老人没有再与他废话,轻挥了手。 山中树林便就此涌起海啸一般的响动,仿佛山体轰然炸开,丝丝蔓延在空气中的亮眼细线,透着冰冷而尖锐的杀气。 那是无数强者全力一击相配合的杀招! 悄无声息,瞬时而发! 木林没有移开视线,眼中更是没有任何波动,抬手轻转了手中的伞。 在下一刻,绿伞瞬间化作万千细剑,如耀眼的流光般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飞掠而去,天地间便仿佛落了一片壮观而直至宏大的剑雨!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鲜血顿时飞溅! 枝头白色的鸽子花上落了点点艳红。 荒野大地上仿佛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非我族类,死而不惜,这样的想法不错,恰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剑雨收束成纸伞,回到木林手中。 老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风过无痕确实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类,但也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他才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老人没有因为方才的战斗受伤,不仅是因为他没有出手,更因为木林没有对他出手,他当然不想死,但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我不明白,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木林知道他的意思,微笑道:“所以当然我不会只有一个人。” “……还有谁?” “我知道很多秘密,所以那些人自然得听我的。” 老人脸色沉凝,“不止这些。” 木林随意笑道:“啊,还有的就是,你可能不知道,甘露教里绝大多数能调用的修行者只由两个人管,但很显然,你并不在其中,因为一个是风过无痕,另外一个,就是我。” (木林:斗地主吗?明牌的那种。) 第九章 我的人 等到第二年秋天的时候,盛天街道旁的金桂树上长满了花,热烈而灿烂,就像正行在天宁街上的那支迎亲队伍那般。 除去天下尽知的那件两界联亲的事,盛天城中也正有着一件喜事。 今日是尚书陈府家的千金与宋明侯府小公子成亲的日子。 晚上的时候,商礼在宴席上喝了两杯喜酒后便来到春风园里,在那台阶上坐下,身后是那把一直没有移动的木椅。 庭院里栽的那些高树在两年前都被木林斩了去,他没有命人再种上一些,却着人找工匠在院子里修了一套竹笕,再挖了一洼池水,养了几尾青鱼,栽了数簇紫阳花。 今日的傍晚时分下了一场清润的秋雨,房檐上正滴落着残留的雨水,顺着竹筒往下,最后落在了长满苔藓的石窍里。 月色如华,如白练般柔柔洒下。 小池旁的细草里传来轻微的虫鸣,合着竹尖下响起的滴水声,很是安静。 你应该会喜欢的吧……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园门处传来吱呀的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眉目清秀,好久不见。 他是何书书。 “原来你也来了这里。”他有些意外,笑着说道。 商礼微笑点头。 何书书来到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台阶上的那把木椅,一时无言。 当年他离开伊吾后,因为要处理各种事宜,便没有再回过不周山,也便许久没有见过商礼,但即便如此,他也未生出什么陌生之感,此时无言,只是因为感慨,还有追怀。 晚风微凉,他忽然说道:“因为当时没能进来,所以我一直都想来看看。” 商礼知道他话中之意,说道:“我也是。” 两年前的他还在闭关,等到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曾经想过询问吴谓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但吴谓始终不愿提起,一直沉默着,他不愿再让师父伤心,也便没有再提起。 后来吴霜去过很多次不周山,他也就知道了一些,知道了当时的她一直都在睡觉,气息很弱,撑得很是勉强,没有见过什么人,即便在园外的苍松大师哭得再如何难听。 他以为无所谓修炼的她很喜欢睡觉,但却不知道那其实是她的一种疗伤的方式。 他想起那年江南石桥上,两个人说过的话,只能沉默。 花丛下凋谢的残瓣在风里轻轻卷了卷,园子里的风景早已与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原本在这里的人也已经再也不会回来。 曾有古词言,雨疏风骤,试问卷帘人,海棠依旧否? 但夜已过去,晨光轻染,自然应是绿肥红瘦。 时光从不停留,人从不依旧。 物逝人亦非,从来伤感,但又能如何?还不是让流水继续流,让落花继续落。 往事不可追。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而后问道:“你有没有再见到他?” 何书书知道他说的是谁,摇头道:“未曾。” 洛阳一事后,世人最关心的便是那位存在今后的动向,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兰城那个算命摊边的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修行界中亦是没有半点消息传出,平静得有些怪异。 “关于联亲的事,那样做的话,对仙域的那位公主殿下会不会有些残忍?”何书书沉默片刻,又继续说道。 他虽然不曾亲眼见到过那位小公主,但却听说过她美丽乖巧,善良纯真,如此的话,也不知能否经得起那样的打击。 商礼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并非是生出了什么愧疚,毕竟如此会下棋的人,不可能只是聪明,“凡事有利弊,而当一个人明白过来现实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美好时,她便开始长大。” 何书书点头,又想起另外一种重要的事情,说道:“木枝院新任院长是那名太史长老,境界极高,但为人向来低调,不争不抢,家世清白,应该和仙域里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往来,关于他你可知道什么?” 商礼沉默片刻,摇头道:“不清楚。” …… 细雪凝霜,凛冬再至。 碧落天的仙使们来到了盛天,带着琼浆玉液等稀世珍品。 白裙飘飘,容光敛华,细雪天里一片美丽之景。 当商礼再次见到木林的时候,发现他正靠在树上看着天上飘聚的云,俊美无双的脸上拢着一层薄薄的淡光,如厌了尘世般的凉薄。 他想起木恒当年也很喜欢看云,以为他是在想念她,便没有出声打扰。 “你在做什么?”树上有声音传来,木林不知何时扭头看向了他。 商礼笑笑,问道:“木枝院的新任院长是什么人?” 木林微笑,道:“我的人。” 虽然有所预料,但商礼还是有些震惊,心想,天下第一修行学院的院长都可以是你的人,你当年到底还埋了哪些棋子?院长选举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 心中不解,他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木林坐在树枝上看着他,背对着天上投下的微光,一如既往地狂傲,说道:“我只是让她知道了而已。” 商礼问道:“她,是谁?” “问那么多做什么?” 商礼无言,不再说什么。 (最近天气比较热,事情比较多,心情比较早,所以更新会比较迟,,,) 第十章 这亲,就退了吧 又是一年桃花盛开的时候。 满街飘着粉色的花瓣,香气弥漫,却不知为何少了许多当年的意味。 巷子里的人们都已经知晓,不久后便是仙域公主嫁到盛天的日子。 古往今来,如此值得两界共同庆贺的盛大喜事在数万年来的历史中从未有过,无论是修行者还是凡人都在关注着那一天的到来。 时逢盛事,蓁国皇帝龙颜大悦,特赦天下。 曾入狱多年的犯人们重新见到轻风拂过的春景,和那些思念已久的亲友,喜上眉梢。 云昙站在一株桃花前,看着那大步走过来的年轻男子,脸上也现出了微笑。 皇宫里的宫人们纷纷忙碌不已,摆放着各种价值连城的装饰,在白玉柱栏和殿宇檐边等各处挂上喜庆的纹金红绸,铺上千里红妆,一路沿着玉阶直到宫门外更远的地方。 端着玉盘灵果的宫女宦官们匆匆而过,自然没有听到一些宫殿的房里传来的低低抽泣声。 御花园的花落了一地。 玉池水面上飘着花瓣,偶有风过,漾起细微的涟漪。 冷宫古井旁的那棵梧桐正渐渐长出花骨朵儿,枝叶轻轻作响,一名宫女端着饭食自外处走来。 “屏儿,外面这是生了何事?” “……娘娘,陛下要娶亲了。” 天光微洒,桌旁的素裳女子无声垂眸,“这样啊……” 天机阁。 自扰之正在木栏边看着天外,衣袍随风翻卷,眼底沉静,思绪不明。 想起当初那番在房里的谈话,他的眼神愈发深重。 你不仅要疯,还要拉着全天下陪你一起疯,真是……要人命啊。 无名山的薄雾依旧如常。 那名新继任为木枝院院长的太史长老正坐在山下,给身旁的一株木苗浇着水。 他容貌普通,气息朴质,自然无华。 浇却水后,他静静地盘坐着,合上了眼开始养息。 那天很快到来。 自盛天离开的迎亲队伍已经前往仙域,很快消失在了云里。 晨光透过薄云洒在了山河大地上,默然无声。 不周山上的无尽云海轻轻飘了飘。 商礼站在叹兮峰顶上看着天外南边,身后没有什么人,这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这时候有些紧张,准确地说是激动。 做坏事的感觉,果然很刺激啊……他微笑着想。 仙域的十三座宫殿巍然而立,相隔数万里,所有的人都站在云上,衣袂飘飘,看向神木前的殿门处,静静等待着。 百鸟飞回,巨大的千鸟盘旋于上空,发出一声嘹亮的清鸣。 缀满无数珍稀灵石的白色羽驾自云梦之巅驶来,华贵无比,紧随着的是千人的迎亲队伍,何书书和着数名大臣站在队伍的前方,衣着庄重,举止合礼。 容貌倾世的女子穿着华贵的金云纹宫装自明元殿中走出,挽着一个嫁衣纯白纹金长长曳地的少女。 嵌挂流苏的白碧凤冠漫过青丝,轻纱垂帘,看不到少女的容貌,自然也看不到神情。 远处潮汐宫前,站在人群里的苏凉禾正抓着萧泊言的衣角,不时抹着眼泪。 叶清欢站在瑶姬仙子的身后,看了一眼极远处的那片云。 易水寒不在人群里,也不在明真观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于此同时,身为地位极高的仙域第一宫宫主的燕归来,换做平常时候,他自然是不会理会这样的小事,何况数万年以来,仙域里从未诞生过凡人,皆是天赋不低的修行者,对人间的态度向来高傲,更有所轻视,对于此种联亲交好的事他自然嗤之以鼻,那么他便更不会出现观礼。 但此时的他正站在徘徊宫上的云间,漠然地关注着四周。 那个人回来了,这让他不得不有所警惕。 对面隔着数万里的是枯荣宫,他感受到自那里传递而来的宫主原离离的识念,缓缓摇头,表示暂时无事。 礼乐伴着白鸟的清鸣声缓缓响起,沅汐挽着楚叶南清正准备步下台阶。 而便是此刻忽有狂风起,云层骤然汹涌,化作流絮漫向整个殿前大道。 众人衣袍翻飞而起。 燕归来等人脸色骤凝。 遥远的云梦之巅忽然出现一道夺目的光。 ...... 云下的人间皇宫。 稀疏的阳光洒在金色的殿瓦上,无数的华贵喜帘在风中扬了扬。 正阳殿前阶下的宽大宫道两旁,满朝百官恭敬肃立,没有一丝声响传出。 扶烨穿着一身金线龙纹缀红黑袍站在殿前,脸上嗜着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名宦官抬着龙椅放到他的身后。 而或许就在天上的云翻涌不止的时候,他忽然退后一步,然后很是随意地坐了下来。 “陛下!” “陛下不可,有辱礼节!” 百官中有人忍不住出声道。 按照两界联亲之礼,扶烨本该一直站着,静待迎亲队伍的回归,若是有了其他不在章程之中的举动,便为失礼,严重的更是有悔亲之嫌! 但他不仅后退了一步,居然还如此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 若说是累了,自然只能是借口,身为神威境的修行强者,怎么可能站了这么点时候就会疲倦?所以他其实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态度?那样的话,又将意味着什么? “你们猜对了,朕后悔了。” 坐在龙椅上的扶烨手里拿着玉玺,神情举止任意自如到了极点,说道:“这亲,就退了吧。” (我想念女主了。。。) 第十一章 羞辱与宣战 这亲,就退了吧?就退了吧! 这是何意?难道真的要悔亲?但问题是,若是真的不想要结亲,为何当初不提前拒绝,偏偏要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 这难道是羞辱吗?不,就是羞辱! 满朝百官很是震惊,除去一些早已知晓内情的人,纷纷看向阶上那面容俊美而肆意的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闻所未闻的天下奇事一般。 原本留驻在皇宫里的碧落天仙使们原本便对云上的动静感到不安,此时听到这话顿时心生怒意,忍不住便要上前。 “扶烨,你怎敢!” 嘭的一声。 说话那人被瞬间击飞,一名墨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扶烨身旁,气息沉稳,仿佛方才出手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看着那名仙使,冷淡吐字,“放肆。” “保护陛下!” 百官纷乱,皆是上前将仙使们围住。 扶烨没有看那边一眼,只是盯着天外南边,说道:“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 当那片光出现的时候,仙域云道两旁的人惊讶不已,纷纷看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瑶池宫的人群里不知何时,也不知从何处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似笑非笑地走到人群前方,俊美无双的眉眼处携着孤傲,狂妄,冷漠和风流肆意的凉薄意味,举手抬足间尽是不问世间,笑谈生死的慵懒姿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一眼便仿佛岁月逝去,流年辗转般的惊艳,轻易便能让人甘愿臣服。 他抬手搭在最前方那名清丽新灵的女子肩上,神情随意,暧昧地柔声道:“瑶妹儿,想我了没?” 话音未落,瑶姬仙子忽地惊觉自己身旁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心中大凛,未作思考,反手便是一掌轰了过去! 而这神威上境大修行者的惊怒一掌,却被来人徐徐接下,从容无度。 “就算是好久不见,又哪里需要这么激动?” 木林握着她的手,感受到一如当年的凉软触感,唇角带着笑意。 “你这厮!” 即便心中早有预料,瑶姬仙子此时依旧震惊无比,感受到近旁的气息,呼吸微乱,再次凝息竭尽全力一掌轰出,神色清冷,“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四周人等感受到异常的灵息波动,早已纷纷驱身飞掠,退至远处,而当看清楚与宫主对峙的那人时,想着某个传闻,各自又惊又恐,却又莫名激动难言。 余下十一座宫殿的人们亦是将目光投转过来,眼中满是骇然之色,唯有燕归来等少数几人神情镇静,沉吟不语。 场中主礼的是明元殿的一名仙阁阁主,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木林,沉声道:“阁下既无邀约,便还请离开这里!不然就休怪我等出手赶人了。” 虽说即便是他这样的修为,竟也丝毫看不都对方如今是何等的境界,但就算对方仍旧保留着当年的归元境修为,但此时面对着仙域的所有人,他一个人又能真的做得了什么呢?当年还不是差点就死了? “谁说我没有邀约?”木林笑意更甚,一如当年般的嚣张倨傲,自负风流,看向殿前台阶上的那美丽无比的女子,嗓音仿若低低引诱般地温柔,“这么多年了,你不想我吗?” 此话一出,众人蓦地看向沅汐。 自始自终都未曾说话,从木林出现的那一刻起,沅汐便一动不动地低头站在那里,平静得过于诡异。 百鸟收翅,悄然飞回树梢,停留在殿宇的石柱上。 明元殿阶前的云雾散了散。 不知过了多久,云间忽然响起一阵几近疯狂的笑声。 “呵,哈哈,哈哈哈哈……她已经死了,是我杀的,你开心吗?” 沅汐美丽的脸狰狞得有些扭曲,看着木林的眼里尽是浓重的惊喜,怨恨,爱慕,不甘,痛苦,还有着犹如报复般的极度快意。 眼角缓缓淌下泪来,流落到脸颊、颈间,脸上满是冰冷的凄然,恍如隔世相见后,情人变作仇敌,既是悲苦,也是无悔的恨意。 木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缓步走了过去。 沅汐指尖陷入掌心,情绪激动地不住颤抖着,瞬间跌坐在台阶上,像是放弃了一切可能的反抗,“现在,你要来杀我了吗?” 木林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步。 “站住!” “快速退下,不然……” 主礼的那位阁主以及在场的其他几名明元殿长老惊恐出声,便要动手! 极远处的云里,燕归来正准备轻挥衣袖,却忽地发觉周身气息被骤然锁住,自云外极远处投来一道凌厉无比的奇绝剑意,杀气四溢! 他脸色前所未有地沉下,“吴谓……不至于。” 一道识念自远方传来,漠然至极,“至于。” 他无言,于是沉默。 云道另一旁,枯荣宫的宫主原离离亦遭遇了相同境遇,感受到那无比纯正的浩然剑意,更有那凝练纯厚的沉淀气息,他冷声道:“不周山此举,着实过了。” 一道苍老朴实的声音,很是平淡,“无关山里,仅个人恩怨。” “好一个个人恩怨,我倒要看看,你们事后如何收场!” 那道声音无波无澜,“无论如何,你只需看着便是。” 不约而同,数名仙域的绝世强者们无一不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人拦住,面对如此情景,所有人脸色骤变,惊怒不已。 这是赤裸裸的挟持!这是羞辱,这是开战!! 他是疯了吗?! 剩余尚未被牵制的神威镜强者们,正准备飞身上前阻拦,却在凝聚灵息之时被某处不知名的森然杀气死死锁住,恐怖到了极点,自身仿佛被紧紧扼住脖颈,只要动弹一刻,就算不死,也必会重伤。 很多人都已惊觉,那样的极致杀意来自无数暗藏在四处云里的弓弩! 那是洛阳商家才有的绝厉杀器——末路神弩! 穷途末路,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但问题是,那些手握神弩的人到底是从来里冒出来的?为何会有那么多?又到底有多强?! 于此同时,仙域里其余更多的是那些修为不足以参与进去的宫人丛属们,此时却也各自惊骇得无以复加,阵脚自乱,不敢上前,更不知如何自处。 而与其他人的待遇全然不同的是,第三宫离合宫的宫主古难全却是神色悠然地盘坐在云雾上,和着另外一名老人下着棋。 他摇着头,叹息着道:“太史老兄,你们这样是不是有些欺负人?” 老人模样普通,却眉眼和善,笑着道:“还好还好。” “再这么下去的话,狗急了也会咬人的。” “但你们不是狗。” 古难全落下一枚棋子,看向他的脸上带着微笑。 “自一百多年前开始,仙后便做了许多百害而无一利的事,这让你们很不满,而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改变,以此求得更大的利益和发展,这本就是你们这些老家伙喜欢做的事啊!”老人亲和地微笑。 (我这,真没谁是好人。。。) 第十二章 强者不需要爱情 “浩然剑宗宗主、大长老,无名山山主,绝情宗落崖七绝已至其二,天机阁的人,洛阳商家的末路神弩,还有我教派的数百名教众,就连隐世的寒山都有人来,真是好大的阵仗!”风过无痕坐在极远处的云上,面无表情地感叹道。 如此众多大人物演绎的大戏,何况那个人也参与其中,他自然没有不来观看的道理。 一名红衣女子站在他身旁,如烈焰般艳丽的脸上有些凝重,“毕竟是曾经的道侣,为何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风过无痕迹淡淡道:“你以为他这么做就只是为了杀个对自己旧情难了的女子?”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女子不解,“那是什么?” 风过无痕神色微嘲,“爱情,也只是爱情而已。” ...... 巨大的云道上,木林缓步撑着伞越过万千众人,没有受到半点阻拦,就这般从容地走了过去。 沅汐早已哭得没有什么神智,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近,身体随着他的举止而不时颤抖,盈满泪水的眼里仿佛忽略天地间的所有,只余下那一人。 他完美无度的脸上嗜着撩人般的极淡笑意,一如当年星空下初见时的那般凉薄多情,轻而易举间便能牵动自己的心,让自己魂牵梦绕,日思夜想,辗转难眠。即便只是当年那一句随意说出口的分开,也能使她爱恨交加,痛苦悔恨,百年来如疯如魔,自甘堕落。 木林来到阶上,没有看他,而是看向洁白盛装的楚叶南清,笑道:“还记得我吗?” 楚叶南清先前早已被吓得哭了几次,却仍旧陪在沅汐身旁扶着她,此时听到那位似乎被在场所有人都忌惮的前辈问话,心中恐惧胆怯,下意识要向后退去却又停住动作。 抹了抹眼泪,她来不及安慰无法说话的母亲,回想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话,缓缓抬头,看着木林轻狂而自傲的眉眼,顿感似曾相识,“你,你是……” “傻白甜什么的,果然不是我的菜。”木林轻笑一声,忽地伸手抓住她颈后衣领,随意地向后甩了过去。 楚叶南清就这样飞过万千流云,耳边是急促却温和的风声,但她却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回想着方才听到的那句奇怪的话,她呼吸顿窒,怔怔地蓦然流下泪来。 柔云被惊起一些,她被人接了下来。 不知何时出现的易水寒抱着她,向极远处台阶上那身影点了点头。 正准备离开,他却忽然被怀中的人抓住衣角,低头看去,便见到楚叶南清脸上满是泪水,很是凄然,“他是谁?水寒哥哥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不是他对不对?那个人不是他对不对?你告诉我啊!!”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激动痛苦的模样,想着昔日那个纯真乖巧的少女,此时有听着她的哭声,他的心中生出了痛楚与无奈,无法言说,只得沉默。 这样的态度无异于默认,楚叶南清的情绪已然崩溃,咬着唇再也哭不出声来。 …… 殿前的木林撑着伞徐徐蹲下,看着眼前被泪水模糊的女子面容,神色平淡,“你不该动她的。” 这一句话像是极度的刺激般,令得沅汐再次失控,她疯狂喊道:“不该?再不该也只是她的不该!她不该待在你身边,不该让你心中挂念,更不该让你舍生忘死!!” “我做错了什么?我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没能早点让她去死!!” 木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癫狂而不能自制的神情,想起当年那个聪慧自信、美丽灵动的女子,心里没有生出什么感慨。 当年的他将木恒带大后便将她丢给了王昭暮,自去风流潇洒,并与当年的沅汐相识结缘,两人便成了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本该无事享春风,但奈何岁月多变,世事难料。 若是她不做那些事,他们本可以很好的。 或许吧,但也就这样吧。 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恨意,只是平淡。 “哼哼,你这么护着她,当初怎么就不和她在一起?”沅汐看着他这般平静,仿佛永远都不会因为她而冲动,疯狂,又或只是一丝的动容,心中苦痛难言,呼吸滞留喉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吼道:“爱情是自私的,是独占的,我绝不允许你的心里有其他人!” 她看着他,唇角现出一抹讥讽而甜蜜的微笑,“就算死,我也要你永远记住我,所以我要杀她,不管有没有道理,无论后果。” 话音落下,她动念,运息,唇角忽地留下一丝鲜血,气息渐弱。 “我不会死在你的手里,我要你只能看着我。” 木林平静地看着她,忽然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眼泪,缓缓低头吻向她,吞咽下她就要吐出来的鲜血,深深地吻。 温和脉脉,柔情似水。 沅汐瞬间沉沦,无声地流着泪,悲苦而欢喜地回应着。 一男一女,缱绻绵绵,仿佛地老天荒。 神木枝头的绿叶在风中扬了扬。 流云轻卷。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或感慨,或怜悯,或悲戚。 墨珑骑在千鸟背上,默默地背过身去。 不知过了多久,木林缓缓抬头。 沅汐脸上挂着满足的笑,仿佛回到当初,重新变成那个仙域里最耀眼夺目的少女,流连于山河大地,拒绝所有人的爱意。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再见了,我唯一爱过的人啊……” 像是兴起一阵细风,她渐渐化作漫天花瓣向远方散去,像极了蕴紫的星辰花飘落于天地间。 木林没有抬头看去,眼中也不见什么心伤之意。 放心吧,我不会记得你的。 …… 仙后死了,死在了明元殿前,死在了那个人的怀里。 所有人自顾无言,甚至没有什么大人物站出来说话,就好像这是本便就该发生的事情一般。 宫殿的后方忽然有一声叹息传来,深重而悲切。 众人惶恐不已,纷纷抬头。 这是……仙帝? 他终于要出现了吗? 但问题是,为何他在先前没有任何举动,偏偏要到这个时候出现?他难道不该是最不希望仙后死的人吗?为何先前不出手阻止?如今出现又到底是为何? 几乎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这样的疑问,但早已退至不起眼处的何书书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他看着坐在台阶上的木林,想起了二人在木枝院时的那番对话,和那卷神秘的阵图。 您到底想用它来做什么呢?他在心里想道。 而唯一不受任何变化影响的,除了那极少的几人外,便是那一局棋盘。 这一局棋下了很久,不仅是因为对弈的两人难分伯仲,更是因为二人不时地在对话。 “这可是观主的意思,我们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古难全随意地看了一眼明元殿的方向,笑着说道。 那名太史长老,不,应该说是太史院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样的意思?” 古难全平静落子,“沅汐本是我们所瞩意的唯一帝后人选,若是不出意外,她该更加优秀,但谁曾想,仙域里最出色的女子竟也会为情所困,自甘堕落。” “所以你们决定放弃她。”太史院长没有感到什么意外,神色平静。 古难全微笑,“是的,并且还需要一个非常适合的理由,自然不能是我们自己出手。” 太史院长说道:“但仙帝绝不会同意。” 古难全不以为意,“自古帝王多绝情,也必须绝情,所以我一直都比较欣赏那位人间的皇帝。” 太史院长说道:“所以你们也要放弃他?” 古难全微笑,“是的,另外不是还有我们的公主殿下吗?” 太史院长说道:“只是一个小姑娘。” “我们相信她日后会成长起来的。”古难全抬头看了一眼某个方向,笑道:“再说了,今天的打击对于她来说着实太大,情爱什么的,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怕是都和她无关了。” 太史院长看着他,认真说道:“但那位想来会很生气。” 古难全知道他说的是谁,笑着认真道:“不怕,我们还有底牌。” 太史院长问道:“如果底牌没有用呢?” 古难全像是被难住,思索许久后道:“呃,那样的话,可能要死几个人了。” (我这,好像也没谁是坏人。。。星辰花就是勿忘我,而且是紫色的,写这章前段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想哭,每次仔细写谁死的时候就会莫名伤心,呜呜呜。。。仙域的那些老家伙真的很可恶!!!) 第十三章 归元 流云散去,明元殿里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那人眉眼寻常,有些稚嫩,脸上仿佛永远带着亲切和善的笑意,气息尤其不凡。 四处人海顾自惊呼沸腾。 “陛下!” “参见陛下!” 楚叶深没有关注四周,而是来到木林身后站定,顾自说道:“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会帮她,所以当年她想杀她,我便没有想太多,但她是希望你活着的,想杀你的也只是我。” 木林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楚叶深轻叹一声,“或许是嫉妒吧,是我自私了。” 木林又问道:“伤好了?” 仙域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数十年里仙帝陛下一直都在闭关,但其实他是在疗伤。 楚叶深摇了摇头,说道:“王昭暮出手一直都很绝。” 木林微笑,“确实。” 楚叶深又叹道:“她那么爱你,偶尔犯错也是因为你,什么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她呢?” 木林没有说什么。 为什么呢? 倦了?厌了?还是不爱了? 这些都太无聊,所以没有什么为什么。 既然已经低到了尘埃里,便不会再开出花来,又何谈结果? 男人啊,就是这样的啊…… 楚叶深看着他,心想,果然多情之人也最是无情啊……问道:“清儿是不是你的女儿?” 木林微微挑眉,“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楚叶深微笑,脸上有着温柔,“当年她一直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最终却也还是被他们逼迫,想来这些年过得很痛苦。” 木林皱了皱眉。 “我走了。” 木林丢给他一副卷轴,说道:“走好,不送。” 楚叶深在下一刻化作光线,消失在极高处的那片云里。 那是明真观的方向。 所有人从先前开始便顾自无言,震惊而难以置信到了极点! 他们不该是情敌和仇敌吗?为何仙帝陛下能和那个人如此若无其事地交谈?最重要的是,仙帝陛下为何要在这种时刻去观里?难道要找观主?但那究竟是为何? 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极少知晓答案的那些大人物也都在四处沉默。 木林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看向那片云里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 “以仙域本身的高傲,绝不可能真的甘愿受制于人。”风过无痕漠然说道,“如此平静也只不过只是因为早有预谋,而背后的人,自然只能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妖怪。” 作为仙域第一道门——明真观的观主,那位自然而然地接受着世人最多的崇拜与敬意,但此时却是被他如此随意而嘲讽地评价。 红衣女子看了他一眼,然后皱眉道:“但是那位为何要那么做?” 风白云看着那处,神色嘲弄,“与人间不同,仙域不需要一个统治者,所谓的仙帝之位也不过是一个象征,那些人所想要的也只是一个足够强大,并且听话的受支配者,所以就连风白云都看不惯这样的作风,数百年来一直都留在人间。” 这样的事实着实令人震惊。 “那样有什么意义?” 风过无痕嘲笑道:“无论什么样的群体,都需要一个发号施令的领导者,即使只是表面上的。” “那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去当那样的领导者呢?” “因为不屑,也因为那些老家伙们总是比较喜欢藏于事物背后时的那种高深莫测的感觉,着实可笑。” 红衣女子沉吟片刻,“有些恶心。” 风过无痕神色淡漠,毫不客气地道:“何止是恶心,简直猥琐。” 红衣女子想到一些事情,又说道:“那位想来会很不喜欢那些人。” 风过无痕知道她说的是谁,道:“所以我看不起很多人,却一直都很佩服他。” “为何?” “因为他做事向来喜欢抓背后的人。” 正说着,他抬起了头,看着浓云遮挡的高处,笑道:“真正的故事,现在才开始。” …… 比仙域更高的云里,是明真观所在的地方。 此时那处不知为何忽然迸发出一片刺眼的光辉,夺目无比,瞬间溢满整个天际,更带着某种无法战胜的强大意味。 即便只是溢出一丝,所有人却也都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恐怖威压,更有人经受不住,直接跪倒了下去。 飘渺无声的云里,吴谓静静站立,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燕归来等人眼眸深静,也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正在下棋的太史长老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那处,“这就是你说的底牌?” 古难全微笑,“是的,很厉害不是吗?” 木林坐在台阶上,唇角勾出一抹肆意而嘲弄的笑。 “归元?还算可以吧。” 话刚说完,周身空间仿佛忽地停滞了一般,他抬起了手,手掌忽然握住了什么事物,就像是一把刀。 脚边的云涌了涌,向四处泯灭而去,周身空间碎了又碎,他的气息仿佛瞬间凝聚成山河大地,肆虐般向四周而去。 他轻甩了手。 一道难以形容,恐怖到极点的刀气瞬间生成,以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速度向云的高处击穿而去! 千里云道上就此出现一道极深的裂痕,周遭众人心神不稳,豁然被震晕过去。 天地震颤,整个碧落天在此时都仿佛是晃了晃。 还醒着的那些人惊骇无比,但也有人发现了一个无比可怕的问题。 “大阵呢?青木大阵呢?!” “失效了?怎么可能?不可能!到底是谁?!” 人群惊乱。 而此时的那片云里,刀气没入,万丈光芒就此暗了暗。 一阵莫名的清风忽然生出,带着某种感叹,又或是无悔与满足,最后化入天地。 木林知道有人死了,是那个人死了。 他没有生出什么感慨,因为不想,也因为有束光快要到了,还带着十足的杀意。 他右手撑伞,挡在了身前。 无数碎光骤然落于伞面上,迸出一粒又一粒的万千光尘,像是跃动的光雨一般,最后没入空中,了无痕迹。 他撑伞背于身后,缓缓站起。 遥远处传来一道识念,“相安无事,自可旧事不提。” 木林脸上现出淡淡嘲弄的笑意,倨傲而轻狂的声音在天地中响起。 “你在想屁吃?” 那道识念仿佛叹息了一声,“为什么?” 木林微笑,“看你不爽。”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席卷天地的光芒乍现,仿若冲刷而来的远古洪流! 燕归来等人急忙联手结阵,护住各方宫殿。 风卷云涌。 当几人缓下一口气时,台阶上已空无一人。 (我忽然发现昨天好像没更。。。。是我时间设置错了,万分抱歉!!那今天两更叭~晚上十一点还有一更~) 第十四章 挟天 没有人知道极高处的云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里没有电闪,却有极其夺目的亮光,没有雷鸣,却仿佛响起了阵阵轰隆声。 空间破碎,天地震颤。 就连神木都是轻晃了枝丫,掉落数片萤绿碎光。 天空的至高处。 气象如新,辽阔清明。 木林看着前方遥远处那一团极其突兀的云,脸上没有情绪。 对方不过初入归元,自然不是他的敌手,但他若是全力逃脱,他还真就一时不能做些什么。 凡是对决,击杀极易,困住却最难。 所以他一路追到了这里。 “都说活得越久,就越是怕死,你果然是老妖怪。” 此处的天空安静到了极点,就连风都停滞其中,但那团云的边角却不停地飘散,此时有声音传来,“为什么?” 木林没有说话,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女人,他可以杀,但别人不能动,想都不要想。 那道声音似是知他所想,说道:“如此霸道不讲道理,果然不愧为得天独厚的龙族。” “但你们若是要穿过荒原,越过泉眼,必须要竭力压制修为以及本性,而你就算到了这里,竟也这能般强大,龙族向来以强者为尊,我很好奇,你在下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木林心想,难道我舍弃君王之位后来到了人间的事也要跟你讲? “你的废话太多了。” 那道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说道:“这是交流,不是废话。” 木林神色冷漠,居高临下般,“交流基于地位的平等,尔等不过蝼蚁,哪里来的资格与我交流?” 那道声音沉默了片刻,“可这里不是黄泉。” “所以?” “你知道的,灵山还有着那样一位存在,她不会欢迎你的到来。” 木林神色微嘲,“即便如此,难道你还奢望她会来保你?” 那道声音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样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在木林这里自然狗屁不通,他看着那团云,就像是在看一个无比愚蠢的白痴。 “那个老妖婆身体里流淌着的可是最纯正的精灵族王室血脉,人类在她的眼中屁都不是,你居然还妄想着她会来帮你?” 话音在天空里冷冷回响,道出一个极为惊人的秘密。 那团云静了静,似是有些震惊。 而在下一瞬,那云却忽地扭曲起来,似在反抗,又像是在激烈地挣扎,不过数息便迅速向四周炸裂开来,无声地消散在天空之中。 “真当我想跟你废话啊,白痴。” 木林伸手拈来一缕漂浮于空中的残余流云,唇角无声勾笑,“舍弃道身,重伤远遁,这样的选择的确很明智,但又有什么用呢?” …… 事情还没有完,千里云道上的众人还在等着那场战斗的结果。 木林没有回到台阶上,而是传来了一句话。 “我只杀几个人,其他人我不会动。” 此话一出,所有人就都知道那场战斗中,观主输了。 场中鸦雀无声,没有人有勇气站出来。 “你不要太过分了!” 潮汐宫的那处,沅潮忽然沉声道,但在下一瞬,他却忽然感到一丝窒息般的杀意,愕然住嘴。 不知过了多久,徘徊宫上空的云里,燕归来的声音传来出来,“冤冤相报何时了,仙后仙帝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不就这样算了呢?” 木林在云中现出身形,面无表情地说道:“无论是当年还是重活一世,我家恒儿从未要报复过谁,是你们一直都不愿意收手。” “是她自己仇家太多,怪不得别人要来杀她!”沅潮在下方忽地又冷然出声道。 木林看了他一眼,“是吗?那我也是你们的仇家,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来杀你们了。” 正是言语之时,天空中忽然出现一道夺目血线,穿梭万千云层,瞬间划过沅潮脖颈,云上被染一抹血红。 头颅掉落,再无气息。 众人惊恐万分。 神威上境的大人物就这样被轻易杀死,那个人到底有多强?最重要的是,死去那人可是第五宫的宫主!就这样当着仙域所有人的面前将其击杀,简直就是最无情的羞辱! 人群骚动。 但此时谁能够说些什么?讲道理,本便处于弱势,还怎么跟别人讲道理?那个人可是五镜之上的大修行者,就连同等境界的观主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青木大阵又莫名失灵,在场谁还有能力反抗? 但以仙域的高傲,自然容不得如此的屈辱的胁迫,于是有人出声道:“若是我们不肯,难道你还要血洗仙域不成?” 说话那人便是那位主礼长老,此时正阴沉着脸,神色凝重冷漠到了极点。 木林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微笑道:“你们可以试试。” 那位长老缓缓握拳,竟一时无法反驳什么。 血洗仙域,听上去像是一件不存在任何可能的事,但对方的态度却让他感到,那样一件不可能的事在他的眼里也许便是世上最简单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事。 而至于为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只是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就连天下人都能成为那个人的棋子,世上就不存在什么事物是他无法舍弃的。 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他忌惮,又或是动容的,除了那个女子,但她已经死了,所有他们这些人也要跟着一起死。 想到这里,他仿佛生出了危机的预感,于此同时,远处一股强大而有充满杀意的气息骤然袭来。 心中惊恐无比,他瞬间运息反应,但奈何对方的境界修为大他太多,更竟像是早已预料到一切一般,他的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一息间,他便已忽然失去所有生机,暴毙当场。 如此突然的变化再次让场中人一惊,回首看去。 一名面容清然的轻衫男子从云中走出,带着亲切的笑容,抬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有所举动,看向木林说道:“那便就杀几个人吧。” 他的身后跟着离合宫的两名仙座护法,他是古难全。 方才他所说的话便已算是妥协,而其他在云里的仙域大人物们却没有表示反对,那么便是在代表整个仙域作出妥协。 古往今来,能让碧落天如此放低姿态的人,想来从未有过。 木林没有感到讶异,却是又微笑道:“如果我说我改变主意了呢?” 古难全知道他的意思,神色不变地笑道:“那便没有意思了。” 木林站起,伸出手来,远处流光闪现而来,一个容颜精致的小姑娘轻轻握住他的手。 木林脸上笑意分明,却不知为何让人永远都猜不透其中的情绪,他悠悠然地牵着小姑娘转身,身形很快消失,只余淡淡的回音在云中响起。 “确实没有什么意思。” (木林:我装完了,你们随意。) 第十五章 此去经年 流年辗转,冬雪再落。 木林带着人间数名最强大的修行强者挟天的惊人事迹已经过去好些年,而经此一事,整个仙域损失了四名宫主,两名明元殿仙阁阁主,就连仙帝仙后都是身死其中,损失惨重,遭此巨变,仙域各宫也不得不将那位尚是年幼的公主殿下扶上帝位,是为仙域新一代女帝。 而于此同时,虽说两界关系因为此次争端再次变得紧张无比,但人间方面的势力遭到明显的折损,如此结果,不可不谓之骇人听闻。 所有人都不禁开始惧怕起发动那场动乱的人。 皇宫里今年又落了一场雪。 扶烨穿着黑色裘衣在宫道上随意走着,身后跟着一众侍从。 雪地上落下许多脚印,他在冷宫门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里面的光景,轻声唤来值班的那名宫女,问道:“娘娘这是,睡下了?” 宫女惶恐万分,恭敬行礼道:“是的,陛下。” 扶烨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在雪地里站了会,而后转身离开。 …… 不周山上的无尽云海静静地散着。 商礼看了一眼远处叹兮峰的方向,知道师尊正在闭关,想着早前的那些事,有些思绪。 听苏凉禾说,那位可爱的小公主在得知要联亲后哭得很伤心,谁都不想见,但在今年春天后却一次都没有哭过,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 仙域青木大阵的破绽是他从他们几个人口中得知,然后告诉木林的。 而之后的结果却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想来会对自己有些失望。 他没有再多想,看了一眼天外南边,知道那几个小家伙可能会受到一些惩罚,沉默片刻后转身向洞府走去。 自己在先前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现今也必须要去闭关了。 …… 天上没有那么多雪,却还是会有一些,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落下的。 易水寒跪在明真观后的一座山崖上,眉间凝了一层白霜。 师父不知道去了哪里,师叔也只是留给了他一句话:好好想想自己今后该如何行事,想不明白就一直跪着。 他的确很不明白,但他现在不关心这些。 他看着低下那片云里的恢宏宫殿,眼里满是担忧。 …… 风雪过处,满目新白。 街道上人影稀疏,木林牵着墨珑穿过天宁街,再次来到春风园,来到那张竹椅旁的台阶坐下。 那汪小池水面结了些冰,花叶上铺着细白的薄霜,风雪在院子里静静地飘,掩盖住不再滴水的竹子添水。 一百多年前,人间曾流传过一句话:一见君来误终生,恋上恒留注孤生。 前一句说的是他,后一句则是因为当年苍松大师被她多次拒绝后悲痛出家的那些事。 她当年的修道天赋高得就连他都感到了一丝诧异,性情更是与所有人有着极大的不同,尤其是刚开始的那几年,那一张尚是稚嫩的脸上从来没过任何表情,无悲无喜,对待世间万物的姿态都是那般的淡漠,像是永远高高在上的俯视,像是无尽的黑夜。 他一直都不知道她其实是谁,直到后来,直到两个人坠入葬龙渊后重伤濒死。 想着这些,他微微抬头,看向遥远的天空。 他的境界比任何人都要高,自然能看到极高的那里除了云,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想起那天晚上的异象,还有这些年来神木的平静,轻皱了眉。 “皇叔,怎么了?”墨珑发觉他神色有些不对,不解问道。 木林微眯了眼,摇头道:“没什么。” 便是此时,风雪中忽然出现一道流光,他伸手接住。 那是太史院长传来的信,请他到木枝院一见。 …… 无名山。 不知为何,此时的山间雾气淡去了些许,峰峦上的树木却愈发青翠欲滴,仿佛苏醒了一般。 那株神圣至极的木苗舒展着枝丫,散着淡淡萤光。 很多人都知道,无名山里最多的便是树,但却极少人知道,这里还有着这样一株美丽而隐秘的树苗,而更少人知道的是,木枝院中最为珍贵而不可缺失的不是羊皮卷阵经,却便是这一株木苗。 而除去知道木苗的真实来历与意义的木林等少数几人外,世上再无谁有资格坐在这里与它对话。同时要见木林的也并不是太史院长,其实便是它。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苏醒。”木林来到木苗前方坐下,颇为好奇地笑道。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在木林的识海中响起。 仿佛来自远古,飘渺得悄无声息。 “我很不安。” 木林心中微异,疑惑道:“怎么了?”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似是有些慌乱,“……我感受不到姐姐的气息,她不在这个世界,但神木却告诉我,她也不在云端,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很担心她。” 木林闻言脸色微沉,淡淡皱眉,“但是为什么?” “姐姐离开的时候很虚弱,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消息,但我知道,他应该也来到了人间。” 木林微惊,“他是谁?!” 那道声音却在此时渐渐变弱,“他的事一时无法说清,我的时间不多了,请求你能找到姐姐,在那之前,你或许可以先去找灵儿,她是轮回之镜的镜灵……” 话音逝去,眼前的木苗枝叶光华敛了敛,像是重新沉沉睡去一般。 木林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那件事已经过去好些年,曾经流传于远古闻说的那场雨却始终没有出现,他本以为那只是因为需要时间,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她真的不在那里,但她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不在那里? …… 这是一个白色的世界。 偶尔有清脆的水滴声响起,一片遥望无际的境湖分割出两端,水面上沉陷的倒影里仿佛藏着另外一个世界。 极长的白裙漫在水面上,柔若无形,不知是何织物。 墨发铺满裙上,分明如画。 水上坐着一名女子。 那眉,那眼,尽是尘世凡俗之中不可见之的难喻美丽,世间所有对美好的形容都是对她的亵渎。 她的气息浅和,像是看过山河大地后,在悠悠岁月中平静抬望。 她的目光深远,仿佛藏有星光、河川、雪峰等无数光景,又仿若一片深海,只一眼看去便无从窥探。 她静静地呼吸,周围的空间便随着这样的旋律无尽地碎去,如此反复,如高山堆雪化水流淌,永不停息。 如此同样的一件事,她已经做了很久了,而具体有多久,她没有去算。 但她没有感到厌烦,准确地说,她本便不会生出类似于厌烦或是其他的情绪。 她被人困在了这里,而且不能强行离开。 这样的事实对于她来说过分荒谬可笑,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如此。 她淡淡伸手,光萤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了水面上,向着无尽处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空间再碎。 (终于,,出来了!!!) 第十六章 不曾离开 当木林来到绝情宗的时候,才获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轮回之境被人借走了! 而至于为何惊人,便是因为轮回之境这样的传世秘宝,就连开启的次数都少之甚少,为何能被人借走?当世之中又还有谁有资格借走它? 草木碧绿,川水环山。 天光轻轻下洒。 “你不要告诉我,王昭暮那家伙还活着。”木林想着某种可能,唇角勾着笑,似有淡淡的嘲弄。 越山青沉吟了许久,“虽然我没能亲眼见到,但确实是师叔。” 无论是境界或是辈分,王昭暮都是绝情宗之中地位最高的人,而曾经更有传言称,若不是太过闲散,他本便该是如今的绝情宗宗主,而若拿走轮回之境的人真的是他,并且留信作了说明,想来没有人有资格会说什么,更不会真的提出异议,就算有,越山青也不会允许。 木林深知此理,轻挑了眉,问道:“他在哪?” 越山青说道:“我不知道。” 木林不再说什么,抬步准备离开,却又听他说道:“我曾经答应过她,帮忙照看一下那名不周山的弟子,但他至今下落不明。” “谁?”木林停下脚步。 越山青说道:“王乐施。” 木林挑眉,不知是因为什么而感到有些意外,“照看?” 越山青说道:“是的。” “不可能。” “为什么?” 木林想起当年木恒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道:“她不会为了别人做这么麻烦的事。” …… 木林走后,墨珑正一个人在春风园里看着无聊地玩着雪。 她不知道自家皇叔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但想来应该用不了多久,毕竟他说过灵山那个老妖婆就快要真的醒来,但在那之前,他们还可以在人间再呆一会。 当年她还在不周山养伤的时候,曾经想过要去仙域看看,但如今也看过了,一时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原本想再去不周山看看,但想来那个吴什么的人类和当初给她的观感还不错的那个年轻人都还在闭关,也就没有什么好看的。 此时她正认真地蹲在地上捏着雪团。 园中忽然兴起一阵轻风,莫名将地上的雪吹化了些许,几片淡粉的花瓣也随之落下,像是桃花。 但现在又不是春天,哪里来的桃花? 如此季节反转的景象,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而对方的修为显然在她之上。 她缓缓抬头,秀眉挑了挑。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女子,很美,面若桃花般,但不知为何,脸上却带着几分冷意。 墨珑缓缓站起,看着对方没有感到意外或是因为来者不善而产生的不悦,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你是谁?” 商白桃打量面前的黑衣小姑娘,精致的眉眼,小小年纪便有着称得上完美的容貌,发现她长得果然和那个死鬼有几分相似,挑起了眉,“我来找你的叔叔。” 墨珑自然能够想到她是木林在人间众多情人之中的一个,但自然也不会有所在意,更不会理会这些在她看来全是破事的事,何况对方的态度她可不太喜欢。 “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商白桃的脸色愈发冷漠。 墨珑看了她一眼,不想再理会,“我不知道。” 商白桃看着她冷淡转身的姿态,真是像极了某人当年毫不留情地抛下自己离开的模样,强行压抑住心中不自觉生出的怒火,说道:“若是他知道了我和你在一起,想来便会自行出现了。” 墨珑本便极为聪慧,自然能够听出话中的潜藏意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至极而胆大妄为的言语一般,回头冷笑道:“你要挟持我?” 商白桃神色不变,“你的境界不如我。” 墨珑再次冷笑,“你是疯了吗?” 商白桃确实是疯了,当她看到那两个人在明元殿前拥吻的那一幕后,在她发现那个人似乎再也没有可能主动来找自己时,她便已经疯了。 她向着墨珑伸出手去,“希望你能听话一点。” …… 镜泽之下,便是荒原。 四周山林的灵兽一如往常的安静。 似有莫名的响声传出,灵息粘稠的境泽之水生出微澜,波纹渐渐变大,不一会儿,波澜中心忽地溅出一阵水花。 一个人影忽然从中冒了出来。 他一身黑衣,眉眼轻佻,面容却意外的温良而俊逸。 前方的树下是一片草地。 他抹了抹脸上残余的那些水,满身疲惫地走过去,舒服地躺下,开始调整气息。 此时岸边水花再落,似又有什么东西从境泽里走出。 那是一头黑驴。 而与寻常黑驴很是不同的是,它的眼里好像总是带着一些什么意味,或嘲讽,或得意,总之,看着有些滑稽。 “刚才空间漩涡里那么危险,你难道就不能帮我一把?”穿着黑衣的年轻人看了黑驴一眼,挑了挑眉道。 若是驴脸能呈现出表情,那么黑驴此时必会是一脸不屑与嫌弃,“若是那也算危险的话,你小子也是够废的。” 年轻人没有理会它的鄙夷态度,顾自问道:“荒原下面,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黄泉?” 黑驴说道:“怎么?你活腻了,想去看看?” 年轻人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树上枝叶斑驳的稀疏光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说她还活着,是不是真的?” 黑驴无言,心想,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那我怎么样才可以再见到她?” 黑驴看向高处的天空,沉默了许久,若是它有表情,那么此时便是紧锁着眉头。 “我本该告诉你,不可能再见到了,但现在可不一定了。” 年轻人忽地坐起,“什么意思?” 黑驴说道:“直到现在我才确定,她并没有回到那里,而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第二件事。” 第十七章 山水有相逢 海上的冰已化去许多,波浪翻滚,水花吞吐着白沫,不断涌上岸边的礁石。 木林来到海边的一方石崖上,看向天空远处的浮岛,轻眯了眼,仿佛要从中看处什么。 如若王昭暮真的没有死,那么现在的他便最有可能是在那座岛上,可就如越山青所说的那样,浮岛上的禁制依旧,没有什么异常。 他转移目光,看向另一边海面,自然而然地见到了秋风斩,而后便注意到对方感应到他的到来时情不自禁后退的那几步。 自觉一如当年般好笑,他说道:“怕什么?我又不是来打你的。” “你,你别过来。” 秋风斩看着他,隔着极远的距离,但想着前几年发生的那件大事,再加上不自觉回忆起的当年的那些惨痛经历,愈感胆战心惊。 身为神威上境,更为万人崇拜敬仰的大人物,本便应当具有处变不惊,临事从善入流的镇定自若,但这些在他身上似乎并不存在,准确地说是,当他面对着某些人时,总是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 “好好,我不过去。”木林悠然盘坐下来,笑着说道。 声音在海风中辗转,听着很是迂回。 但秋风斩自然能听清,他悄悄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里,”木林笑了笑,转而看向远方高空中的那座浮岛,“早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 秋风斩闻言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思索片刻后沉吟着道:“你若是不提起,我怕是都要忘记了。” “恰好是她离开的那天晚上,岛上曾出现过一团奇怪的光。” 木林忽地挑眉,“什么样的光?” “……很玄妙,难以言说,莫名让人感到敬畏而神圣。” 木林带着些许邪肆的双眼微微眯起,脸色微沉。 他想起当年王昭暮第一次见到他家丫头时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和先前在木枝院听到的那些话,以及话里的那个他。 而便是此时,木林心中忽然生出感应,抬头看向盛天的方向。 …… 春风园门前的积雪在微光中缓慢融化,无声无息地散发着暖意。 地上散了几片桃花花瓣。 自很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后,园子里的下人们便都被遣散了,像是为了保留下什么事物一般,极少人可以进出其中。 王乐施来到石阶前,看着园门沉默了许久,正欲抬脚,却又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动作忽地顿住。 “谁在里面?” 黑驴看了他一眼后转身走开,“你惹不起的人。” 王乐施喊道:“你去哪?” 没有回应,黑驴晃着尾巴很快消失在街的尽头。 而对于它这种在自己眼中便是装模做样、故作高深的姿态,王乐施的心中自然是满满的嫌弃,嘴里嘟囔了几句后,决定先坐在这里等着。 园子里的人远比他要强大的多,但对于他似乎没有什么敌意,更像是不屑于关心他这样的小人物,至于他先前感受到的危险气息,自然也不是针对他的。 而正当他要坐下时,园中却忽然传递出一丝仿佛不容拒绝的识念。 对方的声音在他的识海中响起,听着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般。 他沉吟着思索片刻,看了地上的花瓣一眼,而后挑了挑眉,缓缓站起向外走去,嘴里念叨着,“前辈,哪有像你这般不由分说就赶人的?这里又不是你的地方。” 诶!不对,好吧,这好像确实是她的地方…… 王乐施忽然记起春风园本便是商礼在盛天的居所,一时没有脾气,“打扰了,晚辈告辞!” 他虽说对修行界中的一些大人物向来不存什么敬意,举止之中也不会如何礼貌,但毕竟是自认为没皮没脸,能屈能伸的性子。 他一边走着,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而就在再无沙石可以提之时,他的视线中忽然走来了一个人,于是抬头,神情便由平静转为诧异,最后很是惊讶而夸张地睁大了眼。 “你,你你!” 木林看着他微笑,“王乐施?” 王乐施虽然错过了好些年,但重新回到人间之后,却自然能够知道很多事,而眼前这个一看便可以猜到其身份的人,显然便是传说中的那位。 他有些震惊,也有些紧张,还有着一种因为某个原因而产生的莫名感受。 “前辈你好,前辈再见。” 他匆匆离开,却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被对方抓过后领,拉了回来。 王乐施开始明白某人喜欢抓人衣领的毛病其实是谁教出来的,想着自己曾与对方一起喝过酒的经历,心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木林看了一眼他别在腰上的木笛,意味深长地笑着道:“听说我家丫头很喜欢你。” “你从哪里听来的?”王乐施知道他说的是谁,注意到他话语之中的称呼,心中莫名生出了些许酸意,又想起当初在绝情宗外,那个白衣少年也是这么说的,不禁轻挑了眉,有些恼火,却又不敢发作,“怎么感觉这事儿就我不知道啊。” 木林自觉眼前的年轻人真的是有趣极了,于是笑着走过,拍了拍他的肩,“在这等一等。” …… 没过多久,王乐施便再次见到了木林。 “这么快?” 木林笑道:“只是去接一下珑儿,那并不是什么需要花费时间的事。” 王乐施心想,难道她的事你难道不准备解决一下?说道:“商老太爷想来会很希望你能成为他的女婿。” 木林继续微笑,“他的想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此时风动树梢,前方春风园里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灵息波动,显示着里面那人终于发现了什么后的极度的愤怒。 王乐施看了那处一眼,转向木林,一脸的你可真行,兄弟。 木林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打算负责。” 王乐施想着关于他的某些传闻,没有感到什么意外,心想,你是真的渣。 木林知道他的意思,起步向前走去,“喝酒吗?我请客。” “我可以拒绝吗?” 木林转过身来微笑,“你觉得呢?” 第十八章 把酒不言欢 “那个小姑娘呢?” 王乐施嫌弃地看了桌上的酒一眼,不动声色地将酒碗移开。 “我让她去木枝院里了。”木林笑着将酒碗推到他面前,就很多年前那样,“你不是很喜欢喝酒?” “我是很喜欢,但……”王乐施神色淡淡,动作举止却不知为何有些拘束,像极了是被迫留在这里,随时想要离开的样子。 盛天的美酒自然是极好的,但关键是他喝过更好的,而且现在也只能接受更好的,这都是当年某个人的错。 而现今他面对着的便是与她关系很是亲密又很是复杂的那个人,于是他的心情不禁也变得有些复杂。 木林意味深长地微笑,说道:“我家丫头送你的酒是不是要比这些好喝得多?” 王乐施闻言微怔,迅速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怕不就是个陷阱,“哪能啊,我从来没有喝过她送的酒。” 木林看着他,笑容和缓地道:“是吗?” 王乐施顿时有些心虚,“前辈,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木林说道:“我家丫头不是什么太过善良的人,更不会有多么热心,她之所以很好说话,也不介意所有人的恶意与威胁,只是因为她不喜欢麻烦,而世上唯二能让她不去计较所有麻烦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王昭暮,一个就是我。” 王乐施很早就意识到这样的事实,但此时被他直接说出来,不自觉地生出些许失落,酸里酸气地挑眉,“所以呢?” “所以她把良人送给你这件事,让我有些意外。”木林神色不变,继续说道:“神木枝很尊贵,而且珍贵,不同的神木枝自然有着不同的作用,比如那把名叫万古长青的伞,便是用作防御与养息,苍穹则是战斗中的攻击之用,故而平常时候是一把剑,而良人,则是用于控息,控万物之息,之于她而言最为重要,但她却把它送给了你。” 王乐施心中微惊,看了木笛一眼,努力不去多想其中深意,问道:“所以?” 木林笑问道:“所以她是不是喜欢你?” “她不是喜欢很多东西?”王乐施挑眉,神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冷淡,“何况那把伞她不是留给了你?” 木林看了看他,继续说道:“她第二次入世,做的很多事都是因为我和王昭暮,比如照顾珑儿,比如参加夺剑大会,但你可知其中的本质原因是什么?” 王乐施想起当年自己与她一起喝酒时说的那些话。 “因为亏欠。”还不待他说什么,木林便笑着道:“她是我带着长大的,长大之后又是被王昭暮照顾着的,所以会欠下情谊与恩情,但那时候她没有选择,更没有考虑到那样的关系会带来什么样的牵扯,只是顺势而为,而直到后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本便不该与他人产生过深的联系,于是开始认为做些什么。” “她喜欢春夏秋冬,喜欢天地万物,因为那样的喜欢没有负担,也不会产生什么难以了结的因果,所以她不会真的去喜欢什么人,只是偶尔会生出欣赏,但也只是欣赏而已。” “欣赏是单方面的,她一直都比较喜欢一个人活着。” 王乐施沉默地听着,端起面前的碗喝起了酒,闻言再次挑眉,“所以?” “所以她有没有主动亲过你?” “咳咳,咳。”这个问题太过突然,王乐施瞬间被刚喝进去的酒水呛到,好不容易憋住下意识的那一句,你有病吧?说道:“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去亲别人?!” “其实还是有可能的。”木林将酒坛推到他面前,笑着示意他继续,“我家恒儿从来没有真的想要过什么,但当她有了想法,自然便会顺心意而为之。” 王乐施听到他这些话,忽然想起当初幻境星空下木恒曾经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而后便又迅速黯淡下来。 她只是想要哄骗他留在幻境里修炼,并不是真的想要亲他。 他闷闷地喝着酒,轻笑一声,冷淡道:“就算真的有可能,又关我屁事?” 木林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没有再作解释,只是顺手地将一坛又一坛的酒递给他。 他其实知道木恒拒绝他人时会很无情,更准确地说,她本就该无情,但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是要离开的人,但此时变故突生,若是她最终无法回去,她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第十九章 灵中有山,山中有人 天光透过漫山的雾气下洒,一如世外仙境般的灵山深处,静然无声。 除去仙域明元殿和盛天皇宫,世人所知晓的,两界之中神木枝干穿过的地方,便唯有灵山。 而这里群谷缭绕的中心,便是一座极少人有资格踏足的灵藤山峦。 淡淡莹绿光点不断升腾,并没入空气之中,灵藤周围的天地灵气比世间任何一处修行地都要浓郁,不见山石,不见林木,远看而去进入视线的便唯有一片光点中的藤曼,像极了一座神圣的宫殿,却又不知为何仿佛囚笼。 此时好似有一阵灵风轻拂而过,那层层叠叠的藤曼极其缓慢地舒展开来,在透过白雾的天光下,折射着耀眼而美丽的光,焕发着生命力似的如花般轻缓绽开。 灵雨谷中最高处的山崖上,一名白衫女子静静独立。 云絮轻落,楼阁走到女子身后缓缓行礼,看着遥远处的那一座灵藤山峦,想起尚年幼时见到的惊鸿难述的景象,问道:“师父,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这是存在她心中很久的疑问,但一直没有问出口的机会,直到这些年,她分明感受到了山里天地灵气的悄然变化,满山的灵树果木愈见生机,就像是在迎接谁的归来,又或者是苏醒。 而千万年来,地位超然的灵山极少会关心修行界的大事之中,就连修行门派间的往来结友都极少参与,仿若真正的遗世独立,犹如神隐。 世间向来流行着一个传言,灵山的存在便是基于早已灭绝的精灵族遗泽,甚至有说法称,世代守护在灵山的人,便是精灵族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血脉,而关于这座山中还藏着什么秘密,便是在灵山之中,地位最高,修为最高的人不是灵山山主百何,而是那个灵山弟子口中的老祖宗。 没有人真的见过那位,更没有人敢确定那位是否真实存在,但这并不妨碍修行界中查阅众多古籍后得出的许多猜想,而其中最为人所愿意相信的便是,那位其实真的是一名精灵族人! “我们并不是精灵遗族,只是奉行着先辈的遗命守护在灵山,守护着那位。”白何负手立于崖边,看着遥远处的灵藤缓缓舒展,神色平静。 “数万年前的那场战争太过混乱残酷,其中的具体详情也再难追溯,没有人清楚两个种族最后到底如何了,但即便先人们并未确切告知老祖宗的身份,我们也都知道她的血脉神圣而高贵。” 楼阁心中微惊。 “控息之术的运用自如便是老祖宗赐予灵山的福泽。”白何转过身来,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楼阁儿,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会成为未来灵山山主,所以有一些事情你必须要知道。” “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老祖宗的命令,你都必须要听从,并带着山里的所有人听从。” 楼阁闻言抬头,“但是,为什么?” 白何说道:“没有为什么。” 楼阁看着她,心中莫名生出某种预感,“……即便要对抗人族吗?” 白何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说道:“是的。” 话音落下,楼阁的肩轻轻一颤,却又很快冷静下来,“……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白何静静地看着她,说道:“因为她就快要醒来了。” 第二十章 对看不饮茶 浮仙岛里有很多山,也有很多树,而在其中一棵巨大的古木下,有着一把普通的椅子,椅子旁是一张石桌。 很多年前,王昭暮便经常坐在椅子上泡茶,然后将远处看着云发呆的木恒喊过来喝茶,再温润地问上一句,好喝吗?而后便不再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躺在椅子上看着天空飘过的云,没有什么思绪,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今天,岛上已经空了很多年,那张椅子也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坐过。 树梢轻响,古树上落下许多叶片,也轻轻拂动了桌上氤氲的茶香,一名白衣少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的神色平静而温凉,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让寻常人见了不经意觉之脸上隐有笑意,如岁月般温柔。 枯叶落了一地,茶香也逝去了半盏。 此刻的时光便如流水般悠长,静静流淌。 不远处的山雾散了散,好像有什么人正从那处走来,少年没有感到意外,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向前方。 木林走了过来,眉眼间依旧是俯视世间的傲然,笑道:“她是精灵族王室末裔,精灵族最后的一名公主,那么你又是谁呢?” 少年说道:“这个不重要。” 木林看着他,“那么换一个问题,她在哪里?” 少年说道:“她在镜子里。” 木林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那棵古树,“你想要做什么?” 少年神色不变,继续道:“我只是希望她能留下,仅此而已。” “但她并不想要留下。” “我不在乎她想不想。” 木林静静地看着他,最终发现自己竟一点都看不透对方,于是像见到了有趣的事物一般笑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疯子。” 少年神色平静,继续道:“从这个世界诞生开始,直到数万年前,她就已经在上面待了太久,没有喜怒,也没有悲伤,而那样太过可怜,我也不希望她那样的孤单。” 木林自觉这些话甚是可笑,却又莫名无法反驳,“所以你就拦着她不让她回去?” 少年说道:“是的。” 木林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伞,说道:“但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困住她,她迟早都会从镜子里出来。” 少年说道:“是的,但因为她不想要伤到灵儿,所以她必须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木林猜到话里的她是谁,抬起了手忽地将手中的伞往那棵古树的方向扔了过去。 空间忽陷,那把伞就这样没入其中。 少年没有阻止,也没有回头,“这样没有意义。” 木林笑道:“谁说我要帮她出来?” 少年轻挑了眉。 “我只是想偶尔当一次媒人。” 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挑眉,“她不会喜欢谁。” 木林说道:“那是以前。” 少年说道:“以后也会是。” 木林微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臭小子,但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喜欢你,因为她不喜欢老头子。何况即便是当年,她也不曾对你有过什么不一样的反应,毕竟一个只知道发呆和杀人的小姑娘,哪里会晓得什么是爱情?” “她确实不喜欢我。”少年沉默片刻,“或许早在以前我就应该杀了他。” 木林笑意更甚,“那不如我现在杀了你?” 少年看向他,“你没有时间了。” 木林转过身去,看向极远处的某座山,“确实。” 视线所及的灵山,忽然迸发出一圈极其耀眼的光晕,带着十分强大而尊贵的意味。 满空的云层被忽然震散,就连整个天地都为之颤动。 第二十一章 路过全世界 一道圣洁至极的流光掠过天地,穿过山河大地,瞬时间便来到海上。 天空中的道道灵光不时幻灭,海面上的波涛止不住地汹涌,躁动不安,好似就要全部向外溢出。 站在海石上的秋风斩难以禁受住那道光带来的威压,硬撑着很是难受,险些晕了过去。 浮仙岛上的剑阵禁制忽地启动,恐怖的雷暴频频闪现其中,像是无数绝厉无比的剑光,摄人至极。 当年风过无痕之所有能够轻松进入,一是因为有木恒在那里,二是因为岛中无人,但此时这座岛真正的主人便在其中,问世间还有谁能够随心所欲地进入? 天空中的流光缭绕成光团,光团中心站着一名女子。 她一身露肩花叶长裙,容颜精致美丽到了极点,妖艳异常又清冷绝伦,不似凡尘中人,更似居于深谷,不可闻寻的高贵精灵,气息飘渺而深远,脸上更无半点情绪。 周身散发着无比恐怖地杀意,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岛中的那名白衣少年,没有开口,冷漠至极的话语便仿佛回响在虚空,传达给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 她说的是,“长生。” 长生可以是一种愿景,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名字。 白衣少年回忆起最后一次听到他人这般称呼自己时,已经是几万年前,笑着抬头,他说道:“好久不见,伊洛。” …… 镜泽旁的空地上,木林冷冷地看了那处天空一眼,然后拉过墨珑,像镜泽中走去,摇着头念念有词,“来日方长啊,来日方长。” …… 白色的镜水空间里,白裙曳地的女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 她轻挥衣袖,此方世界的最后一层空间便就此碎去,入眼处是一片清新明目的辽阔天地。 她站起身来,踏空走去。 云雾生于山间,万河汇海。 群峰矗立,高耸入云。 她走过白天,走入黑夜,星繁满空,似灭亦绚烂。 河川淌过大地,春去春又来。 她路过四季,见过繁花开落,静看月的缺合。 告别山河,她看到了贫瘠的荒漠,还有那沙尘之中直直升入天空的孤烟,黄沙席卷的无尽处,是一片林水缭绕的绿洲。 她随意点开一处空间,走进去后便来到了当初曾去过的地球之上。 比起那日见到的寂寥,此处的景象像是热闹了不少,那些汽车在大道上不断穿行,匆匆而过,四周传来鸣笛声,有些吵闹。 她看了一眼远处那座建筑,知道里面的病人已经少了许多,然后向着另一处走去。 她来到一所高中的校门前,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声响,轻易便知道了那是一种被称为英语听力的东西,且依稀能听到一句,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夜晚很快来临,她走在繁灯点缀的街道上,不时听到路人之间的谈话,其中一些年轻人的对话常常会是,“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啊啊啊,我还想去学校啊!”“我真心觉得我期末考试要凉……” 这个世界的文明有些奇怪,但无疑是极其出色的。 她看过了许多,决定不再停留,于是感应着某个空间的动静,就此走入虚空之中。 第二十二章 来见你 轮回之境里的某个空间里,天空下起了朦胧细雨。 雨水染湿了石板的街道,也浸润了古镇的砖瓦白墙,石桥的那头飘扬了红色的酒旗,那里的酒铺不时传来热闹的谈笑声。 河流旁的草地上,空气模糊了那么一瞬,衣袂轻飘,一名白裙女子从中走了出来。 绕是世间万般语言描绘,都无法将她的美丽形容出半分。 她伸手拈来一片云烟,便成了一面薄纱,再抬手在空中稍划,无数细草叶片便伴着雾气汇聚起来,编成了一顶垂纱斗笠。 她戴上面纱和斗笠,向着桥上走去。 烟雨如昔朦胧,桥下流水依旧。 她站在桥上看着那处的酒铺,还有那名笑着打酒的黑衣少年。 少年的眉总是会不经意地挑起,笑容偶尔轻佻,行动举止一如既往地潇洒随性,看着有些讨人喜欢。 他正与酒铺的老板说笑着,被雨水打湿了的发散在额间。 他的面容在雨雾中显得愈发清新朗润,挂着笑的脸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而此时的她却转过身去,眨了眨眼,没有再看。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想来与他手里的伞有关系,但她不想要去思考其中的具体原因,更不想要关心。 她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想看他一眼,并不打算见面。 此时的雨渐渐变大,斗笠有些承受不住,她走下桥去,来到酒铺旁的一处屋檐下躲雨。 雾气变得深重,眼前的景象愈发地模糊。 她摘下斗笠,看着雨帘发呆。 她现在暂时还无法出去,不知道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能算到许多,比如君来已经在回黄泉的路上,精灵公主也已经真正地醒来,而未来的人间两界会面临一场剧变,准确地说是浩劫。 但浩劫对于世界的运转来说不算什么,她不关心这些,她更想要知道的是,那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长生他其实想要做什么? 如果只是想要把她留下,未免太过幼稚。 雨雾染上眉睫,一阵细细的凉风扑面而来,她没有再思考这些,淡淡抬眉,看向不远处的那个黑衣少年。 现在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世界的规则,自然知道轮回之镜中无数空间之间的连接关系,而重新回到这里,她才发现,原来这个小镇,本身就属于楚王朝。 原来她与他,在那一年里,从来都相隔不远。 这是缘分吗?或许吧,但已经不重要了。 视线中的他好像也在躲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撑伞,但那样也挺好。 她笑了笑,将目光移开,静静地等着这场雨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雨依旧在下,没有一点要停息的意思。 她再次看向酒铺的方向,却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默了数息,她准备戴上斗笠离开。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姑娘请留步。” 她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他清爽的脸,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心情还不算太糟。 她没有回话,只是站在雨中。 王乐施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淋雨,于是撑开手里的另一把伞递给她,“这样的雨天,姑娘还是不要淋湿了身子。” 木恒这才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伞,明白过来方才的他原来是去买了一把伞,没有将伞接过,她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送伞给我?” 王乐施就这样撑着两把伞,听到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先前买酒时,不经意间看到对方站在桥上,石桥白群,风姿绰约,很美,很好看,他又一次想起了某个人,于是有些上心。 “……在下的心上人是一个长发白衣的女子,见到姑娘时便不自觉地想起她来,情难自禁,如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木恒闻言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轻轻将伞接过,说道:“谢谢。” “不必客气,在下告辞。”王乐施微行一礼,抬步准备离开。 但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却又被她拉住了手。 只是轻柔地拉过,随后便很快放开,就像是初春的嫩柳条在湖上轻轻拂过的那一下,细细痒痒,动人心弦。 他好久才回过神来,“姑娘还有事吗?” 木恒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轻声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笑了笑,“所以呢?” 她沉默了许久,“可不可以去你那里?” 他静静地看着她,“好。” 第二十三章 院子里 曾经来过幻境里的人,离开后也不会被人忘记,故而再次回来时,当初留下的痕迹依旧还在。 王乐施在这里的住所是一处古香古色的四合院,除了自己家的房屋,隔壁住着的便是一些相熟的邻居。 两个人撑着伞穿过曲折辗转的巷子,一路无言,最终来到一扇木门前。 吱呀的一声,木门被王乐施轻轻推开。 木恒将伞收起,抬头看去。 前方围起的石廊上摆放着寻常人家用的一些木具和椅子,门前还挂着两盏红灯笼,廊前有着一处菜架子,还种有几株杏花,杏树枝叶被雨水打得很湿,悄悄地开着花,不时飘落几片淡粉色的花瓣,看着很是清美。 像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其中一处房屋的门被人打开,一个小姑娘探出脑袋来,左顾右盼了一会,便看到木门边的王乐施,于是笑着跑了过来。 “王哥哥,我娘喊你晚上到家里吃饭。” 小姑娘模样秀丽,眉眼弯弯,看着很是可爱,说完话后她才忽地发现前面还站着一个戴着面纱的白裙女子,于是怔了怔,悄悄躲到王乐施身后,“……王哥哥,她是谁呀?” 王乐施朝她笑了笑,说道:“路上遇到的,她没有地方去,我想着家里还有空着的屋子,许是可以收留一下。”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抬头再次看向木恒,又看到对方美丽至极的眉眼,忽地收回视线,站在王乐施身后低声说道:“她,她好美啊。” 王乐施看了木恒一眼,嗯了一声。 小姑娘的娘亲是个热心的人,听说院子里来了客人,便欢喜地将那间空着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还招呼着木恒二人晚上去她那吃饭。 临近傍晚时分,小姑娘也算是与木恒熟络了起来,不再那么怯生,拉着她说是要带去家里洗个澡。 王乐施看着她们离开,随后抬步走进屋里。 他早些天便已经来到了这里,屋子里也被打扫过,但看着还是有些乱。 上衣沾了些许雨水,他关上门后随意脱下,扔到一旁的装着其他衣物的木盆里后,便径直躺到床上发起了呆。 他只记得那天和君来前辈喝过酒后,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原来的幻境之中,他不知道君来前辈为何要把自己丢进来,难道是因为看自己不顺眼?好吧,或许吧,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从他进入这里开始,就惊讶地发现无论自己再如何施展真隐,都无法出去,所有的幻境出口都像是被堵死,他甚至无法再与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对话,对方就好像忽然消失了一般。 他就这样平躺在床上,神情无比平静,像是放空了思绪,又像是因为内心有了着落而放下了什么。 此时传来一道敲门声,他起身随意拿过一件衣服穿上后去开门。 小姑娘方弄晴正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外,“王哥哥,你还没洗澡吧,我娘让我端热水过来给你。” “那就谢谢你们了。”王乐施摸了摸她的头,将木盆接过,笑着说道。 …… 晚上的雨停了下来,天上的云散去大半,柔柔的月光轻洒而下,像是在院子里铺上了一层薄纱。 木恒正湿着头发躺在椅子上。 有晚风吹过,鬓角的墨发微微扬起,露出耳垂上白金色的精致耳饰。 她闭着眼睛,像是没有感受到夜晚的凉意。 人很美,画面自然也很美。 王乐施也已经洗过澡,发丝上依旧沾染着润意,但却已干了大半,他在石廊上站了一会,往院子里看去,却又很快就将目光移开。 确实很美啊,只是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前面的屋子里点着暖色的烛火,有饭香飘来,他走了过去。 待木恒回过头时,正好看到他的背影,然后便见到他与白天那个亲切的妇人说笑了一会后,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她回头,没有理会。 “姐姐,可以吃饭了。”方弄晴走过来,在她身旁蹲下笑着道。 木恒看向她,嗯了一声。 …… 桌上的菜都是些家常菜,有一锅汤,还煎了几个鸡蛋。 因为某些原因,木恒现在很饿,但就像她先前可以无视院子里的凉风,她对此并不如何在意,也不打算吃多少。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王乐施,发觉他正自顾自地吃得津津有味,微微垂眸。 寻常人家里,吃饭时总会热闹的说着话,看着几个人吃得开心,小姑娘的母亲刘婶子也欢喜得很,又看到木恒小口地吃着饭,举止斯文,想着王乐施先前的解释,不禁觉得这个漂亮得不似凡间人的姑娘身世实在悲惨,心中怜悯,亲切地劝她吃多一些。 木恒微笑着应了一声好。 见她这般,刘婶子愈发感到这确实是一个温和良善的小姑娘,心中的欢喜不禁增添了几分,热情地招呼着几个人多吃吃菜。 …… 吃过饭后,木恒重新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看着天空发呆。 她确实没有地方可以去,准确地说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以至于无所谓去到哪里,而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他。 她本不打算见到他,即便见到了也不会再与之产生交集,但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她所希望的那般。 她没有去细想其中的真实原因,只当那是顺其自然之举,于是便没有再作思考,静静地躺着吹风。 枝梢拂动,一旁的杏花树掉落下几片花瓣,轻轻地挂在了草地里。 “怎么还没睡?”不远处传来王乐施的声音,他正靠在石廊的柱子上。 木恒看过去,解释道:“头发还没干。” 王乐施笑了笑,像是带着淡淡的嘲意,“你一直躺着,头发怎么会干?” 木恒没有理他。 王乐施走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白布巾,拿过一旁的小板凳示意她换个地方坐,然后自己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给她擦起了头发。 木恒轻轻靠在他的膝盖上。 手里的如瀑长发细腻软滑,在星夜下折射着淡淡的光泽,还余留着洗发用的香草味道,细细痒痒,让人有些意乱,然后神迷。 王乐施眨了眨眼,呼吸微乱。 木恒不知道他的情绪变化,自觉靠得有些难受,也因为产生了些许困意,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微转身侧脸趴伏在他的膝上,眼帘不时合起,好像已经困得不行。 但王乐施却始终无法平静,感受到腿上的温软,他情不自禁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想要去抚摸她的脸,却又在即将触到的那一瞬将手收回,转而扶起她的双肩。 木恒抬头,不明所以。 “困了就回屋里,你自己再擦一下头发就睡吧,我走了。”王乐施将布巾丢给她,站起身来向房中走去。 木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第二十四章 饿了 清晨的时候,王乐施出来发现她依旧躺在椅子上,轻挑了眉。 “昨晚没有回屋?” 木恒吸了吸鼻子,看向他说道:“嗯,但这没关系。” “为什么?” “既然存在于世界中,就要遵从世界的规则,但我不一样。” 王乐施依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笑道:“怎么不一样?” “我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但我不会那样做,而既然如此,若想与这个世界保持平衡,我便必须要顺从规则,所以我会感到饥饿,也会着凉。”木恒将视线移开,继续说道:“但所有的这些感受都不是真实的存在,换言之,在这个世界所感受到的痛并不是真的痛,所以无需在意,更不必顾忌。” 王乐施知道她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会整晚都待在院子里。 既然着凉并不是真的着凉,那么自然要顺心意而为之。 他笑了笑,像是不以为意,又好像是想要嘲笑她,“但那样会很麻烦。”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 即便你不在意,但你周围的人会注意,那么就会引来目光,于是便有了麻烦。 活着确实不是一个人的事。 她看着他,说道:“我知道。” 王乐施又笑,“但是?”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 “因为你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木恒说道:“因为我终究还是会离开这里。” 王乐施嘴角的笑带着淡淡的嘲意,语气微冷,“所以就可以忽视这里所有人的感受?不过也是,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眉眼依旧轻佻漂亮,举止还是那般洒脱,只是眼里的情绪藏得太深,让人捉摸不透。 木恒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时无言。 此时的晨光还未下洒,院子里吹过一阵凉风,杏花树上又落下几片花瓣。 “你恨我…但是为什么?” 王乐施静静地看着她,“我没有恨你。” 两个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明明很近,却又不知为何离得很远。 木恒回想起他先前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莫名地很是冷淡,收在袖子里的手稍稍紧了紧,“我很抱歉。” 王乐施看着她,说道:“既然抱歉,当初又为什么要离开呢?” 木恒说道:“因为那是必须要做的事,就像现在这样。” 人间之于她,就如同轮回幻境之于那些来历练的修行者一样,只能作短暂停留,不可能一直都待在那里。 王乐施问道:“难道你就没有过不舍吗?” 木恒说道:“因为是必须要做的事,所以不舍没有任何意义。” “那现在呢?” 现在呢?就算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你也还是要离开吗? 是啊,现在呢……她又该做什么选择呢? 此情此景,让木恒第一次有所动摇,“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不认为我对你们有所亏欠,所以我不会后悔。” 王乐施的心里很难过。 但凡她有过一丝不舍或是悔意,他都可以忘记当初听闻她的死讯后的所有伤痛,但此时他却感到自己确实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无言,然后沉默。 木恒扶着椅子站起,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时心里蓦地一紧。 他怎么了?为什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我。” 王乐施沉默了许久,淡笑道:“没事,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木恒睫毛轻颤,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难受,就像很多年前,在绝情谷的那棵树下看着他离开时,胸口不知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她重新坐到椅子上,神情有些恍惚,“这样啊……” 王乐施抬头看向天空。 云里透过一丝明亮的光线,看上去很晴朗。 今天天气不太好的样子,就不出去了吧……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想着这些,他转身向屋子里走去,关上了门。 …… 今天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没来由的。 天空阴暗,雾气深重。 雨水汇成河流自巷子里的坡上流下,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雨下了一跳,纷纷奔回各自的家中。 木恒盘坐在石廊上。 院子里积了好些水,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小姑娘方弄晴劝她回屋无果,便坐在一旁和她聊起天来,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那间房屋,悄声道:“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后一定要离那家人远一点,特别是那个赵荣德,我娘说他成天无所事事,好色成性,都已经成亲了还整日在外面哄骗小姑娘,早几年,他还对我纠缠不休的,而且他媳妇也不是什么好人,尖酸刻薄,时常因为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在大街上扯着嗓子骂人,可凶了!” “巷子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们家,就算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我们家,也不想跟他们有什么往来,幸好前些天他们去探亲了,不然看到姐姐你,那个赵荣德指不定会生出什么歹念呢!不过现在王哥哥回来了,怕是借他几个胆都不敢做什么的。” 木恒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是……姐姐你是仙女吗?你真的好美啊!”方弄晴看了看木恒的脸,越来越觉得无法移开目光,“难怪王哥哥会把你带回来,他以前从来不和其他的女孩子有什么来往的,就连酒铺老板的女儿主动示好他都不会理会。” 她忽地笑起,眉飞色舞地道:“别看王哥哥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但他人可好了,又温柔又体贴,还长得十分俊秀,巷子里的好多姑娘都偷偷地喜欢他呢!” 木恒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开门声,王乐施自房中走出。 他在屋子里呆了半天,才回觉自己因为和她吵的那一架,到现在还没有吃早饭,于是便想出来煮些面吃。 木恒回头看去,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 王乐施回过身来,微微挑眉。 手里的触感很是温软,让人迷恋,但他终究还是主动放开了。 木恒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然后低头,说道:“我饿了。” 第二十五章 那时雨 他忽然想起她也还没吃,看着她低着头的样子,心里不自觉地生出自责,却并不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你先前不是说过不吃?” 木恒先前并没有说过不吃,但却表达了相似的意思。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她轻声说道。 王乐施没有问为什么,却转向方弄晴说道:“婶子今早是不是熬了些粥?” “啊?是。”方弄晴忽地回神,向木恒说道:“姐姐要不去我家里喝些粥?” 木恒没有回话,却是看向王乐施,“我不明白。” 就算你不喜欢我,又何至于刻意将我推开? “我不是你,我没有办法不去在意,所以我不是很想见到你,还有,男女授受不亲,你以后也不要再拉我了。”王乐施平静说道。 木恒睫毛轻颤,“……所以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或许会开心一些是吗?” 王乐施说道:“是的。” 木恒没有再说什么。 王乐施看了看她,起步离开。 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是难过起来。 他不想看到她那样失落的样子,但有些关系,总还是要断干净一些。 昨天雨中初遇,他并没有很快认出她来,只是后来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开始明白君来前辈送自己来这里的深意,但又有什么用呢?她都暂时无法离开这里,自己来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从轮回之境中出来后的那一年,他便已经不再奢望两个人能在一起,如今知道了她还好好地活着,便也就安心了。 爱情啊,果然是世间最无聊的事物。 …… 之后的几天里,二人再没有任何对话,就算是对视都没有过,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仿佛从来没有任何交集。 四合院里的第三户赵姓人家骂骂咧咧地回来了,而在看到院子里坐着的木恒时,皆是纷纷噤声,其中一个脸形瘦长,面目有些丑陋的男子更是直勾勾地盯着,眼神有些让人恶心。 木恒没有看过去,自然不会感到恶心,更不会有所在意,所以当不知道谁过来说了句什么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而接下来便听到了一句接着一句的脏话,她没有听懂,因为没有在听。 正在后院忙活的刘婶子听到动静,急忙赶来,拉着她进屋,还冲外处吼了几句什么,转向木恒说道:“姑娘,不要理会那些粗鄙之人,还有啊,以后没事就呆在屋子里吧啊。” 木恒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王乐施像往常一样外出采药,打柴,离开的时候依旧没有看木恒一眼。 木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后,在石廊蹲下看着眼前的草丛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与方弄晴说了一句什么后,便戴着斗笠往外走去。 午后的天空又下起了小雨,然后渐渐变大。 王乐施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方弄晴撑着伞要外出,便说道:“外面下这么大雨,就别出去了。” 方弄晴好似有些焦急,“姐姐她今晨出门还没有回来,我得去找找她。” 王乐施心中微惊,下意识看向石廊某处,发现那把伞还放在那里,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匆忙将伞拿起后撑着向外走去,“我去接她。” …… 因为有神木枝的指引,他很快在石桥下看到正在躲雨的她。 她坐在地上,将白皙的双脚放到流水里,就像当年在江南时那样,虽然依旧美丽,却少了许多从前动人的笑意。 他走了过去,她没有回头。 “回去了。”他说道。 她很久都没有回答。 “……我之前的肉身确实有些问题,所以我不可能在人间活太久,但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所以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有时候,事情的对错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 “从发觉你也在这里之后,我就一直都在想,他到底为什么要送你进来。” 她回头看向他,浅浅笑着央求道:“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或许是她的笑容胜似春色,语气过分乖软,又或许是因为心里的感情压抑得太久,他不自觉地失了神,走过去俯身温柔地手伸过去,将她轻轻抱起,但就在正想要放下时忽地发现她的鞋子不见了,想起她从前就不喜欢穿鞋,于是有些无奈,“鞋呢?” 她好像有些内疚,“不小心弄丢了……” 听到她的话,他又是无奈又是怜惜,忍不住轻捏了捏她的脸,触感凉软。 算了,丢了就丢了吧,人没丢就好。 他将她轻轻抱着放下,让她踩在他的双脚上,免得弄脏了脚。 木恒伸手揽过他的脖颈,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沾了雨水的缘故,她的双唇很是红润,眉眼清晰无比,自然也异常美丽,莫名撩人。 外处小雨淅沥,水滴顺着桥边缓缓滴落,雾气朦胧,空气微凉。 他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却在低头之时不小心窥见有水滴自她颈间流入衣襟内,他慌张地移开视线。 呼吸微乱,他说道:“怎,怎么了?”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起白皙尖俏的下巴,微微仰着头,闭上了眼缓慢贴近。 他渐渐被迷惑了心神,拥紧了她的腰。 而就在即将吻上的那一瞬,他却仿佛惊醒一般,忽地别开了头。 嘴唇擦过凉润的脸颊,她睁开眼睛,静默许久,眼里似有无措,难过,还有失望,她将手收回,“……对不起,你走吧。” 她抬脚正要向后退去,却又忽地被他抱了回来。 他低着头看着她的眼睛,温热的呼吸在她脸上轻轻拂过,细细痒痒,就像是柔软的羽毛在心间轻轻撩拨,“你喜欢我。” “……我没有。” “你有。” 她没有再说话。 “我要亲你。” “……我不想让你亲我。” “可是我想。” 于是便没有说话再响起。 空气里多了几分旖旎。 河流岸边的细草羞羞地垂下了叶。 (小施:我不想让你亲,我只想亲你。后面的章节里只想发糖了。。。) 第二十六章 煮好的面 许久后。 她的衣裳被他弄得有些凌乱,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 他的眼里还残余着尚未褪去的迷醉,低头伏在她细白的肩上,呼吸有些急促而温热。 下一刻,木恒忽然感到肩上传来一阵痛意,“嘶,痛……” 王乐施重重地咬着她的肩,直到口中蔓延开一股腥甜,他紧紧地抱着她,“就是要你痛。” 木恒疼得轻皱了眉,抓着他的衣角,“疼……” 他开始心疼了,温柔地亲舔她肩上的咬痕,修长的手指划着她白腻的脸,“不疼了啊,你饿不饿?回去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靠得太近,木恒脸颊微红,“嗯。” …… 这时候的雨还没有停,王乐施背着她走在古街上。 木恒在他背上撑着伞,揽过他的脖子不时荡着白皙的小脚,待路过那家酒铺的时候,她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去。 “怎么了?”王乐施一直都注意着她的动静,此时有所感应,以为她是要喝酒了,便停下来问道:“要不要买坛酒带回去?” 木恒想起两次在幻境中见到他时,他都是在那间酒铺里,,问道:“这里的酒很好喝吗?” 王乐施想了想,“还行。” 木恒看着那处,目光流转间忽见酒铺的二楼,一妙龄女子从窗子里探出头来,二人对视一眼,她平静地将视线收回,轻声道:“你是不是认识很多小姑娘?” “嗯?”王乐施微怔,迟疑许久终是体会过来她话中意味,唇角止不住笑意,抬步背着她向巷子里走去,眉毛扬了扬,“没错,我确实认识很多小姑娘。” 木恒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腿上忽然传来异样的触感,她有些羞恼,“不许乱摸。” 王乐施老老实实地将手收回,轻挑了眉笑着道:“你自己乱想,还不许我乱摸?” “我没有乱想。” “那为什么这么酸?” “哪里酸?” “哪里都酸。” “……” 两个人说着这些有的没的,在雾气朦胧的雨中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不知道是因为地滑不好走,还是王乐施故意为之,等到二人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雨势敛去许多,院子里的那几株杏花已经凋了大半,刘婶子家的烟囱生出袅袅炊烟,屋子里飘来饭香,很是诱人。 木恒将伞放到墙边,想起某件事看向他心想,你不是只会煮面? “你会做饭吗?” 王乐施闻言挑了挑眉,“我会煮面。” 木恒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道:“要不要我帮你?” “你会?” “不会。” “那就在这等着。” 木恒不再说什么,走到石廊上躺到椅子上,时不时抬头往厨房的方向看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王乐施搬过来一张桌子,然后从小厨房里端过来放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吃了。 木恒看向碗里的面。 清汤,白面,里面还有一个煎好的蛋。 看上去不太好吃的样子。 “不饿吗?”他递过来一双筷子,有些不解。 木恒想了想,“我们去婶子家蹭饭吧。” 王乐施挑了挑眉,“你不相信我的手艺?” 第二十七章 谈情 如此明显希望得到肯定的语气,木恒自然没有听出来,但当所面对的人是自己喜欢的对象时,人们的态度往往会有所不同。 爱情总是能神奇地让人变得温柔。 她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耳垂,笑着说道:“不相信。” 这样的回答当然不是王乐施想要听到的,但他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半天后才有些憋屈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不相信?” 虽说不会做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他还是有些不服气啊。 木恒没有回答为什么,只是说道:“我们去吃好吃一点的不好吗?” “不好。”王乐施扬着眉,一本正经地说道:“修行者怎么能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现在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有东西吃就已经很不错了,为什么还要挑三拣四的?” 他说完后,唇角又现出笑意,颇有兴致的看着她笑道:“而且刚才我和婶子说了,你不去她那里吃了,所以他们家现在没有留你的饭。” 木恒看了看他,“这么狠心?” “当然。”王乐施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而且我煮的面哪有那么难吃,再说了,总不能老是去别人家蹭饭,那多不好。” 木恒拿下他的手,轻轻拉着,微笑着道:“那你之前为何要让我去别人家里吃饭。” “那还不是因为……在生你的气嘛……”他有些无措,视线偏离开来。 “那现在又是为何呢?” 王乐施回过头来,看着她清浅柔和的双眸,眼中有着欢喜的爱意,“现在你是我家的了,所以我来养你。” 听到这话,木恒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拿着碗吃起面来。 手里的瓷碗就这样挡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脸颊上莫名染上的些许红晕。 天外的雨已停息,庭院中细风吹过,稀稀两两的杏花花瓣自枝头飘落。 王乐施额间碎发被风吹起,他静静地看着她,温和而宠溺的笑意悄悄地在唇角蔓延开来。 木恒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看,愈发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不知不觉已经将面吃完,将碗放下,抬头触及他略有些炽热的视线,下意识低头避开,“那,你之前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王乐施回想起那年的事,仍旧还是感到了心痛,“……因为你明明早有预感,却没有告诉我,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那样的事实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他甚至感受到了被欺骗,但最多的还是无能为力。 木恒轻咬了唇。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那时我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可是你说过,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后悔了。” 木恒有所动容,抬头看向他,便看到他眉眼间的笑意,像是在庆幸,又参杂着久别重逢后的欣喜,于是也跟着微笑,“我果然好喜欢你。” 这忽如其来的直白让王乐施微微怔住,惊喜难言,“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木恒平静地摇头,“不要。” 他很是不愿,挪了一步抱过她的腰,将头埋在她间颈轻轻蹭着,“可是我要。” 她感到有些痒,哑然失笑,“可我还是不要呢,怎么办?”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眼里似乎有些闪亮的期待,“那晚上就去我那里。” 木恒没有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怀着这样的想法,笑着摇头。 “为什么啊?” “因为不喜欢你。” “你骗人……” “我没有。” “你有!” “……” (两个人都是又攻又受的。哈哈哈哈~) 第二十八章 热水 晚上的时候,柔白的月光洒进院子里。 洗好澡后,木恒穿着一件碎花对襟布衫,过腰的长发简单用布条扎起,端着一盆热水向着王乐施的屋子里走去。 门是关上的,却没有锁。 基于那些个原因,她当然不会因为要礼貌或者矜持而选择先敲门,她直接抬脚将门缓缓踢开,然后走了进去。 吱呀的一声。 “谁啊?” 他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先前去接她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而且有些着急,尽管那把伞可以将雨挡得很好,他的衣裳上难免还是湿了一小片,所以这时候他刚好脱去了上衣。 而待看到进来的人时,他愣住了那么一瞬。 因为常年练剑,上身白皙的肌理自然会留下锻炼的痕迹,坚实秀拔,配上他相貌眉眼间自带的一丝放荡不拘,不知为何有些好看。 木恒不是寻常女子,见到此情此景自然也不会生出娇羞退避之感,她眨了眨眼,没有移开目光,说道:“晴儿让我来送热水。” “咳咳,”王乐施见她这般,却是开始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拿起放在床上的一件衣裳正准备穿上,却听她说道:“都已经脱了,还穿上做什么?” 嗯?听这意思…… 王乐施心中微异,轻挑了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走到她面前笑着轻声道:“不如,我继续脱?” 很是轻佻的语气,尽显撩拨之意。 木恒确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沉默片刻,说道:“好累,你先端着。” 她说的是那盆热水,而先前有些暧昧的气氛也就悄然散去了些。 “……嗯,给我。”王乐施自认为她先前明明有些动心,本想继续下去然后让她把持不住,却没想到她还是这般冷静,感到有些懊恼,将热水接过又想起什么期待地笑道:“那你,今晚要不要留在我这里?” 木恒看了他一眼,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要不要嘛?” 她笑了笑,伸手抱过他的腰。 “你,你干嘛啊?小心一点啊!”这个举动着实把端着热水的王乐施吓了一跳,手上用力,最后发觉没有热水溅出后,不禁松了口气,“你是要吓死我吗?” 因为他没有穿上衣,此时也更真切的感受到怀里的柔软,“你,你先放开,我去把水放好。” “嗯……”木恒将手松开,然后便看到他匆匆走开,将水放到里间后又急急跑过来抱着她,好像还有些无措,“怎么,怎么忽然要抱我?” 这真的是一个可有可无,而且莫名其妙,明知故问的问题。 但木恒自然不会觉得如何,笑着问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 他埋在她脖颈间,自然而然地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新香草味,于是贴近了些,在她细肩处亲了亲,而后又想起了什么,轻轻拨开她的衣襟,看着那依旧清晰的咬痕,生出了极大的爱怜和心疼,“还疼吗?” 木恒低低地嗯了一声,听着有些乖软。 王乐施心中一动,更生怜爱,抱得更紧,却又在沉默间感到了什么怀中某处异常的柔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声音都低哑了许多。 “你,里面穿了没?” 第二十八章 喜欢 嗯?里面? 木恒想了一会,终是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关心这个问题,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话刚说完,她便感受到他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于是抬头,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想着自己还光着上半身,王乐施愈发难耐,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却又不知双手该放到哪里,说道:“为,为什么不穿?” “这并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木恒看着他有些难受的样子,有些疑惑,抬手抚了抚他的眉眼,“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王乐施将她放开,“我先去洗澡,不然待会水要凉了。” “嗯。” 木恒看着他往里屋走去,随意看了周遭一眼,发现这里虽然不算太乱,但却如何都谈不上整齐,她本不会关心这些,但奈何因为某件事情难免会有些在意。 通常时候,洗澡总是快的。 “你先前有空去帮我收拾,怎么不收拾一下自己的屋子?”木恒见他出来,便问道。 王乐施正擦着头发,听到这话不禁愣了愣,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都知道啊?” 木恒点了点头,“晴儿跟我说的。” 王乐施知道若是没有人告诉她,她压根就不会注意到这些事,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走到床边看着她笑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之前的衣服其实都是我洗的?” “嗯?” 木恒显然不知道这件事,轻抬了眸看向他。 “你干嘛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王乐施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恍然,而后一脸的原来如此,虽然猜到了其中缘故,但依旧带着些许挑衅和撩拨扬起了眉,状似不解地问道。 因为刚洗过澡,他的发上还沾着一些水,稀疏地散落在额间,白皙的脸,眉眼依旧清晰而有些漂亮,看着就像是透过薄雾间窥到的一抹清朗山色,让人明目却又为之着迷。 他的衣裳随意穿着,衣领微微敞开,此时有水滴自发尖凝流,在喉结分明的脖颈上缓缓滑落,看不到什么却莫名撩人。 他靠得有些近,木恒睫毛轻颤,却没有往后退去。 柔顺的长发散落在床榻上,她看着他的眼睛,呢喃出声,“太近了……” “哪里近了?”王乐施打定主意要让她不知所措,故意又靠近了些,“你先前抱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近了?” 木恒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轻挑了眉,终是往后微微倾了身子。 他笑了笑,顺势俯身。 床上的被褥被压下,木恒枕着他的枕头,一股清新却又独特的味道似有若无地在鼻间萦绕,她看着逐渐贴近的他,沉默数息,抬手挡住了他的脸,“你要做什么?” 王乐施眨了眨眼,木恒将手拿开。 “我想亲你。” “不给亲。” 他有些委屈,“为什么啊?” 木恒轻挑了眉,“就是不给。” 她没有坐起,而是往身边挪了挪位置,示意他睡到一边。 王乐施愣了愣,脸上忽然现出欢喜而得逞的笑容,拉过被褥盖过两个人后就把她抱到了怀里。 而当他感到怀中一片柔软,十分舒服之时,木恒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不时轻轻挪着地方,想要找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怎,么了吗?” “你咯着我了。” “抱歉……”王乐施闻言不知为何咽了咽口水,感受怀里她的一些小动作,很是无奈,“你不要再动了。” 木恒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疑惑地抬起了头,“怎么了?” “再动就要出事了。” “为什么?” 王乐施低头看向她的眼睛,里面一如既往地淡如秋水,此时却映着他的模样,“因为那样我会想要和你在一起。” “嗯?”木恒没有听出其中意味,沉默着顾自思考,却莫名想起了当年二人离开伊吾时,她在那座热闹红楼里看到的情景,终是明白过来话里深意,两边脸颊兴起淡淡红晕,她低头埋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这样娇羞的模样在王乐施眼里简直可爱到了极点,眼中满是怜爱,吻了吻她的发,抱得更紧了些。 四下静谧,窗外传来清晰的虫鸣叫。 “只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他回忆起往事种种,至今感到此时的一切就仿佛幻梦一般,说不定等到有朝一日离开幻境后,就会发现这里所发生过的所有甜蜜和欢喜都只是他所想象的美好泡影。 他的心中其实还有着一丝不安。 木恒自他怀中抬起了头,看着他的眼睛沉默数息,而后笑着道:“因为我不喜欢老头子。” 第三十章 甜言 两个人不知道当初木林也曾与那名白衣少年说过类似的话,而不用解释,王乐施也知道话里的老头子指的是什么。 便是那些站得太高,想得太远的大人物。 “那是为什么呢?” 木恒看着他,愈发感到少年眉目朗润,让人喜欢,“因为他们站得再高,也都不如我高,而且我本来就很无趣,所以不喜欢比我更无趣的人。” 听到这番话,王乐施微微挑眉,无奈轻笑,“所以你觉得我比较有趣?” “嗯,我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她点头笑着道。 听罢这话,王乐施没来由地微微气恼,低头惩罚般地轻咬了她的嘴唇,“不许说我是小孩子,不然弄哭你。” 木恒没有再说什么,看着他微笑,眸光潋滟,像是在含在秋湖水面里那几抹动人的暖色流光。 空气里弥漫着酸酸的暧昧气息,但两个人都无所觉,而谈情说爱本身就是在和对方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幼稚废话。 王乐施真切地感受到她现在就在自己怀中,想起那些年里的痛苦和失落,从心里感到了庆幸和安慰,愈发想要珍惜此刻,“只是这世上有趣的人有那么多,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就是缘分啊。” 木恒伸手摸着他的脸,柔声说道。 月光自窗子外倾洒而入,她美丽的眉眼在此时清晰无比,两边脸颊带着淡不可察的微红,王乐施心中悸动,不免想起那年夜下,她喝醉后乖软无比的模样,想起那些年里,她看向自己时,眼中总是有着欣赏和喜爱,就像一个温宁和善的长辈,本顾自以为自己的这一生都不会获见她不一样的目光,但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参杂起了一丝几缕看不清寻不着的亲密,但他却从未察觉。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木恒微怔,失笑道:“问这个做什么?” 他认真地说道:“因为想知道。” 木恒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沉默片刻,想到了一个很是贴切的形容,也认真地说道:“很多时候,情都不知所起。” “我一直以来都过得很冷静,当年前去元江岸边寻你一举,看着像是一时兴起,但此时想来许是因为真的想要见到你,而先前在老街酒铺旁躲雨时,我也并未想过要与你相见,更不曾打算随你回来,但还是冲动了。” “所谓缘分,其实就是在刚好的时机里见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风景和人,而冲动也不过是受到心意和情绪的驱使。” 她笑着看着他,脸上没有过多的羞意。 这自然是情话,王乐施不知为何收敛了笑容,眼中似有深意。 木恒察觉到一丝异样,不解道:“怎么了?” 他看着她,低低地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不知是不是他故意施为,她没能听清他所说的话,只是感到脸旁他温而热的呼吸,又因为身体感受到了什么,她不由得往床边缩了缩却被他拉了回来。 他又说了一遍,微沉而哑的声音,酥酥麻麻般,十分撩人。 他说的是,好想要你。 第三十一章 和密语 类似的话听多了,木恒此时自然能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而若是寻常女子听到这样的话想来会羞恼不已,甚至可能二话不说就要将说出这般浪荡话的人踹下床去,木恒不是寻常女子,却也还是生出了些许恼意。 我这般认真的说着话,你却在想着那种事情? 虽有些无奈,脸上却依旧止不住笑意,她微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发觉他清朗的眸中染上了几分莫名的醉意,就像当年绝情宗溪边,他说出那句话后贴近她时的眼神。 她并不是容易害羞的人,这时候也没有因为接下来很可能发生的事而感到紧张或是害怕,只是神色平静,唇角挂着温和的笑,而就像木林曾经说过的那样,只要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会随心而为。 所以她侧着身子,微微坐起。 发带不自觉地松脱,长长的墨发就这样顺肩滑落下来,月色透过稀疏发间,耳垂上精致的耳饰在此时耀眼无比,衬着她美丽的脸,显得格外动人。 而过分的动人,就会变成撩人。 王乐施呼吸顿窒,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木恒轻轻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顺着脖颈下落,来到了他的衣领间,手指触及他凉润的肌肤,带起点点酥麻,她勾起四指,开始缓缓向外扯开他的衣襟。 而恰是这让人心惊肉跳的时刻,她的手却忽地被他抓住,反身将她重新压倒在床上,他哑着声音道:“我来……” 木恒沉默了一瞬,而后笑道:“别来。” “你不想要吗?”他眼神疑惑,有些迷离。 木恒想起这样的话好像在何时听过,依旧笑道:“不想。” “修行者清心寡欲,哪有像你这样的?”她似乎还嫌他的心不够乱,又添了一句。 “可我们是在镜子里。” “是啊,我们还在镜子里。” 她话里似还有着其他意味,王乐施瞬间清醒了数分,“你想出去?” 木恒微笑,“我自然是想要出去的。” “……为什么?就这样和我在一起不好吗?”他不知为何好像有些不安和失落。 “你在害怕什么?” “到了外面,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感受到他话语之中的自卑和怯意,木恒有些心疼,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我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既然做出了选择,我自然不会后悔,更不会反悔。” 王乐施紧紧地抱着她。 “喜欢都是有理由的,无论是说不出理由还是没有理由都算是一种理由。楚叶南清之所以喜欢林儿,是因为他有着她渴求却又无法得到的自由,那是身体的自由,也是心的自由。我喜欢你,自然也因为我会喜欢这样的你,所以不要感到揣揣不安,也不要患得患失,就像以往那般,便已极好。”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重重地嗯了一声。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呆了不知多久,他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抬起头来看着她挑眉道:“林儿?”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依旧笑道:“嗯,林儿。” 他好像有些醋意,“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他就是林儿。” 王乐施想着木林与她之间的情谊深重,心中生出许多遗憾,所说有些不甘,但自然不会纠结于此,转了话题道:“那苍松大师又为什么会喜欢你?” 木恒神色温和,“如玉是一个很重情义的孩子。” 之所以是孩子,只是因为苍松一直以来的孩童心性。 王乐施知道如玉许就是苍松大师的名字,但听到她这般有些亲昵的称呼,心里难免酸楚,“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这样的话问得有些无理取闹,但木恒自然不会不耐,笑着道:“因为他长得不好看。” “……那我是不是很好看?” “嗯。” “……” “我困了。”她眉间有了倦意,轻轻打了个哈欠。 王乐施心中怜惜,拉过被子抱她到怀里,轻拍了她的背,“嗯,那就睡吧。” 第三十二章 摸一摸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木恒吃过一碗不怎么好喝的米粥后便照常躺在了椅子里,神色平静,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上没有鸟,只有一些无声飘散的云,湛蓝清透间白雾朦胧,就像是一面冬日里被哈了口气的镜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注意到正要出门的王乐施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于是转向他,像是在问怎么了。 “我要去山上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木恒沉默片刻,而后站起身来,“走吧。” 王乐施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 寻常时候,他都会上山采药或是砍些柴回来,今日本可以例外,但想着她或许会想要出去走走,于是便想带她去山上看看。 他从屋子里拿出那顶斗笠给木恒戴上,两人并肩而行。 昨夜雨意未消,巷子里的石板路上仍残余着湿滑的润意,三两行人路过,其中偶有与王乐施熟识的人,碰面之时热情地与他打过招呼后,也会顺口问起木恒是谁,但都被含糊过去。 镇上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早在几天前,街巷里的人家就都知道了巷尾四合院不知何时多了个美若天仙的姑娘,本慕名想要拜访看上一看,但奈何都被婉拒,何况那姑娘似不喜出门,一直以来都呆在院子里,便极少人有机会一见。 而昨日雨中王乐施背着木恒自街上走过的那一幕,被许多人见到了,自然也就透过朦胧雨帘依稀看到了传闻中那姑娘的相貌容颜,虽说所见并不真切,但不知为何,光是一个身影侧颜,就莫名让人一眼看去便知其极美。 此时又见二人同行,心中难免生出许多好奇,除去想要一窥那女子白纱下的容貌外,自然也有对两人关系的探究。 虽说镇子里民风淳朴开明,对男女大防不甚看重,但孤男寡女并肩走在街上,难免会惹来目光和些许非议。 基于王乐施本人在镇子里的人缘和名声都极好,路过的叔伯婶子们虽说不会呵斥什么,但自然也会询问上一两句,而都被王乐施草草搪塞过去后,好心地叮嘱一声便也就离去了。 “等久了吗?”他来到木恒面前。 先前他因为要向人解释,还被拉着唠嗑,不免得耽误了一些时间。 木恒回过神来,看向他笑着嗯了一声。 虽然知道她其实并未等太久,但这样半是埋怨半是玩笑的话莫名让王乐施脸上多了笑意,轻声问道:“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好。” …… 若是能坐下,木恒向来是不喜欢站着的,而若是能不走,她自然是更想要被人背着的,故而此时的她心情还算不错。 王乐施的心情也很好,因为常年锻炼外加上轻车熟路,他的步伐很是稳健,清朗的眉目间尽是专注与温柔,背着她小心翼翼地跨过溪流,自一片草石路过,向着偏远的一处山脉走去。 看遍大同小异的山景,木恒自觉失了趣味,双手抱着他的脖颈微微侧头,开始细细端详起他的脸。 自带轻薄意味的眉眼,挟着些许自命风流的浪荡,本便该是在山河之中自由潇洒的模样,此时却在唇角勾起了轻缓笑意,像极了柔羽飘落,点于湖面的那一抹温柔缱绻,让人一眼见之,便有所心动。 他不仅面貌俊朗,更是有些漂亮,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她甚至觉得他比自己都还要好看。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脸颊上,然后缓缓滑落,目光随着指尖转移,最后来到了他的喉结处停下。 她有些好奇,于是把手张开在上面轻轻摸了摸,而后便感受到他的喉结滚了滚,她下意识抬头,便正好对上了他偏过头来往后看的双眼。 脸上挂着淡淡无奈而宠溺的笑,他看着她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 怪她什么呢?怪她即便安静呆在他背上,也能轻易扰乱自己的心神? “恒儿,你在做什么?” 木恒被这一声亲密的呼唤弄得生了羞意,将手收回,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王乐施见状,心湖泛起涟漪,不知为何愈发想要挑弄她,但却也只是含笑沉默,继续缓步向着前方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木恒轻轻地抬起了头,偷偷看他。 王乐施知她在看着自己,也不揭穿,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时间一长,他不免有些疑惑,便微笑着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因为好看。”她说道。 王乐施无奈一笑,故意低了语气道:“那若是我不好看,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背后没有传来声音。 嗯?她在犹豫? 他的步伐微微顿住,沉默间听到了她的回答,“嗯。” 虽说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没有听到她坚定不移的否定,他的心情还是有些难以描述,笑容敛了敛,他的眉间透着一丝愁意,偏过头去,“你,嗯?” 唇上忽然触到一股凉软,他轻眯了眼。 好软,有点甜,他还想再亲。 但这难得主动的吻却只是在一瞬之间,木恒抬起了头,唇角微扬,带起淡淡的笑,像是在笑他先前没来由的气恼和不满,又像是在因为得逞了什么而感到些许满意。 王乐施开始明白过来。 原来她是故意的。 只是这样的小心机,却让他很是喜欢。 (小施:宝贝儿,你干嘛亲我?) 第三十三章 山水一程 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太过偏远,所以还要再走上一段时间。 “先前给你买的花生酥还有吗?” 自木恒留住在院子里后,她便没有出过门,而后来他才知晓,她昨日唯一一次出去其实只是想去街角的那家小铺子里买花生酥。 以为她是喜欢吃,他先前便特意拐了路,给她买了一袋带在身上,让她在路上吃。 经他提醒,木恒这才有所想起,于是将腰上系着的小袋子拿过来打开,从中取出一块酥点,递到他嘴边,“给你。” 王乐施不喜甜食,但既然是她给的,他自然不会介意,于是张开了嘴,在她将花生酥塞进他嘴里时故意轻咬了她的手指。 木恒微微怔住,反应过来后快速将手收回,缩着手羞了半天,“不给你吃了……” “别嘛。”王乐施发觉每次她主动的时候,举止神态都大胆大方得很,但每当他要撩拨她时,她总是会很不好意思,这样的转变让他不自觉地窃喜,笑着说道:“我不闹了好不好?” “……嗯。” 木恒低低应了声,在他背上吃起酥点来。 “好吃吗?” “还可以。” “京城里有很多不错的糕点,过几天我带你去逛逛。” 说到京城,她不免想起了一些事,问道:“现在过了多少年了?” 经她这一问,王乐施忽然回想起先前来到这里时的场景,“说来也奇怪,本以来幻境里该是已经过去好些年,但我先前回来才发现原来才不过一年。” 木恒闻言默了一息,像是很快就算出了什么,没有再说什么。 王乐施脚步微顿,“……怎么了?” “没什么,我不在的那些年里,两界都发生了些什么?”木恒平静说道。 两界大乱的时候,王乐施还在荒原里修行,自然不知其中详情,于是只得将听说的和后来见到的说了一遍。 但他所说的大多是木恒可以猜到的,她发觉他的描述并不如何详细,就像事情发生时他并未在场。 停下手中的动作,她问道:“你那时不在人间,去了哪里?” 前一句是陈述,后一句是疑问,但王乐施却没有从中听出疑惑之意,莫名生出一种犯错后被长辈责声询问的心虚之感,支支吾吾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背后传来她平静的声音,“荒原很危险。” “嗯,嗯?” 王乐施当然知道荒原有多危险,当初他可是好几次都险些死在那里,但现在的问题是,她到底有没有因为他冒失冲动擅自跑到荒原里而生了气? 而就在他忐忑之时,忽然又听到了她的话,很平静,在空气中淡淡响起。 “它怎么敢擅自带你去荒原?” “不,也不是。”王乐施感受到话语中极淡的不悦,知道她已经对某只黑驴心生不满,急忙开始解释,“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木恒没有说话。 王乐施以为她还在生气,想着从前那些年里她的叮嘱,轻声哄着道:“我以后不瞎走了,就呆在山里修炼好吗?” 木恒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将手伸到他面前,“把手给我。” 再见到他之时,她并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想到她离开后,那只白痴居然带他去了荒原。 荒原那种极度危险的地方,就连珑儿都难以确保安然无恙地退出,即便有它带着,他又怎么可能不受一点伤?何况就连她都不愿意让他冒险,它又怎么敢……?! 王乐施看着眼前白皙柔嫩的手,抬手握住,随后悄悄地揉了揉。 木恒现在没有心思去注意他的小动作,缓缓合眼,凝神调息,神识悄无声息地散到他的身体每处,进入识海之中。 闪耀着点点星光般的无垠识海,与多年前给她的感觉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知道,他现在应该踏入了神威初境。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来。 “怎么样?” 无论境界如何,世间的任何一位修行者都不会轻易允许他人神识窥探,但木恒之于王乐施而言,自然有着极大的不同。 她拿出一块花生酥塞到他嘴里,“没事,都是些丝丝缕缕的暗伤,慢慢调养就会好的。” 需要慢慢调养便意味着存有隐患,而隐患对于修行者来说其实便算是极大的威胁,因为那可能会阻碍自身未来的修行,黑驴的本意许是打算将他带回人间之后便再细细调养回来,但想来没有料到之后的他却来到了幻境里。 想到这里,她伸手捏住了他秀挺的鼻子,说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些让我担心的事了。” 王乐施正吃着花生酥,此时被她这么一捏险些呛到,咳了数声。 见状,木恒将手拿开,而后轻声笑起,。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缓声说着话,语气之中好似还带着一丝无辜。 王乐施如何都恼火不起来,想着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心念微动,顺着那话题道:“先前你在想什么?” 他说的是她不说话的那时候。 木恒闻言想了想,平静道:“杀驴好像不太好。” 王乐施知她之意,笑出声来,“那你要揍它吗?” 木恒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看了他一眼,转向前方水雾轻笼的山峦,问道:“还有多远?” “就快到了。”王乐施抬头看去,“累了吗?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木恒看向他,发觉他额上仍旧没有汗水渗出,伸手捋过他额前碎发,“你不累吗?” 王乐施偏头过去,便对上她山水般清然的眸,随后便见她看着他可爱地眨了眨眼,于是便笑。 “那是因为你太轻了。” 第三十四章 漫山花海 话说完后,他回过头去,意味深长地顿了数息,旋即带着轻微感叹地呢喃。 “而且有点小。” 话中语气像是调笑,又像是真的有些遗憾。 有点小?哪里小? 小的自然不会是年纪,那么便只能是其他。 木恒没能很快反应过来,但还是反应过来了,她想起昨夜里他的一些亲密举动,顿感羞恼起来,但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情绪,她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支起身子,平静道:“你在嫌弃什么?” 王乐施大约能猜到她的想法,扬着唇角笑着道:“我没有嫌弃。” “那你在说些什么?” “陈述事实?” 背后没有再传来她的声音,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生气,想着这些,他又笑,半是安慰,半是撩拨地道:“没事,我喜欢小的。” “只要是你的,我就都喜欢,你的哪里我都喜欢。” 这自然是情话,其中自然也有不言而喻的真心。 木恒想起从前两人见面时的许多对话,少年的情感也如此时地这般浓郁而有些沉重,撑在他肩膀上的手往里缩了缩。 “以前喜欢我让你很辛苦吗?” 王乐施没有想到她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想起那些时候的场景,心里仍旧有着丝丝酸涩,“是啊,很辛苦……” “那为什么没有想过放弃呢?” “……我先前已经打算放弃了。” 木恒知道他说的先前指的是前几天他对她的冷淡和疏离,微微垂眸,看不出情绪,默了数息,她抬头看向前方。 云间透过晨光,洒在山峦之间,薄雾向四周散了散,前方枝叶青翠,朦胧掩映处好似藏有一处山谷。 他背着她正循着山道而上。 “还要多久到啊?” “快到了。”王乐施抬头看去,扬起唇角笑道。 枝木山石随着脚步渐渐在眼前散开,他们最终来到一处堆起的山峦之上。 木恒从他背上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 忽然闯入视线中的,是一片绮丽恢宏的花海。 晨光照耀下,花瓣轻舞。 凉意凝成的露珠尚未化去,被花瓣托着,折射着各色的光,美丽到了极点。 “好看吗?”王乐施看向她。 木恒默然不语,没有回话。 随意绑起的长发在风中淡淡飘着,遮住了大半的侧脸,却也莫名美丽得无法形容。不言不语间便能轻易动人心魄,远胜山谷中的风景。 王乐施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她有多美,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就像那时看到她与从前不同的脸时,他也依旧能认出她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轻然响起。 “有山,有花,自然也要有鸟。” “嗯?” 还不待他说什么,木恒便轻挥了衣袖。 一时间林中翕动,像是忽然响起了一阵波涛似的声浪,无数山鸟鸣叫着自枝头溪边飞出,在耀眼的天光下辗转飞回,伴着稀疏朦胧的水雾,扑起片片花雨。 如此盛况,像极了自然在山水间举办了一场热闹的宴席。 王乐施有些意外,轻抬了眸。 木恒回头看向他浅浅微笑,“好看吗?” 第三十四章 树下 好看吗? 自然是极好看的。 王乐施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在她发上亲了亲,“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这样是哪样?”木恒靠在他怀里微笑。 他说道:“那些鸟想来还没醒,把它们都叫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木恒沉默片刻,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便欲转身,“那把它们叫回去吧。” “吵都吵了,就别管了。”王乐施哑然失笑,拿下她正要抬起的手。 木恒嗯了一声。 两个人准备下山。 王乐施依旧背着她,随意问着问题。 “为什么那些鸟会听你的话?” “因为这个世界听我的。”木恒双手撑着他的背,看着清明的天空,话语轻盈,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王乐施依旧笑着,“那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听你的?” “说是听我的就是听我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木恒捏着他的耳朵,软软地诉说着不满。 王乐施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感受到背上没有了温软的触感,很快便猜到她刻意为之的小动作,于是开始学着她以往说话的习惯,既无辜又无赖地道:“我又不是没抱过摸过,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音刚落,他便感受到落在背上的小手动了动,她的话音也便随之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淡淡羞恼。 “……什么时候?” 说话之时,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美而浅和,仿佛清风拂过了一池荷叶后漾起了涟漪。 “昨晚?”王乐施挑起一边的眉,故意拉长了声调,尾音上扬,一脸的调戏小姑娘时从容不迫的轻浮模样,“记不清了,反正有过的。” 木恒自然不记得有过那样的事,看着他散落着碎发的后颈,心念微动,缓缓将手探入他的衣裳,“你是不是在唬我?” “没,没有。”王乐施知道她在做什么,无奈失笑,“还有你再乱动的话我就不背你了。” 木恒闻言微怔,淡淡挑眉。 她没有问为什么,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原本她的手指只是停留在他后颈下侧,此时却是流转到他衣里的肩膀上,细滑的肌肤在掌间擦过,莫名生出一种酥麻触感,她的手不由得缩了缩,意识到自己此举可能有些过了,便想要快些将手收回。 但就在她的手尚未脱离之际,王乐施却忽地伸掌将其按住。 “怎,怎么了?” 他没有回话,而是真的直接拉过她的手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 山脚处栽着一棵成荫大树。 木恒尚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抵在了树干上,她下意识抬头便触及到他略微显露的目光,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危险意味,她想要离开,却如何都无法抬步。 “恒儿,我想亲你。” “之前不是,才亲过?”她现在有些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嗓音更低了些,“我要吻你。” 亲和吻或许是不一样的,而至于为何不一样,木恒在下一刻便感受到了。 自觉身体失了气力,她搭在他双肩上的手软软滑落,但却又在之后被他拉着勾住了他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眼,看向他离得极近的眼睛,感受到他的动作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轻眨了眼。 她自然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也知道他想要什么,而她其实并不想要拒绝,但现在天上的光真的很亮,周围也很空旷。 “这里不行……”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靠她更近,轻轻抓住了她的手,“那你帮我…我不会过分的……” “……怎么,帮?” “就,这样……” 两个人相互间呼吸可闻,脸上皆有热意,她背靠着树坐下,任由着他。 天边轻洒的晨光被飘过的云缓缓遮住,枝叶稀疏开来的阴影也淡了淡。 偶有鸟儿飞回的山间,静谧得没有一丝声响。 第三十五章 我自是极喜欢他的 这里地属偏远的深山,寻常时候不会有人来,那么自然不会被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 “……该,该回去了。”她轻轻推了推他,恢复了一丝清醒,“我饿了……” 此时的太阳已经有些烈,空气中似多了点点热意。 “嗯……”王乐施微微抬头,埋在她脖颈间低声应道。 他的手还放在她腰侧,腰上的丝带早已松开,衣裳有些凌乱。 “再抱一会儿。” “嗯。”木恒轻轻拨弄着他发。 山间吹来一阵清风,额侧的发微微扬起,她忽然想到先前系着的发带不知去了哪里,正欲寻找一番,但想了想也便放弃了。 捏了捏他的耳朵,她准备起身,“好了,走了。” “嗯。”怀里的人动了动,抬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小心翼翼地开始帮她整理衣裳,待系上丝带后他将她抱起,便要背她,却被拒绝了。 “我自己走。” 王乐施愣了愣,然后笑了笑,“……也好。” 山高路远,林水怡然,她在前方缓慢走着,他在不远处跟着,顺着山路而走,跟着溪水停留,闲看云起,静待花落,想必说的便是此时。 他看着她长发披散的身影,唇角出现许多笑意。 这条路没有来时那么长,两人很快便返回到原本的街道上。 特意又拐到了街角的那家点心铺,王乐施正好碰见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对方愣是要拉着他唠嗑,王乐施不好回绝,于是把钱袋递给木恒,便与那妇人去到街的那一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铺子的老板是一个和善的老伯,见今早那个戴斗笠的小姑娘又来了,看了一眼街道对面,亲切地问道:“恕老朽唐突了,不知姑娘与王家的小子是什么样的关系?” 木恒从袋子里取出几文铜钱放到桌上,“既然唐突,又为什么还要问出这个问题呢?” 老伯愣了愣,对于这样的回答明显感到了意外,但之后却莫名地摸着胡子笑了起来,“镇上好久没有见到过像姑娘这样有趣的人了,话说起来,王家的那小子也是这般爽朗直接,虽说言语举止间少了些长幼之分,但相处起来却舒服极了,如此看来,姑娘二人倒是般配得很啊!” 木恒没有回话,拿过桌上那袋装好的花生酥后站到一旁,平静地看着街对面的那道身影。 少年在镇上的人缘似乎很好,无论男女老少,见到他时总会是一脸的笑容。 不过也是呢,毕竟自己也那么喜欢他。 “铺子里正好有些刚做好的新式样点心,姑娘要不要也带些回去。”老伯见她还没有离开,此时也没有什么客人,便这般问她道。 木恒看过来。 “自然是不要钱的。”老伯以为她在犹豫,装了一捧白嫩的点心递给她,笑着说道。 木恒点头接过,“谢谢。” “不必谢,不必谢。”老伯笑了笑,看向对面的那两人,继续道:“张婆子是镇上有名的媒人,曾促成过好几门姻缘,先前也给那小子说过几门亲事,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想要他入赘做上门女婿的大户人家,但都被他一一回绝了。只是他年纪也不小了,总还是要成家的,总不能一直拖着,何况好些人家的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拒绝了家里人的安排等着他呢!” 老伯说着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她说话。 木恒知道他意有所指,静静地听着,一直到对方说了最后的那句话。 “如今见到姑娘,老朽便知那小子怕是早就心有所属,若是当真如此,到时老朽可要上门讨杯喜酒喝。” 当着年轻女子的面,原本不该如此直接地谈及婚嫁之事,但老伯自是有所把握,也知木恒不会怪罪,更不会回避,出于心中好奇与对王乐施的关切,也便说出了这些话。 听到这些话,木恒平静地沉默了好久。 “……我并不想要成亲。” 老伯微怔,而后失笑道:“哪有姑娘家不想要与自己喜欢的人终生厮守的?” 木恒说道:“确实。” “那莫非,姑娘不喜欢他?”老伯想了想,继续道:“但依老朽看,那倒是半点不像。” 木恒继续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喃喃道:“......我自是极喜欢他的。” (虐?为什么要虐?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虐的。。。哈哈哈~) 第三十六章 谁的眼神不好 当王乐施终于把话说完回头找木恒的时候,却发现她已不在原地。 “那姑娘方才往前面的酒铺方向去了。”老伯好心提醒道。 王乐施赶忙去寻。 待来到酒铺不远处,他刚好看到她拎着酒坛走来的身影。 木恒将钱袋抛给他,“走吧。” “怎么忽然想喝酒?” “你不是喜欢?” 王乐施往后看了那素裳女子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招呼,而后跟上去接过她手里的那坛酒,“方才有和别人聊什么吗?” “没有聊。”木恒神色平静,说道:“但她觉得我配不上你。” “嗯?”王乐施怔了怔,不知为何感到了些许好笑和趣味,“她怎么说的?” 木恒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什么配得上你的定是要贤惠持家的女子,但我只知道花你的钱。” 王乐施情不自禁地笑起,“她真是这么说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两人正在上坡,她在前方若无其事地走着, 他忽然停下脚步,笑着道:“那,要不要再去买些什么?” 木恒脚步微顿,回头看向他。 两人正在上坡,少年的眉眼在此时清晰无比,看着还是那般好看。 她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脸上出现了笑容,“那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王乐施微仰着头看着她,眉梢习惯性地淡淡扬起,唇角挂着笑,恰似风拂细柳的温柔。 木恒看了他好久,终是不自觉地也跟着微笑。 …… 等到两个人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便忽然听到了对面屋子里的吵闹声。 正在石廊上择菜的方弄晴见两人回来了,便激动地小步跑了过来。 木恒将手里的花生酥递给她。 小姑娘开心地跳了跳,一把抱住木恒,“姐姐,你真好!” 一旁的王乐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并不是她喜欢吃,看了她一眼。 木恒没有理会他的目光,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淡淡微笑。 “过几天城里有灯会,姐姐会和我一起去吗?”方弄晴抬头看向她,眼中好像有着期待,小声咕哝道:“若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娘就不会许我出去了……” “又不是上元节,城里怎么会有灯会?” 还不待木恒回答,王乐施便插话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过几天是京城里的贤王妃娘娘的生辰,王爷为了庆贺,不仅举办了灯会,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晚上灯船里还有宴席呢!”方弄晴看向他,微仰着下巴,神色有些得意,好像在跟他较真。 王乐施看着小姑娘这般模样,早已见怪不怪,笑了笑,半是调侃半是笃定地道:“这都多久了,他们两个原来还没和离吗?” 这样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就连木恒都是看了他一眼。 方弄晴闻言却已经开始气恼,“王哥哥你要是再说这些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王乐施悠悠然地走开。 方弄晴朝着他的方向哼了一声,转向木恒,轻轻晃着她的衣袖,“姐姐,你陪我去嘛……” 木恒微笑,“那就去吧。” “姐姐你真好!”小姑娘乐开了花,用力抱了抱她就往屋里跑去了。 见她离开后,王乐施转过身来,不知为何好像有些无奈,“灯会是情人去的,你们两个去凑什么热闹?” 木恒不知道他在酸什么,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乐施知道她指的是哪句话,不以为意道:“啊,那个啊,你可能没听说过,那个贤王妃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怎么不是普通人?” “就,这样那样,所以不是普通人。”他挑了挑眉,“但你怎么会关心这些事?” 木恒莫名感到有些好笑,继续问道:“你见过她?” 王乐施看着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依言回答道:“那年上元灯节看过一眼,也不算见过,只不过那时人家还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怎么,你想见见?” 木恒心想,当时我怎么没有见到你?“只是有些好奇。” 王乐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从屋子里出来的方弄晴,“话说起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她怎么这么喜欢你?” “因为我比较讨人喜欢。”木恒毫不谦虚地道,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想起二人初次见面时,她虽然永远都淡着一张脸,但却莫名让人如何讨厌不起来,于是对她的话深以为然。 轻挑了眉,他却说道:“但我初次见你时,却觉得你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呢。” 木恒说道:“那是因为你眼神不好。” “若是我眼神不好,那你眼神也不好。” “嗯?” “不然当时为何会不喜欢我?” “……”木恒已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第三十七章 人间的雪 几天后。 晚上的月还是那般明亮,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星光。 空气中透着一股雨后的冷意。 吃过晚饭后,木恒便在院子里的那张椅子上躺着,看着朦胧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色的天空散着一些看不清晰的云,被夜风静默吹拂着,偶尔自月前路过,将银光遮掩而去,又在不久后将其复原,明明暗暗,随着时间轮换,但即便在万物陷入沉静的黑时,星光也毫不显现,仿佛从未存在过,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今晚也没有星星啊…… 在之前的几个夜晚里,她一直都呆在无人的院子里,不是为了什么坚持以往的习惯,也不是出于惆怅或是其他的思绪,只是想要看星星。 她一直都在等那一抹星光的出现。 因为某个原因,她有些担心,所以有些着急。 但着急是没有用的,所以她的情绪愈发平静。 …… 人间下了一场大雪。 目光所及皆是苍白之色。 即便天地仿佛就要崩塌,山河即将泯灭归尘,浮仙岛的禁制却依旧未被破开。 但整个修行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都在因为那个女子残忍至极的手段而惊恐无措,无数的修行者与凡人四处逃窜躲藏,暗自祈祷着祸事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 两界的天空风暴不止,暗无天日般,恐怖到了极点。 停息不止的细风里仿佛传来人们哀嚎般的痛苦呓语,很多人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那个名为洛伊的女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人们经历了自远古那场两族厮杀后最心惊胆战而恐惧的日子,那个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大的女子在短短的时间里竟生生重伤了两界一大半的强大修行者!没有任何理由,更是毫无征兆! 盛天皇宫的各个强大供奉,包括蓁皇本人,还有除去灵山之外的三座山都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挫伤,木枝院院长为支撑护院大阵,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不久后便要道消身陨,不周山更是因为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劫难损失了诸多战力,吴谓坐镇山中,领着山中余下的长老和弟子维护大阵,以防再次突袭,即便强大如他,此时的心中也开始涌上了一丝恐惧。 他不惧生死,却还是担心着身边的人,而他的妹妹如今还在盛天里,性命垂危,生死不卜,但他是不周山的山主,即便平日里再如何懒散,到了这时便必须要出面,然后担起所有的一切,所以他不能下山,更不能打开山里的大阵。 他不知道那位无规则地伤人却又不杀人究竟是为何,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苦苦支撑下去。 即便伊洛便是灵山那名老祖宗的事实早已公之于众,即便毫发无损的灵山此时毫无动作,人们却已不敢更没有余力共同对其进行诘问或是喝令对方停止那般恐怖残忍的行径,因为世间向来强者为尊,也因为那个女子才是真正完完全全地疯了! 天的那边,寒山峰顶高耸如云。 雪在寺中的院子里缓缓飘着,青松的枝干托着些许积雪,在白色的世界里格外清晰明目。 寺里的香静静燃着,静谧无声。 住持正盘坐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慈祥的眉眼出尽是沉淀的平静。 一名长裙女子站在他的身旁,美丽而高贵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她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周身气息自然清灵到了极点,仿佛本便不该存在于尘世中。 住持睁开久闭的双眼,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平静道:“即便您杀光世间人,她也不会出现。” 伊洛的眼中出现一丝残酷的冷意,“但她迟早会出现,何况谁说我要杀光所有的人?” 住持沉默下来。 “你早就知道她就是她,却还是任由她胡作非为而不自知,当真是大不敬。” “万物轮回,凡事自有定数,既然发生了数万年前的事,那么人间一趟便该是必须要走的路,即便她是她。”住持神色依旧平静,甚至有些虔诚。 伊洛冷笑一声,“尔等不过蝼蚁,有何资格在我的面前谈论命数?真是可笑至极。” 住持不再说话。 “感情是人类最大的弱点,想来你们对曾是人类的她应该还算重要。”伊洛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他的天灵盖上,轻轻下按,“我不会杀你,但想来这般忠诚的你到时应该也不想要活下去。” 住持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伊洛冷漠的话音继续响起,带着极度的恨意。 “我不会杀任何一个人,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 轮回幻境里。 清晨时分,木恒带着方弄晴准备出门。 “姐姐,怎么了?”方弄晴见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禁问道。 木恒回看她,“没事。” 前些天下了很大的雨,刘婶的家里屋顶不知何时开始漏水,方叔又忙着地里的活抽不开身,便喊了王乐施帮忙修补屋顶。 临行前,他把伞拿给木恒,然后把钱袋放到她手里,叮嘱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有些苦恼地说了一句,“要不,就不去了吧?” 方弄晴在一旁等了好久,待听到这话难免生了恼意,“姐姐你不要理他!” 木恒哑然失笑,看着王乐施道:“总不会出事。” “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 王乐施无言以对,只得看着两个人走到门口朝他挥手,欲言又止。 要从小镇去到城里,需要坐车,刘婶担心两人安全,便托了正巧也要进城的赵伯母照看一下。 除去他们三人,简易的马车上还有着其他的一些姑娘。 驾车的是街角那位卖酥饼的老伯,此时正和赵伯母说着话,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明明年逾半百,但却仍旧给人一种正值壮年的感觉,好似从不曾衰老。 木恒抬头看了他一眼。 第三十八章 不问留因 赵伯母与老伯说完话后,又开始和车上的其他姑娘唠起嗑来,拉扯着些家长里短。 之前木恒在酒铺里曾见过的那位徐姑娘也在其中,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顾不上与好友聊天,注意力一直都在木恒身上,而当她终于准备好开口之时,老伯却已先和对方聊了起来。 “今儿个天气好啊!” 此时天朗气清,周遭风光静美,自然是极好的,但这既是不言而喻的事实,自然无需如何回应,故而木恒没有说话。 老伯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在感慨,又说道:“只是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说起来,我也已经好久没有出去了。” “虽然我看不到,但应该不会好。”木恒看向他说道。 老伯又笑,“为何?” 木恒问道:“那你又是为何?” 老伯沉默了片刻,“留恋故土?” 木恒说道:“这里不是故土。” “……是啊,这里不是。”老伯的语气出现了些许追怀和温柔,“许是执念作祟罢,我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这里是哪里? 木恒知道话中的这里指的不是小镇,而早在她第一眼见到对方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修行者愿意永远停留在幻境中,但想来自有其原因,她没有什么兴趣探究,只是觉得有些新奇。 “起初见到你时,我并未发觉不对,只是后来看到你与王家那小子在一起时,才有所恍然,毕竟能让他那般悉心爱护的女子,定然不会是普通人。”老伯摸着胡子,笑呵呵地继续说道:“他所说性子浪了些,但确乎是个实诚单纯的小伙,何况无论怎么看,他待你都不可不谓之情深意重,可得好好珍惜啊!” 这些话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在劝说着一名无情女子珍惜眼前,莫要辜负了难得的姻缘,但问题是他为何认为她没有珍惜? 木恒知道自己前几日与他说的那句话让他生出了这样那样的联想,并不打算解释,转而看向远处的山野,平静沉默。 马车行驶得并不快,迎面吹来的阵阵清风在衣袖间缭绕辗转,她额间碎发随之飘扬,美极如画。 自来到这里之后,她便已习惯了每每出门便要戴上斗笠,但偶尔也会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此时,所以她换了面纱戴上。如此这般在外人面前便要遮去容颜的举动在他人看来或许有些骚包,但她真的不是自恋,比起无时无刻不戴着面纱,她这张脸实在是要招摇得多。 “还要多久?” “就快了,镇上离得也不算远。”老伯笑着说道:“话说那小子怎么不陪你来?依照他的性子,本该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要跟你在一起才是。” 木恒看了他一眼。 “那小子的心思很好猜的,虽说长得是招人了一些,但实际上他可是纯情得很。”老伯似是知道她的疑惑,大笑一声。 木恒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受,说道:“他有事,暂时不能跟来。” “那倒不碍事,只要赶在夜前来也是合适的。” “为何?” “因为夜里的景色总是极美的啊!” (明天不太得空啊,怎么办,,,) 第三十九章 纵有千种风情 来到京城时已是临近正午,木恒将放在一旁的斗笠戴上,拿着伞下车。 此时天气晴朗,阳光还不算如何强烈,若要撑伞遮挡勉强还算说得过去,只是既然都戴了斗笠,还把伞带来做什么? “你这伞似乎没有多大用处,不用送给老头子我挡挡太阳?”老伯自觉一路以来与她熟稔起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纸伞,笑呵呵地道,而后又怕她不同意,便又道:“若是你把伞给了我,铺子里的点心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点心与纸伞孰轻孰重,想必他的心中早有答案,不然也不会提出这样的交换请求。 木恒说道:“你用不上。” 老伯知道她的意思。 既然不打算出去,那么自然用不上。 他笑着道:“话虽如此,但这样一件不错的宝物,即便用不上,放着摆设也是好的。” 木恒不想再理会他,“你该去放车了。” 老伯不再说笑,爽朗一笑,驾着车往另一边去了。 “姐姐,你和安爷爷很熟吗?”方弄晴看了一眼老伯的背影,疑惑道:“虽然安爷爷待人和善,也经常笑,但我还没有见过他这么开心的样子呢。” 木恒说道:“可能是因为好不容易遇到了个可以说话的人罢。” “这样啊…那姐姐你刚才和安爷爷都聊了什么呀?”小姑娘先前与同车的少女们聊着京城里的轶闻趣事,也没太注意。 木恒拿着伞往街对面走去,“没什么,走吧。” 方弄晴与其他几位少女们说了一声,便跟了上去挽过她的手。 “姑娘请留步!” 一道娇怯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是那位徐姑娘。 木恒停下脚步,偏过头来,斗笠下的轻纱在吹来的风中泛起一瞬淡淡的波纹,之后便没有动静,“有事吗?” 徐姑娘愣了愣,一时没能说出什么。 她虽然无法看清她的神情,却不知为何能够想象到轻纱下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或许也似那日般平静淡然,没有不耐,没有什么情绪,那句“有事吗?”就像寻常至极的问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但这样的对待看上去似乎有些冷淡疏离,她知道那与无视无关,她可能真的只是并未将自己放在心上吧。 想着前些日子里在街上看到两人时的场景,想着少年面对着她时总是那样温柔细腻却又有些小心的模样,她不禁感到一些自卑,“可以……和姑娘单独说说话吗?” 木恒看着她沉默。 少女微微低头,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但为什么,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 来到街巷中不起眼的角落,木恒静静地听着她说了许多,也见到了少女脸上的眼泪。 她不清楚爱而不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也曾亲眼见过许多,其中不乏有人生出痛苦悲恨至极的情绪,较眼前少女的哀伤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彼时从未如何在意,此时却极罕见地生出一丝极淡而难以名状的感受。 或许是因为正向她哭诉的少女喜欢的人对于她来说很特殊,又或许是因为她心里那个无法言说的想法,此时的她感到了一丝疲惫。 她忽然好想见到他。 第四十章 所以就去吧 西江岸旁长着一排茂盛的柳树。 柳枝依依,没有什么新意。 徐姑娘被同行的那些少女们接走后,木恒在那里站了好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步离开。 比起以往,今日的京城热闹了不少。 她拿着伞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经过,来到那家极出名的糕点店——采芝斋门前,走了进去。 “姐姐,你可算来了!”方弄晴一直都在等她,见人来了便小跑过去。 “嗯。”木恒知道她喜欢糕点,先前便让她先来到这里等自己,正欲问她要买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道声音。 “总算是到了。” 声音清脆娇软,想来是个小姑娘。 木恒颇感熟悉,回过头去。 店们前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自马车上走下一名少女,衣饰不凡,应该是京城里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此时的她脸上带着欢喜的笑意,迫不及待地走入店内。 “老板,我先前要的点心都做好了吗?” 柜台前的那福态中年人赶忙行礼,笑得恭敬,“三小姐要的东西,小人自然不敢怠慢,早就已经装好,就等您派人来拿了,只是不知您今儿个怎么亲自来了?” 来的人自然便是李衣琼,“大姐姐的生辰宴,我自然是要帮着做点什么。” 说着话,便命随行的下人们帮着店内伙计一同将装好的糕点搬到外处那辆用作托运的马车上,而后便开始好奇地看向柜台下摆放的各式糕点。 “小店里刚好出了新品——桃花饼,乃是特意着人上山摘的新鲜桃花,味道独特,此时刚巧做好了第一批,若是三小姐不嫌弃,可尽数拿去,权当是对三小姐的谢礼。”那老板想要讨好,笑着说道。 “真的吗?”李衣琼显然是有些激动,忙叫他把做好的桃花饼端出来,而后又忽地想起了什么,回身朝门外喊道:“风大哥,你也过来尝尝。” 门外站着的一名黑衣青年,略为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听到这话也只是行了一礼,“多谢三小姐垂念,属下还是不过去了。” 李衣琼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于是走过去匆匆把他拉了进来。 “风大哥这般回避于我,真当我是吃人的么?” 店内并不宽阔,加上进进出出的搬运糕点的人,便显得有些拥挤,而李衣琼似乎在气头上,也不管不顾地硬是要拉着风影向柜台走去,如此一来,自然极容易地会产生一些磕碰。 但还未等两人走近,木恒便迅速将一旁的方弄晴拉近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接下来自然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风影被李衣琼强行拽着,虽然以他的武功可以强行挣开,但他自然不能那么做,于是便任由着她拉着走入店内,自己则留心着拥挤的四周,接着便看到了前面站着的两个人,正想要提醒李衣琼一番,便见到那两人似有所预感地往后退去,不免看了那带着斗笠的女子一眼。 木恒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却是看向李衣琼,想起当初在武场那一幕,发现过了这么久了,小姑娘还是像以往那般冒失啊。 正要回头却又恰好撞到风影再次投来的视线,动作停留了一瞬,待完全想起对方是谁后,她平静地转头。 两人隔着面纱相对的视线就此错开,风影沉默地看了看她,将注意力收回,像是无事发生般看向柜台上刚摆出的桃花饼。 金黄的面饼里参了些许嫩红,色泽极美,冒着刚出炉的腾腾热气,散发出的淡淡桃花香渗入空气中,闻起来很是清甜。 在一旁站了许久的方弄晴看着有些馋了,不禁上前问道:“老板,这桃花饼还有卖吗?” “这……若是要等下一批出炉的话,还要再过一段时间。”老板想了想又说道:“但若是客人想要,大可向三小姐询问一番。” 方弄晴有些羞怯,又想着对方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份金贵,听到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木恒见状正要说些什么,却又忽地听李衣琼大方地道:“你也想吃吗?那就送你一盒吧。” “啊……这样吗?谢谢,谢谢你!”方弄晴怔了怔,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向李衣琼鞠了鞠躬表示感谢。 “不客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李衣琼见她与自己一般年纪,长相眉清目秀,面貌喜人,不禁生出了好感,转身让老板装了盒桃花酥送给她,见马车上的东西也装得差不多了,也便打算离开,但就在要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时,她忽然灵机一动,回过头来,像是想到什么不错的主意般来到方弄晴面前,“我是国公府的三小姐,今夜有我大姐姐的生辰宴,不如你也同我一起?我一人呆在船上,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 方弄晴闻言颇感受宠若惊,一时未能反应,下意识想起在镇子里听说的那些有关于国公府嫡大小姐,也就是贤王妃的传闻,愣了半晌,“我,我……” 她回头看向木恒。 “啊,对了,你也可以带着你姐姐一起来。”李衣琼以为两人是姐妹,笑着说道。 方弄晴期待着看着木恒。 木恒知道她心里一直都有着好奇和向往,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母亲不会希望你太晚回家。” 方弄晴失落下来。 木恒又说道:“但我保证你会安全回去的,所以就去吧。” 第四十一章 围绕糖人展开的话题 见两人同意了,李衣琼不禁喜上眉梢,于是便提出要带两人在京城到处逛逛。 难得遇见个与之有缘的贵人,方弄晴自然激动地欣然应允。 李衣琼遣了马车和一众下人们,便挽起方弄晴的手往街的那边走去。 风影此行本便是为了看护李衣琼,自然也要跟着,于是便与木恒一同跟在两个小姑娘的身后,比起前面二人的有说有笑,这边倒是有些清冷寡淡。 两人没有什么交谈,却又显得很是和谐。 李衣琼带着方弄晴到路边卖糖人的摊子,挑了四个精巧好看的糖人,分别拿给了余下三人,而后看到了其他有趣的玩意,又匆匆跑了过去。 风影看着手中的糖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木恒,目光所及只是一帘轻纱,在吹拂而来的热风中飘啊飘,窥不见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 此时的阳光有些热烈,空气很闷,她戴着斗笠的模样便不自觉地让人疑惑。 “姑娘……不热吗?” “是有一点热。” 木恒将斗笠摘下,拿在身后,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粘连了一旁的碎发。 风影看着她的眉眼微微愣神。 手里的糖人闷得开始融化起来,木恒沉默了一瞬,遂走到不远处与一名孩童不知说了什么后将糖人给了他。 回来的时候见风影正看着她,“怎么了?” “……就这么送人了?” “不可以送?” 风影闻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毕竟是一番好意。” 木恒说道:“只要她不知道,那便不会有什么影响。” 风影思考良久,终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要她不知道,便不算辜负好意,虽说难以理解,但却莫名让人无话可说。 “但如今被我知道了。” “你会告诉她?” “不会。”先不说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本便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李衣琼已带着方弄晴去到了远处,正朝着他们招手,示意两人快些跟上来。 风影看着手中的糖人若有所思,正欲转向木恒却发现她已向前走去,只好暂且跟上。 “这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既然吃可,不吃也可,何不选择更简单的方式呢?” 风影看了她一眼,难得多话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不知不觉中,他的称呼都从姑娘变成了你。 木恒说道:“我并没有让你听我的。” 她只是在提供一个建议,而若是王乐施在这里,怕是会嫌弃二人居然能在如何处置糖人这样一件让人无语的事里谈论了这么久,更会颇感莫名其妙地向木恒问上一句,你怎么这么喜欢教训人啊? 这里的教训自然不是责备,木恒想着这些,发觉自己下意识地“说教”他人的毛病确实是个问题,于是开始思考要不要改改。 风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沉默间很快便把糖人吃了。 李衣琼二人来到的是一间布庄,街的对面有家酒馆。 木恒往那处看去。 两个地方离得不算远,她也便能看清一二。 比起其他酒馆,那里倒是安静不少,虽偶尔有些许吵闹声传出,但也说不上嘈杂,用烟火气形容倒是贴切得很。 里面坐着喝酒的人不多,她看着看着,不经意间便发现了一个模样熟悉的人。 他怎么在那? 第四十二章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老伯先前将马车搁在了京城好友那,而后便寻了处僻静的酒馆准备小坐一会,叫了几坛烈酒放在桌上,正欲多喝几碗时忽然注意到店外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没有环顾四周,亦没有到柜台里要酒,而是径直走了过来。 他笑着道:“你不是还要看孩子,怎么有空来这里?” 木恒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过桌子上的酒坛,揭盖后闻了闻,“有其他的人看着。” 喝酒之时总是容易让人回忆起什么。 老伯往店外看了一眼,沧桑的脸上渐渐现出复杂的神情,“……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毕竟最后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对人太好的话,会让人舍不得。” 木恒看了他一眼,“总不能太冷漠。” 虽说她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到头来却好似没有什么用,“那样就需要刻意,刻意会比较累。” 老伯对此不置可否,沉默着又喝了口酒,“但若是随意的话,岂不是容易将真情付了进去?……等到离开的时候难免会有不舍。” 木恒看着他心想,原来你就是那个不舍的人。 自觉真实的虚幻,和明知是虚幻的真实,这两样人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幻境送不走不愿离开的人,所以他一直都还留在这里,守着自己眷恋的地方,回忆着自己思念的人。 心的归宿吗?很美好的样子。 只可惜……她不信这个。 “只是这个世界本就是假的,你所付出的那些喜爱厌恶的感情又能有多少是真的呢?”老伯平静地看着碗里的酒,眼中添了许多感慨和遗憾,像是自嘲,又像是寻常的反问。 盛在碗里的酒浑浊而清澈,折射着极难察觉的光泽,有些虚幻。 “哎呀哎呀,年纪大了,酒喝多了就容易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他的笑容慢慢变得不正经起来,朝着木恒随意道:“不过你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不会懂,老头子我索性就不说了。” 他继续沉默着喝酒,好像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以前的伤心事,眼里没有什么神采。 只是他先前的话里,到底在伤愁什么? 因为自己所处的世界与所遇的人都是虚假的,所以开始怀疑自己先前所付出的感情是否发自真心? 木恒不曾有过类似的烦恼,此时也没说什么。 很多年前,她曾与越山青说过,存在于幻境中的,都是真实的世界。 之所以真实,是因为那些世界里规则明晰,逻辑分明,在不同的时空里发展出了完整的故事。 既真实又虚假,这便是处于矛盾一端的幻境世界。 无论是否进入过轮回幻境,人们心中皆是认为幻境世界存在的一切都是虚幻,只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说得清呢?谁又有资格说清呢? “修道之人讲究顺心意,既然如何,眼前所见,我认为它是真实,那么它便只能是真实。” 老伯看了她好一会儿,旋即笑了起来,心想,这果然是小年轻才会说出来的话呢。所思即是真实,哪有那么简单呀?修行与活着明明都是都很复杂的啊…… 想着这些,他不禁再次感到好笑起来,心想,听上去虽然有些幼稚,却难得地有趣,于是摸着胡子和缓地道:“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木恒心想,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老伯见她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明净的双眼里依旧不见什么波澜,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十分有趣,又想起王乐施冒失而沉敛的性子,不禁愈感两人着实般配得紧,“虽说一时看不出你来自哪门哪派,但我却知道那小子该是不周山的人,我派虽与浩然剑宗不太对头,但那小子还算不错,我还是很欣赏他的。” 木恒看着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若是我没看错,想来你也修行剑道,老头子我正好算是精于此道,需不需要我指点一下?”几大碗酒下肚,嗑也唠了起来,老伯两边的脸变得有些红润,忽地灵光一闪,笑着提议道。 木恒确定那是即便是吴谓都不敢在她面前说的话,点了点头说道:“那就麻烦了。” 第四十三章 关于般配这件事 老伯对门下多出一名弟子倒是毫不介意,亦似真有教授之意,遂拎了坛酒,向酒馆外大步走去,豪迈说道:“那就随我来。” 两人来到西江岸旁的一棵巨大的柳树下,绿荫遮挡,清风吹拂,倒是凉爽了不少。 老伯在路上随意拾了杈树枝,颇为满意地在手中比划了两下,然后在细草丛上站得笔挺,更摆了个有模有样的姿势,朝着不远处的木恒说道:“丫头,看好了!” 木恒淡淡点头,“嗯。” 随着树枝在空中划过,老伯也动了起来,像是在握着剑般,缓慢地使出一招又一式,看着像是练武之人普通的练功之法,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但木恒自然能看出其中玄妙的不同。 他果然是绝情宗的人。 她想起了多年前还呆在绝情宗时,所听到的一些传闻。 老伯还在继续,口中还跟着在念叨着一些什么,神情很是认真专注,还带着一丝骄傲的追怀。 李衣琼几人先前等不到人,索性就找了过来,看着老伯拿着一棵树枝不知在做些什么,心中微异。 “这是,在干嘛?” 一旁的风影倒不似两人那般惊讶,一言不发地看着老伯,若有所思。 “老人家身体不好,需要活动活动。”木恒坐了下来,说道。 不知过了多久,老伯停下动作,没有理会来到的几人,走到木恒面前,手握树枝背于身后,尽显长辈之姿,“可是看懂了?” 木恒摇了摇头,说道:“我虽习剑,却也不懂你方才所使的剑术。” 老伯笑了笑,示意她无需介怀,“你若是想学,日后我自可教授一番。” “不必了。” “为何? 木恒想了想,认真说道:“我很懒的。” 老伯以为她真的是没有见过世面,不仅认不出他先前所使用的招式,在修行方面更是没有什么勤勉之心,想着自己以往也算指导过王乐施的剑法,听到这话生出一些惋惜,摇了摇头感叹道:“那小子可要比你专心认真多了,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们是怎么遇上的。” 如此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木恒明白过来,他待王乐施怕是极好的,而她也知道他其实想问的是,他们二人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不,准确的说是,小施到底为什么会看上自己? 她这才反应过来,老伯因为先前的回答而对自己感到很不满意,心想,你先前不还是挺满意的吗?再说了,我为什么需要你满意? 有些生气呢…… “因为我长得很好看,所以一见钟情不行吗?” 这句话说得也不算错,毕竟当年初次见面时,王乐施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她露在面纱外的眉目清晰而纯粹,美似辗转逝去的春秋,开阔明朗,老伯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自然不相信王乐施会简单地以貌取人,只是又难以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气质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光幼稚还如此懒怠,这样的心性又这么般配? 木恒注意到他怀疑的眼神,发觉被人管闲事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说道:“看不看得上是他的事,你自己去问不就好了?” 第四十四章 君子攸宁 几人来到了京城里最出名的酒楼,说是木恒请客,但先前提出要大家同行吃饭的李衣琼自然不会同意,将这里声名远扬的各种菜品向几人介绍一番后,便吩咐小二将酒楼里所有的菜都端上来,愣是拉着风影坐了下来。 这边方弄晴正劝她不用上那么多菜,那边老伯和坐在对面的木恒已经准备喝起酒来,但正当木恒倒酒时,却忽然被一旁的方弄晴拦了下来,“王哥哥嘱咐过不能让姐姐在外面喝酒!” 木恒看了一眼老伯,只见对方一脸故作艳羡的模样,问道:“为什么?” 方弄晴解释道:“因为姐姐容易喝醉。” 此时李衣琼两人都是看了过来,木恒对此毫无所觉,说道:“他骗人的,而且我就喝一点。” 方弄晴愣了愣,似开始犹豫起来,却又在看到木恒端起酒杯的那一刻忽地想到了什么,拦住她道:“不可以!王哥哥说了,姐姐肯定会这么说,让我不要信,而且姐姐你先前在院子里喝酒的时候,明明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木恒看了一眼桌上的酒,遂靠在椅子上望向窗外,不再说什么。 老伯乐呵呵地笑。 方弄晴见她总算是不喝了,也松了口气,正准备向李衣琼解释什么,却见她一直都看着木恒,像是见到了什么人一般,便轻唤了她一声。 “啊啊,怎么了?”李衣琼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道:“说起来也是巧了,这位姐姐和我家大姐姐很像呢,从前的她也喜欢饮酒,但总是几杯就醉,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喝,而且寻常时候也不太爱说话,只是现在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木恒看向她,“有什么不一样?” “倒也不是什么性情大变,只是和王爷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当然这是我们都希望着的事,只不过大姐姐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变得少了……”李衣琼见几人都在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也以为他们是误会了什么,连忙澄清。 木恒注意到她说的是我们,于是问道:“你二姐姐怎么样了?” 闻言,李衣琼刚想要问她为何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但转念一想,发现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但如此说来,关于姐姐的那件事怕也传扬开了吧…… 神情变得难过起来,她说道:“姐姐,姐姐她一直都过得不好。” 木恒见小姑娘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看了风影一眼,但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她想了想,遂向李衣琼说道:“若是有人找她玩,她会不会开心一些?” 她知道小姑娘想要有人陪她,故而这话其实只是哄她开心,她当然不会真的要管李温月那档子事。 “真的吗?”李衣琼看了看二人,见方弄晴也跟着点头,想到家里有人来做客不禁欢喜起来,“太,太好了!” 菜逐渐上齐了,但几人在吃的时候,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木恒那边,甚至会就连嘴里的菜都忘了嚼。 老伯摸了摸胡子感慨道:“人不怎么样,这张脸长得倒是真的好看。” 一旁的方弄晴虽说平素见惯了这样那样的情景,但每每转头看到那张脸心中依旧惊艳无言,迟疑着道:“姐姐,要不还是把面纱戴上吧……?” 木恒此时恰好喝了几口汤,闻言看了她一眼,依言将面纱戴上,依旧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方弄晴知她已吃好了,遂将先前装好的桃花饼搁在桌上,“姐姐,你若是饿了就拿些来吃。” “嗯。” 这里是京城里极出名的酒楼,来的人自然大多是些富贵官宦人家的小姐少爷们,包间里都有人了,几人也便选了外边靠窗的桌子坐下,而后便自然而然地听到了周围其他食客嘈杂的议论声。 “你们听说了吗?前些天圣上在朝堂上亲口允了顾府长子与其侧室和离的请求!” “原来真有这等事?我先前还以为那不过是不可信的传闻!” “你还别说,当年可是贤王爷请旨赐的婚,但当时顾大公子请旨时,王爷可是赞成得很呐!” “只是既然如此,那李二小姐岂非……” “只能说她那是咎由自取,谁让她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事?若不是我从他人口中有所得知,还一直以为她是位温婉贤淑的好女子呢!” “此话说得在理!” “……” 自旁桌传来的声音喋喋不休,风影注意到李衣琼的神色变得不对劲起来,正欲起身,便忽地听到不远处的一处包间的开门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一身墨白轻衫,俊朗的脸上笑容得体,手拿折扇,俨然一个才气佼佼的翩翩公子模样。 只见其走到先前议论的那张桌子旁,待到那几人回头神色微愕地看向他时,微微一笑道:“在下的家事自会处理好,就不劳几位费心了!” 那几人自然认出了他是谁,闻言神色微微慌张,连忙道歉,“是我等多事了,还望顾大公子切莫怪罪。” 出现的人自然便是顾攸宁,他向几人微微点头后,便来到李衣琼所在的桌子走去,看了风影一眼后向李衣琼轻声道:“不知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衣琼即便知晓一些内情,但如今却也是恨极了他,哪里会理会他的邀请,低头抹了抹眼角冷冷道:“我们李家的女子哪能入得了顾大公子的眼?还是不要有过多不必要的来往才是。” 顾攸宁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地被风影拦住,“还请公子自重!” 看着眼前面容冷峻的青年男子,顾攸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那不知我可否坐下与诸位一起?” “你不要!” “坐。” 得寸进尺四字尚未说出口,风影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道声音,他回过头去。 顾攸宁望了过去。 “姐姐!”方弄晴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慌张地拉了拉身旁的衣角。 老伯喝着酒,好整以暇地坐着,似笑非笑,像是一名看戏的旁观者。 (昨天家里出了点事。。。) 第四十五章 没有什么缘由 顾攸宁在余下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气氛开始变得尴尬起来。 在座的几人都看着木恒的方向,想要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方弄晴小声提醒她道:“姐姐你怎么叫那个人坐下了?” 木恒看向她,好像在问,有哪里不对吗? 方弄晴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倒是老伯好心地说了一句,“这当然是因为几个人关系不太好啊。” 木恒点了点头,转向顾攸宁问道:“为什么关系不好?” “因为我与三小姐的二姐姐关系不是很好。”顾攸宁倒不是太在意此事,更没有什么避讳,笑着如是说道。 木恒没有再问为什么不好,沉默着好像在思索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不知情的人在此前会以为她与顾攸宁有所相识,但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只是她先前所举又是为何? “你想说什么?” 几个人想问却又不想问的问题就这样被老伯问了出来。 他看着木恒,意趣盎然,心想,看戏倒是挺有意思的,只是自己都不小心置身其中的话,就没有那么有意思了。 木恒说道:“热闹一点不是挺好的吗?” 一旁的方弄晴听到这话,心中微异,心想,姐姐你不是最不喜欢热闹吗? “坐下聊天可要比动手打架要简单,也容易得多。” 这话说得奇怪,但若仔细想去也并非不能想通,而如果王乐施在这里,只怕是会挑眉说上一句,你以前可不是那么做的。 顾攸宁明白话中之意,笑笑不语。 风影脸色微沉,“你觉得我们会打起来?” “嗯。”木恒看向他,继续道:“只是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话音刚落,几人纷纷向风影看去。 因为本身有着极高强的武功,又作为贤王最看重的左膀右臂被看重着,训练有素,青年平日里都是少言寡语,眼中更是不会透露半分情绪,但此时的神色却好像有些说不出的愤怒。 即便只是一点,也还是存在着。 他好像生气了,但是为什么? 李衣琼很是惊讶,说不出话来。 顾攸宁看了木恒一眼。 木恒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淡得像是新雨过后的未明山色,即便问出了那样的问题,却好像并不挂心。 如画的眉眼美得很是淡漠。 顾攸宁怔了怔。 风影没有说什么,转身平静向李衣琼告了说辞后便向酒楼外走去。 几人不知其所以然。 虽说先前木恒让顾攸宁坐下,但此后却并没有发生什么言语争执,顾攸宁更是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其中如何看都没有风影会负气离开的理由,何况他本便是个不言勾笑的人。 “这是……怎么了?” “这些事都是因你而起,还不快去给人家道歉?”老伯看向木恒,颇有兴致地笑道。 木恒说道:“我并没有让他离开。” 老伯指向顾攸宁,“可你让他坐了下来。” 这些问答听起来有些奇怪,就因为同意了一人同桌,所以就要去向另一个人道歉?但即便如此,却也不是那么难懂,毕竟氛围这种东西,很是微妙。 同样的行为在不同的时候,会有着不一样的评价,是对是错,也只是在他人看来。 木恒知道这些,说道:“我没有考虑到这些。” 老伯笑道:“是没有考虑到,还是没有去考虑?” 木恒看着他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我不在乎这些。” 她自然不会关心风影二人之间的矛盾与争执,但若二人真的打了起来,那样会很麻烦,她需要保证方弄晴的安全,而至于其他的人,她看都不会看一眼,包括老伯和李衣琼。 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这样是不是很过分?”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老伯不再说什么。 顾攸宁再次看了木恒一眼。 方弄晴拉着木恒的衣袖,有些不安。 李衣琼尚未回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发觉场间气氛有些低落,本便是乐观活泼的性子,她还来不及细想,便笑着说道:“风大哥可能只是想出去透透气,现在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先去我家里?” 方弄晴惊喜地抬头,“真的可以吗?” “当然啊!” 第四十六章 那是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 看着马车驶远,木恒转身走去。 此时尚是午后,天气依旧有些炎热,她打了伞拿着斗笠走在街上,想要去买点酒喝。 待走到一处不起眼的街角,她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不知因何而留靠在墙边的男子问道:“有什么事吗?” 顾攸宁转过身来看向她,唇角带着一些礼貌的笑意,“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木恒说道:“先前在酒楼里见过。” 顾攸宁忍不住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酒,示意她随自己来,“我与风影虽说都是习武之人,但即便再如何看不对眼,也不会不分场合地动手,故而在下很是不解,姑娘到底是如何看出我二人有动手之意的?” 木恒说道:“我猜的。” 顾攸宁又问道:“怎么猜的?” 二人来到西江岸边的柳树下,此时的阳光被云层遮了些,吹来的风里难得多了一抹凉爽,江面兴起涟漪,细柳被轻拂而起,婀娜惬意。 面纱飘了飘,木恒说道:“先前的你看上去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样子。” 顾攸宁在草地上坐下,将手里的酒坛放到一旁,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木恒来到不远处的树荫下坐下。 “你很讨厌我?”顾攸宁注意到她有些故意的举动,不禁失笑道。 木恒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顾攸宁笑道:“虽然着传出去不太好,但我倒是无碍。” 木恒没有理他。 “不知姑娘有没听说过,有些人会在一夕间就变了性情,莫名其妙地,没有来由。”顾攸宁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天空说道。 木恒说道:“或许那之后的才是那人原本的性情。” “……有理。” 江风拂了柳条,也吹起俊朗青年的发,原本自如不羁的神色里,却在此时多了一抹深静,像是看过了岁月,也经历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般潇洒随性,而是开始考虑起了许多,比如世故,比如责任,于是变得无可奈何,然后将就。 这让木恒有些不太喜欢。 好像总有些人生在了不适合他的时代。 “你在想什么?”她问道。 顾攸宁看向她,有些恍然,旋即微笑,“啊,没什么。” 木恒说道:“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那样很难看。” 顾攸宁怔了怔,敛了笑意,看着她沉默了许久,问道:“那么请问你到底是谁呢?”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风影对谁露出过那样的眼神。” 木恒平静地看着他,“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顾攸宁微笑,“那是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 木恒没有说话。 “在下家中有个从下痴呆的妹妹,但令人奇怪的是,三年前的某日,她的痴呆症结忽然得解,但在那之后,她行事就变得张扬冷淡了许多,更经常说些奇怪的话。我也曾明里暗里问过她其中原因,但她屡屡闭口不谈,左右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也便不再过多询问。一直到两年前……”顾攸宁意味深长地微笑,转了话题问道:“不知姑娘是否听说过穿越一词?” 第四十七章 果子 “两年前的春狩,贤王妃被发现晕倒在了山外的林子里,虽然没有分毫损伤,但之后却再也回想不起事情的经过。其中让我在意的是,她虽还记得过往之事,但在面对他人时的态度却有了一些细微的不同。”顾攸宁继续道,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是要看出些什么,只是直到最后,他还是无法看透她的思绪。 木恒说道:“不同并不能代表什么。” “确实如此。”顾攸宁像是确认了什么,好整以暇地笑着,继续道:“只是后来与舍妹的交谈中,我无意间得知了一些荒诞至极却真实存在的事实。” 木恒问道:“那就是你所说的穿越?” “是的。”他看着她微笑,似乎有着喜悦,“你的话语,口吻,作风行事,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更不像这里的人,倒是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是的。”带着感慨,顾攸宁继续说道:“因为如今我与她,倒是没有什么交集了。” 木恒说道:“所以你以为我其实就是你的那位故人?” 顾攸宁笑着道:“难道不是吗?” “那样太荒谬。” “可却是事实的,不是吗?” 木恒说道:“但有些事实即便知晓了却并没有什么意义。” 顾攸宁说道:“但久别重逢总是好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 “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不是因为你。” 话音落入空气中,清而可闻。 斜阳慢落,不远处的石桥上挂着的灯笼被人点亮,街道渐渐变得热闹起来,精心打扮后的人们从家中出来,像是过节一般,脸上满是笑容。 江面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在草地上清清楚楚地拂过,像是翻涌出了一浪绿波。 柳枝迎风而起。 顾攸宁看着树下的她,莫名感觉很远,仿佛置身于梦境中,一朝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这样啊……” 起初对她,他只是带有一丝好奇,只是在之后的对话中,好奇慢慢变成了期待,而后形成肯定,最后却还是无法避免失望。 是啊,她还是她,没有什么改变。 他想起两年前的那天夜晚,景色也是这般寥落,让人开心不起来,“你果然还是你……但,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木恒说道:“我的名字太长,已经想不起来了。” 顾攸宁有些难过,于是无言。 天色渐晚。 …… 顾攸宁走了。 留下了那一小坛酒。 木恒看着被云遮住的月色,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夜晚很美,柳树下的景象也很美。 那坛酒已经见底。 远处的江面传来袅袅笙歌,丝丝缕缕,和着清风飘来。 石桥上是行走的人流,石桥下是被点燃的一盏盏河灯,铺在江面上,像极了漫天繁星。 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挂满红布条的古树。 朦胧灯火下,一个人影穿过拥挤的街道,急切地向西江岸边冲去。 待来到石桥下,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树下的两个人影,默然无言。 风影知道其中一个人是她,而另一个人,他不认识。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他想起白天酒楼里与那个小姑娘说的话。 明明距离不远,他却感到这之间仿佛隔了天堑一般,明明他可以过去向她问个清楚,但此时却再也无法迈开步伐。 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许多,无法言说。 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转身离开。 …… 万家灯火,迷蒙绚烂。 木恒缓缓睁开双眼,“你怎么找到我的?” “不是你让我来江边找的吗?”王乐施看了一眼旁边的酒坛,无奈地轻声责怪道:“怎么喝了这么多……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说着话,他正准备将她抱起,却被她推开,“你走开。” 王乐施一阵疑惑,心想,这是耍酒疯?本想嫌弃地说些责怪的话,但看着她的模样,语气又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在她面前蹲下轻捏着她的脸,像极了很多年前在元江岸边的那一夜般。 “别闹啦,回家了。” 木恒靠在树下,认真地看着他,“小施啊……” “嗯?” 她伸手抚摸上他的脸,沿着脖子缓慢伸到颈后,微微仰着头渐渐靠近。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这样被她贴上了唇。 他轻眯了眼,托起她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木恒轻轻挣开他,扶着树干慢慢地站了起来。 王乐施怅然若失,看向她的眼中似有抱怨。 木恒没有管他,看了一眼月色初透的天空,继而转向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河灯。 耀眼朦胧,犹如山野中的萤火一般。 “很像星星呢……”她心里这样想着。 视线依旧模糊,头很沉,她感到有些晕,一下没站稳又跌倒在他怀里,于是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闭上了眼,“难受……” 王乐施又气又无奈,“这又不是在外面,谁让你喝那么多?” 怀里的她没有回应。 “要不要先睡会?” “不要。” 他不再问什么,抬手将她的发挽到耳后,忽地注意到她耳垂上那精致的耳饰,伸指摸了摸,问道:“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 木恒轻声回答道:“那个是果子。” 王乐施沉默片刻,忽然联想到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神木果?” “嗯……金色的是果子,白色的是叶子。”她说道。 王乐施一时无言,“这……那为什么只有一只?” 木恒似是恢复了一丝清醒,说道:“因为另一只被人拿走了。” “被谁,拿走了?” 她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再问。 天上洒下的月光黯淡了些,远处的街道愈发明亮起来。 第四十八章 姻缘树 等到木恒酒醒几分后,王乐施便背着她逛夜市。 “你渴不渴?”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山果递给她,“路上摘的,应该很甜。” 木恒看着这青色的果子,咬了一小口,然后轻皱了眉,拿到他面前不满地道:“涩的。” “哪里涩?”王乐施张嘴咬了一口,微微挑眉,“好吧,我忘了这时候它还没熟。” 木恒扯了扯他的耳朵。 王乐施很是无奈,“下次不会了。” 两个人沿着热闹的街道随意走着,说着些闲话。 “我来的路上遇到阿伯了,还莫名奇妙对我说了一句你很不错。” 木恒平静说道:“那个整天把小姑娘挂在嘴边的糟老头子吗?” 老伯或许怎么都想不到,她原来对自己先前的称呼如此不满意,而更想不到的是,自己在人家小姑娘心目中的印象会如此之差。 王乐施大概猜到了什么,笑出声来,“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他说我心性不佳。” “所以你很不高兴?”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木恒沉默了会儿,说道:“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当她不想要解释或是懒得解释时,就会像此时这般说些无赖的话,王乐施早已习以为常,也任由着她,继续向着某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的拥挤的街道,前方的路变得宽阔起来,不少结伴的男男女女都向着那里走去,隔着不远,一棵挂满红布条和灯笼的巨大古树清晰可见。 灯火辉映,美轮美奂。 王乐施把她放了下来,看着古树笑着道:“之前听人说,这里有棵姻缘树,就想带你来看看。” 木恒看着他的眼睛。 有些漂亮的眉眼,带着少年独有的张扬与轻傲,此时却染上了几分认真的期待,很好看,很耀眼。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古树上挂着的布条合着枝头铜铃齐齐在风中飘起,仿佛叠起一层层的浪涛,铃声清脆,伴着灯光摇曳,烟火掩映间,红得喜人, 一阵香火气息传来,自前方走来一个打扮普通的妇人,手里提着筐红布条,堆着笑说道:“两位要不要许个愿?” 木恒问道:“这么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妇人看了看两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笑道:“两位是外地来的吧?看上去像是新婚的小夫妻,真好呢!” 闻言,木恒看向王乐施,发现他正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于是抬手在他头上乱揉了一通。 王乐施无奈地看着她,“你在干嘛?” 木恒将手收回,“你在害羞什么?” 妇人见状捂着嘴笑了好一会,指了指那棵古树解释道:“那是姻缘树,京城里的男男女女都会在特殊的日子里来到这里许愿,比如上元灯节,还有今天,请求神明能让自己嫁到一个好人家,又或是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自然也有像两位这样的新婚夫妻前来,希望未来的日子能够变得越来越美满。” “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的姻缘能像贤王和贤王妃那般恩爱顺利呢!” 木恒想起上次来幻境的经历,依稀记得上元灯节前,李衣琼好似与自己说过此事,只是当时没怎么在意。 “你们所说的神明是什么?” 妇人耐心地解释道:“就是传说中在天上的掌管姻缘的神。” 木恒问道:“该怎么许愿?” 妇人从木筐里拿出红布条,说道:“只需要许了愿,然后两个人一起将这个挂上去就可以了。” 木恒转向王乐施,问道:“你想许愿吗?” 王乐施回过神来,别过头去,“不想……” 木恒点了点头,“那就许个愿吧。” 妇人看着两人若有所思的微笑。 …… 正当两个人准备去挂红布条时,木恒忽地看到不远处正站着的一个人,于是走了过去。 老伯似是有所预料,看到她也不感到奇怪,笑着道:“所以说,晚上的风景果然是美的。但就算是这样,你们两个丢下人家小姑娘来这里约会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 木恒说道:“她们可能要麻烦你送回去了。” 老伯听出话中不一样的意味,问道:“怎么?你们不回去了?” 木恒看着不远处正往树上挂红布条的王乐施,眼里有着疼惜,“不回了。” 老伯笑道:“要回去了?” 木恒点了点头,“嗯,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老伯看着古树上飘荡的红布条,想起许多年前的许多事,脸上有着追怀和感念,“不回了,我想在这里守着她。” 木恒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再说什么。 “已经在这里呆了多少年,我已经数不清了,但就这样吧,也挺好。”老伯微微笑着,像是释怀,又像是执念,继续说道:“虽然之前说了那些话,但我知道你应该不是普通人,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只有喜欢那么简单的啊。” “我知道……” 木恒沉默了许久,说道:“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些。” 老伯闻言开玩笑般说道:“那你要放弃吗?” 木恒看了他一眼。 “不要问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只不过是因为你每次像这样看着他时,眼神里总有那么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像是患得患失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木恒说道:“世间所有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不能算是放弃,有的,只是选择。” 老伯没有深思其中之意,又说道:“但选择了一方,便意味着要放弃另一方。” 木恒说道:“确实,但选择要比放弃好听得多。” “有意义?” “这关乎心情,自然有意义。” 老伯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那你又将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木恒没有再沉默,说道:“我会做出我该做出的选择。” 老伯看了她一眼。 木恒看向光芒流转的夜空。 “像你这样的人真是有些奇怪呢。” “嗯?” 老伯轻眯了眼,说道:“既柔情似水,又冷静得可怕。” 木恒问道:“这有什么奇怪?” 老伯说道:“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样的奇怪的性子出现在你身上居然让人觉得一点都不奇怪。” 有风吹来,古树上掉落一条不知何时挂上去的红布条,在空中翩跹,最后落到了地面上。 木恒自然没有去捡,“是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第四十九章 眼睛真好看 江面高空传来一道响声,伴随着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夜空中出现了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焰火,像是开放的花儿般,溢满天空,仿若群星似的点亮了黑色的夜。 街道旁的树上,燃起了闪烁的一粒粒银色光点,美若星河的光亮,在京城之中久久不息。 周围喧闹声不止,木恒静静地仰望着天空,像是身处于另一个世界般,没有言语。 老伯朝着发现了自己的王乐施招了招手,而后转身离开。 “在看什么?” 木恒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少年清晰的眉眼,笑着说道:“差不多可以走了。” 这里的走自然不是要去哪里,而是真正的离开。 王乐施愣了愣,说道:“可是今晚还是没有星星。” 早在之前,她便与他说过,若是要从幻境中离开,就需要找到当初的那片星空,那么就要有星星。 “这与有没有星星无关,有关的只是契机。” 木恒将斗笠戴上,向着人影稀少的暗处走去,“星星只是一个象征,即便出现了也不一定是我们所要找的。” 王乐施走在她身边,想起某些日子里的夜晚也不是没有过星星,但她却没有说什么,心中有些了然,但却依旧存有疑惑,“那倘若真的星星不出现,岂非要一直等?” 木恒说道:“是的。” “那万一等不到?”王乐施想了想,又问道。 木恒没有犹豫,也没有思考,像是说着世上最客观的事实一般,“没有那种可能。” “为什么?” “因为那样没有意思。” 事物的奇妙与有趣往往在于变化,若是没有了变化,那便不会有预期与盼望,那么便不会有意思。 她的话自有道理,但关键是,其中提到的没有意思是站在谁的角度说出来的?是她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王乐施没有想到这一点,心中却莫名生出某种异样的感受,于是拉过了她的手,轻轻揉了揉,确定她是真实的存在后稍稍放心。 二人来到西江岸旁,宽阔的江面上是无数盏飘荡而来的花灯,桥上街旁的点点灯火在水面倒映着。 晚风微凉。 像是柔柔的冷云扑在了脸上。 “听说放花灯可以许愿。”木恒看着波光潋滟的江面说道。 王乐施点了点头,说道:“好像是这样,你想许愿?” 木恒问道:“你不想吗?” 王乐施挑了挑眉,“我又不信这个。” 木恒笑了笑,“那之前又是为何?” 王乐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而后因为察觉了自己的不好意思就开始变得微微恼火,“那怎么能一样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神情和话语就变得莫名可爱起来。 就像现在的这个时候。 “怎么不一样?” 都是许愿,又会有哪里不一样呢? “就是不一样啊!” 明明没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要说不一样呢。 木恒没能忍住,伸手抱过他,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想亲你。” 王乐施忽地慌神,“为,为什么?” 她的语气变得无辜起来,“你不想嘛?” 即便知道她是故意的,他却还是因此心神摇曳,又是无措又是爱怜,“知,知道了。” “嗯。” 他缓缓低头,隔着面纱在她唇上亲了亲,而后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把眼睛闭上。” “嗯?” “先闭上。” “哦。”木恒看了看他,乖乖合眼。 眼帘传来软软的清凉触感,她下意识地睁开眼来,然后便见到他的脸慢慢靠近,吻了吻她的眼角。 “眼睛真好看。”他说道。 (今天还是有点头痛,唉,哭了。) 第五十章 他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木恒微微低头,沉默了会儿,“只是,眼睛好看吗?” 王乐施微怔,待回过神来后笑着道:“那你是想要我哪里都亲吗?” 话音落下,她好像被问住一般,低着头不说话,像极了寻常女儿家又羞又恼时候的样子。 她现在有些乱,不知如何做答。 这种感觉,简直像是喝醉了一样。 又酥,又麻,让人上瘾。 许是想要她愈发失措,王乐施又低笑着说道:“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在听了太多类似的话之后,木恒自然能懂,待明白过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浪荡轻浮之后,她抬起了脚,平静而毫不犹豫地踩了他一脚。 “哎哎,我知道过了,你别生气。”力度并不是太大,却还是让王乐施一阵吃痛,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木恒没有再理他,抬头看了一眼浩渺的夜空,在水边坐了下来,平静地看着漾起微澜的江面,像是在默默计算着什么。 王乐施知道她正在想些很重要的事,百无聊赖地在她身旁坐下,仰着头看向无边无际的天空,而后像是感到了些许无趣一般,目光转而落向神情平淡而专注的木恒,看着她脸上戴着的面纱,沉默了会儿,抬手将面纱拿了下来,看到她美丽至极的脸,满意地笑了笑。 风从对岸静静地吹了过来,柳枝微拂。 月色如纱,落到满是光点的江面上,迷离若梦。 若是平常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晚上大抵都是会修炼或是喝酒的,但现在难得美景良辰,他只想偷个闲。 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修炼。 木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知道他悄无声息地把手伸了过来,然后将自己手轻轻捂着,没有放开。 不知是确信她不会被干扰,他时不时轻挠着她的手心,有些痒,像是柳絮飘落在春日湖面上荡起了细小的涟漪。 打开门的时机还未到,还需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注意到他的动作,木恒抬起头,看向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而顾自望天的他,发现和自己在一起时,他好像总是无法安静下来,无奈地笑着,不作言语。 “怎么样了?”他靠得更近了。 木恒知道他问的是出去的事,说道:“快了。” 王乐施的手指在她掌心缓缓划过,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木恒说道:“应该很不一样吧。” 王乐施沉默了会儿,“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木恒没有隐瞒,说道:”确实不太好。” 他看向她,又是一阵沉默。 不远的草丛深处传来虫儿的鸣叫声,有些寂静。 “我上次出去的时候看到灵山的那个人了。” 木恒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哪个人,没有感到意外,平静道:“是吗……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王乐施想起当初那个温如凉玉的少年,轻皱了眉,语气平淡道:“他想要杀我。” “……不会的。” “为什么?” 木恒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些事,说道:“他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回去看了两个人刚开始相处那会,小施简直眉清目秀,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唉,造化弄人啊,,,哈哈哈哈) 第五十一章 求岛 像是跨入永恒的凛冬,人间的雪久久不消。 自上一次的交战之后,修行界中已经死去了好些人,余下的大修行者们大多重伤在身,与濒死无异。 一夕之间,两界便仿佛走入了绝路。 没有谁有能力站出来抗衡那位的存在,即便将现存的所有修行者联合起来,都没有胜利的可能。 何况人族早已失却了先机。 那些见识过那位的强大的人,不知被施展了什么术法,身体日渐衰落,神魂也慢慢地衰竭,就像是中了奇怪的毒一样,无法死亡何时到来,却清楚地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死。 那位就像是在挑选一般,在交战时,刻意地没有对某一些大修行者出手,而之后也再不见踪迹,但即便如此,人们仍旧心惊胆战着,看着身边那些亲近的人日渐虚弱的模样,心疼之余不禁开始担心自己下一刻是否也会变成那样。 人都是怕死的。 无论是快要死的人,还是可能会死的人。 所有人都默默地祈祷,祈求神明护佑人族,度过这场劫难,但自然没有得到回音。 在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敌人的面前,如今剩下的唯一能够不死的方式,便只有投降,但伊洛却向全世界传达了自己的意志:她不接受投降,但若是谁能将浮仙岛的禁止打开,她便会停手。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已经或多或少地联想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 如今处于浮仙岛内的那个白衣少年,不仅是灵山的那位极其出名的小师叔,更是近百年前那位本该仙逝的白衣剑圣——王昭暮! 除去王昭暮,世上再无人能将浮仙禁制运用得如此神乎其技,使其成为一个无比坚固的外壳,即便强如那位,也无法在一时之间轻易地将其打开。 虽然无人知道那位真正的目的为何,但既然有了可能的解决之法,那么就会有人前去尝试。 人族派遣了一名绝情宗的长老前去与白衣少年协商。 那位长老态度极尽恭敬诚恳,费尽口舌说了无数关于以大局为重、人族大难和两界生还,以及生命的延续等等道理,乃至扩展到了舍弃小利、拯救世界之类的大义言论,语气慷慨激昂,就连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涕泗横流,最后更是跪倒在地,磕着头请求解开岛上禁制,以救众生。 这样的一段话持续了很长时间。 于此同时,所有人都透过光影看着那里,注视着岛上禁制的所有变化,更齐齐地向岛中传达出相同的诚恳请求。 许多天过去了,那座岛的主人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在那之后,世间所有可能出动的修行者都来到了岛前,态度恳切地将类似的话又说了一遍后,岛内依旧没有任何话语传出,整座岛都平静,不,是冷漠到了极点! 在场的其中一人,不知是过于愤怒还是恐惧使然,对着岛冷声喝道:“万物福祸相依,届时两界大难,你难道能置身事外吗?!” 即便说话那人被及时制止了下来,但话还是说出口了。 其他的一些人开始担心起岛的主人被就此惹怒,更不愿施以援手,但即便如此,更多的人心中生出的却是类似的想法。 不过是区区一个禁制,难道就因为一己之私而置整个人族的生死而不顾吗?世上怎会存在如此自利之小人! 若不是被人拦着,人群之中早已沸腾起来。 如此插曲过去,岛上的黑云禁制除去闪动的几条雷电外,便再无任何变化。 禁制表面的剑气,将周遭百里空气无情地切割开来,像极了此时岛主人无视一切、平静淡漠的态度。 那人似乎觉得正在外面恳求的那些人过分可笑,不想要理会。 众人感受到其中漠视万物的冷酷,心中凛然,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不得不绝望而归。 第五十二章 求山 无名山的雾气越来越浓。 伊洛仿佛恨极了这个地方,用尽手段都要将无名山毁了,但最后却如何都攻不下来。 浮仙岛事件过去后,人间再次恢复沉寂。 伊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就像是耐心地等待着什么,残余修行者们得已暂时喘息。 吴谓趁此机会去了盛天,在看过吴霜之后来到了无名山。 在前往后山的路上,他看到了正在艰难支撑阵法的太史院长,微微点头示意后便向着浓雾深处走去,不多时,他便看到了传闻中的那棵神圣木苗,而木苗的一旁正趴伏着一头黑驴。 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明白过来它想必就是时常跟在王乐施身旁的那一头黑驴,而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黑驴的不凡之处,也自然而然地生出些许不解。 既然黑驴在这里,那么王乐施去了哪里? “不知……” 黑驴懒懒地趴着,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像是不愿意搭理人一般,“那小子虽然下落不明,但他现在很安全。” 吴谓知道像它这样的先天神兽都不太喜欢理会人,转了话题看向那棵碧光流转的美丽木苗,微微行礼,说道:“那位临走前给我留了消息,人间若是出了大事就来找您。” 话音落下,自不知何处忽然吹来一阵细风,整座无名山的树枝都跟着晃了晃。 一道空灵而澄澈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有些虚弱,也很平静。 “伊洛对灭亡人族不感兴趣,她只是很生气,想要找一个发泄的对象。” 这样的解释太过霸道无情,吴谓震惊无言,“……三万多年前的天地大战后,精灵族里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 那道声音的主人像是很清楚这些事情,平静地道:“因为精灵女王十分疼爱她的女儿,即便自己死,也不愿意她受到伤害。” 吴谓再次震惊,“您是说那位是最后的精灵族公主?” 那道声音说道:“是的。” 吴谓沉默许久,脸色愈发凝重起来,疑惑道:“但既然她对人族不感兴趣,为何还要做出那些事?” 那道声音继续解释道:“因为她讨厌长生,想要用你们所有人的生死来威胁他妥协。” “长生是谁?”因为听到了一个全新而陌生的名字,吴谓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 若是那道声音所说的是事实,那么那位名叫长生的人,大概便是浮仙岛的那位,但那白衣少年不该是剑圣大人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声音的主人没有作答,只是继续说道:“长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更不会为了你们而做些什么,所以不要寄希望于那座岛,人类如今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句话里蕴藏的信息太多,吴谓一时陷入沉思。 那名叫长生的人为何不愿意帮助人类,他到底在保护,又或者在守护什么?人类又为什么只能等待? 他心中有着太多疑问,但却知对方能够告诉自己,或者愿意告诉自己的便只有这些,本想到底为止,但脑海中却浮现出吴霜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和不周山众人痛苦艰难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那位对人所施展的术法当以何解?” 那道声音说道:“那是播撒在人类体内的种子,奇异非常,可致人死亡,无解。” 吴谓的心情沉重下来,就连藏在袖中的手都再次颤了颤,艰难地再次行礼,“无论如何,还是多谢您了!” “不用谢我,人族在三万年前的浩劫都存活了下来,世上还有什么能难倒你们?长远的计划与经营本就是你们人类最擅长的事啊,难道不是吗?”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淡淡地道。 吴谓听出了其中极深的嘲讽与冷漠,一时无言。 他先前并非没有与太史院长交谈过,自然知道木枝院数万年来世代相传的一些秘辛。 很多人都知道,木枝院初代院长曾有一位爱妻,但他太过忙碌于人类的事业,疏忽冷待了自己的妻子,导致其抑郁而终,初代院长因此恨痛不已,将其尸体葬在了无名山中,并遗言后人时代守候。 但这些只是事实真相的一部分,极少人甚至没有人知道初代院长爱妻的真实身份。 事已至此,吴谓知道正与自己对话的便该是传闻中的那位,也明白过来她话语中的冷讽从何而来,而意识能留存数万年不散,她定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为什么无名山中迷雾终年不散?为什么每一任的院长都由这座山来选? 自然便是因为这位还存在于此。 而传闻整片山的无数树木都是初代院长亲手所栽,其原因只是因为,木枝,是她的名字。 吴谓清楚地明白自己对话的是怎么样的一位存在,但即便知道对方心中对院长有着积攒多年的怨气,对人类更是没有半点好感,他还是想要请求一些什么,“若是您不嫌弃,吴某人再次代表全人族向您请求帮助,度过此劫!” 山中的雾气飘了飘,声音的主人,也就是木枝没有过多的迟疑,平静地道:“我已无暇自顾,人族应当好自为之。” 吴谓心中愕然,神色再次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再次行礼说道:“多有叨扰,多谢!” 那道声音不再传来。 吴谓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向着雾外走去。 黑驴将目光从他的背影上收回,看了那棵木苗一眼,像是在问什么。 “人类没有资格知道姐姐的事。”木枝如是回答道,带着冷淡的平静,“即便他是一个不错的人类。” 黑驴在神识中说道:“真的就这样不管吗?这样下去难免会出事。” 木枝知道它的疑虑,说道:“不是不管,是真的管不了。” “即便是伊洛,也不可能对姐姐造成威胁,长生这孩子从小就不在我身边,姐姐对他这么好,他不至于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这一点不用担心。而且姐姐不可能被任何人困住,她只是顾虑灵儿,不久后她就会出现,不需要担心。” 黑驴继续问道:“人族呢?” 木枝闻言漠然道:“你很喜欢他们?” 黑驴懒懒地睁着眼,“不是。” 木枝冷笑着道:“我没有他那么伟大,我不关心人族的生存。” 黑驴知道话中的他指的是谁,不再多言。 “人族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环,是生是死,都存在于世界的发展之中,不过如此而已。”她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情绪。 (木枝: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么?不好意思哇,我不是的呢!) 第五十三章 问神 等到吴谓回到不周山时,才得知伊洛出现在了清心湖,而后又去了绝情谷,抓了好些人,如今正在浮仙岛上空。 他往那里看去,神色愈发忧虑。 雪继续下着,东边的天空浓云密布,看不清是什么样的光景。 空气中凝出冰冷寒意,海边崖岸上结着厚重的冰层,风浪沉重地卷着。 一旁的铁刀暗淡无光,秋风斩拖着虚弱的身体靠在海石上,近乎绝望般看向高空中的那道强大美丽的身影。 “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洛伊透过雷云剑气看向椅子上的那位白衣少年,神色漠然。 少年平静地看着她。 洛伊唇边泛出一丝冷笑,手上用力,狠狠地掐住无泥师太的脖子,说道:“听说这个女人是你的老相好?” 少年没有回话,也没有看无泥师太一眼。 无泥师太气息被伊洛死死锁住,却没有做出挣扎,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嘲弄与讽刺。 “真是冷淡呢,长生。”伊洛看着少年,像是早有预料般,挥了挥衣袖,将无泥师太等人甩了出去。 轰隆一声,极远处的山谷中被砸出了一道极深的凹陷。 几位神威上境的大修行者就这样失去了所有还手之力。 “也是啊,毕竟当年生灵涂炭是你一手造成的啊,如今不过死几个人而已,又哪里足以让你动摇?”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看着女子玩味而讥讽的眼神,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动容的神色。 是的,他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 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无论多少人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看一眼。 “你以为我真的打不开这个破禁制吗?”洛伊冷冷地笑着,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说道:“我只是想多玩会,但过了这么久了,她还没有出现,这让我有些失望。” 少年说道:“快了,你别着急。” “哈哈哈!”伊洛狂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诞的笑话一般,说道:“你是在求我吗?真是……可笑至极!” “当年是你把她逼入下界!如今也是你把她困在了轮回之境里!现在还要在我面前守着她,冷漠无情是你,多变无常的也是你!你母亲若是知道她生了这么个不仁不义的儿子,怕是都得羞愧致死!” 话语之中,隐见愤怒与怨恨。 少年知道因为当年的那件事,她恨极了自己,说道:“你母亲若是再果断一些,三万年前也不至于会事那样的局面。” “住口!” 伊洛瞬间被激怒,面沉如水,周身气息疯了般汹涌起来。 天地大雪,山河动荡。 云间雷暴瞬间生成,连续不断地冲击着浮仙岛上的阵法。 整座岛都在震颤。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母亲!” “像你这样罪孽深重的人就该去死!!” …… “三万年前,伊洛失手杀了一条化形为人行走大陆的翔龙,翔龙是龙族中的祥瑞之征,数量极少,即便是在高傲自负,以实力为尊的龙族之中地位也极高,故而在事情发生之后,本就护短的龙族率先集结力量前往荧月之森讨要说法。” 西江岸旁,木恒向王乐施这样解释说道。 月色下,远方热闹喧哗,她的神色前所未有地平静。 “所以后来龙族和精灵族就打起来了?”王乐施想着某些零散飘渺的远古传说,好奇问道。 木恒说道:“因为协商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混乱之中死了好些人,两个种族过分强大,心高气傲,谁都不再愿意退让,于是便打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说得寻常,但三万年前的那场天地大战却是恐怖得无法想象,血水成海,龙与精灵的无数尸体遍布山河四方,天地都仿佛受了重创,仿佛在低泣。 万千灵兽对天嘶吼,最后死去。 万物悲鸣。 凄惨到了极点。 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两个种族就这样打得两败俱伤,一个被灭去全族,一个不得不退归黄泉,艰难地延续到了今天。 王乐施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沉默了许久,问道:“协商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木恒看了眼天空,将手中的伞插入江岸的地面上,伸手点向水面,随意说道:“两个强大的种族通过神木请来了神明,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她指尖触及之处,生出点点萤光,在江面上蔓延开来,连接着漂浮着的一盏盏闪耀花灯,像是自水底长出条条光蔓,在脉络之上开出了朵朵发光的莲花。 美丽到了极点。 纸伞缓缓张开,慢慢长成一株光点萦绕,碧色如滴的树木。 流光缭绕,神圣至极。 王乐施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撼,一时无言。 “神明?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存在吗?” “有啊。” 江面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形成缕缕光絮升腾而上,如同流淌的银河般,汇入夜空,点亮起一颗又一颗的光点,于是便有了星空。 流光溢彩。 石桥街道上的人们纷纷驻足停留,抬头仰望,犹如窥见神迹般,发出一声声惊呼。 光芒映照在木恒的脸上,衬得眉眼仿若虚幻一般。 王乐施看着她,心中生出许多爱慕,情不自禁地笑起,继续着先前的问题,“为什么?” 清风徐来,木恒回头看向他,她脸上的面纱被风掀起,美丽得无法形容的脸好像带着淡淡的微笑。 她的眼里无比的深远,像是藏有山河天地、星辰万里,简单回眸间便仿佛已是岁月变迁,沧海桑田。 像是身处万年辗转般的迷幻,带着繁华尽落后的孤冷,周身是斑驳而稀疏的光影,她的气息还是那样的飘渺逸然,仿若在流动的时光之中隐而再现。 难以言喻的静美,足以让万物心动,然后拜服。 这是一种站于时间之上,不言不语就可以代表所有的目光和姿态。 王乐施回想起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能猜到,再次联想到了那个自己一直以来都故意忽略的可能,怔然无言。 为什么呢?她接下来的话回答了他的疑问。 “因为我就是啊。”她这样说道,好像在说着一件无比寻常的事。 第五十四章 降临于世,春回大地 积雪铺满山川大地,海上的巨浪托着冰层翻涌。 生冷的风在海面上刮过,高空之中,淡绿色的衣裳猎猎作响。 自四周凝聚起来的无数灵息化作恐怖的风暴,不断地冲着浮仙岛袭击而去,雷云闪动不已,掉落下许多细碎的光电,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空岛摇摇欲坠。 “你没有时间了,长生。”伊洛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就像你当年没有迟疑的转身离开一样。” 少年没有感到焦虑,脸上也没有担心的神情,依旧是那般平静,“你杀不死我,我也不会死。” 伊洛冷笑出声,“你要逃吗?” 就在她说话间,岛上的禁制已在同时渐渐碎去,就连岛上的剑山都有了崩塌的迹象。 溪水河流被掉落的石块溅起水花。 少年往那边看了一眼,说道:“现在逃跑并没有什么用,我也不会逃。” 他依旧躺在木椅上,神情不如何悠闲,但似乎也没有着急。 他的手指在木板上没有规律的敲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右手手指上戴着的戒指刻着白色的奇怪花纹,上面嵌着一颗金色的灵石,静静地散发着光亮,有些显眼。 伊洛自然知道那不是真的灵石,而在注意到他手上戒指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震惊,深深皱眉,脸色沉重,“是我小看你了......狡诈如你,又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她的话语里透着对另一个人的恨意,还有愤怒。 少年知道她厌恶的是谁,摇了摇头说道:“狡诈这样的形容不够贴切,而且不好听,我不喜欢。” 伊洛神色漠然,“你也会在乎这些。” 少年嘴角微扬,笑道:“是的,我不在乎。” 他先前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此时却难得地表露出了情绪。 不知为何,他似乎心情不错。 浮现岛正慢慢地分崩离析,石土一块接一块的掉落入海,激起夹雪浪花。 禁制将要破开,现在的情形对他很是不利,他到底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伊洛的手缓缓握紧,情绪再一次不稳。 她身上流淌着的是精灵族最纯正的王室血统,她本该是地位尊贵的精灵公主,一生都在荧月森林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却因为遇见了眼前的这个人!所有的美好都被毁灭,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她至今都还记得二人初遇时,他的那张亲和淡笑的脸和那双干净纯澈的眼睛。 “你是谁?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白衣少年微笑着道:“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你呢?” “我,我从…这跟你有关系吗?” 他带着她到处游玩,她以为他和她是朋友。 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当初的自己太过天真罢了。 她知道他只会因为一个人露出那样的笑容,她也知道他为什么笑。 “她要出来了吗?” 轰隆的数声,接连不断。 雷云逐渐变淡,浮仙岛支离破碎,裂缝慢慢从四周延伸到岛中心。 两界所有人都开始看向这里。 少年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应道:“嗯。” 伊洛看了一眼他背后的那棵古树,心绪莫名平静下来,“她不会原谅你,你一样会死。” 少年平静说道:“你错了,她会原谅我的。” “……在你面前,她果然是个白痴。”伊洛笑了,眼里的轻视愈发明显,“即便如此,这个世界却不会原谅她。” 少年知道她的意思,看了一眼光芒隐现的古树,向前踏出一步。 伊洛伸指轻弹。 一道光束穿透虚空,直直刺向少年! 少年抬起了右手。 他的手掌前方像是出现了一面虚境,光芒被尽数挡下。 岛上仅剩一片空地,古树万千错结的树根蔓延在高空中,看着就要掉落海中。 伴随着枝干逐渐裂开的声音,根根树枝断裂开来,树干的中央出现一团耀眼无比的光芒。 朦胧冷冽的海面上就此迸发出圈圈白光,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 人间深藏的寒意缓缓消散,树的枝头长出花来。 像是在迎接什么一样,天地之间生出一道奇异的回响,在山河四方不断回荡,久久不息。 仙域、盛天、灵山各处的神木颤动着枝丫,无数蕴含磅礴生机的绿色微光细细簌簌地落下,飘落到天地间的每一处。 万物灵息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变得异常雀跃起来。 积雪以极快的速度消融,云外有晨光折射出来。 春天仿佛在此刻降临。 所有的情景都显得如此神圣而伟大! 无数修行者抬头看去,莫名同时联想到了一种绝不可能的可能,心中震撼惊讶到了极点,不由自主地齐齐跪拜下来。 一念之间,伊洛退到了数万里之外。 她看着那团耀眼的光,轻咬下唇,眼里满是怨恨与敬畏,两者交杂,复杂到了极点。 少年的身躯被光线掩盖住,他感受到有个身影从一旁静静走过,他看了过去,没能看清她来。 天上的云悄然散开,万物让道。 高远无云的天空上,伊洛听到了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 清晰而悠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会杀了你。” 她说了这句话却还没有动手,伊洛知道那并不是因为犹豫或者怜悯,“您要为了人类杀了我吗?” 她的言语之中没有半分尊敬,那个您字更是充满了嘲讽。 但对方却没有生气,说道:“你破坏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伊洛的手心缓缓浮现出一道光芒,慢慢伸长,形成一把灵藤缠绕的长弓,轻眯了眼,冷笑着道:“难道我活着就是破坏了规则么?” 那人没有解释,却是直接抬起了手,点向她的方向。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气息,却充满了极度的危险。 伊洛手握长弓,朝着疾掠而来的无声电光拉满弓弦,一束极光瞬间飞出。 天地间发生一场恐怖的碰撞! 千里山河表面被切开一道极大的裂缝! 碰撞余韵如光环般回响不止。 伊洛身受重伤,在高空中倒跪下来,唇角泛出一丝自嘲般漠然笑意,“您若真想维护世界的规则,当初就不该允许他的降生。” 没有人回话。 像是不在意,又像是默认。 云上沉默了许久。 伊洛感受到死亡的临近,没有生出什么绝望之感,却回忆起了往昔种种。 广阔繁茂的森林,相互友爱的族人,还有美丽慈爱的母亲。 泪水情不自禁地落下,她仿佛控诉般大声喊道:“您如此强大,为何当初就不能拯救我们!!” 依旧没有回应。 她嘶吼着继续道:“所有人都死了,那都是你的错啊,啊啊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话终于得到了回应。 “我很抱歉。”那道声音这样说道,好像有着愧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抱歉有什么用啊!!” “......不过没关系。”伊洛抬起头来,盯着那个逐渐现出身形的女子,脸上出现犹如复仇般充满快意的笑容,“你很快就会付出代价的。”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好像就快要消失在虚无的风里,“您曾经有很多的人类朋友么?希望在这之后他们还是您的朋友。” 用尽剩余的所有力气,她的声音向天地间传荡开来,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识海之中。 “你们的亲人好友身上的异症无药可医,但你们所奉仰的伟大神明无所不能,尽己所能地去祈求她的帮助吧!” 话语语音不断回响,久久不绝。 屋檐下,山峰上,宫殿里,跪着的无数人在听到这话之时,眼中顿时燃起了希望的光,看着云里那道光影满是崇敬与信仰。 “对于您来说,留在下界乃不得已而为之,但却也是一切因果之导向。” “这是一个伟大而危险的骗局,希望您能安然度过。” “精灵一族永远追随您,伊洛·神灵雨在此献上所有的祝福。” 她的话语化入无声的风里,带着怨恨、释怀和平静,和她一同消逝在这个世界上。 天上飘落下了一片光雨。 神圣而美丽。 无数灵兽发出哀鸣。 阳光在下一刻洒满大地,枝头绿意鲜艳欲滴。 木恒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海面之上。 少年正看着她微笑。 “可以把灵儿还给我吗?长生。” (我一点都不水。。。) 第五十五章 仙岛重现,落幕无声 少年伸出手来,掌心处出现一团仿若云朵般的光芒,伸指轻弹。 木恒接过光团,收入袖中,“去见见你的母亲,她应该很想你。” 少年笑道:“先前见过了。” 木恒问道:“什么时候下来的?” 少年回答道:“很多年前。” 木恒问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少年微笑道:“还好。” 木恒不再说话,像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刻天光柔和,清风吹拂而过,云絮落下几缕,即便没有什么言语,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却也显得无比和谐宁静。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幕,除去尚未消除的震惊,心中不自觉地生出各种各样的疑问。 那个少年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竟然能与神明大人如此洽谈!最重要的是,那个少年不该是一切祸端的源头吗?为什么神明大人不予以制裁?! 木恒看着波涛翻涌的海面,少年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后道:“酒没有什么好喝的,以后就不要再喝了。” “嗯。” “灵儿没事,她只是太困睡着了。” “嗯。” “岛上的椅子坏了,记得修一修。” “嗯。” 少年环视一周,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情绪各异的目光,平静微笑,“我可以走了吗?” 木恒说道:“嗯,你走吧。” 少年看了看她,起步踏空,身形很快消失在远处。 就这么让他走了? 见到此情此景,一些人难免疑惑和失望,但面对着那位只出现在传说与神话中的存在,自然不敢说什么,甚至就连半分不敬的想法都不敢有。 所有人都在默然无声地仰望着,看着高空那道仿若触不可及的身影,心中的难以置信久久不消。 原来神明真的存在!她降临到了人间!! 欢呼声犹如林涛般响彻漫山遍野,仿佛是在恭迎神的到来,和庆祝冬天的过去、胜利的来临。 木恒看着漂浮在海面的细碎树干,衣袖轻挥。 海水顿时翻涌,无数石块与树木自海底缓缓浮出,升入高空,各自交结拼接,一座山水环绕、云雾飘渺的空岛就此形成。 木恒抬步走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巨大的古树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眉间出现些许倦意。 …… 王乐施从轮回之境中出来的时候,恰好碰见了黑驴。 “我说你个臭小子跑去哪里了,原来是偷偷跑去寻人了啊!” 语气之中隐见嫌弃与嘲弄,王乐施很是不满,恼火道:“当时还不是你先不知道去了哪里?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再说你,你明明就知道她在哪里,偏偏没有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黑驴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根本不屑于与他解释什么,说道:“你和那位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关你屁事!” 黑驴的脸愈发黑了起来,眼睛瞪着伸出前蹄踹了他一脚,“给老子清醒点儿。” “我怎么就不清醒了?”黑驴这一脚实在用力,王乐施很是生气,抬手就往它脑门上拍去,却某名奇妙没有拍到,轻挑了眉,眯眼看着它狐疑道:“我以前就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黑驴露出极度鄙夷与不屑的眼神,二话不说一脚将他往不周山的方向踹去,“你先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乐施想起当初被木恒和君来扔飞的经历,当他被黑驴甩向高空之中,心中飘过无数脏活,心想,我真是恨透了这种感觉。 他已经许久未回山,先前从荒原回来就被君来扔到了轮回之镜里,现在又刚从里面出来,一时还未明白过来两界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不周山山脚。 山外剑阵森严,入目之景与死寂无异,仿佛是一头巨兽在遭受重创之后虚弱地喘息。 他瞬间呆愣在原地,“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五十六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又一年百花开过,修行界渐渐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所有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浮仙岛,但至始至终,那里都平静美丽得如同仙境一般。 时间久了,两界便开始暗潮汹涌。 没有人喜欢漫无目的地等待,更不会有人喜欢等待死亡。 伊洛留下的最后那句话在修行者的心中久久萦绕,所有人都期待着岛上那位伟大神明能够拯救无数将要死去的人们,更有人在反复查阅古籍后,发现传说中神明的神辉具有着起死回生的功效! 千万的人跪在海边不断地祈求,盼望着神明能垂怜,挽救自己水火之中的亲人们。 无数的吟诵祈福声在海上回荡。 高空孤岛始终沉静无声。 …… 首夏清和,正午的阳光自云外洒下。 寒山上的凉意还未完全消去。 山径两旁的桃树开着粉色的花。 上山祭拜的香客较往日里少了许多,多年前在寺门扫雪的小沙弥如今正扫着满地的花瓣。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花香漂浮,地上花瓣被掀起几片。 庙檐下的风铃轻轻飘起,响声清脆。 静美如画。 小沙弥抬头看去。 没有什么人。 挠了挠光滑的小脑袋,他发现门边不知何时放了一把淡绿色的纸伞。 寺内庭院里,天光透过松柏映下稀疏的剪影。 几片落叶漂浮在一旁的水缸里。 住持正安静盘坐在长廊上。 前方没有脚步声,却自有气息传来。 他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一双眼笑得眯了起来。 “我有些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木恒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老僧人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但生而为人,各有命途,她不能为他做什么,她只能这样看着他死去。 “……我很抱歉。”她这样说道。 即便面无表情,却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淡淡感伤,因为周围很安静,就连风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就像老僧人脸上的笑容一样,“为什么要感到抱歉呢?” 木恒没有说话。 “万物各争其时,众生各安其命,死亡并非绝对的残酷,却是存在于因果循环的更替和变化之中,或许也可以视其为一种温柔。”主持温和地说着,“若是一些事注定会发生,那么便不需要因其而感伤。” “这些我都知道。” 木恒说道:“但是很多人都不明白。” 人们总是希望所有事都是美好圆满的,即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者们都是如此。 “觉得很累吗?”住持看着她问道。 木恒说道:“有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说道:“牺牲最少的人来拯救更多的人,是否可以视为正义?” 住持温和地说道:“你心中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木恒平静地道:“不是正义,但却会被绝大多数人视为正确,也是最好的选择。” “那您又是怎么想的呢?” “说是拯救世界的话,还不至于。” “嗯。” “何况自我牺牲不适合我。” 住持安静地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天上白云悠悠,飞鸟在松树枝头轻鸣。 四下安静,日渐黄昏。 寺外有桃花飘来,落在了木恒的衣裳上,掉到了水缸里,泛起涟漪,在水上静静漂浮。 衣裳随风而动,木恒走到门边拿起了伞,背后传来老僧人最后的声音。 “丫头,要照顾好自己啊。”他这样说道。 木恒没有回头,“嗯,知道了。” 庙门前,小沙弥手中的扫帚忽然掉落在地,急匆匆地往寺内奔去。 有低低的哭声响起。 整座寒山寺里传来许多声响,惊飞灵鸟,最后归于沉寂。 木恒沿着石径一路向下,停在了半山腰上。 拿着纸伞的手微微握紧,她看着遥远处的无垠山河,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第五十七章 剪不断 盛天的桃花已经谢尽。 这里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也没有什么好逛的。 皇宫里的锁清秋大阵在被破坏后,许久都没有修好。 御花园里也就吹过了许多风,落下了许多叶子。 在先前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蓁国例行的早朝被迫搁置,扶烨重伤在塌,皇宫供奉和宫人们的心情也跟着无比沉重起来。 宫内御医束手无策,没有人知道疗伤的方法。 很多人都以为那位年轻的陛下不久后就要驾崩离世,宫里的各处墙角常常会响起低低的哭泣声。 听说那位当初衡妃娘娘在听闻此事后,夜里不顾他人的劝阻离开冷宫,看到床榻上躺着的那人后,独自在寝殿外哭了很久。 盛夏时节,明明该是热闹的时候,到处却都是说不出来的荒凉,就连池里盛开的荷花都透着说不出的寂寥。 偌大的宫殿,并没有死去多少人,却充满了悲戚。 早春发生在浮仙岛的那件事过去后,扶桑强忍着悲痛,暂时执政,坐在正阳殿内掌管朝堂。 局势勉强安稳了下来。 盛天的许多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各种方式祈祷求福,请求传说中的神明护佑他们的陛下能快些好起来。 清晨下朝后,扶桑再一次快步走向宁陵殿的方向。 “还是没醒吗?” 守在房外的几名宫人们见到她,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禀长公主,还是不见陛下醒来。” 扶桑用看废物的眼神看了几人一眼,拂袖走了进去。 房间里燃着世间最珍贵的安神香,当初木恒在洛阳城外见到的青衣供奉正守在窗边。 床榻一旁的凳子上坐着一名女子,默默无声,眼里却满是说不出的伤心与失落。 扶桑不掩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来到床边站定,透过床帘看着塌上那俊美男子沉默了许久,右手攥紧了衣袖。 房里只有几个侍候的宫人,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自陛下受伤以来,长公主殿下的心情就一直很差,没有谁想惹她生气。 “你们都退下。”扶桑忽然说道。 除去衡妃与青衣供奉外,余下几人如获大赦般行礼离开,“是。” “你也退下。”扶桑看向青衣供奉,而后便看到对方疑惑的眼神,冷笑了一声嘲讽道:“怎么?难道你以为我想谋朝篡位不成?” 青衣供奉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后行礼离开。 谁都知道这位高贵的长公主殿下不喜欢皇帝,甚至曾暗中与靖王谋划过什么,但很多人都知道,以她高傲的性子,绝对不屑于做出诸如乘火打劫此类之事。 房中还未离开的便只有衡妃一人。 “要我找人请你离开吗?” …… 安神香静静地燃着,窗外吹来一阵轻风。 床帘没有飘起,垂下的珠玉也没有发出声响。 扶烨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安静地闭着,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一般。 即便是睡着了,也还是这么招人啊……扶桑看着他,心里这样想着,带着不知是嫉妒还是什么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犹豫之色,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却还是缓缓向前伸出了手。 珠帘响动。 清晰动听。 许是因为接下来的动作对于她来说太过艰难,许久后,她终于慢慢拉住了床上那人的手指。 顺着修长的手指往上,她将他的整个手掌都握在手里。 带着些许好奇和没来由的不安,她翻转他的手掌,低着头仔细地看着,然后摸了摸。 微垂的眼,睫毛轻轻地颤着。 这是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想,并且嗤之以鼻的事。 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嘲弄,心中的另一种情绪却也越发分明起来。 床上那人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她拉着他的手,深深呼吸,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我一定会救你的,只要有可能,无论需要付出什么,我都会救你。” “所以啊,千万别死了,算我求你,真的……” 想着这些,她已经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第五十八章 理还乱 长宁街上走过许多人,春风拂面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无论是来喝酒的,还是抱着姑娘的,都期待着能见到那位美若琼花的女子,但最后却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百里姑娘的姐姐刚好来盛天寻她,两人相约要前往某个地方,许是要许久才能回来。 虽然有些失望,但在知晓原因后也就 衡水河畔绿柳飘扬,一位身着白裳的女子自桥上走过,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 清风徐来,百里飘香脸上的面纱被吹起一角。 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去。 前方迎面走来一名女子。 或许是因为即便她看不清对方样貌,却莫名觉得那人很美,又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自有牵引,她不禁就这样盯着对方怔住了。 “怎么了,小姐?”身旁的丫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百里飘香没有回答,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女子走近。 两人正要擦肩,她不自觉地转头看去,原以为那女子会就此走过,却不成想对方忽然止步,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就那样转而看向她。 她情不自禁地怔住,想着该是自己先前一直盯着人家看的举止太过冒犯,才会让对方注意过来,微微慌乱中行了个礼,“是小女子先前无礼了,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木恒看着她微微点头,表示无碍。 她自然记得眼前这个窈窕柔美的女子是谁,也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 心里没有什么感觉,她伸出手来,掌心丝丝光芒开始缭绕绽放,渐渐开出一朵花来。 洁白无暇,自然也很美。 那是一朵琼花。 “送给你。” 百里飘香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受,虽是有些愕然,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手中的花散发着好闻的香气,点点萤光在周围缭绕,莫名高贵而神秘。 她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珍贵的礼物,问道:“只是姑娘为何要送我这朵花呢?” “因为你很美。”木恒说道。 她说的不是长得很美,那么自有深意。 许是好感,许是缘分,又或许还有其他。 百里飘香微微怔住,然后笑了起来,清新自然,就像手中那朵琼花一般美丽,“谢谢,姑娘也很美呢。” 木恒点了点头,没有跟着笑起,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桥上人来人往,桥下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有些娇媚,有些熟悉。 “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呢?” 一名身着红裙的女子自桥下走了上来,看了木恒一眼,感觉到对方气息的微妙不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向百里飘香问道:“这位是?” 百里飘香微笑道:“方才有缘遇到的,是个好姑娘呢。” 来人自然便是百里飞絮,她注意到百里飘香手里的那朵琼花,一时间想象到了许多事情的经过,看向木恒微微行礼,“小女子名为百里飞絮,是香香的姐姐,见过姑娘。” 木恒说道:“我没有梅花。” 意思便是,可能送不了你梅花了。 百里飞絮心思清透,自然能听出其中的意味,有些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问道:“我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姑娘不高兴了吗?” 木恒看了看她,说道:“我并没有不高兴。” 她并不喜欢百里飞絮,自然也不会讨厌。 虽然看到她会想起当初在溪都里的那件事,但她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神情并没有透露出什么,依旧是那样平静,百里飞絮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心中感到一丝异样,便问道:“不知,我与姑娘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木恒心想,确实见过,但那并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平静地说出与事实不符的话,她一直都是可以的。 百里飞絮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虽还是有些疑惑,但依旧行礼道:“既然如此,我与妹妹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木恒微微点头。 两人挽着手往桥下走去。 木恒往前方走去。 她大概能猜到她们要去往某座山里见一见某个失讯已久的人,但她不想关心这个。 她还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现在还是清晨,吹来的风依旧有些凉。 白衣被风轻轻吹起,像是飘渺的云。 晨光微暗,春风园里没有春风。 她看了一眼门外的墙角处,然后走了进去。 吱呀的一声。 里面一个正在打扫的女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然后怔了怔。 木恒知道她有着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叫池鱼。 (我本来不想让她们这么快见面的,但她要来盛天,刚好就见见吧。就是这么宠,没办法,哈哈哈。) 第五十九章 恰似春风不停留 “这,这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 忽然看到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池鱼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来人急忙说道。 不知是因为对方能无视园子周围的阵法轻而易举地走了进来,还是因为对方过于清逸甚至于神圣的气息,她一时之间慌了心神,本该坚定的劝阻语气都不由得弱了许多。 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也不曾听说过修行界中有这么个人物,但不知为何却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一般。 木恒向她说道:“先前走累了,可以在这里坐坐吗?” “嗯?”池鱼不知道怎么回绝,或者说莫名不想回绝,“……好,要不要拿张椅子出来?“ “不用了。”木恒看了一眼那张很久以前就在那里的木椅,来到台阶上坐下,静静地看着池子旁那簇开放的紫阳花。 自她来了之后,池鱼便停下了打扫,注意力总是会被吸引过去,此时见她坐在台阶上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不禁想起过去的那些年里春风园的景象,心想,你们这些高人难道都不喜欢坐椅子的吗? 园子里吹过几缕风,添了些许凉意。 水里冒出一些青鱼吐的泡泡,水面上落下了几片花瓣。 云外洒下的光少了许多热意。 周围是静静的流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木恒问道:“那鱼是谁养的?” 池鱼忽地回神,神色出现些许温柔,说道:“那几尾青鱼都是公子找来养着的,紫阳花也是公子亲自种下的,当时是想着那位姑娘兴许会喜欢……” 木恒只能无言,沉默了许久,“你家公子最近怎么样了?” 池鱼的语气变得难过起来,拿起帕子擦着眼泪,“……公子被老太爷接回了洛阳,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这样啊…… 木恒知道很久没有出门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洛阳城里发生了许多事,城外那座桃花庵的主人处境也很不好,想了想后问道:“先前来的时候听说了陈尚书家的事,陈夫人现在还好吗?” 池鱼没有去想她为什么会问这些,摇了摇头回答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听闻浩然剑宗的宗主大人经常会来盛天看望。” 木恒没有再说什么,“皇宫里呢?” 说是皇宫,其实也不过是想要问里面主人的近况。 “长公主殿下暂掌朝政,宫里一直都没有传来陛下醒来的消息。”池鱼看向皇宫的方向,难过的神情里还有着丝丝忧虑,“现在的两界,到处都有人负伤,却也一直都找不到疗愈的方法。” 木恒沉默下来。 现在的很多普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也没有听到伊洛的话。 如今两界的局面不是她导致的,却是因为她而发生的。 那些即将死去的人,很多都和她有关系,比如商礼,比如扶烨,还有吴霜。 无论这会不会让自己难受,伊洛都想要她难受,然后做出两败俱伤的选择。 发生在世界各地的事,什么人怎么样了,其实她都可以知道,她现在只是,想说说话。 过了好久,日渐黄昏。 池鱼先前去做了些饭菜,端到了园子里的石桌上,叫了木恒来吃,然后被拒绝了,想了很多年前类似的事,唠起了家常,笑着说道:“虽说我也知道仙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但世上这么多好吃的,若是都拒绝,岂非太可惜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又感慨着道:“开心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就算再伤心,凭我们却也帮不了公子他们什么。无论结果如何,事情过去后,其他的人总还是要活着的……” 说着这些话,她忍不住了又扭过头擦了擦眼泪,心里很是难过,就连先前吃下的饭菜都变得苦口起来。 木恒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等吃完后,池鱼将剩下的饭菜收起,走进后院里许久都未出来。 木恒自然听得到里面的动静,缓缓站了起来,看着天上飘忽不定的云,渐渐合上了眼。 风从她的袖间吹过,紫阳花的花瓣掉落下几片。 天色开始变暗,她睁开了眼,看向门的那边。 池鱼走了出来。 春风园外的阵法出现一些变化,好像有人要开门进来。 吱呀的一声。 池鱼下意识看了过去,待见到来人时急忙行礼,“见过宗主大人!” 吴谓环视周围一眼,沉默了会儿道:“先前有人来过?” “是……”池鱼看向原来木恒所在的台阶上,却发现那里早就没有了人,不禁怔住,“是一个过路人。” (昨天被工作莫名压榨,木得办法,哭了。) 第六十章 救不了许多人 风里掉落下几片叶子。 河畔细柳婀娜。 木恒重新来到石桥上,平静地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然后往桥下走去。 桥上人来人往,没有谁注意到她,就好像她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伊洛来到盛天时,发生过一场极其恐怖的战斗,一些街道和房屋无法避免地被波及,许多无辜的凡人也因此死伤,流离失所,朝廷自顾不暇,也没有时间和余力帮助那些百姓,于是现在的街道上便多了很多乞讨的人,还有因为饥饿与伤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他们有的哀嚎,有的哭求,看着很可怜。 木恒没有去看,只是平静地路过。 世上很多人都在受苦受难,但她不会一一去救,也不会因为恰好见到就去救。 无论是普通的人,还是修行界中大人物,其生死本便与她无关,她没有立场,更没有理由去救。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生老病死,因果循环,她只需要维护好便可。 世间悲欢离合,会死的人还是会死,仅此而已。 她心里这样想着。 …… 因为有心人有意散播的缘故,两界中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远古传说中的神辉有着无比神奇的力量,可以挽救人于生死之中。 但是,神辉又是什么呢? 木枝知道,那是神明的血。 很少,比世间所有事物加起来都要珍贵,没有人值得拥有。 甚至在她看来,他人即便是觊觎,都是一种亵渎和冒犯。 她现在无比的生气。 木枝院的雾气不淡不浓,就像往常那般安静,学院里的阵法也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 太史院长正坐在木苗的一旁,耐心地给它浇着水。 一道声音在山中响起,语气淡淡。 “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来了?” 太史院长笑着道:“这不就过来养伤了吗?” 很多年前,魏源还在的时候,木恒就曾经说过让他时不时到山下养养,其实说的便是这里。 世人皆知,盛天、灵山、仙域各有一株神木,但却极少人知悉,无名山中也有着一株。 说的便是眼前的这一棵。 神木的灵气养育了万物,自然也可以用来养伤疗愈。 “我维持意识需要很多的灵息,所以你就算在旁边,如今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太史院长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无妨,就当是暂作休息了。” “养伤是长久之计,也不急于一时。” 木枝没有对此说什么,安静下来。 太史院长沉默地陪着,许久后,问道:“神辉,真的可以救人吗?” 木枝冷漠说道:“就算可以,又凭什么要救?” 太史院长说道:“世人都以为,传说中的神明是善良慈悲,救死扶伤的。” 话刚说完,他便听到木枝冷哼了一声,他知道她的心情有些不好。 “那还真是即自私又懦弱的想法。” 太史院长不想让她不高兴,不再问什么。 风拂轻雾,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周围没有什么声响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木苗的枝叶忽然颤动了一分,太史院长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得很是不稳,便问道:“怎么了?” 木枝的话语里带着错愕,“姐姐……!” “神明大人?!”太史院长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木枝莫名失落下来,“她来盛天了,但却不是来见我。” 太史院长沉默了会儿,“她为什么会不来见你?”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很难过。”木枝担忧地说道:“她不想见任何人。” 第六十一章 谈话的开始 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那些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特别是在危难和着急的时候。 即便没有人知道神辉是什么,即便他们不清楚神辉是否真的可以挽救生命,他们都坚信那是一件不需要说明的事实,就像众所周知的人需要呼吸那样。 因为传说里的神明是无所不能的,是博爱众生的。 所以那位一定会伸以援手,帮助正处于水生火热之中的人族。 带着这样的信念,甚至于信仰,两界苦苦等待着,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浮仙岛里却没有任何神旨传来。 无人能猜到那位存在的想法,但却慢慢有人开始疑惑并着急起来。 这是为什么?难道神明大人没有听到人族的诉求吗?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无法忍受这无止境般的等待,自行发布集令,会合修行界中的大人物们,商讨如何向岛里的那位传达两界众人的乞求。 最终下来,人间各宗各派与仙域各宫仅存的几位掌权者决定派代表前往浮仙岛,直接与那位进行交流。 “只是这样……会不会太过冒犯?” “但我们也已经别无他法了,不然很多人都会死。” “是啊……” …… 一场秋雨一阵凉。 浮仙岛上没有雨水,只有缭绕着的轻雾和白云。 抬头看去就是枝叶外澄净的蓝天。 木恒正坐在古树下的椅子上。 有人想要见她。 是吴谓,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年轻人。 原本人族商讨的结果是让木枝院院长与那位年轻人同去,但被太史院长婉拒了,来的人也就变成了吴谓。 两人在离岛极院的高空中,神色看着镇定,但心里却很是紧张。 这是人族史上绝无仅有的唯一一次与神明交流的时候,此时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这里。 无论是仙域上的云梦之巅处,还是海岸群山上,都站着许许多多的人,或仰望,或憧憬,或期盼。 两人此次承担着的是一个极其重要,决定未来人族发展的任务。 收敛心神,他们准备开口,但在下一刻,却忽然怔住了。 仙岛上空的白云流转了几分,海面上的波浪在此时安静下来。 崖畔的沙石停止滚动,海风忘了吹拂。 雨雾散去。 一道无比强大而神圣至极的意志自岛中传来,落到每一滴水里,在每一个人的识海中响起。 “你过来。” 众人震惊无比。 过来?谁! 所有人都看向高空中那位面色淡淡的年轻人,与他人脸上的恭敬不同,他自始自终都只有那一个表情,但却没有人敢对此说些什么。 即便没有具体的说明,在场之人却都十分清楚的知晓,神明大人所说的让其过去的人,便是那位年轻人。 但是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 吴谓朝着岛的方向行礼,然后退到了岸边的海石上。 被神明钦点无疑是一项万年不遇的殊荣,但年轻人的神情却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变化,而是十分寻常地向浮仙岛走去。 一些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沉默不语。 其他的人心中却生出了希望。 神明大人终于决定要赐福于人族了吗?! …… 年轻人很轻易地踏上了空岛,没有再往前一步。 这是尊敬,也有畏惧。 隔着极远的距离,他看着那位美得仿佛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女子。 没有什么风,岛外的流云静静漂浮,仿佛一眼万年般的静谧与美丽,天外的光透过古树的枝叶,投下稀疏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了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如梦似幻般。 他郑重行了礼,然后微笑起来。 这是对极致的美的惊叹,没有参杂任何邪念,还带着浓重的庆幸和好奇。 “第一次面见,我很激动。” 第六十二章 立于时间之上 他确实很激动,远比他看上去的那样还要激动。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如此激动的一刻此生从未有过,即便是多年前破境之时都不曾体会过。 他知道他如今所见到的,是本只应出现于远古传说的那位存在,也是世上最伟大而神圣的生命,他理应感到紧张和庆幸。 木恒神色平静,美丽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示意,但却莫名让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说出你们的想法。 这便是她的指意。 年轻人理了理身上的灰色道袍,沉静思绪后执礼说道:“人族希望您能拯救正处于危难中的人们。” 说罢,他看向木恒,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变化,似是要确认什么。 树下的女子没有说话,这便是在示意他继续。 “若是看着那些人死去,不仅无数的人丧失重要的亲友,两界的发展至少要倒退数百年,到时人族虚弱不堪,被压制万年的灵兽各族若生出异心,趁此机会奋起反抗,转眼间便会生灵涂炭,哀鸿遍野,那将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想必您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年轻人用一种坚定而有力的语气说道,看向木恒的眼里充满了敬畏与信任。 这样认真而诚恳的态度,没有人会想要拒绝。 木恒平静地听着,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让他继续。 年轻人从她脸上看不出认可或是否定的意思,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知道,所谓的神辉便是神血,无比珍贵,光是一点点,便不仅有孕育万物的力量,更是能救死扶伤。您受到万物敬仰信奉,世人爱您,更坚信您会将神辉赐予万人,想必您也不会忍心看到如此多信徒就此死去。何况您只需抬抬手,便能挽救所有的人。如此一来,只会让您获得更深的信赖,您的形象也会更加的伟大。” 无论是从语气还是话里的内容上看,这段话都很有道理。 只需要舍去一些血就能救人,同时也能获得世人更多的信仰,百利而无一害,有何不可呢?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木恒自然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平静地说道:“生灵涂炭还不至于。” 年轻人知道她的意思。 现在的她就在这里,若是没有她的允许,无论是哪个族中都不可轻举妄动,更不敢大动干戈。 所以生灵涂炭么?怎么可能! 确实没有可能。 年轻人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回答,毫不慌乱地说道:“那些危在旦夕的人在其他的亲友心中,都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没有人想见到他们死去。何况生命都是无比珍贵的,没有人就一定要去死,所以在此依旧会恳请您的帮助!” 木恒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的神色,说道:“人族修道,追求无上之境,即便如此,却还是不能平静地面对死亡吗?” “因为这便是人性。即便自己可以从容去死,却还是无法忍受重要之人挣扎于死亡之间。”年轻人的紧张渐渐消失,语气变得稳重起来,“何况既然有挽救的机会,又怎么能不努力争取呢?”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 爱与情,本便就是人类心中最脆弱,也最强大的力量啊…… 为了重要的人能活着,即便艰险万重,即便违背信仰,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努力呢。 “您爱世人,正因如此,人族才会冒犯乞求,所以您一定会伸以援手。”年轻人犹如赞颂伟大般继续说道:“何况众生平等,只要您愿意救其中一人,便意味着您会救所有的人,而您允许我来此的举动,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 他的神色看似天真无邪,眼底深处却满是难以看透的思绪。 这样近乎于讴歌的语气,比起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预告了一遍,却更像是他已经看懂了木恒的想法,并掌握了一切后,安排了所有。 与外表所体现的涉世未深不同,他更像是一个深谙世事的狡猾之人。 木恒没有对此产生好奇,说道:“若是我只救一部分人?” 她说的是只,不是只会,或是只能。 前者说的是意愿,后者说的是能力,自然不同。但她明显没有对此说明清楚。 年轻人笑着道:“生命是平等的,而您是伟大而仁慈的。” 所以您怎么能只救一部分人呢? 那样可不行啊。 木恒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神情的微妙变化而感到意外,也没有生出类似于恶心的情绪,说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生命,失血过多都是会死的。” 年轻人自然明白这些,也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柔和地笑道:“不会需要太多。” 木恒说道:“那已经很多。” 年轻人沉默了会儿,最后好像想到了什么绝佳的办法一般,微笑道:“牺牲自己拯救无数的人,这是多么值得赞美和永远铭记的伟大举动啊!” “那样的话,人们会永远记住您的恩德,铭记万生。” “何况守护这个世界,本就是您的使命不是吗?” 他的话语里带着喜悦,看向木恒的眼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宝贵的无私奉献者。 木恒沉默了会儿,说道:“以我一人,换万条生命,听上去很公平。” 年轻人微笑着,似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木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是世上最高贵而神圣的存在,是万物臣服膜拜的强大神明,普通人别说要与她交谈,若能见上一面都已算是无比的幸运,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类居然要让她去死? “你怎么敢啊……” 不带一丝情绪的话,无比的淡漠。 以她的身份,这句话已相当于宣判。 不需要眼神或是行动,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年轻人便莫名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如同在忤逆命运时受到了天罚。 怎么敢? 不该有人敢! 因为心中的畏惧与本能的驱使,年轻人险些要跪下来,脸上还带着笑,却因为这无形的压力而变得扭曲起来,绕以其强大的心志,身躯还是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镇定下来,笑道:“我本来就算死,也不敢打您的主意。” 木恒没有回应,像是已经失去了兴趣一般。 “若是您还留在神国,没有人敢对您不敬。”年轻人眼里的希望与好奇浓重了一些,继续说道:“但您如今身处下界,会逐渐变得虚弱。” 鱼需要生活在水里,云会漂浮在空中,无论是什么样的生命,都会有最适合生存的环境,所以数万年前,自傲而强大的龙族从未产生过要占领大陆的想法,精灵族也从未想过要去黄泉。 寻常人自然能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但问题是,诸如此类关于木恒的事,人族本该无人知悉,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我敬畏您的强大和无所不知,但若是您不再强大,又如何能得到信服?” 所以他才会在先前无所顾忌地说出让她牺牲的话吗? 果然,无知者无畏,自以为的有知者也无畏呢。 清风微拂。 木恒手里落下一片叶子,她拿起来看着,平静道:“说出你的想法。” 这是她刚开始就说过的话,只是少了个们。 年轻人微笑,“我说过,若是那些人都死了,人族的发展会倒退数百年,我们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里说的是我们。 木恒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那些老人。 “我们需要保证该活着的人活着,人间和仙域两界恢复到精灵公主还未降临之前。”年轻人和缓地笑着,像极了一个深谙谈判之道并且胜券在握的人,“您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神辉,我们也会永远地感激您。” 木恒说道:“立足于未来的眼光,双方得利的表面虚假,听上去不错。” 叶子自手中掉落,她看向年轻人,“那么,你是谁?” 看似毫无逻辑的两句话,却自有其由来和道理。 既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又能够看到未来和盘算一切,更敢如此与神明对峙谈判的人,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灰色道袍的衣角在风中扬了扬,看着很像多年前那位纯真少年身上的那件。 年轻人笑了笑,眼中深邃而沉静,“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第六十三章 论起筹码之源 很久以前,木恒还在轮回之境的时候,仙域就以为挟天一事损伤巨大。仙宫的许多与一百多年前有关的大人物都被尽速囚禁,或者死去,甚至那位无论身份还是境界都至高的明真观观主,也是因为那事而不得不舍弃道身,下落不明。 很多人都能猜到他还没死,因为天地没有传来消息。 直到伊洛现身,两界罹难。 在神明降临人间,出现天启之象后,换了一个道身的他终于现身。 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代表整个碧落天的意志。 如今的他正站在风里微笑,仙风道骨般。 木恒平静说道:“若是选择救其中一部分人,遑论众生平等?” “那只能说是天意所指,别无他法。”年轻人像是早就想好了解释,继续淡笑道:“何况留着无用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与他一开始的说法自然完全不同。 他所想要救的人,只是那些地位高或者天赋好,能为己所用的修行者。 死的只会是受到波及的普通凡人,和资质差、不懂事的修行者。 优胜劣汰,听着像是一种筛选,就像当初抛弃楚叶深二人那样。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会以无可奈何为由而舍弃自以为毫无价值的生命,来维持或推动他们口中所谓的发展。 但即便如此,他为何会认为木恒愿意按他所说的去做? 即便她会变得虚弱,也比世上所有的生命加起来都要强。 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木恒说道:“告诉我你们的筹码。” 年轻人再次微笑起来,仿佛是一直都在等待着她说出这句话,“守护万物,是您的使命。人族危难,您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木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示意他继续。 “若您选择放弃人族,那么我们也再无理由信奉您,您会失去很多忠实的信徒,加上力量会逐渐地变弱,您的处境会变得很危险。您会成为人族共同的敌人。”年轻人平静地说道,就好像这是本该发生并且合理至极的事。” 木恒问道:“为何我会成为人族的敌人?” 年轻人笑道:“见死不救便是罪恶,您将不再是伟大而仁慈的神明。何况精灵公主做这一切本来就是因为您啊,那位少年本便与您有关不是吗?” “他当初对两界所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漠然无情,谁都知道精灵公主的怒火只是针对于他,继而却连累了人族,他本便该为此赎罪啊!可您却在那时将他放走了。” 当怒火与委屈没有了发泄对象,就会转向到周遭的事物,无论伊洛,还是被伤害的人族,都是如此。 即便事情不是你闹的,人也不是你杀的,你也还是会成为所有祸事的落点,然后被人理所当然地责难。 这是时常会发生的事。 人之常情,有时候并没有道理。 道理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用。 权力还是掌握在有权力的人手里。 木恒说道:“你的一切言论,都基于人族足够强大,但我如今可以轻易地杀死所有的人,所以有什么用?” 有权力的人,往往都是强大的人。 年轻人自信地说道:“不,您不会那么做。” 木恒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 “数万年的时间里,足以证明人族是世间极其伟大而坚韧的种族,比其他的生命都要智慧而具备潜力,作为世界守护者的您又怎么会那样做呢?”年轻人看着她微笑。 木恒说道:“精灵族都可以亡,人族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人族又算得了什么人?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啊...... 年轻人摇了摇头,“不,您依旧不会那么做。” 他像是要说出这个世界最令人震惊的秘密一般,郑重开口,“我知道您是谁。” 木恒的目光终于从桌上的茶壶移开,落到他的脸上,问道:“那么,我是谁?” (本来我计划好这章就写完这两个人的对话的,就连章节名我都想好了,而且断了的话心里也挺难受的,但今天一天的事情,真的好忙,,,哭哭,还想着今天不更,明天更多一些,读着会很流畅,但断更心里会有疙瘩,所以先看这些吧。还有这几章不要掠过啊啊!!里面的一些内容我以前就想好了,而且觉得挺有意思的,我一般都喜欢写对话,还有点烧脑,就是他们讲话的逻辑递进关系,搞得我风中凌乱。。。) 第六十四章 跪下 她是谁? 她是原本该存在于云端,却因为一些原因而流落下界的神明。 她是很久很久以前被逼遁入轮回后,不得不艰难寻找自我的那个人类。 她是木恒。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但她不想接续过往的诸多因果,更不愿想重复那些烂透了的相识场景。 若是让太多的人知道,那会很麻烦。 “您的那些故人将您视为重要之人,因为当年沅汐的擅自出手,他们不惜联合在一起破坏两界的平衡,帮助君来攻我仙域,即便这算不上恩情,但如此情意,以您的性格又怎么舍得辜负?”年轻人自信说道:“如今他们以及他们的亲友们危在旦夕,看似无情,实际上比谁都要重情的您又岂能做到视而不见?” “您现在应该很难过吧?” 关于当初的木恒便是如今的神明这件事,本该只有那几个人知道,而年轻人绝不会在几人之中。 木恒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平静问道:“你认为我会救他们?” 年轻人笑道:“同时我也希望您能救其他的人,因为众生平等。” 这便已算是肯定的说法,而如此反复无常的言论,看似没有什么逻辑,却只是因为,他所认为的有用的人才配得上众生二字。 弱小的生命,在要不要救的这个问题里,就连被考虑的资格都没有。 木恒说道:“若是众生不平等,我会受到质疑和违背。” 年轻人继续微笑,“世间牵扯万千,您的故人也有不是您故人的故人,自然会因此产生反抗的想法。” 木恒问道:“既然如此,若是你所认为的无用之人死去,他们的故人难道不会反抗?” 年轻人不以为然,淡淡说道:“不重要的人从来都不重要,所以关于他们的一切都不需要考虑。” 他淡淡地笑着,好似这场谈判已经有了结果,而他,是胜利的一方。 他仿佛断定自己所提出的建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木恒所能做的最好选择。 既能拯救自己想救的人,又不至于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更能得到整个人族永久的信赖与尊敬,相反,若拒绝合作则会使得自己的处境变得危险,这不是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他相信智慧如神明,自能权衡其中的利弊。 在对话的过程之中,他的态度一变再变,从开始的卑微谨慎到渐渐的平等交流,最后到如今的反客为主,甚至有些高高在上。 这很奇怪,背后却有着可以想到的原因。 作为当今世上唯一达到归元之境的天下第一道观观主,活了近千年的他,足够聪明,也足够迂腐,同样的,也很怕死。 活得越久的人,就越怕死。 木恒问道:“为什么你不怕我会杀了你?“ 年轻人笑道:“因为您足够完美,即便我有所不敬,您也不会生气。” 木恒说道:“既然我足够完美,又怎么会不忍看到故人去死?” 年轻人笑道:“正因为您足够完美,所以才会有缺陷。” 木恒说道:“所以你会对我不敬。” 年轻人继续微笑,“是的。” 若是寻常人在这里,怕是半点都猜不透两人对话的所指之意。 “您就是您,您不该出现在这里,无论两界发生了什么,您都不该出现在这里。更重要的是,您不该与那些人产生感情,即便是联系都不能。”年轻人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平静说道:“但现在您已不再高高在上,也不再冷漠公正,所以我对您很失望。” 很失望? 对我很失望? 为什么,更准确地说是凭什么?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 很轻,很淡,很美,也很尊贵。 “既然失望,为何还要来谈判?” 年轻人说道:“您已不再遥远,不再有资格成为信仰一般的存在,若还是不能为人族付出些什么,那我们就没有了继续忠诚于您的理由。” 木恒说道:“所以你来这里确定。” 年轻人说道:“是的。” 木恒说道:我以为你会怕死。” 年轻人微笑,“我确实很怕死。” 木恒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你们人类常常会说的话。” 年轻人笑意不减,“是的。” 木恒又说道:“若我宣告天下,你若死去,无法再入轮回,我便救世人,你以为人族会选择怎么做?” 年轻人沉默了会儿,说道:“那样我会死,但您不会那么做,因为您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木恒说道:“你的存在让我感到恶心。” 年轻人笑了,“但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木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的意味愈发深远和漠然,说道:“是的,我不需要算计,也不需要经营,只需要那么做便好。” 年轻人笑容渐渐收敛,像是预见了什么极度的危险一般,双眼微微眯起。 袖口里的手轻轻一颤。 周遭景物始终平静,没有什么响动。 流云轻掠而过,天外的光被遮挡了那么一瞬。 木恒躺在椅子上,脸上的光影不时变化,美得仿佛幻象。 “我思我想即为真实,我若想让你死,你便不得不去死。” 她的话语无比冰冷,在年轻人的识海之中淡淡响起,仿佛是来自远古的空寂的风,转瞬即逝,留下的回音却十分悠长而无限。 年轻人全身颤抖起来,震惊而恐惧到了极点。 怎么可能! 神明是智慧而冷静的,她为何! 他想要逃,身躯却因为本能的极度畏惧而无法再移动半分。 木恒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话语再次于他的识海中响起。 “跪下。” (这个章节名好羞耻啊啊啊,,,,但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了,,,明天的更新还是会晚一点,,,我没有在偷懒哦!) 第六十五章 死于流云之间 跪下。 跪下! 明明是平淡到没有波澜的语气,却有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天光愈发明亮。 脚边的细草被风吹得弯了下来。 年轻人轰然跪倒在地! 他的头抵于地面,眼里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 木恒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呼吸间便来到他的面前。 云絮在空中散去。 风带动的落叶落下数片,空岛静谧无声。 一切都无比自然,而毋庸置疑。 包括年轻人在她面前下跪这一件事。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而强大的生命,是至高无上的神明,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无礼,更不该有人敢对她说出那样近乎威胁的话语。 “没有人可以威胁我,我不接受任何威胁,无论是谁。” “人族依附于世界生存,世界由神木养育,而神木,是我的。” “反抗我,便是反抗你们的天命。” 她看着颤抖不已的年轻人,无比平静地说道:“万物更替,因果循环,不过一个人族而已,或存或亡,从来都不重要。” 年轻人气息紊乱,像是承受着极其恐怖的威压,艰难开口说道:“人族数万年来的信仰对您来说竟如此微不足道吗?” 木恒说道:“若你们的忠诚足够纯粹,便该选择任由那些人死去,更甚者是该去杀死他们,而不是来求取我的血。” 真正的信仰是奋不顾身,既然奋不顾身,那么便不应该顾及他人。 若是寻常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自然极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我的命就是我的,凭什么要为了所谓的信仰奋不顾身?何况我为何要以你为信仰? 年轻人不是真的年轻人,他的目光要比两界所有的人都要长远,他所见到的风景要比任何人都要广阔,但越是如此,他才越是能明白木恒话中的意味。 信仰不是冲动,也不是盲目,是修道之人在明白世界运行背后的真理之后,才会有的一种心境。 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些。 “所以人族的信仰才微不足道。” 年轻人的语气中仿佛有着不明来由的冷淡嘲弄,不知是对谁,“那么,您的那些故人呢?您忍心舍弃他们吗?” 不知为何,他似乎很是执着于此。 木恒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平静问道:“你是伊洛留下的棋子吗?” 为什么两界大难后他能安然无恙?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她的事?想来背后也有着原因。 年轻人微笑说道:“我当然不是棋子。” 木恒静静地看着他,“那么,你为什么会想死?” 这样的话自然奇怪,明明年轻人是最怕死的,又怎么可能会想死?” 年轻人气息渐渐变弱,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消失。 他抬起头来,看着木恒,像是在看着世上的尊贵之物,眼里有着光亮,脸上露出风轻云淡的微笑。 他想起一百多年前对方的传闻,和当时自己听说后的漫不经心,脸上仿佛多了一些历年来从未有过的沧桑和感慨,说道:“我并不是想死,我只是想来见您。” 木恒没有说话。 “从我决定来面见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是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辩论,从一开始,所有的劝说与分析就都是徒劳。您还是您,至高无上的神明。” 云落无声,年轻人的气息正在缓慢消散,“没有人能违抗您的意志,更没有人敢那么做,但凡事总要有个开头。” 他仿佛获得了胜利一般,眼里有着满足。 “能来此面见,并违抗您,我很激动。” “我死之后,其他人轻易便能想到原因,从今天开始,人族会慢慢从您的光环下挣脱出来。” “面对强大,心存敬畏但却不怯懦,向往光明,亦可直面黑暗。一时的没落算不得什么,人族会走得很远,并永久地存在下去。” 天光照在年轻人的脸上,他好像正在拥抱光明,又好像正消散于光明中。 他回想起在许多许多年前在观里修行读书的日子,想起当上观主之后见过的世事变迁,想起观里迎来新一批弟子时的场景,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就像是早已安排好的一样。 他是天之骄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走到最高的位置。 只是这一生却仿佛虚度,唯有此时像是活着一般。 修炼啊,谋划啊,有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啊。 他向木恒深深行礼,“感谢您的亲临。“ 他的衣裳化入风里,连带着身躯和束好的发,被吹成缕缕云絮,在明亮的天光里静静散去。 云向来没有什么声响。 岛外的人心念微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往岛的上空望去,看着那丝丝流云,心里莫名开始不安。 岛里的空中又有落叶飘来,也不知道那棵古树在遗憾什么。 天外洒下的光影再次斑驳辗转。 地上被压倒的细草又扬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死亡并不能算是罕见的事。 木恒缓步走到树下,重新来到椅子上坐下,看着一旁石桌上摆着的茶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风微拂。 仿佛有点动水面的声音响起,岛上的灵息流动乱了一分。 好像有什么人走了过来。 没有收到什么阻拦,就那样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但那应该不能算人,因为那是一头黑驴。 木恒沉默了一瞬,看了过去,问道:“他怎么了?” (观主:你以为我在第二层吗?其实我在第十层。 哈哈哈哈~ ...........小剧场........... 我,苦口婆心:宝贝儿,这么嚣张以后一般都是会被打的 木恒:你说的是一般,但我又不一般。 我:……观主,你为什么想死? 观主:这不是剧情需要吗?说清楚了,那还不是你的错? 我:......诶,我知道错了,别动手啊! ......字数不够,剧场来凑,啦啦啦啦啦~) 第六十六章 如何相配 一人一驴来到一家酒馆外。 秋雨方歇,空气中沁出丝丝凉意。 隔着不远,木恒看到酒馆里喝得烂醉的他。 “那小子一直念叨着你不要他了,失魂落魄地跑到这里喝酒,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黑驴淡淡地在神识中说道,语气里还带着一些嫌弃。 木恒没有理会它的话,看着酒馆的方向,而后轻轻抬手,放在了它的头上,“听说你带他去了荒原。” 黑驴忽然警惕,下意识地就要退到极远处,但却自然不敢有所动弹,“这可不能怪我,是他自己要去的!” 木恒嗯了一声。 尾音微微上扬,没有什么情绪,却自然能表达她的意思。 驴脚抖了抖,黑驴心里充满了悔意,“错了,姐。” 木恒再次嗯了一声,沉默了会问道:“春天的时候,有两个姑娘曾经前往不周山,想来是去找他的。” 两个姑娘?什么鬼? 我可不知道什么两个姑娘什么的。 再说了,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不对!关键是你到底为什么会关心这个问题啊? “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若是黑驴有表情的话,此时的脸上一定满是不可思议。 先前听王乐施说起一些的时候,它可是半点都不信,更满眼的怀疑和鄙夷,“那小子虽然很不错,但也还不至于让……” 还未待它说完,木恒便问道:“为什么你不信?” 黑驴仿佛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继续道:“别说我不信,真正认识您的怕没谁会信。” 木恒看了它一眼,没有再说话,抬步往酒馆里走去。 黑驴自觉地跟在身后。 酒馆里有些喧闹,却没有太多人,自然也没有谁能注意到一人一驴的到来。 王乐施醉醺醺地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清晰明朗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红,双眉可爱地皱着,安静地呼吸,时不时发出一些难过而不满的哼声。 没有了往常那般的胡闹模样,少了张扬和轻佻,看着让人喜欢。 木恒唇角微扬,带着宠爱的意味笑了起来。 黑驴没有注意到她,却是看着王乐施心想,哼什么哼啊,丢死人了! 虽然都有着各自的想法,但终究还是不能让少年就那样醉着。于是一人一驴开始了远超人类可以领会的意识层次上的交流。 木恒说道:“你去扶他起来。” “那小子嫌弃我,我也很嫌弃他。”黑驴心想,再说了,我一蹄子就能把他踹回不周山,为什么还要浪费力气去扶,这种时候难道还要惯着他不成? 木恒说道:“那难道要我扶?” “那自是不敢的!”黑驴抬起脚在空中扬了扬,说道:“可我没有手啊。” 木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伸出手来,正欲抓起王乐施的后衣领将他拎起,却又在迟疑片刻后停下了动作。她转而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肩上,单手抱着他站起。 黑驴在这一旁看着这一幕,啧啧地感叹。 王乐施晃悠地站起,脚步踉跄,忽然倾身靠向木恒,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他身上还是那股好闻的清淡气息,夹杂着一些酒的香气,很熟悉,就像在轮回幻境时的那样。 木恒抱着他,微微怔住。 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似乎有些无措。 王乐施仍带着几分醉意,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缓缓地睁开眼,然后呢喃出声。 “是你吗……?” 模糊不清的嗓音,此时的他似乎还未清醒。 还不待木恒回答,他便已侧着脸渐渐贴近,温柔地吻向她的双唇。 如想象的那般,仿佛尝到了软糯的糕点一样,他张开嘴细细地咬了咬。 带着眷恋和留恋,还有迷人的沉醉。 木恒轻眨了眼,没有避开,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看了一旁的黑驴一眼。 黑驴震惊无比,察觉到她眼里的威胁意味,一个激灵,瞬间退到了千里之外,看着眼前荒无人烟的风景,难得地怀疑起了驴生。 自木恒来到酒馆的那刻,里面的酒客们便已无法看到二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喧闹的气氛还在继续,这边却已经暧昧起来。 醉酒中的王乐施如在梦中,温柔而热切地亲吻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来低头看着她,声音低哑,像是乖顺的引诱,“我,我想要你……” 木恒说道:“我不想。” “为,为什么?”王乐施打了一个酒嗝,单手伸到她的背后,来到膝盖处,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微仰起头抵着她的额头,模糊地道:“我,很难受……” 被他抱起的那一瞬,木恒身躯前倾,双手往下揽向他的脖颈,感受着近旁的温热呼吸,她睫毛轻颤,“哪里,难受?” 王乐施拉过她的手放到胸前,“这里。” 那里是心里。 “为什么难受?” “因为好喜欢你。”他皱着眉,好像很难过。 木恒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你的累赘?”他将头埋在她颈间,话语里满是失落,“所以,所以你才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她和他半年未见,谁也未曾主动找过谁,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她不要他了。 只是他本不该是这般患得患失的人。 木恒抓着他衣裳的手微微收紧,轻声说道:“是你一直都不愿意来见我。” 王乐施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说着话,语气愈发难过,“但我配不上你,我真的很想配上你,可是,可是好难……” 除去当初在幻境中看到桥上的她与别人在一起的那刻,他从未有过这般卑微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洒脱而自信的。 好像这些年里,不知不觉中就被消磨了许多年少时的意气。 木恒沉默下来。 若是当年没有遇见,若是当初的她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若是之前在幻境里她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现在会不会好一些……? 只是这样的你,为什么就喜欢上了我啊…… 是我配不上你啊…… (黑驴:我tm。。。酒客们:我也tm。。。) 第六十七章 我见众生皆无意 当王乐施在洞府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便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他决定不去细想先前喝醉时发生了什么,反复检查后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多出来的跌伤和酸痛后伸了伸懒腰,也没有想着要将身上残余的酒气散去,便抬步走出洞府。 天外散着好看的光,崖畔的无尽云海静静的飘。 黑驴正站在那里,看向走出来的他那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 王乐施不知道它又怎么了,微微挑眉,“你瞅什么瞅?” 若是往常时候,黑驴听到这话定是要以更加不屑而轻蔑的语气嘲讽回去,但现在它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眼里的情绪依旧复杂。 王乐施轻眯了眼,形容懒散地侧靠在崖石上,看着它若有所思地双手缓缓抱胸,“话说起来,这一次我喝醉了你没有把我丢进臭水沟又或者扔到河里,居然老老实实的送我回来……莫不是开窍了?” 黑驴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在识海中说道:“我一直都不觉得你身上除了不要脸和不要脸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优秀资质。” 它看着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不忍地别过头去,痛心疾首般说道:“又懒,又邋遢,长得也一般,还不喜欢修炼,怎么就……” 王乐施不知它话中深意,以为它只是简单地嫉妒自己,走了过去蹲下来摸着它的头,以安慰的语气认真说道:“那也比你好多了,你看看你,又黑,又丑,又矮,又自以为是。” 黑驴虽然算不上高大,但却也不能说矮,而再加上其他的评价,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黑驴转过头来,用眼神说道:“你想死吗?” 王乐施当然不想死,起身往后退了数步,免得它稍后一个不高兴就又把自己踹下山崖,那还得再回来,多麻烦。虽然不知道它最近为何对自己越来越不满,但因为自己有更挂心的事,也就懒得理它。 他随意摆了摆手,然后向外走去。 “还去喝酒?” “之前不是刚喝过?” 所以怎么可能还去? 黑驴不再就此问什么,因为它忽然感受到了周围气息的微妙异常,知道有人要过来了,思绪流转,假装不经意般地把他叫住,“喂,之前来找你的那两个姑娘莫不是你的情人?不打算交代一下?” 情人?什么鬼? 你不是认识她们?还问这个干嘛? 再说了,你居然会关心这个? 王乐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准备反驳解释却发现了它此时的那副莫名趾高气昂的模样,微微挑眉,勾唇笑道:“就算是情人又怎么样?怎么,你羡慕啊?但现在可不是春天,不过你要是真的那么想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找……” 话还未说完,他便忽然停了下来。 笑容渐渐收敛,他看着黑驴眼中不知为何出现的仿佛奸计得逞幸灾乐祸,然后置身事外的那股子奇怪笑意,仿佛在说着,你死定了!再次挑眉。 你一直盯着我背后干嘛?那能有什么人? 就算是有,师叔来了我都不怕,其他人又能把我怎么样? 这年头,还不让人谈情说爱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决定转身看看到底是谁。 时间的流动仿佛在此刻变缓,他缓缓转身,脸上的神情在见到那一人时渐渐从漫不经心变为惊讶,呆怔,然后是欣喜到恍然和恼火,最后是失措和悔恨。 不知是因为太过高兴,还是过于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原因,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在不自觉地绊到一块石头后脚步踉跄,忽然往后跌坐下去。 “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木恒手里抱着一小捧新鲜的山果,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在他面前蹲坐下来,拿着一个果子递给他,问他要不要吃。 “谁要吃啊!你走开……” 王乐施别过头去,好像很不愿见到她。 木恒轻淡挑眉。 明明方才睡着前还吵着闹着哭着不让自己走,现在却要赶人了? 而且还这么凶? 她看向黑驴,好像在问,“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我怎么知道啊! 还不就是因为太过羞耻没有脸见人?而且你难道不会自己问吗! 黑驴因为王乐施先前丢脸的举动感到很是满意,它看向头偏过自己这边,看着自己一脸的你给我等着的王乐施,眼里满是得瑟。 你刚才不是很得意吗? 你他妈敢算计我? 算计你又怎么样?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自己干了什么事儿自己不知道吗?再说了,你俩抱都抱了,亲都亲了,还他妈的隔这儿害羞生分个什么劲儿啊!我干! 王乐施恍如梦醒,“什么意思?” 黑驴不再理会他,最后看了他一眼后晃荡着尾巴十分神气并嫌弃地走开了。 王乐施看着它离开,开始不知所措。 木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不敢看她,也不想让她盯着自己看,因为他现在很邋遢,身上有些脏,衣服也没换,脸也没洗,还一身的酒气。 丢死人了……!! “刚刚一直都在,只是去摘了些果子。” 木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歪过头看向他偏过去的脸,将怀里的山果放到一旁,靠近了些把手伸了过去。 王乐施不得不把脸转过来,然后便注意到旁边的果子,想起之前幻境里自己也给她摘过一个,虽然有些涩,但却不知为何又很甜。 木恒看着他,有些满意地笑了起来。 很美,像此时的天光那般耀眼。 王乐施艰难地将视线转移开来,“我身上有些脏,还很臭……” 木恒明白过来他原来是在介意这个,想了想后,抬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他的鼻尖,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清新逸然的气息在她的指间缭绕,然后四散。 仿佛有细风拂过,渐渐无尘。 少年的五官本就明朗干净,此时仿佛是被世上最澄净的水洗过一般,愈发好看起来。 他现在开始继续不好意思。 说不出原因,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又或许是因为其他。 “好了。”木恒轻声笑道。 “嗯……”王乐施眼神微微躲闪,欲言又止。 木恒有些不解,“怎么了?” 王乐施沉默了会儿,支吾着道:“我先前喝醉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木恒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王乐施想起黑驴的那句话,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而且我们很久都没见过了。” 木恒眨了眨眼,“嗯?” 两个人半年未见倒是真的,但这怎么了吗? “所,所以我想亲近你。”王乐施迟疑着,忽然伸手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她,双手收紧。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这就是凡人口中的小别胜新婚吗? 感觉还不错。 木恒想起从前的他从未这样要求过,如今想来许是因为不好意思,心里不禁生出丝丝欢喜和羞赧,埋在他怀里没有再说话。 她不知道的是,王乐施本想说的是亲热,但因为实在难为情便改口了,而他此时的心情也很乱。 感觉很酸,很忐忑,又甜得要命,心跳也变得慌乱起来。 清风带着云絮轻拂而过,石间细草弯到更低处,不知是不是也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依偎着。 云海无声,没有人打扰。 很美好,不是吗? (王乐施:媳,媳妇儿,你怎么来了? 木恒:死傲娇。。。 黑驴:继续我tm。。。 有内味了,姐妹们~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八章 唯你是青山 王乐施的身体微微后倾,单手撑在地面上,另一只手伸到她后颈,手指勾玩着她纤细柔顺的长发,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是出神之时,眼里莫名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黯然。 木恒端坐在他曲起的双腿之间,伸手抱着他的腰,身躯大半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到他的下巴和脸。 两人贴得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柔软。 这样的场景让王乐施不自觉地想起了当初在幻境星海下见到的幻像,一时失神,情不自禁地开始浮想联翩,又在意识到自己的浮想联翩感到羞愤不已。 虽然是很想,但那样会吓到她的。 而且,我也不懂那样的话开始该怎么做啊……! 虽然上次有过很亲密的时候,但当时根本没有那个打算啊! 想着这些,他看着木恒白皙的侧颈,心中生出某种冲动,好想要轻轻地咬上一口,却又在惊觉自己的这个想法后十分不争气地错愕了一瞬,喉结滚动。 木恒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道:“春天的时候,我去了一趟盛天,遇见了百里两姐妹。” “嗯……”王乐施现在哪里还有余力去听她的话,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木恒继续说道:“上次你好像说过,你喜欢妹妹。” “嗯……嗯?”王乐施被这句话蓦然惊醒,“有,有吗?我不记得了。” 木恒抬头看着他沉默了会儿,而后侧着脸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你说过的,在很久以前。” 王乐施没有想到她真的记得,更没有想过她会在意这个,变得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地着急解释道:“我,我是说过,但,但……” 若是以往,有人向他说起这件事,他定会回以一句“我是说过,但关你屁事?”,但现在不同以往,她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所以他很想要解释清楚,但不知是不是没有向人交代的经验,还是因为他的下一句话说出来太过让人难为情,他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但很快的,他坐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我现在只喜欢你!” 他说得很认真,还有些紧张。 很多年前,两人路过元江,曾经遥遥看过一眼当时的那只观景船,当时她问他喜不喜欢百里两姐妹,他回答的是喜欢,而当她再问起他喜不喜欢她时,他说的是最喜欢。但现在的答案却有了不同。 木恒失神片刻,然后笑了起来,“嗯。” 话语轻柔,怀中温软,王乐施心中微动,迟疑着慢慢低下头去。 “那当年在溪都……” 还不待他做些什么,木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在说些家常话般,漫不经心地提起。 他怔了怔,一时没能明白话里的意思。 她抓着他衣裳的手微微收紧,没有抬头。 王乐施忽地恍然,想起那个晚上,又看着她不愿说话的模样,自觉十分无辜。 我都差点忘记这事儿了,你怎么还记得? 真是……恨不得给当初的自己两巴掌。 “我又不是喜欢做那种事,总不能来真的。” 我对你可是死心塌地的,天地可鉴! 木恒睫毛轻颤,沉默了许久后说道:“没事,这个不重要。” 不重要为什么还要问呢? 要知道你可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啊。 王乐施很是无奈,却又因为她的在意感到许多欢喜,眼里情意愈发爱怜,唇角微扬,故意问道:“那什么重要?” 木恒没有理会他使坏般的问题,靠在他的肩上,入眼处可以看到他的脖颈和喉结,想起在幻境里他背着自己上山时的场景,心中又生出一些好奇,轻轻扶着他的肩膀向前慢慢靠去,环着他的脖子微微侧头,迟疑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喉结。 温凉柔软的触感自肌肤间蔓延开来,王乐施心中一惊,仿佛触到了什么般不敢再动。 像是一滴水落入心湖,湖面四周开始漾起圈圈涟漪,一发不可收拾。 他现在恨不得把她压在怀里狠狠地亲,就算她软软地哭求,自己也不会停下来,直到她明白她方才的举动有多过分和撩人! 而这么想着,他也就那么做了。 没有什么预兆,突如其来。 木恒没有惊呼,除了因为她向来都能做到很平静外,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来不及惊呼。 两个人并非没有亲吻过,但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样。 猝不及防,呼吸微乱。 她仰着头,很想要把他推开,但手却仿佛失了力气。 他扶着她的腰,免得她没能抱稳掉了下去,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开始不安分起来。 “不……不许乱碰……” 若是需要的时候,无须开口,她便能传达自己的意思,王乐施自然也是如此。 “知,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各自脸红,莫名都将视线错了开来。 此情此景,像极了黑驴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你俩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等到心情稍稍缓和,王乐施看向她,嗓音低哑,“我,我还想再亲。” “不给亲。” 她好像有些冷漠。 “为什么啊?” 她说道:“你喝酒了。” 王乐施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味道,羞恼难当又无地自容,一时懊悔不已。 (王乐施:我不是,我没有。。。我错了。。。) 第六十九章 若是不能白头老 木恒看着他偏过头不愿理人的模样,美如淡泊秋水的眼里,渐渐生出一些喜欢,像花儿缓慢开放一般在心间蔓延开来。 像飞鸟停在枝头栖息,轻风伴着白云漂泊,心情好像就这样安宁下来。 只是这样看着他,她的脸上就会出现笑容。 他总是会大惊小怪,遇到一些什么事就容易恼火憋气,有着世间少年本该有的昂扬意气,待人做事明明不冲动,却总是给人一种安静不下来的感觉,但若真的安静下来后,潇洒自如的慵懒样子,清朗好看的眉眼,和挂在脸上的淡淡笑意,就会美好得仿若清然洒下的初晨阳光一般。 他真的很好。 会照顾人,还很会亲亲。 让她忍不住想要接近。 让她舍不得离开。 或许这就是喜欢罢,她真的很喜欢呢。 不知过了多久,恰是那几个山果被风吹动的那刻,王乐施回过头来,恰好对上了她带着笑意的双眸。 很美,很安静,就像夏日里的湖面悄无声息跃动的光点。 他又一次怔住,然后脸红,“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虽,虽然我很喜欢,但……还是不行啊! 自从在幻境里互表心意之后,他好像渐渐习惯了两人的关系,不再感到忐忑和不安,不再去多想自己的言行举止是不是会让她不高兴,反倒是愈发大胆自然了一些。 很像当年两人初遇的那段时光,只是多了一些羞恼,少了一些无赖。 木恒想起那时他对自己有意无意的撩拨,说道:“你以前很不要脸的。” 意思便是说,现在为什么容易恼羞成怒? 但即便如此,那样的话自然算不上夸奖。 王乐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木恒不再管他,拿起一旁的山果递给他。 “这是什么?” 王乐施想起她先前说是摘果子去了,但却不知道她是去哪里摘的果子,而且这东西……他好像没见过。 木恒说道:“随便摘的,吃了对内伤有用。” 既然是对内伤有用,自然不会是随便摘的。 王乐施这才明白过来她原来还记得自己说过曾去过荒原的那件事,拿过果子咬了口后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酸?而且还很苦。” 这时一般都要回以一句“良药苦口”,但木恒自然不会那么说,她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小口后发现确实太酸,便说道:“嗯,那就不吃了。”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王乐施问道:“去哪?” …… 这里是天池。 两个人不需要什么身法,更不需要御剑,只一瞬便能轻易来到这里。 王乐施想起许多关于天池的传闻,看着前方清澈无比的池水,顿时了然。 他从荒原里回来后,一直都在执着于寻找她的消息,自己的疗伤和修行却也因此耽误了许多,虽然他如今并未感到太多不适,但体内一些需要时间慢慢治疗的伤看似没有什么影响,多少不利于修行,那样不仅拖累破境,更于修行的心性无益,而相信世间所有修行者都不会希望身上有这样的伤势。 “把衣服脱了。”木恒的话语轻声响起。 王乐施微微挑眉,不是表示怀疑,只是关心另一个问题,“脱多少?” 木恒看向他,沉默了会儿,像是思考怎么样比较合适,然后平静说道:“全脱了。” 与修行有关的正经事儿,王乐施自然也会正经一些,偏过头看着她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若有其事地无奈叹了口气,开始慢悠悠地解开腰带。 修行之人不拘小节,衣饰自然不会太过复杂。 再加上寒暑不侵,身上自然也不会穿太多。 黑色的外裳随着腰带柔顺掉下,落在了长满青草的地上。 因为是自己脱自己的衣服,所以有些熟练,当然,应该也不会感到拘谨,他拉开红色衣襟向外脱去,随意扔到脚边,然后停了下来,看向距离不远的木恒,轻挑了眉,像是在问,“你能不能转过去?” 不过要是你一定要看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木恒忽然回神,看着他眨了眨眼。 两人对视了数息,她默默转过身去蹲了下来,然后捂住了脸。 或许是终于感到害羞了。 有些可爱。 王乐施笑了笑,把最后的裤子脱下,伸展了手脚后往水中走去。 林中静谧,鸟兽无声。 阳光被枝叶稀疏了许多,在风中落下浮动着的剪影。 秋天散去了夏季的热意,余下温凉。 身后传来水声,木恒盯着地上细草发呆的思绪被拉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犹豫了片刻后站了起来,转身不经意间看到他丢在地上的衣裳,将手收进了袖子里,走过去在池水边坐了下来,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有些生气。 池水很清,只要低头,轻易便能看到水下的光景。 而以她的境界,不必刻意去看便能见到,但她还是低下了视线。 或许是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因为不满,所以故意为之。 “好看吗?” 他忽然问道。 言语故意轻薄,像是撩拨。 他知道她轻易不产生情绪,但也正因为是这样,所以她的心思向来都很好懂。 为什么不让看?我就是要看! 真是,惹人怜爱呐…… 木恒稍稍偏过头去,脸颊两边有着不易察觉的微红。 夕阳渐渐西下。 水面浮动的光映照在她无暇的脸上,愈发美丽。 王乐施看得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他知道她一直都很美,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美,美到天地都可以看见,美到他永远都不可能忘怀。 “恒儿,过来。”他轻声说道。 他现在在水里,所以希望她也下来。 木恒睫毛轻颤,看向他的方向。 视线正好迎着太阳的方向,明亮的光有些刺眼,他的脸也变得没有那么真切起来。 好像化在了光里,很快就会消失。 她有些不喜,于是,太阳便没有了光。 世界在此刻进入夜晚。 月色柔柔落在了林子里。 水面上的光也变得无比皎洁起来。 王乐施微微怔住,失笑道:“这是怎么了?” 木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站起来后轻轻提起两边的裙摆,白皙的脚点在了水面上,然后浸入水中。 清冽滴答的水波声在黑夜里响起。 月色清华,落在她的衣裙上。 白裙铺展在水面,像是柔云化入,然后静静漂浮。 长发飘散在池水中,像墨晕染在了水里。 裙下的双腿白皙修长,她缓缓向他走去,然后被他抱紧了腰。 他的脸上淌着一些未干的水,湿了的碎发随意粘在了额边,清润的眉眼很是好看,眼里有着喜欢,还夹杂着一些不知是什么的情绪。 “你好美……”他喃喃说道。 像轻叹,又像梦呓。 她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吻上了她的双唇。 急不可耐,又满是温柔,带着生与死般的爱恋,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分离。 她合上了眼,抱紧他。 林间寂静,月色无声。 在这甜蜜诱人的夜里,拥吻你。 明明该是美好的场景,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了一丝难过。 他放开她,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了好看的笑容,说道:“以后不要露出这样委屈的表情,还有啊……” 他横抱起她,缓步向岸边走去,然后将她轻放在了柔软的草地上,“还有啊,男人禽兽起来可不会怜香惜玉。” 当初在幻境时,他吻了她的眼睛,随后说道,眼睛真好看,她不满地回道,只有眼睛好看吗?他则是笑着问她是不是像让他哪里都亲? 本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这时候好像就要成真。 他的手伸到她膝下,双腿也被他抬着曲起。 她沉醉在他的吻里。 情到深处自然浓。 不知过了多久,没有更深一步。 他吻了吻她的脖子,然后停了下来。 好像自知不该,所以欲言又止。 她睁开眼来。 他终究也还是问了出来。 “……你会救人的,对吧?” (写下水的那里,感觉好像嫁人啊。。。毕竟也是白裙子。还有写他俩这啥那啥时,总忍不住羞耻,,,唉) 第七十章 何以付了这深情 夜晚的空气透着冷意。 天上没有什么星星。 木恒看着夜幕里皎洁孤寂的月亮,不知为何感到一些难过。 你会救人吗? 不知道呢…… 她知道他最后还是会问出这一句话,无论她愿不愿意。 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掉落下来,问道:“你希望我救人吗?” “我不知道……山里的很多师弟师妹都很虚弱,大师兄也被接回洛阳了,师傅、霜姨和一些山里的长老也生死未卜,让人很担心……”他好像比她还要难过,不知是为了谁,抱紧了她后却又把手松开,“除了山里,青城,皇宫也遭遇了不测,明明都是些无辜的人。” “大师兄对你情深意重,你和师叔的关系也很好,其他的还有你的朋友,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救他们的吧。” 不管他的想法如何,若是忽略那近乎央求的语气,这样的话像极了死去的观主那句:您怎么舍得不救他们? 所有人都在求自己救人,就算是他,也一样。 真是的……搞得她像坏人一样。 只是,为什么你也要这样啊…… “连你也要让我伤心吗……“ “……对不起。”他的语气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可,可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师傅他们死去。” 教人离散,有多为难。 何况是生死。 是啊,你确实不能。 “所以你就来求我吗……” “……嗯。” 或许他并不是失意喝醉,或许他只是想要借此机会让她来见他。 她想起长生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重要的人果然还是重要啊,所以她在他的心里果然还是没有那么重要吗…… 不过也是,他只是喜欢她而已。 她果然还是不懂人类的感情啊。 “只是付出一点血的话应该不碍事的。”他像是在安慰她,看来是从黑驴那里听说了什么。 只是一点血,确实不碍事,但又怎么可能会不碍事啊。 周围没有什么声响。 就连细草里的灵虫都停止了叫声。 她美丽的眼里平静无比,“只救一部分人吗?” 他抱紧了她,“嗯……” 她又问道:”那其他人怎么办?“ 他沉默了好久,“不知道,但就只能这样了。” 这样的回答,不知为何很是残酷。 毫无公平可言,背后却是由于一个世间最为普遍的道理——人之常情。 只要我珍视的人没有事,其他人如何都没关系。 因为只能这么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木恒无话可说。 “如果我说我救不了他们,你会……” “怎么可能!传说中的神明是无所不能的。” 他好像变得有些激动,还有些着急,但又在下一刻停顿下来,“……你是在开玩笑对吗?你还是可以救人的对吗?” 木恒感到有些难受,就像什么堵住了胸口,让人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各自沉默下来。 好像产生了什么无形的距离,将两个人的心隔开,再也无法交流。 “你走吧,我累了。”她说道。 语气很淡,没有什么情绪。 “你……”他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沉默了许久后安静站起。 木恒听到他穿衣服的声音。 “那我先走了。” “嗯。” 没有人再回话,四周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些落寞。 一只灵鸟飞到她身边担心地叫唤了一声。 “我没事。” 误会啊,本来就是世上最无聊的事啊,所以又怎么会为之伤心呢? …… 王乐施很快回到洞府内,盘坐在没有光的角落处,低着头不愿说话。 黑驴看着他的眼里满是心疼,心想,这又是何必呢…… 即便是为了她,又何需选择这么痛苦的方式? 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 洞府里细风回漾,静悄悄的,像是哭不出来的抽泣声。 …… 初晨的光穿过云层,落在了天池水面上。 像无数密集的光线,洒满了一片。 树林里雾气缓缓升腾,在空中的微光里飘成了细细的水滴。 木恒躺在草地上,合上了眼。 不管发生什么,黎明还是会如约而至。 就好像美梦一场,在白天降临之时醒来,即便哭了许久也再也不能回去。 爱情,果然不太适合她啊。 (本来想写长一点,但短的比较有感觉。) 第七十一章 此事古难全 前去浮仙岛谈判的那位年轻人久久未返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 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实便是重塑道身的明真观观主,对于仙域来说,他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而作为当世唯一一个踏入归元境的人族强者,他至于现今修行界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这样无比重要的大人物,自然不能无缘无故地消失。 而很快的,仙域就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观主的生命气息消失了! 也就是说,他不知何时便已经道消身陨! 就如同黄泉长生殿里摆放着的神魂命灯一样,每个强大的修行道门都有着不同的方法和手段可以确定同门如今的生命迹象,何况这是明元殿三仙阁阁主之一,也就是观主亲妹妹所亲自证言过的消息,自然不可能虚假的流言。 但即便如此,这对于两界的各宗各派来说终究还是过于震撼,一时失了方寸。 若消息当真,那么观主是怎么死的?他如此强大,怎么可能会死? 以观主的眼光,自然不可能会做出如同自杀这般荒诞的举动,但已知的两界之中,有能力杀死他的也只有浮仙岛中的那位,但是怎么可能? 人们不敢猜想这背后隐藏着的真相,好像若继续想下去就是在渎神一般,只能沉默。 但不光时间可以推动故事的发展,人也可以。 总会有那么一些人站出来打破僵局,向世界发问,然后掀起轩然大波。 不久之后,仙域之中少数安然无恙的宫主之一,仙域第三宫离合宫的宫主古难全来到了东海海岸。 他跪在浮仙岛外,央求着神明能够给出一个解释,哪怕只是回应。 言语之中并没有询问观主的死因,却是问出了为何,仿佛观主为降世神明所杀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姿态卑微,虔诚而恳求,没有一丝错漏。 好像还有些因为故人逝去的难过。 看上去有些可怜,很容易打动人心。 木恒自然没有被打动,但很多人都已经开始动摇,来到了浮仙岛外哭求。 氛围和趋势是一些很奇妙的东西,在人群中发挥作用,对于伪造者是一种艺术和手段,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一种陷阱。 很无聊,但不可否认的是会有用。 极少数的人可以看破,然后置身事外,最后看到背后的涌动着的暗流。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前往阻止,因为观主已死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无法解释,也因为力量由绝大多数人构成,最重要的是,他们希望如此能让浮仙岛的那位心生怜悯,然后伸以援手。 但为什么不担心神明会因此动怒,然后降罪所有人呢? 不,不会的,观主的死可以解释为一个意外又或是诠释以其他的故事,唯有神明该是慈爱的,若她不悯众生,那便不配为神,所以她必须要倾听世人的祈祷。 在岛外祈求的人有很多,其中是各宗各派的弟子和师长们,除了阐述忠诚和信仰,大多也是为了门内身怀异症的同门和长辈。 他们心中所想大多单纯,亦知岛中那位是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存在,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但同样也跪在岛外的古难全自然不会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他的举止或许虔诚,但心中却只是冷漠和平静。 为什么观主会死?因为神明出手了,所以他会死。 但为什么神明会出手?因为她可能感到了不喜,更不愿拯救人类。 神明不爱世人,她并不关心人们的死活。 就像观主临走前所说的那样。 既然如此,世人凭什么要爱神?又凭什么要付出信仰和忠诚? (我挺想让他俩对线来着。。) 第七十二章 但愿人长久 你不爱我,我为什么还要爱你?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简单而公平的道理。 神明降临之日,他曾在云上远远看到那位一眼,美到极致,却也无情而漠然到了极点,她那深远的双眸里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没有对人间的好奇,没有对众生的怜悯,只有高高在上般的无垠平静。 这样的人,让他感到了一丝恐惧。 即便只是见了一眼,他却再也无法忘记那样的姿态和目光。 海面上的波浪渐趋平静。 天空又下了一场秋雨。 丝丝润润,滴答地落在了海面上。 人们还是不愿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吴谓来到古难全的身边,没有跪下,问道:“为什么?” 古难全沉默了许久,“我不喜欢神明。” 吴谓又问道:“为什么?” 古难全的眼里恢复沉静,微笑着说道:“不过只是一个冲动任性的小姑娘,为什么还要装成那副成熟漠然的样子呢?真的很让人搞不懂诶……” 吴谓心中微异,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古难全笑容渐敛,看着极远处的那座烟雨朦胧的仙岛,意味深长地说道:“没什么意思。” 两人没有再对话,沉默下来。 雨意渐消,云外透出好看的光。 天地清明。 海岸上的人们看到落下来的光,犹如自梦中清醒,纷纷抬起头来。 浮仙岛那里传出一道玄之又玄的意志,落在了每一滴方才落下的雨水里,在四周传荡开来,清渺若纯而尊贵的仙音。 那是神明的意志,也是旨意。 “别跪了,怪烦的。” 没有什么情绪,却动听至极。 众人纷纷激动起来。 那,那是神明大人吗?! 她在体恤我们! 所以她还是会拯救我们的吗? 没错,就是这样的! 人们仿佛受到恩赐一般受宠若惊,不断地叩首感恩。 祈求和感恩声如吟诵般在海面上回荡,随着风送向各方。 自浮仙岛上传来的那道意志,仿佛点燃起了众人的希望,仿佛人族长久以来的诉求得到回应,而未来的境况也将因此变得光明起来。 无论是更早之前伊洛所带来的恐怖阴影,还是观主的死因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起来。 是的,现在的情况下,未来远远要比过去重要! 本是无比一致甚至和谐的氛围,此刻却忽然响起来一道突兀的声音。 之所以突兀,不是因为说话人的语气太过嘲讽或者质疑,也不是因为那人的态度有些尖锐,只是因为他再一次提出来那个众人有意无意地想要避开和忽略的事实。 “那么可否请问无所不知的您,观主为何要死?” 他说的是要,而不是会。 这样的话其实也可以分为两句。 观主被谁所杀?既然是您杀的,他又因何触怒了您导致一定要死? 古难全站在云上,脸上不复平静和微笑,反而是极大的悲伤,再夹杂着丝丝无奈而释怀的愤怒。 在外人眼中看去,他定是与观主关系极好,无论如何也要问个究竟。 但他的话里确乎没有否认观主为神明所杀,如此提问不管态度如何,是否太过冒犯与不敬?如此一来,神明大人是否会被激怒? 真相有时候确实不重要,因为比起真相,大多数人更关心结果。 于是看向古难全的众多视线里,情绪也变得复杂而多样起来。 长久来的祈求终于得到神明大人的回应,你为何要横插这一脚?难道两界如此多人的生死存活还抵不过观主的死因吗? 这样的想法存在于很多人的心中,但自然没有人敢真的说出来。 面对众人的眼光,古难全面色不变,依旧站在云上,不发一言,像是在等待着那位的回答。 他知道对方有身份和理由可以不做回答,但若既然她已经向世界发出了第一句话,此时若是选择沉默,在他看来,那便是怯懦,便是退缩。 那便是输了。 而出乎意料的,却也在意料之中的,岛上再次传来那位的声音。 没有刻意的高高在上,却自然难以触及。 不是冷漠,也不像仁慈的君主在与自己的子民亲切友好的交流,只是寻常的谈话。 “那个人是我杀的。”她这样说道。 不作回避,直言不讳地承认,却足以让听到的人震惊不已,大惊失色。 观主真的是神明大人杀的! 为什么? 周围人心中油然而生类似的疑问,看着浮仙岛眼里是不解,也是请求。 请求给予解释。 因为您是完美而仁慈的,所以只要有合理的解释,那么您依旧完美。 所以,为什么? 古难全当着世界的面,隔着极远的距离,问出了这个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为何?” 那道声音没有慌忙,只有自然和平静。 “因为他想要杀我。” 因为他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 这当然没有问题。 但怎么可能会有人信? 观主这么怕死,而且胸怀宽广,这么可能做出如此危险而没有好处的行为? 古难全沉默不语,眼里平静下来,仿佛无声中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以为世人会相信吗? 远方传来一道无比强大而高贵的识念。 这不就信了吗? 他感受到了回应,错愕了一瞬后往下方看去。 所谓的世人正沉浸在那句话所带来的巨大惊骇之中。 他想要杀我? 观主想要弑神?! 这实在是……大大的不敬,该死! 这样一个逻辑没有问题,背后却满是问题的说法,很轻易地便让人相信了。 古难全无奈一笑,却似乎并没有感到懊恼。 “我知道会这样。” 他再一次传达出自己的想法,却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你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呢。 好吧,那么…… “您会拯救人族的对吧?“ 他的声音在云上传开,往四面八方散去,使得每一个人都可以听见,于是人们再一次安静下来。 虽说先前神明的开口给了他们希望,但终究还是没有完全安心下来,若是在下一刻得到肯定的回答,那么他们便会迎来真正的希望和光明,人族与神明之间的商谈也会以美好的结局告终。 这无疑也是史上无以伦比而足以流传万世的时刻。 众人跪下抬头,开始期待回应。 整个世界都在等待那一句肯定。 而下一刻并没有让人等得太久,她的意志再次向每一个人,向整个世界传达开来。 “我不会给予神辉,也不关心人族的未来。” “尔等自当好自为之。” 这是她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似乎也是最令人绝望的一句话。 众人心中震惊无比,然后陷入惊恐和无措。 平静的海水下,暗潮开始汹涌。 天空中的阳光依旧明亮。 古难全在天光的照耀下微笑,仿佛是因为胜利和喜悦,又好像是遗憾和无奈。 他看着依旧窥不见光景的那座岛,眼里有着类似于佩服的情绪。 或许是你赢了,但你也输了。 感觉还不赖。 (来,中路对线。) 第七十三章 问罪 伊洛现身人间的数个月里,各宗各派以及仙域的十三座宫殿都经历了史无前例的战争,但人间修行界四大名山之一的灵山却始终没有受到波及,安然无恙,不仅如此,灵山更是无人出来阻止或是救助。 世人皆以为灵山之人大多为精灵遗族,经过此事后便更坚定了这样的说法,而即便极少人知晓伊洛的真实身份,却可以确认她便是灵山一直以来守护着的老祖宗,更是数万年前天地大战后存活的精灵族人,而灵山置身事外之举分明便是在偏袒和维护! 如今如此多人受难灵山自然脱不了干系! 天启之日前,修行者们忙于自顾,无暇声讨此事,但神明降世之后,自然而然便有人提出了要向灵山讨要一个说法。 两界危机之时,你置若罔闻,独善其身,如此行径岂非助纣为虐?那位残杀世人之举是否与灵山也有关系? 这当然只是一些较为冷静理智之人的看法,那些已经失去和即将失去亲友同门的修行者们哪里会管得了这么多?愤怒之下扬言灵山之人必须以死谢罪,不亡不足以还清伊洛在两界之人所犯下的罪行! 但即便如此,伊洛死去之后的灵山依旧强大,人间以及仙域的各门各派却都已羸弱不堪,贸然发起战争必然会遭受更大的损失,于是,人们希望神明能够给予他们指示,但却自然没有得到回应。而既然不能打,却又不能忍气吞声、就此作罢,自然要选择智取,余下的大人物们便开始商讨,最终决定派人前往谈判。 既然要谈判,便需要派遣会讲理且有威望的人前去。 本欲请来寒山寺一位辈分与声望都极高的长老大师出面,却被婉言拒绝了,原因了已圆寂的前任住持临终前有令,寺里的人不得参与此类有关的纷争。 无论是在修行界还是凡人之中,寒山都有着极高的地位,既然都已说明了不会出面,更何况那是前任住持的遗令,自然不会再有人强求。 北方宗派的墨丘,掌门亦是重伤不愈,木枝院院长也以正在疗伤,行动不便为由拒绝了要求,不周山山主吴谓更是不知因何缘故不愿理会此事,如此一来,便不知该请谁来前往灵山。 其余的人大多没有足够的资格,更没有相应的勇气。 因为没有人想要,更敢于面对一名神威境巅峰强者的威压。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众人一齐出面,于是除去寒山,各宗各派分别派出几名代表,再加上仙域来的仙使们,集结在一起出现在了灵山外的云里。 今日天朗气清,灵山里薄雾轻飘,山水环绕间美若恬静无人的仙镜。 灵山山主白何走到了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抬头看向天空,美丽的脸上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天外的云里,发言人的声音惊若洪钟,振振有词般。 白何没有理会那人。 那人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道柔弱温和的声音在之后响了起来,很是好听,仿佛山间流淌而过的溪水一般。 “我们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请问贵派,是否与那件事有所牵连?” 众人忽然惊觉,原来清心派的掌门也来了!想着无泥师太的如今的境况,在场的人不禁有所了然,生出了些许同感与同情。 白何看了她一眼,并不想要说废话,“牵连自然是有的,但是你们凭何要以这般姿态问罪我灵山?” (这本书的人物我基本都很喜欢,本来关于灵山的回应我想略过来写,但白何真的也很了不起,当然很多人都很绝,也都很了不起。所以后面还有着其他人的故事。这个时间线是在前一章之前的,不要搞混了。) 第七十四章 落叶无声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灵山牵连其中!” 先前那位发言的人再次愤怒地说道。 众人认出他是北方某个小宗派的一位长老。 白何没有看他一眼。 清心派掌门的话语再次响起,清清柔柔般,没有任何锋芒,“两界大难之时,灵山安于一旁,无声无息,加之那位是为灵山先祖,如此看来,是否可认为灵山也有异心,欲致整个修行界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是十分合理的推测,并不难理解。 你灵山老祖宗杀人之时,你袖手旁观,这便已足够引发怀疑。 其中道理,白何自然能懂,平静说道:“老祖宗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抵抗,她的意志更无人能够违抗,就连灵山都不可能,而即便如此,又何必要上前送死?” 这便是解释了无所作为的原因。 清心派掌门沉默下来,不知是为何。 反倒是云里其他的人忍不住质问道:“即便如此,灵山为何不伸出援手帮助其他受难宗派?” 白何没有看向话音那处,眼里却露出丝丝嘲弄般的笑意,淡淡地道:“有用吗?” 众人无话可说。 是的,确实没有用,无论是救人还是反抗。 但即便如此,又如何能让人信服? “那位是灵山的老祖宗这一点毋庸置疑,何况灵山在风波过后毫发无伤,又岂敢说自己与那事毫无干系?” 此话一出,却没有什么人出声应和,即便有,也是欲言又止,然后沉默下来。 那句话的逻辑其实很是简单,就好像与你息息相关的长辈亲人依靠着自己强大的力量,袭击了所有人,却偏偏放过了你,如此差异的对待,如何能不引来质疑?又或者,你其实便是共犯,只不过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也只能是猜测,因为没有证据,而白何先前所说的话更没有谁可以反驳。 于此同时,这样的假设本身就存在问题,若是你没有证据,仅从表象来看的话,灵山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因为,讲道理的话,人是我祖宗杀的,我也没有参与其中,而如今她死了,你难道要把罪怪在我的身上? 迁怒和株连本便是很没有道理的行为。 只是,修行界本便是不讲道理的地方,因误杀一人而导致自家宗派被灭的事比比皆是,故而,这样的话好似又很有道理。 但回过头来思考,不讲道理的倚仗在于拥有强大的力量,若你足够强大,你便可以不讲道理。换作从前,如今站在云上的各宗各派自然是有道理的一方,但如今却自然不一样。 若要压制灵山,必要集结各方的力量,但想必没有谁会愿意如此兴师动众。 如今看来,前来灵山问罪此举好似从一开始就是一件愚蠢的事。 因为他们来此没有证据,更没有道理,如同笑话一样。 众人开始明白另外的三大名山不愿派人出面的原因。 白何眼里的嘲弄意味渐浓,不是对其他人,她看了一眼天上更高更远的地方,知道那些人也正看着这里,冷冷道:“你们无非是看不惯诸方受难之时,我灵山始终无事发生,但如今那些安然无恙的大人物们,在宗门遭袭之时为何不挡在前面?事过之后却来斥责我灵山不出面阻止?” 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不知是在对谁说着话,满是嘲弄,“当初老祖宗下凡,躲得比谁都要快,你们这些苟且偷生的老贼,真是一个比一个怕死。” 出事的人有很多,没有出事的人自然也有很多。 或许是幸运地被放过,又或许是早已不知躲到了哪里。 世间的各个宗派背后还有着多少隐世的强者?没有人知道。而他们也许正安静地躲在背后,看着世上发生的一切,嘲笑着苦苦徘徊于生死之间的人们。 公平不是绝对的,它存在于人们的心中。 众人无话可说。 若是要怪罪并且质疑灵山的不作为,岂非就是在埋怨自家宗派师长们?毕竟总不能要求长辈为了弟子去死。 原本略带锋芒,自信满满的队伍,仿佛在此刻底气全无。 恍惚间有几道叹息声响起,但却没有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当人们皆以为要就此道歉后离去之时,深云某处忽然传来一道清润而明朗的声音,像是正在笑着一般,清淡道出。 “灵山所为确乎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地方,但抛开所有已发生的事实不论,只确认一个问题,灵山,当初是否想过要与整个人族为敌?”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将视线投了过去。 白云散开,一名眉眼朗润而好看的男子正盘坐在云上,右手随意撑着略微倾斜着的脑袋,,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姿态慵懒,温文尔雅的同时自然玉树临风。 气质极好的人。 但一时却没有人认出他来,在场甚至没有谁见过此人。 但这个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方才所说的话。 与人族为敌? 灵山难不成真的有过这样的想法? 是了!灵山之中大部分都为精灵遗族,本便不算真正的人类!有如此想法也不足为奇! 话锋突转,白何需要为此做出解释,即便只是回答。 有,或是没有。 而事实是她不仅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更与楼阁说起过。 她当然可以回答没有,然后各自相安,但她不是木恒,不会厚着脸皮毫不犹豫地说句没有,也不会像她那样在此时平静至极地说句,“嗯,有过。”她是世间少有的几位神威镜巅峰强者之一,是现今的灵山山主,是守护了伊洛数万年的灵山的继承者,她有自己的骄傲。 早在很久之前,她便已对此有了觉悟。 而她前面所说的都是事实,因为不耻于某些人的猥琐,她并不屑于说谎。 她看着云上的那名男子,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事到如今,若是不作回答那便会视为默认,若是承认那便是在挑战整个修行界而将灵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因为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 既然你真有异心,那么即便要损耗全人族的力量,也要将你铲除! 那是一个没有退路的问题。 问出那句话的人不算多聪明,却又很聪明。 在谈话的过程中,若是遇到不可正面回答的提问,大可将话头转移开来,但这般拙劣而愚蠢的做法,她自然不会尝试,对方也不会允许如此行为的成功。 或许她可以声明灵山之中皆为人族来避免嫌疑,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会被要求回答那个问题,然后使得情况更加严重。 若你不是人类,那么与人族为敌自然可以理解,但若你本是人类却要帮着外族反抗人族,那更是罪不可恕! 无论是什么样的说法,都不可原谅。 男子好整以暇地盘坐在云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风自云间吹过,没有落下什么痕迹,自然也没有什么声响。 秋日时节,山里树下,飘落下一阵又一阵黄色的叶雨。 安静无比。 木恒曾经说过,男子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因为她没有将自己和其他的一些人算进去,但即便如此,他也足够聪明。 若是在这时揭穿他的身份,或许会引来很大的轰动,然后暂时避免针对。 但白何不会像木恒那样因为看对方不顺眼就要让对方也不顺心,平静说道:“当然想过。” (写到谁我就会更喜欢谁,然后嫌弃我家女主,害!每次写到谁谁谁,就觉得他帅得亚批!哈哈哈~还有我不喜欢辩论,因为我会紧张。。。) 第七十五章 说别离,难别离 想过? 是的,想过。 但为什么是当然,这又代表了什么?! 众人震惊无比。 “好啊,好个灵山,果然早就存有异心!” 那个不知名宗派的长老颤抖着手,指着白何愤怒地喊道。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无数指责甚至于谩骂声接连不断在天空中响起,犹如汹涌的波涛一般,不留任何情面地轻易便能将人吞没。 白何没有理会那些人,她看着坐在云上的那名男子,在神识中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男子微笑起来,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自然只能是风过无痕。 “只是来凑个热闹。”他回头看了一眼东边的方向,笑道:“另外想要请问白山主,有关于那位的一些事。” 白何没有说话,眼里愈发深静。 …… 灵山的事惊动了整个修行界。 灵山山主白何毫不避讳的回答瞬间将灵山放在了人族的对立面。 那些一直在观望的大人物们为了此事亲自出面。 灵山天外雷云翻滚。 传闻当时的白何只是站在高峰上,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 灵山被迫封山。 里面的所有弟子、谷主等皆不得外出。 极少人知道这里面有着什么样的协议,虽然依旧震惊于灵山早就藏着那样的心思,但人们总算就此安心下来,但就在事情的发展即将就此变得顺利起来之时,浮仙岛却又那道传来了令所有人震惊而绝望的声音。 神不会救世人。 这是神明亲口说的。 神是不会说谎的。 但是,为,什么? 海风在人群中穿过,在无数石窟里孤寂回响。不知是谁在错愕和迷茫中问出了这一个问题,好像被抛弃了一般。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吴谓站在云里,脸上罕见地出现些许沧桑。 他心中清明,更也无比聪明,自然不会因为方才听到的那句话感到太多的震惊。 若那位真的要救人的话,早在春天的时候便会出手,哪里会一拖再拖? 但即便如此,让他想不通的却是,既然神已决定置身于事外,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宣告世人?他知道那当然不会是因为犹豫,或许是在等待什么。 古难全与他站在一起,看着远处的浮仙岛,忽然生出想要见一见那位的想法。 两个各怀心思。 天空中云卷云舒,清风拂动间仿佛听到了许多人绝望的自语声。 夜色将临。 …… 四季辗转,凛冬已至。 青城的街道上铺满了新雪,白了一片。 除去落雪的簌簌声,丹青府里没有太多的响动。 家仆丫鬟们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脸上的神情不知为何很是难过。 百草园里长满了美丽的梅花。 长廊上站着一名身着天青锦裙的少女,面容清丽,气质淡雅,仿若初开的新荷般的娴静美丽。 她看着朦胧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名丫鬟抱着一件白色的绒衣走了过来要给她披上,言语轻轻责备,“小姐快回屋里,莫要冻坏了。” 丹青婉约看向她,带着些许淡淡的无奈,淡淡笑着道:“修行之人怎会怕冷,你啊,就是喜欢操心。” 话虽如此,她仍由着丫鬟给她披衣,随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循着长廊往百草园的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抱着几枝沾雪的红梅重新回到长廊上,然后推开屋内的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温暖,燃着好闻的香。 丹青峰正坐在窗前看雪,脸上带着微笑,见她来了,便笑得愈开,看着窗外雪中的几棵梅树,笑道:“你娘还在的时候,也总喜欢到园子里摘些梅枝,然后装进瓶子里,搁在案桌上放着,好看极了。” 丹青婉约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不露声色地笑了笑,乖巧地应着话。 红梅花瓣上的雪染了热意,化作了一滴滴晶莹的露水。 她将梅枝插入一旁的玉瓶里,来到丹青峰身边陪他看雪,随意地说些家常话,诸如哪里的生意更好了,前几天又邀请那些好友一起吃了饭之类的。 说着说着,丹青峰许是感到乏了,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便很快就在椅子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笑。 丹青婉约扶着椅子的手颤了颤,沉默了许久,抬手将窗子关上,拿过绒衣披了缓缓向屋外走去。 外处的雪还在下,永无止境般,很容易让人回想起去年的那个冬天。 丹青婉约站在雪里,像是被冻着了,鼻尖、眼角都染了红意,她仰着头长长地吸了口气,许久后睁开眼来,清澈的眼底仿佛有了决意。 许是感到了寒冷,她伸手拢了拢身上的绒衣,擦去手心里不存在的虚汗后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哈了哈气。 冷沁的空气了升腾起一小片细雾。 她抬头看向东边的天空,眼里没有什么惧意。 身怀异症的人会变得越来越虚弱,但并不只是会昏迷不醒,他们有时会醒来,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但这却也让身边的人愈发感到心痛。 …… 南方的墨丘里,没有什么雪。 陌玉自云望峰上走下,遇到一名采药而过的师弟,便稍稍与他说了几句。 那位师弟在最后小心翼翼地担忧道:“掌门的伤势……可还好些了吗?” 陌玉温和地笑道:“总还是没有更严重了。” 那位师弟误以为情况有所好转,便欢喜地行礼辞去了。 陌玉见他离去,停在了原地,看着云望峰顶沉默下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山间云雾渐深,看不到尽头。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向东北方向的天空某处,想到了很多,也算到了很多,于是感到了一些紧张和害怕,最后却依然平静下来。 在很多年前,他和木恒一起坐在不远处的山头上时,曾经说过一句话,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第七十六章 来到洛阳城的客人 风雪留驻洛阳城中。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内,最后停在了商家大院门前。 商猷带着管家和其他的一些人在门前迎接。 丹青婉约被人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向着两人款款行礼,便算见过,而后向里处走去,很快便见到了院子里正在等她的商瑶和萤袖二人。 她看向萤袖温柔笑着道:“倒时我可是要来讨杯喜酒喝的。” 萤袖闻言脸色微红,赶忙拉过她坐下,娇嗔道:“真是的,事情都还没定下来,你在说些什么呢……” “婉婉姐,你就不要打趣她了,不然萤儿姐又要害羞的躲到屋子里了。”商瑶见此情景,忍不住娇俏地笑出声来。 萤袖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责怪道:“你可莫要取笑我了,你与冷公子的事还未同我们解释清楚呢!” “我与他不过一般交情,自然是没什么的,倒是萤儿姐……”商瑶看着她,好看的眉梢俏皮地扬着,意味深长地笑道:”猷哥儿可是想成亲想得紧了,就看你的意思了!” 萤袖自知斗嘴是走不过这个调皮丫头的,羞得赶忙拉着丹青婉约帮自己说话。 丹青婉约伸手捏了捏商瑶的脸,宠爱地笑道:“你啊,哪里都讨人喜欢,就是这张嘴不饶人!” 三人说着这些那些有趣的事,原本因为某件事有所压抑的心情也变得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丹青婉约见时候差不多了,便与两人说了声,起身离开往院子更里面走去了。 桃花夫人没有回来住下,她在多年栽的那些桃树倒是还在。 细雪挂在没有叶子的桃树上,泛着清冷,没有什么声响,却很好看。 风雪飘过,院子里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 商礼坐在长廊的椅子上,眉间带着丝丝倦意,看着桃树发着呆,恍惚间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虚弱的脸上缓缓出现温润的笑容,别过头看向来人,似无奈又有着欢喜,“小姑前几日刚回来过看我,怎的你也来了?” “这还不是因为想商哥哥了吗?”丹青婉约拿过一张小矮凳,坐在他身旁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笑着说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带着一些内疚轻声道:“前些时候山里出了点事,一直都没能来。” 商礼知道她说的事是什么,安慰她道:“无妨,会好起来的。” 丹青婉约听着他这没有什么精神的声音,忍不住难过起来,握着他的手想要找到倚靠,但想着想着却终究还是无法假装平静,眼里渐渐有了泪水,“爹爹也是这样,这些天总不爱好好与人说话,说着说着就不理人了,你怎么也跟他一样,说话都没气儿了,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说着这话,她低下头趴在商礼膝上低声哭了起来,双手抓着他的衣裳,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商礼想起很多年前丹青夫人离世的时候,她也哭得这般厉害,心里难过,想要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他知道她看似柔弱,却要比世间大多女子大气而坚韧得多,向来不喜眼泪,从小到大也只因娘亲的离世而哭过一次,如今又这般伤心,想来最近发生的事之于她而言实在太过打击,但他不知如何能让她好受些,也只得无言,然后沉默。 人总是要死的。 死亡临近之时,将死之人或许可以释怀,但奈何世间情之一字,往往到了这时候,最无法接受死亡的,反倒是身边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商礼虚弱地睡去之后,丹青婉约看着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命人将他扶到屋子里,然后往另一边走去。 穿过细雨巷,再路过斜风堂,她看到了正站在屋后东湖边的商家家主,认真行礼。 商律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想起当年那个可爱的女孩儿,生出许多感慨,眼里有了欣慰,还带着一丝担忧。 “父亲在祖屋里等你。” “谢谢商伯伯。”丹青婉约再次行礼,告辞后继续往前方走去。 第七十七章 商谈 商家祖屋陈设干净,从门走进去可以看到一小片飘着雪的院落,里面也种着几株桃花,给陈旧的屋子里添了许多雅致。 丹青婉约知道在众多子女之中,桃花夫人最受商老太爷的宠爱,因着年幼时喜赏桃花,便命人陪着自己在商家大院各处都栽上桃树,即便是历来不让人随意进入的祖屋都是任由她依着性子种上了几株,只是,今昔不同,其间也发生了许多事。 去年两界大难,桃花夫人未能幸免,如今的身体也与其他人一样日渐虚弱,商老太爷好多次劝她回来住,她却也没有答应,只是偶尔会进城回来看一看。 拐过院子再往里面走去,便可以看到一张茶桌。 商老太爷正坐在桌子的一边,看着天空的雪,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许多年前,他经常留坐的那间茶馆被君来毁去,虽然很快重建了一间,但停留的时间却变短了,毕竟最近的局势太过变化,他不得不开始担心未来。 丹青婉约向他郑重行了一礼,遂走到一旁泡茶。 商家的茶自然是极好的,但此时这里放着的却是普通的龙井茶,泡起来清香雅淡,微苦后回甘。 她是丹青家的大小姐,自幼见多识广,之于茶艺自然也有着独特的手法,远非普通人能与之相较,而世上有资格让她亲手泡茶的人,想来不会太多,老人自然是其中的一个。 之所以先泡茶,是因为她要说的事很重大而危险,她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安。 茶香慢慢在屋子里晕染开来,微冷的空气里升起暖雾。 她将一杯泡好的茶放到老人面前的桌子上,详细说明了来意。 在来洛阳之前,她便写了一封信着人送来商家,而商老太爷早已知道她其实想要做什么,所以没有感到意外和惊讶,只是看着她的眼里多了些许欣赏。 胆子大的人很多,产生胆大想法的人更多,但敢于真的那么去做的人却很少。而为什么做的人很少,自然是因为那些事太难做到,并且危险。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丹青婉约说道:“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商老太爷缓缓饮了口茶,说道:“只有无可救药的疯子才会想要试一试,就像观主那样,而也正因如此,所以他死了。” 丹青婉约知道这件事,说道:“局势所迫,人不得不疯,有些事,也不得不做。” 商老太爷知道她的意思,也明白她的心情。 活着固然重要,但若只有自己活着,那便少了许多意思,也多了许多痛苦。 “活得越久,就越怕死,你请不动那些老家伙们,既然请不动,那便没有用。” 丹青婉约说道:“人活在世,如何能没有什么把柄弱点?更何况,不过是去做个看客而已,又哪里会死?” 商老太爷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想起了君来,转向东边方向的天空,浑浊的眼里没有太多的情绪,说道:“那位可能会生气。” 丹青婉约回答道:“她不会生气。” 商老太爷沉默下来。 院子里的雪被风吹了进来, 杯中的茶已不再温。 他说道:“我很好奇灵山的想法。” 头太痛了。。。 每个月都会这样,像发烧了一样,又痛又晕,,, 第七十八章 能饮一杯无 丹青婉约拿起茶杯沉默了会儿又放下,“灵山没有想法,老祖宗的想法便是灵山的想法。” 数万年来,世人皆知灵山之人大多为精灵遗族,却不知其祖山,也便是那灵藤山峦之中,一直都存在着一位真正的精灵族人,而那位其实就是两界传闻中的老祖宗。 而从伊洛现身直至如今,受了伤的人很多,但死的人其实并不多,那段时间里即便所有人都在心惊胆战,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伊洛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杀人,更不是要人族就此灭亡,而她在临死之前向两界传达的那段话,则说明了或许她早就知道神明会降临人间,也只是希望神明能拯救世人,而这背后的原因为何,却没有人能猜到,但无论如何,如今而言那已经不再重要。 没有人听到伊洛与木恒说的最后那些话,那么,灵山所认为的老祖宗的想法自然也便是,让神明拿出神辉,并以此拯救世人。 灵山世代守护着伊洛,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对她有所违抗,即便是与人族对立也毫不犹豫,既然如此,若只是请求甚至于胁迫神明交出神辉,想必灵山也不会踌躇半分。 但即便如此,即便你有想法,也须得有足够的能力才能办到。 如今的修行界,绝大多数的人都已失去了战斗能力,即便联合了其余的所有人,又怎能达到目的?何况联合本身便是一个难题。 “老祖宗并不是想要世上强大的人类死去,相反,她放过了很多人,而那些人,想必您都有所知晓。” 商老太爷自然知晓,无论是仙域里深修多年、自始自终都藏在人后的那些老家伙,还是绝情宗落崖七绝里从未现身过的那几个修行者,或是灵山后山里连他都有所好奇的老怪物,以及其他世间各宗各派多年来隐藏着的力量。 以伊洛的强大不可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这只能说明她是有意放过了那些人,如此一来,即便人族的力量也只是有所削弱罢了,而那些还活着却可能会死的人,不算如何强大,却是各个势力极其重要的人物,如此一来,这么做的后果便可能是,人族拥有一定的底气与神明谈判,甚至于会被迫做出违抗的行为。 他想起春天来临之时天启的那一幕,说道:“她很强大,比所有人都要强大。” 丹青婉约重新泡了一壶茶,袅袅水雾在冷沁的空气中缓缓升腾,她清丽的脸蒙上了一层清冷的意味,说道:“她不属于这里,停留得越久,她就会越虚弱。” 商老太爷拿起她端过来的茶饮了一口,眼神微深,说道:“即便如此,也还是太过冒险。” 丹青婉约说道:“她不会杀人。” 商老太爷问道:“为什么?” 就连观主都死了,她凭什么说神明就不会杀人? 丹青婉约眼眸微垂,沉静的眼里淡了许多情绪,沉默了许久,“因为那是世界的规则。” 商老太爷不知道白何与她说了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丹青婉约说道:“那些人没有理由等死,所有人都希望他们活着,您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商老太爷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他不是商家明面上的家主,却是实际的掌权人,活了近千年,看过世间所有的阴险狡诈和险恶阴谋,也承认自己为人万分毒辣冷情,身为一个商人可以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当然也知道如今最安全的做法便是安于一隅,独善其身,更已经打算即便商白桃和商礼,以及家中其他的人都死去,也不会对未知而强大的神明产生什么想法。 理由很简单,因为危险,因为怕死,所以不想要牵扯其中。 再加之,即便那些人死了,商家也可以继续发展下去,那并不会产生致命的影响,商家只要还有其他的人活着,那便已足矣。 这是最理智的想法和做法,在面对神明之时,人族没有任何赢面的情况下。 但若是抛开这些聪明的考虑,他又会如何想,又会如何选择呢? “这件事并不需要您出面,您也可以与此无关。”丹青婉约平静说道。 商老太爷没有说话。 这代表着某种态度,也许是默认。 丹青婉约退后数步,缓缓跪倒下来,额头抵在按于地面合起的双手上,行了一个极其恭敬的大礼,绒制华锦衣裙慢慢向四周延展开来,伸到了院落的雪地里,“婉约在此,谢过商爷爷。” 商老太爷看着她,混浊的眼里多了一些欣赏,然后缓缓合起了眼,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丹青婉约不再说什么,将桌上的茶具摆好后向屋外走去。 雪还在继续下着,她站在雪里,微微仰着头伸手想要接住一些。 她站在纯白的世界里,清丽姣好的脸上,好似带着一些欢喜和担忧,极淡,淡得仿佛不曾存在。 手中的雪在触碰到温暖之后渐渐化去,在指间滑落。 雪依旧下着。 没有要停的意思。 (就是每个月这个时候,稍微不注意着点凉就会头痛,而且会痛很久,有可能第二天都还会继续痛,太难了,不过现在好一点了。女孩子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第七十九章 京城旧事,院外来人 盛天的万家烟火融入了漫天的雪里。 天宁街上只有稀稀两两几个人,在雪地里匆匆而过。 路旁开着几株鲜艳的红梅。 一袖天青锦衣绒袍随冷风而至,丹青婉约撑着纸伞自桥上经过,轻轻踩着雪踱过天宁长街,不久后便来到了春风园门前。 她看着紧闭的园门,沉默了许久。 她想起在很多年前,恒姨离世的最后一刻便是在春风园里,而她那时还在灵山修行,听闻了消息后便赶回了青城,那时候父亲也是才得知恒姨原来在盛天,但为时已晚,他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所以很伤心,于是她便陪着他来到盛天,也看到了台阶上的那张椅子,然后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那位君来前辈,那张脸很是好看,父亲却很是紧张,对方始终好整以暇地笑着,而后两人说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话后便告辞离开了。 再之后便听说了君来前辈带着人挟天的事,她感到很是震惊,但细想下来那似乎本便是理所应当会发生的事,毕竟君来前辈是世间之人难以企及的存在啊,那样的风度和气派,她不知为何有些向往。 为了一人不惜对抗千万人,纵困难重重也绝不回头,这样的事听起来很让人感动,因为那证明了那个人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从那以后,她便明白了,恒姨其实有很多至交好友,也知道她只是把事情看得太过清楚,所以显得冷漠无情。 但看懂所有的事却并不意味着就能解决问题,所以又有什么用呢? 她这样想着,然后转身离开。 风雪渐大,吹落在她绣着纤花细纹的披风之上,然后缓缓扬起,在雪地里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痕迹。 再往前走边可以看到木枝院的院门。 她缓缓将伞收起放在一旁,然后走了进去。 离开青城之前,她便已写好了几封信,有一封送到了洛阳,有两封送到了盛天。 她现在正准备拜见太史院长,就在满是雾气的无名山中。 拨开薄雾,顺着感应到的指意向小山丘上走去。 山丘上有一张普通的木桌子。 太史院长正坐在那里等她。 她还没有见过对方,而因为身份之差和心中的尊敬,她缓缓行礼。 太史院长知道她来的目的,问道:“即便灵山已有决意,但为何却要派出一个小姑娘?” 丹青婉约平静回答:“因为我很聪明。” 她的脸上没有骄傲,也没有其他类似于自得或是夸大的情绪,仿佛只是在平淡地叙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太史院长知道她在开玩笑,但并不觉得好笑,说道:”所有人都很聪明,聪明没有任何用处。” 丹青婉约说道:“因为年轻,所以无畏。” 太史院长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一个简单而易懂的道理,俗气说来,便可以解释为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并不是年轻而无畏,只是因为无知,无感,所以才无畏。 “你能做什么?” 丹青婉约说道:“我能做我能做的,来此只是想问,木枝院世代信奉神明的原因为何?” 太史院长看着她沉默。 “或许是以此得到神明的指示或是照拂,但这些何尝不是为了人族的发展?若是有一天,神明不再护佑,更不关心人族的生存,这样的神是否还值得木枝院的信仰?” 从她的身份来看,这样的话对于老人而言无疑冒犯至极,所以她一直都行着礼,而话中的那一天指的便是如今。 太史院长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没有人会轻易地就被说服。“ 丹青婉约乖巧点头,回答道:“是的,除非他们本就有着相同的想法,并且恰好出现契机。” 太史院长说道:“我没有一样的想法。” 所以即便有契机也不会被说动。 丹青婉约没有感到意外或是慌乱,说道:”届时若大势所趋,该当如何?“ 所谓大势,其实便是绝大多数人做着一件共同认为正确的事,而每当到了这时,若是出现不顺从为之的人,便会被怀疑,被视为异类,甚至异端,最后的结果可能是被强迫参与又或是被清除。 而如此看来,那一句话已经可以视为威胁,自然大为不敬,但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惧意。 “世间牵扯万千,木枝院本非一人的木枝院,还请院长三思而行。” 太史院长开始明白灵山愿意让这样一个小女娃出面做事的原因,镇定自若,随机而应变之,确乎不错,“老家伙向来不喜欢大动干戈,但喜欢贪小便宜,无论是境界的增长,还是寿命的延长,又或是修行资源与供奉。” 丹青婉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说道:“但您不是这样的人。” 太史院长微微一笑,“所以你就用学院的发展和院里的学生来说动我?” 丹青婉约惶恐行礼,“晚辈不敢。” 太史院长站起身来,缓步向山丘下走去,“此事届时我自然会给一个答复,就这样吧。” 丹青婉约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儿,再次行礼,随后往雾里走去。 (除了女主之外的女孩子,我向来是不吝啬夸奖的,哈哈哈~~~~) 第八十章 雪中初见 “你要听她的?” 当太史院长回到山脚下时,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话里情绪很淡,像是冷笑着的嘲讽。 他知道她的心情不是很好,准确地说是她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于是笑了笑悠悠道:“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小姑娘的话?” 见她不说话,他便又笑着补充道:“而且我怎么会惹你不高兴?” 这自然是真心话,无论是从当初她选中他的角度还是出于心中的意愿,他都不想要让她不高兴。 木枝亦知自己近来有些心绪不宁,说道:“但就像那个小姑娘说的那样,有些事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太史院长知道她的意思。 仅凭白何的回答,便足以使得整个人类修行界绝不容许灵山的存在,但如今的灵山却并未受到灭亡般的袭击,这背后的原因一是因为灵山本身便是一方强大的势力,其实际具备的力量和底蕴未知而神秘,没有人敢在现下这般特殊情境里轻举妄动,另一个原因则是,灵山想要完成的所谓老祖宗的遗愿与各方势力的目的相一致,若是想要达到最终的目标,灵山的力量无疑是一大助力,所以它还存在着。 但如今能活下来的人大多怕死,向来不愿冒险,所以才需要灵山出面说服,这便是方才那个小姑娘所说的契机。 南方宗派的想法如何他不知晓,但余下那两座山……寒山想来不会参与这样的纷争,但若是其中有人心中过于悲切,不肯听从前任住持的遗命,那也难说。不周山那边,吴谓是一个很冷静而理智的人,但门中数位长老与亲传弟子皆是受难,宗门损伤严重,也难保不会为难犹豫。 至于仙域,如今真正能掌权的怕便是古难全了。 前些时候浮仙岛的事便是他所故意引起的,他很清楚要论计谋心机,他确乎是一个真小人,并且惟恐天下不乱,如此看来,仙域并不需要说服。 还有宫里…… 太史院长看向皇宫的方向,隐隐有了担忧。 那个小姑娘接下来应该是往宫里去了,长公主殿下的决定不难想象。 事情的发展正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惊雷往往自无声处响起,暗涌将至,总还是避免不了的。 …… 皇宫里的锁清秋大阵已经修好,雪景虽美,却总是容易让人回想起去年的雪天,故而冬季之初,宫殿各处都没有雪落的痕迹。 宫里人皆知长公主殿下向来不喜梅花,本打算将御花园里和正阳殿附近的梅树就那样搁置着,但却不想今年长公主殿下罕见下令,命令开放一部分大阵让雪飘进来,于是宫里就开满了托着细雪的红梅。 接送的马车驶入宫内,在积雪的地面上留下一排车轮的痕迹,最后停在了桑槿宫殿门前。 扶桑身着锦绒宫装正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一众宫女。 丹青婉约从马车上走下,在台阶前款款行礼。 “不必多礼。“扶桑妍丽的脸上神色依旧,冷淡之余却多了一些关怀。 她听说过本家留驻青城的首富丹青家有一个女儿,性格温婉,气质淡雅若初荷般清新,虽从未见过对方,但也听说一些关于对方的事迹,同为大方而独立的女子,她心中自然有着一些好感,加之对方在信中提及的那件事让她很是在意,自然也慎重对待之。 两人一同走入殿内,遣了周围的宫女。 房中熏香袅袅,华丽而不显俗气,高贵雅致。 案桌上摆放着方刚沏好的茶,两人扶衣,相对而坐。 扶桑做事向来干脆了断,于是便直接道:“本宫不关心那件事如何达成,只关心是否能够成功。” 丹青婉约温然微笑,“既然要做,自然是有把握成功的。” 扶桑问道:“有多少把握?” 丹青婉约平静回答:“五成。” 眼前的少女眉眼静雅,虽给人以柔弱之感,神色却意外地安宁从容,莫名让人不自觉地放下心中的怀疑。 扶桑看着她沉默,不知是惊讶于胜算如此之低,还是无法相信竟有如此高的胜算,但许久后,终是说道:“……够了。” …… 需要见面商谈的事仅用几句便结束了,丹青婉约准备告辞却被留了下来,扶桑想让她见一个人。 她心中莫名,但还是依言去了。 那人此时正在御花园里赏梅。 雪中红梅的景色自然很美,但那个人却也一样好看。 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而略显慵懒,有着一种拘束的风流。 是个男子。 她没有见过对方,却很快想到了他是谁。 墨丘掌门亲传弟子,陌玉。 (以后要多读点书了,不然连个章节名都想不好,,,其实我不喜欢看书的,唉。。。) 第八十一章 意见甚合的寒暄 “早便听闻丹青家的大小姐蕙质兰心,温婉可人,如今一见,果然人如其名,” 少年穿着白色绘边锦制披风站在红梅树下,俊朗的脸上挂着礼貌而温和的笑容,凤眼狭长吸人,举止文雅,在落着细雪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清然仙逸,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若是普通女子见到此景,怕是免不得一阵心动。 丹青婉约心中不由生出某个想法,但依旧有礼地笑道:“师兄过奖了。” 修行界中正道宗派皆可算作同门,她是灵山的弟子,且入门时间较晚,称呼陌玉为一声师兄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人间修行界是否还认可灵山的存在?其他宗派又是如何看待灵山弟子的?若是与灵山的人再有往来,是否也会被怀疑存有异心? 陌玉当然清楚这些,但当然也不关心这些,笑道:“师妹风姿绰约,美丽动人,自然当得上最好的夸奖,早前便有所听闻,师妹善琴并且天赋绝佳,轻易便习得了灵山真籍里的天地悠悠曲,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听师妹弹上一曲?” 丹青婉约神色不变,说道:”那是杀人用的,自然是不便弹给师兄听的。” 话语言罢,陌玉仿若恍然般,带着歉意说道:“是了,好像确是如此,是师兄孤陋寡闻,让师妹见笑了。” “此类秘法门内弟子都不甚明白,师兄不清楚也属正常,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丹青婉约回以微笑,在雪中撑着伞,举止淡静谈吐大方,与他隔着不远的距离继续说道:“婉约早前便对贵派用符之道甚是好奇神往,之后也打算去南方一趟,不知可否麻烦师兄为我领路?” 她接下来确实要去南方,这并不是什么礼尚往来、相互交好的客套话。而若是从她前往南方的目的来看,这段话自然藏有深意。 陌玉聪明至极,自然轻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道:”虽然天下法门万千,各有千秋,值得一见,但其中自有相通之处,大可不必因为好奇便千里迢迢赶去南方,何况如各方宗门皆在休养生息,剩下的大都是些胆小无趣的老家伙,也没什么好前去拜访的。” 丹青婉约沉默了会儿,问道:“莫非师兄你都见了?” 陌玉微笑着道:“是的。” 丹青婉约有些意外。 来此之前,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但如今还是有些意外。 长公主殿下要让她与陌玉相见,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恰好有缘便两个世间的年轻天才相识一番”此类无聊的理由,聪慧如她,自然能够想到,陌玉来此必然也与那件事有关,并且该是与自己有着相同目的之人。 她本打算走一趟天下,但如今看来似乎不需要如此麻烦了。 “不知师兄是如何办到的?” 陌玉不以为意地笑道:“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弱点,无论是贪婪还是恐惧,而我恰好知道很多。” 他说的是威胁。 丹青婉约想起很多年前的挟天之事。 “就像那位前辈曾经做过的那样,虽然可能不太好,但很简单并且有用不是吗?”陌玉继续笑着道。 丹青婉约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发现对方确实一个很可怕的人,相信没有谁会愿意与这样的人为敌。 但她没有感到什么意外或是新奇,反倒有些满意,于是也微笑起来。 (为啥写到后面感觉有点像恐怖片。。。) 第八十二章 若一去不回 于是乎,两人不再阴阳怪气地对话。 虽然没有知根知底,但这并不是他们会关心的事,既然可以合作,那么重要的便只有最终的目的是否能够达成,无需寒暄与过多无用的交谈,又不是交朋友。 丹青婉约比任何人都清楚合作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亦无比知悉该如何有效地商谈,“清心派行事寡欲低调,修道求真,如何能被威胁?” 陌玉知道她想要确认许多东西,便解释说道:”我并没有威胁,只是与师姑谈了一下。师姑不忍见到门内的弟子们无辜受难,更不希望无泥师太死去,并且若那人是我的话,她们自然是相信的。” 丹青婉约知道他是无泥师太的亲侄子,想起许多年前南越仍存时关于他的一些传闻以及当初如此明事理的清心派掌门竟也亲自出现在了灵山外的事,有所了然,静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绝情宗追求剑法的极致,心无外物,争强而求胜,虽神明无比强大而触不可及,但却自然有人想要尝试挑战一番,除此之外,其余行事较为猥琐且自利之人,不愿舍弃秘宝轮回之镜带来的益处,借此机会以拿回轮回之镜,加之有把柄在我手里,并且有人出面担责,又何乐而不为呢?” 丹青婉约想起关于轮回之镜是神明遗物的传闻,点了点头。 陌玉看向她笑问道:“若是你的话,打算如何做?” 丹青婉约说道:“我们家里很有钱。” 陌玉知道丹青家确实很有钱,说道:“喜欢贪小便宜的人确实不少。” 丹青婉约继续说道:“我也大概能猜到他们会考虑什么。” 很多年前,合欢接她前往灵山之时,便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陌玉知道真正的商人大概便是这般,心想,只能说不愧是丹青家的大小姐吗?又想起另外的事,微笑着道:“我比较想知道的是,灵山为何要做那件事?” 丹青婉约撑着伞走到一旁的冰湖岸边,看着空中的飘雪,说道:“因为那是老祖宗想要做的事。” 陌玉来到她身旁,“一些古籍记载,精灵一族最是信奉神明,为何要这么做?” 丹青婉约并不关心这个,说道:“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陌玉看了她一眼,心想,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笑着道:“确实。” 雪静静地下。 空气冰凉。 两人的修为皆已达到洞天上境,自然寒暑不侵。 丹青婉约撑着伞站在雪中,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陌玉不知为何忽然说道:“两人共撑一伞的画面想来很美。” 言下之意,自然再明显不过。 丹青婉约神色不变,依旧看着雪,说道:“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美。” 陌玉笑着道:“为何?” 丹青婉约没有说话。 “看来师妹对我有一些误会。” 陌玉聪明至极,更同样深知人心,在见到她的那刻便知她虽不露声色,心里却还是有着一些什么想法。 “并没有什么误会。”丹青婉约继续说道:“只不过是觉得师兄果然如师姐们所说的那样,很是自信而风致。” 陌玉知道她其实想要表达什么,笑着道:“师妹直言便是,我自是不会生气的。” 丹青婉约平静地道:“换言之,便是太过骚包。” 不在屋子里好好说话,偏来到这里淋雪,不是骚包是什么? 听到这话,寻常人该是觉得万分尴尬,而后一笑以掩饰而过,但因为自己十分风流自恋而不轻易为人所动,陌玉笑意更甚,像是有些满意,仿佛是得到夸奖一般。 两人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丹青婉约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陌玉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自己来做这件事?” 她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去,看向雪中的温美男子,“那你呢?” 陌玉亦转身看向她,笑道:“自然是为了重要的人?” 丹青婉约问道:“即便困难重重,即便毫无希望?” 陌玉平静微笑,“即便困难重重,即便毫无希望。纵使那是错的,纵然逆天而行,” “无论如何,我都会那么去做,若是没有人同行,那便一个人,若是最终失败,那便失败。” 丹青婉约想起一句很出名的话。 若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 她在雪中看着他微笑,轻声说道:“我也是。” 第八十三章 上山 时光易逝,岁月辗转。 又一年春天到来。 丹青婉约先是去了一趟陈府,与陈尚书说了些话问了陈夫人的近况后,便开始前往不周山。 山道旁的桃花开得很美,峰顶的无尽云海静静缭绕,宁静而悠远。 年幼时除了随丹青峰一同见些亲友,她便一直都呆在青城,虽听闻过许多关于修行界中各宗各派的事迹传闻,但总归还是没有见过,直到拜了合欢为师,见到了如同真正仙镜一般的灵山,再后来便是前往绝情宗的夺剑大会观礼,世间宗派所修各异,景致亦是各有风情,比起灵山的仙韵气息,不周山给人的感觉更净,更简,更孤绝。 两座山一方女修较多,一方男修较多,皆是世间名门宗派,本该各自独立无扰,但却因为某些原因,两者之间多了些莫名而复杂的纠葛。 相互之间看不起,却又会在关键时刻回护对方,这便是不周山与灵山之间的关系。 关于两位山主以及灵山散华谷谷主三位之间的一些故事,她也曾听合欢提起过,也知道许多年前山主曾独自杀上山来给了当初还是少年的不周山山主一个耳光的传闻,背后的原因却是因为当时尚是弟子的不周山山主拒绝了其妹,也就是如今的散华谷谷主的心意,这让得山主很是生气,于是便一怒之下冲上了不周山。 这是许多灵山弟子乐意谈论却常常偷偷谈论的一件事,而在最后都会感叹地说上一句,果然世间男子皆薄情! 自那以后,两座山之间的关系便愈发微妙,但其实那样的微妙或许一直都存在着。 男儿往往志在四方,专注于修道破境,而少女情思总是诗,喜赏春花秋月,爱慕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结局可能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有可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修剑道的男子豪气干云,浩浩荡荡,往往该是喜欢善解人意,柔美似水的女子,但不知为何,像是根植在文韵中的一种无法摆脱的定律,灵山的女弟子们常常会更加向往不周山,怀揣着美好的少女心思,最后却也只能无疾而终,就此罢了,大抵也是因此,两座山之间才渐渐生了些许隔阂。 无论是散华谷主对不周山山主的爱慕,还是柳师姐对商哥哥的欣赏,也都只能这样而已。 说起来……当初在绝情宗,末末师姐好像很中意一个少年,记得他也是不周山的弟子。 想着这些,她便在山脚下撞见了那位少年。 眉眼自带轻佻随意,有些漂亮,还是那般清朗好看。 她温和行礼,“见过师兄。” 王乐施看着她轻挑了眉,沉默了会儿后想起了她是谁,笑着道:“师妹不必多礼,听闻你要见师叔,我便特来接应一番。” 丹青婉约闻言微笑道:“那就麻烦师兄了。” 王乐施转身往前方走去,笑着随意道:“不必客气。” 丹青婉约跟着他身后不远的距离,一时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问道:“很多年前,有位极其出名的女子前辈在盛天离世了,不知师兄是否认识她?” (王乐施:我不仅认识她,而且还喜欢她。) 第八十四章 说起来 “且不说为何忽然提起这个。“王乐施站在山道上回身看她,淡淡笑着道:“为何师妹会觉得我认识她?” 丹青婉约注意到他说的是她,回答说道:“早前与商哥哥来信,说起过一些。” 王乐施看了看她,漫不经心地转身继续往山上走去,“我与她确实见过几次,怎么了?” 丹青婉约随后跟上,沉默了会儿问道:“师兄以为,那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就是心上人而已啊。 他轻挑了眉,认真的说道:“什么样的人啊……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样子,这算不“算?” 丹青婉约像是不认同他的话,解释说道:“恒姨其实人很好的。” “恒姨?”王乐施脚步微顿,似乎感到有些意外,而后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再疑惑,不以为意地问道:“你也认识她?” 丹青婉约说道:“恒姨与父亲多年前便已相识,我也曾在青城见过她。” 王乐施点了点头,说道:“她的朋友确实很多。” 丹青婉约沉默下来,眼睛缓缓眨了眨,清丽柔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并不了解恒姨,更不知道在她眼中,自己的父亲到底能不能算作朋友,或许勉强算,又或许不是。 “恒姨她,并不像是会交朋友的人。” 王乐施没有听出其中的某些意味,随意道:“虽然嘴里说没什么朋友,但实际上却还是把别人当朋友的,她只是拉不下脸,死要面子而已,而且若你一直缠着她要什么,她指定会……” 说着说着,不知是回忆到了什么,话未说完便不自觉沉默了下来。 “会,什么?” “没什么。” 王乐施爽朗一笑,不再多言,带着她走上山。 会什么?会心软啊。 明明害羞极了,脸上却还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真是可爱死了…… 所以才说往事不堪回首,真是要人命啊…… “只是人都已经死了,你还问这些做什么?” 丹青婉约闻言脚步微顿,拿着伞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虽然恒姨不在了,但我们其实都希望她还活着。” 碎光划过天际的那个夜晚,很多人都感到了无尽的悲伤,父亲在院子里守着那片药园,呆呆地站了一夜。若是可以,他也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终将醒来的梦,白天降临之时,恒姨就会像当初那样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很多人都将恒姨视为重要的朋友,只是不知道她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她既希望她还活着,却又不希望她活着。 她抬头看向东边的天空。 隔着万里云雾,以她的修为境界自然也看不到岛里的景象,但当然能够想象到,薄云空渺,流光迷散之中,一个极致美丽的女子坐在树下喝茶的画面,平静无扰,若岁月悠悠,似流年辗转。 没有人见到过,也没有人有资格见到。 但所有人都说,神明很美,比万物都要美。 或许是吧,她没有见过,但大概算是见过。 “恒姨,是一个很美的人……”她这样说道。 第八十五章 赌 王乐施并不想要谈论类似的话题,只领着她来到叹兮峰的半山腰上,便示意她可以自行上山。 丹青婉约行礼道谢。 王乐施摆了摆手后往山下走去。 峰顶缭绕着无尽的云海,自山间吹来的风携着桃花与落叶轻然而至。 多年前的那张桌子还在那里,只是上面没有了茶。 吴谓站在崖畔,看着浮仙岛的方向。 丹青婉约平静行礼,“拜见师叔。” 这些天来,她已经见过太多的人,也行了许多的礼,但却自然没有任何不耐。而换做常人,面对着各方势力的大人物,怕是早就胆寒心惊,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吴谓说道:“我不认识你的父亲,但却自然听说过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此果敢优秀,他想来会很欣慰。” 丹青婉约回道:“师叔过奖了。” 吴谓说道:“事情我已知晓,但即便可以获得诸多好处,无论谁都不敢说那是正道之举。” 对此,丹青婉约的心中自然清明无比,她的语气里没有大义凛然,只是带着淡淡的无奈和伤怀,“只是在生死面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吴谓闻言只得沉默。 若是生死没有那么重要,他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与她交谈了。 他不是懦弱之人,更不像其他那些人一样将寿命看得如此重要,若是自己的亲生妹妹与门内师兄弟子因为灾祸无辜死去,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杀了那幕后的贼人!但如今的情况,却是让人为难了许多。 他本已做好打算,若是浮仙岛的那位不愿出手相救,那也便算了。 伤人的并未神明,她并没有绝对的理由救人。 但即便如此,却极少人会这般认为。 很多人都将神明视为心目中的信仰,并理所当然地认为,既然是神明,便必须要拯救世人。但秋天的时候,那位所说的话让那些一直都在等待着的人很绝望,也让其他的一些人很失望,失望容易产生愤怒,愤怒之中的人就会想要报复。 这些日子以来,在浮仙岛外祈求的人越来越少,各方宗派的弟子对于神明的降临也不再那么热切,如今的修行界里有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是什么事物正在悄然地酝酿,而这背后,自然有一些人在掌控着。 他像是感叹般道:“你们已经得到了两界绝大多数的支持,哪里还需要来我不周山?” 丹青婉约说道:“宗主您的立场无比重要。” 浩然剑宗是天下第一剑派,不周山更是四大名山之一,而吴谓作为世上极少数的神威镜巅峰强者之一,他的立场便是整个浩然剑宗的立场,在修行界中自然无比重要。 吴谓说道:“即便两界协力,也几乎没有胜算,她很强大,比当初的精灵公主还要强大。” 当年伊洛现世,修行界可谓不堪一击,一败涂地,如今又如何能对抗比她还要强大的远古神明? 无论如何看,那都是在痴心妄想。 但既然有人这么做了,就表明其中自有达成之理,那么,是什么?准确地说是,凭什么? 丹青婉约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是的,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吴谓似乎并不意外于她的回答,问道:“你到底在赌些什么?” 第八十六章 谁的心意 谈判的艺术在于,编造一个有可能存在的事实令得自己相信,然后以胜券在握的姿态和平静的话语去说服对方相信。 无论是商老太爷还是其他的人,同意参与那件事的前提都是不会祸及自身,也就是说,即便没有成功也不至于会死更多的人,而他们之所以相信这些,却是因为有灵山的保证。 伊洛是灵山的老祖宗,更是存在于远古的无比强大而神圣种族——精灵族最后的公主,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有关于神明的事,既然如此,世代守护着她的灵山自然也知道许多其他人所不知道的秘辛。 神明维护着世界的规则,不会滥杀凡人,这便是他们敢于有所想法的依仗之一。 与此同时,此事既然由灵山发起,更有灵山担保,若真要追究起来,各方自身大可以被蛊惑为由置身事外。败不牵连,成则皆大欢喜,何不为之? 在做事之前便已想好退路,这是许多老谋深算之人惯用的手段。而关于其他许多年轻一辈,他们不会长远地去思考人族的未来,更没有切身体会过那位忽然降世的神明的强大和残酷,只希望着自己那些无辜的亲友与同门能够活下去,何况在他们的心目中,神明自然该救苦救难,但面对着人族无辜招致的飞来横祸,那位竟然能漠视一切,如此无情,令人心寒。于是大多数人从开始的绝望到无力,最后变得不满与抗拒。 就像当初木恒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族的信仰也不过如此。一旦遭受冲击,就会轻易崩塌、破碎。 当哀求不成,自然要寻到另外的出路。 与大多数胆小怯懦的老家伙们不同,便如丹青婉约曾说过的那句,因为年轻,所以无畏,血气方刚而敢于尝试的宗派弟子们很容易动摇,然后被说服。 但无论是谁,在面对这样的大事,心中自然少不了担忧与恐慌。 即便有灵山的保证,但若是神明大人见到如此多人的违抗,一怒之下便要出手杀了所有人,那该怎么办?即便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事情能够成功的机率又有多大呢? 在盛天皇宫的时候,丹青婉约曾对扶桑说过,有五成的胜率,但如今她却又说人族没有任何胜算,却是为何? 即便没有过任何的交手,吴谓也万分清楚那位的强大,清楚到无法想象她到底有多么强大,这是一种站在世间顶端的强者的感知,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准确。所以他才会以为做那件事毫无意义,甚至有可能导致相反的结果。 丹青婉约自然很明白这些,准确地说,从一开始,她的心中从始至终都不似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般心惊胆战,但却也很清楚,慌张与害怕没有任何用处,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便要走到终点,无论成败,不顾生死! “我在赌,她的心意。” 她这样说道。 吴谓知道她说的是谁,但问题是,那位的态度早在秋末的时候就已经表达得无比准确而分明了,以她的身份和眼光,哪里还存在着回转的可能? 神明的身份,就注定了她不可能被轻易动摇,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会被动摇。 但丹青婉约既然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自然也证明了她有着其他的依据和倚仗。 “白何还与你说了什么?” 丹青婉约并不打算回答这样的问题,只是说道:“人族的力量不足以抗衡,但只需要让她看到我们是多么的急迫,那些将死之人又是多么的无辜与不幸,这就已经足够了。” “何况只是拿出一些神辉而已,对于她来说到底又有什么难的呢?”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秀致的眉都是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红唇轻抿,不知是因为难过,失望,还是其他。 吴谓听出话中的不同寻常的怨意,回头看了她一眼。 重新看向浮仙岛的方向,眼底深处出现一些思考,有些不解,还有莫名的不安。 她的心意…… 为什么是心意? 他莫名想起去年春天的时候,再一次去到春风园的所遇,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好似错过了什么。 那抹思绪就像眼前的云絮一般,琢磨不清,又乱人心绪。 于是开始沉默,莫名又生出了些许难过。 第八十七章 喜欢 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丹青婉约行礼告辞。 天色欲晚,她向特来接送的那名年轻弟子问道:“王师兄是有事吗?” 那名弟子笑着说道:“二师兄这会儿估计是在练剑呢。” 丹青婉约想起从前听说过的一些传闻,像是说笑般恍然道:“原来王师兄修炼这般勤勉。” 那名弟子自然知她所指,没想到眼前这位气质娴静清然的少女竟也这般可亲,也便开始随意地与她说起话来,“二师兄性子疲懒,修行可谓一点儿也不勤勉,只是最近这些日子,不知为何总是一个人呆在山崖上练剑,不过说来也难怪,毕竟最近发生太多事,也难保不会有所影响啊。” 丹青婉约沉默了会儿,问道:“不知王师兄练剑的山崖在何处?” 那名弟子看了看她,随后抬头指向云海中的某座山,“喏,就在上面,不如我带你去吧?” 丹青婉约说道:“不必劳烦师兄了,只是不知王师兄若是练剑被扰,会不会生气?那名弟子笑道:“那倒不会,师妹大可放心。” “那就多谢师兄了。” “师妹不必如此客气。” …… 天边的晚霞被染得鲜红,崖畔的无尽云海如同迷幻一般飘忽迷幻,很是美丽。 王乐施练完剑后便盘坐在崖边的巨石上看着云发呆。 清风拂过,云海微散,莫名添了一丝苍凉意味。 丹青婉约走到崖边,看着天边的落霞与天线,发现站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向极远的浮仙岛。 那座岛就好像是一个美丽的亮点,无论怎么看都那般的静谧温柔。 她以为他也对那里感到好奇,说道:“听说神明大人很美。” 王乐施闻言笑问道:“你见过?” 丹青婉约摇头闻言道:“只是听说过。” 王乐施沉默了许久,不知是在感慨还是伤怀,用唯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确实很美,比世上的所有美景都要美……” 美得胜过温柔,却又让人心伤。 两个各自沉默。 丹青婉约不愿再去想那些累人的事,缓缓闭上眼睛,顺着风的节奏缓慢呼吸。 云絮随着落叶飘过,落霞余晖似薄雾般轻轻笼罩。 她睁开眼来,抬头看向旁边的巨石,很是轻易地便踏了上去,然后坐在上面看着远处广渺的天空与漫山云雾。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故意地挪了挪位置。 石头很大,两个之间也隔着一定的距离,本大可不必因为男女之嫌而离得更远,何况这从来都不存在什么男女之嫌,而他本便不该是那样注重这些的人。 丹青婉约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那样的举动在她看来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却很有意思,于是她看向他笑问道:“师兄为何嫌弃我?” 王乐施悠悠然说道:“我可不喜欢动脑子。” 丹青婉约问道:“莫非与我说话要动脑子?” “总之就是不喜欢,而且……”王乐施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我已经有对象了,可不想惹她生气。“ 丹青婉约不明白只是这样的话,为何会惹人生气,但自然也不关心这些,却是意外于他的前一句话,“我可不曾听阿瑶说过师兄有喜欢的人,莫非是盛天的那位姑娘,又或是……“ “那丫头净知道瞎说,她懂什么?“王乐施眼里生出些许嫌弃,语气里夹杂着一些无奈,但随后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不知觉地沉默下来。 丹青婉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感慨般轻声笑道:“说起来,我也有喜欢的人。” 王乐施闻言看了她一眼,但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便又听她道:“只不过可惜的是,他并不是那种会喜欢他人的人,所以也不会喜欢上我。“ 她说得轻巧,但言语之中终究还是多了些许无奈和寂寥,但很快的,那些情绪便随风而逝。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说的大抵便是如此。 王乐施想起那些年的心境,生出了些许同感,不再说什么,却是扯开了话题随意问道:“既然是跟灵山有关的事,楼阁她为什么不来?” 丹青婉约看着云外的那座岛,说道:“师姐她,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八十八章 会发生的总还是会发生 晴空万里,天朗气清。 似乎也是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天。 浮仙岛上来了一位客人。 天外的光穿过云层轻洒而下。 木恒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少女,清冷明目,很是耀眼。 她当然见过她,也知道她是谁。 但问题是她为何会来到这里? 她知道原因,也知道接下来的对话。 她看着她,眼里没有疑惑,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情绪。 楼阁平静行礼,无比尊敬地说道:“我们知道您是谁,即便老祖宗没有说过。” 木恒很想要知道我们指的是谁和谁,还有那背后的原因。 楼阁开始述说原委,“一百多年前,一直陷于沉睡的老祖宗忽然出现意识苏醒的征兆,之后更是让师父射出了那一箭,自此祖山的灵藤便出现了微妙却可见的变化。多年前您再次出现在人间时祖山里老祖宗的反应,以及南越灭亡时所发生的事,最后还有的就是,您在盛天仙逝之时,师父听到了老祖宗的笑声,神木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变化。” “那些都很奇怪,也太过巧合。” 木恒说道:“所以你们猜到是我?” 楼阁说道:“是的,老祖宗对人类向来没有兴趣,但却十分憎恨神明,若不是此,很难相信她会对一个人类投以那样的恶意。”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大胆但却合乎情理的猜测。 木恒问道:“还有呢?” 楼阁精致而好看的眉梢不自觉地轻轻挑了挑,说道:”因为小师叔。” 她沉默了会儿,美丽眼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他待人向来亲切平和,但却没有十分亲近的人,自始自终他都只对您有所不同而已。我虽然不算十分了解他,但总还是知道一些,所以这可以说是我自己的一种直觉。” 木恒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其实有些难过,但这与她无关,现在的她并不擅长替人伤感,“即便我是我,那又如何呢?” 楼阁说道:“既然您是您,为何不愿救众生呢?” 木恒问道:“我为什么要救呢?” 楼阁继续道:”那些人里的很多人都是曾与你有过关联的人,甚至说是情谊都不为过。” 木恒说道:“既然你知道是我,那就该明白,我不关心这个。” 楼阁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树下的女子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叶子,好似无所思,也无所忆,美丽清渺的姿态并不可怕,却莫名地让人无法触及,只能仰望,然后敬畏。 冷漠,无情,却又平静,让人讨厌不起来,更恨不起来,剩下的唯有感叹,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明吧。 你可以为她的决意感到困惑和不解,但却不能质疑,更无法违抗。 这便是楼阁现在所感受到的。 她努力地压抑下自己的某些莫名胆怯,眼中再次恢复清明与平静,说道:“但救人对于您来说简单而毫不费力,为什么不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件会让自己受损的事。 “若您不给出合理的解释,想来两界众人都不会心甘。” 木恒放下手中的叶子,看向岛外的天空。 风起自然云涌。 天光微淡。 那里还是其他地方都投来了许多视线。 很多人,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里,准确地说是盯着这里。 但在某种时候,类似于“盯”这样的眼神会显得很是无礼,比如说现在。 海面浪涛翻滚,周围也并不似看着那般平静。 有什么事就要发生。 她想起一百多年前的那天,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坏事一样。 该来的总还是回来,她并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感到难过。 “所以……这就是你们一起来对抗我的理由?” 求若不成,便要威胁吗? 她对人间有些失望。 第八十九章 怎么敢 修行界中寻仇的事时常发生。 你抓了我的亲友,所以我要救人,所以我要杀了你! 你杀了、伤了我的同门,所以我要报仇,所以我要杀了你! 这都是修行界中被世人视之为理所当然的道理,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你便是有理的一方。 与公平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看多数人如何认为,又如何作为。 只是即便如此,如今这般像极了寻仇的架势又是为何? 要知道,过去死的人可不是她杀的,即将要死的人更不是她伤的,虽说换个角度,就如同当初观主所说的那样,伊洛伤人是因为她,而她没能及时阻止,所以导致现今这个境况的人本质来说是她,所以她要负责。如此逻辑实在过于无礼,并且无理,但并非不能理解。原因在于伊洛已经死了,而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救人。 若是不救的话,那便逼你救! 这便是过去的一年里,各宗派被说服后共同的意志。 浮仙岛上空的光纹闪动了那么一瞬,丹青婉约走了过来,与楼阁并肩,躬身行礼,“恒姨,好久不见。” 木恒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很多年前青城初见,她便觉得她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姑娘。 为什么不错?因为识大体,心思缜密,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到面面俱到,而且长得很舒心。 她向来都很喜欢好看的小姑娘。 她虽然比较懒,但故人的女儿,她能关心的自然也会关心,比如当初请合欢去青城的那一趟。 她从未想过两个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更没有想过小姑娘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但事实证明,她就那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知道世上发生的很多事,自然也知道这个柔弱清丽的少女做了什么,无论怎么看,那些似乎都是值得欣赏的。 但她自然不会想要夸奖什么。 毕竟这样的局面,谁见到了都不会高兴啊。 “自从那年您在盛天离开后,父亲一直都很伤心,现在也依旧还是在挂念着您。”丹青婉约忽然说道,“想来还有很多人也在怀念着您。” 木恒知道她的意思,没有说什么。 丹青婉约看着她有些陌生却还是那般平静美丽的模样,莫名感到些许难受,轻轻抿唇,却依旧道:“我不明白为何那么多年的交情,您却能做到如此无动于衷。” “神辉便是神血,我自是知道的,但那又能有多为难呢?” 若是能救那么多人的话,付出一些血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神护众生,人族亦是众生中的一环,又为什么不能救呢?” 她的话似乎无论怎么看都在理,让人不知该如何反驳。 木恒并不想要和一个小姑娘争论,实际上,关于这件事,她不想要和任何人解释,更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但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向二人,只是说道:“我的意志不会变,那么你们要动手吗?” 话音落下,清风微拂,云上走来一个人,于是有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亲和的笑意。 “神明大人如此强大,我们这些人怎么敢啊。” 第九十章 飞剑 楼阁循着声音看去,很快便想到了来人是谁。 古难全神色温和,明明是在微笑,却不知为何让人看不出喜怒。 木恒没有见过他,当然也不会想见,所以依旧没有看过去。 她偏着头靠在椅子上,然后合起了眼。 好像是有些累,于是在休憩,但自然是醒着的。 若换作常人,这般态度便是极度的傲慢和无礼,但既然是她,旁人自然说不得什么。 古难全自然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起来,继续说道:“所谓世界的规则,那便是各在其位,各安其命,您不该存在于这里,所以即便我们请您回天,您也不该反抗,即便是拒绝。” 话音刚落,楼阁便看了他一眼,轻皱了眉。 她们所为是为了救人,而这件事自然不能缺少仙域的力量,但如今这位明面上的仙域掌权人似乎还有着其他的目的。 “当然啦,本来您若是答应救人,我们自然不会做什么,但如今您可是拒绝了呢。” 古难全看着木恒,眼底深处仿佛有着丝丝狡黠的笑意,像是满意,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很多见过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高深莫测,轻易不喜形于色的人,但就像太史院长所评价的那般,他是一个真小人。 所谓真,便在于他的明目张胆。 若是观主还在,以他的话说便是,古难全是一个即便陷入泥潭之中,也会不断挣扎,力争高位的人。在仙域的所有宫主之中,便只有他当上宫主的历程最为艰辛,并且总是能将利益得失算得十分清楚,然后毫不犹豫、不带感情地选择最舒服而获利的那条路走,即便会牺牲许多的人,就像当年挟天时的那样。 张弛有度,恰如其分地做事,就最后的结果而言往往让人挑不出毛病,他便是这样的人。 在某种意义上,比起观主,他更像是仙域里军师一般的人物。 因为历经的困难和永远不甘于人后,他从一开始就对类似于神明这般的存在很是不喜,而且不满。 数万年来,人族从未见过那所谓的神明,更从未接受过什么天赐的福泽,当初南越的祭天仪式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 神不爱世人,更不关心世人,所以不配拥有世人的信仰! 在他看来,人们出于对强大的崇拜和敬仰,以及对神秘的向往之情,很容易产生依赖与服从的情绪和习惯,而所谓的对神的信仰,便是如此。 那么,神为何而强大? 生而强大。 所以……他才会不甘啊。 但现在已经有了不同。 他人即地狱,您曾经的好友与故人最终还是成为了敌人。 那么,您会怎么做呢?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毕竟,逃这种事可半点都配不上您的身份呐。 木恒看向楼阁二人,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里的我们,并不仅仅是指她二人,还有除了古难全之外的许多人。 丹青婉约的视线从古难全身上收回,沉默了许久,脸色愈发平静温和,说道:“是的,恒姨。” 一旁的楼阁轻挑了眉。 “哈哈哈!” 古难全笑出声来,一直都被无视的他似乎没有心生不喜,反倒变得愈发地有耐心,“众叛亲离来形容您如今的处境看似很贴切,但却又不准确,因为您从未真正地将那些人视作您的亲朋好友啊,即便所以人家小姑娘才那样地不喜欢你。” 木恒知道这些。 商人重利,丹青婉约是两界中最有钱的大小姐,自然可谓是真正的商人。 若是不能带来好处,即便是亲人都可以不认,何况她并不是小姑娘的亲人。 她想起丹青婉约之前说的那些话。 因为自己没有救她父亲的意思,所以被讨厌了吗…… 好吧。 既然如此,那便如此。 便是此时,古难全看着木恒微笑说道:“所以,要救吗?” 木恒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他是身上,说道:“若是不救,你们就要杀我吗?” “哪里哪里。”古难全笑意更甚,继续道:“我们怎么杀得了您,又怎么可以杀您?只不过,可能要让您后悔一下了……” 流云辗转,空中光暗忽地相接。 就连太阳好似被遮住了那么一瞬。 一道空气被疾速割开的声音在遥远处传来,然后渐近。 气流涌动,云絮四碎。 一把飞剑自天外斩来! 带着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惊惧的无匹剑气,瞬息间破空而至,直指木恒面门! 额前碎发飘飞,衣裳被忽如其来的风卷吹起。 巨大的古树上掉落下几片叶子。 沙尘惊起。 光滑的飞剑停在她的面前,无声旋转,折射着刺目的光。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 楼阁轻挑了眉。 丹青婉约的呼吸停滞了那么一瞬。 古难全再次微笑起来。 (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木恒:怎么总有人想让我死? 想不到好的标题,我之后有可能会改标题叭,唉,,,) 第九十一章 星星之火 那道剑光来势汹汹,太过突然! 只那么瞬间,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如此极具威能气势的一剑,除了浩然剑宗宗主,世上还有谁能斩出?而居然敢这般果断地杀向浮仙岛,那人又到底又多大胆?! 四面八方的人皆自惊愕,齐齐望向南方。 那把剑来自南方,绝情宗就在南方。 只是世间公认南方宗派之中除灵山外,落崖七绝之首,便是绝情宗宗主实力最强,但如今他身上负伤,又如何能使出如此惊天一剑?出剑者还能是谁? 木枝院里,太史院长负手站于山顶,轻蔑地一笑。 不知是对剑,还是对人,又或是,对所有人。 不周山的叹兮峰上,吴谓看着遥远的南方呢喃出声,“原来还没有死啊……” 便是话音落下的此刻,天外忽然掠过一丝剑光。 四方之人思绪回归,目光追随着那道光移向那处。 东海岸边极远处的山峦之上,一名青袍男子无声而至。 男子合着双眼,面上染尘,形容邋遢,衣裳有些破旧,像是在深山里待了几百年,但两袖生风,自有仙骨。 周身气息沉淀深静,如同一把坚不可摧的破天长剑。 那一双眼仿佛万年未睁开,不是傲慢,也不是无礼,只是消了躁意。 布衣剑客。 执剑莫问来者姓名。 猜到一些的人俱自沉默,其他人自然震惊难言。 很多人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那人来历,但这些在此时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强,并且,竟敢对众生仰望的唯一神明出剑!! 愣神片刻,忘却了那可能随之而来的恐怖后果,众人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些许骄傲与敬畏,最后,惊呼起来! 四面八方就此变得喧嚣,却又莫名渐寂。 过程在如何惊艳,总还是要回归结果。 许多始终观望着的大人物们早已将注意转向浮仙岛中。 没有人能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无论是生灵涂炭,还是相安无事。 空气中泛着冰冷的杀气,那是先前残余下来的剑意! 一把空寂森然的长剑静静悬置于空中,仿佛从很久以前便已经在那里。 木恒清淡回眸,那抹剑尖便就这样映照在了眼中。 被剑指着的感觉,让人很不喜。 她抬起了手。 在世界的目光中。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搭,落在了面前的长剑上。 这一刻,仿佛万年之久。 就好像一片叶子从春天的枝头掉下,然后落到了秋天。 随后,咔嚓的一声。 仿佛树枝被轻易而随意地折断。 那把长剑就此断成两半,掉落在地,再无声息。 下一个瞬间,海岸极远处的山峦上,青袍男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本命仙剑被毁,他已失了大部分战力,更受了极重的伤。 他抬起头,看向浮仙岛的方向,眼里没有任何悔意,反倒充满像是痛快淋漓地战上一场后的快意。 木恒自然没有看他一眼。 天外依旧是明目的亮光,高高的秋阳,宁静悠远。 一切都显得如此随意而平静。 但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不安。 你要杀我,我便会杀你。 这是修行界中不成文的规律。 但那位却没有动手,是倦了,是厌了,又或是怒了? 她到底,会怎么做? (是的,你就是炮灰哦!) 第九十二章 就不要想着燎原了 先前的那一剑,直指命门,杀气十足,对于众生仰望、无法触及的高贵神明来说,绝对足够冒犯,并且足以为由施以严惩! 沉浸于破空一剑的威能之中,紧张注视着海面的人群之中,极少有人能在那一瞬间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并且迅速联想到接下来的可怕后果,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有人记起,又或者是反应。 四方各地已有人跪拜下来祈求忏悔。 心惊胆战,身躯颤抖着,仿佛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那一剑势所带来的震惊与骄傲自此刻化作虚无,然后衍生出恐惧。 八方人间,四面仙域,遍地都有着模糊不清的祈祷声响起,这些大同小异,仿佛呢喃自语的声音缓慢传开,随着风来到东海之上,最后被浪涛吞没。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内情,只是简单的以为集齐两界的力量并能让神明大人看到人族的决意,在明白所有人心中真实的渴望后心生悲悯,然后赐予救赎。 即便再如何大胆,他们也绝不敢对尊贵的神明存有其他冒犯的企图,更何况是出手! “害怕被牵连的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将事情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想象,就像现在这样。从决定参与此事开始,便证明了他们本就早已有了反叛之心,却浑然不觉,自以为保持着忠诚,并愚蠢地奢望着在事情的最后用一句‘被人挑唆,半点不知情’来得到原谅。” 古难全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而寻常的事物,嘲弄而厌弃地淡淡笑着,“无论怎么看,如今的局面都是人族联合起来抵制您,这本便是一件极其容易看到并想到的事,但却极少人愿意承认。”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呢,永远都想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本来就是在人生而有之的自我保护心理下的举动和行为啊。” 他看着木恒,一脸的您看吧,这就是所谓的拥护您的人类,“即便是修道之人都无法避免,人啊,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既胆小,又懦弱,行事狡猾,却又在某些时候态度坚韧。 他说的是实话,也很明显是事实。 丹青婉约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 就算是事实,但你就这样说出来了,究竟存的什么心? 我是来说服救人的,可不是要让恒姨讨厌人类,何况先前那位出手,就是你指使的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古难全并不想要做什么,他只是想要看到一些什么。 比如众人齐叛的盛状,比如神明惊慌失措,最后妥协的模样。 后者虽然可能性极低,但想想就很让人期待呢。 是的,他只是唯恐天下不乱而已。 他看着木恒,依旧微笑着,好像在静待她的回答。 空气中的剑意早已消失无踪,云絮飘落。 山川河流,天光静洒。 岛中好似恢复了那一剑来到前的宁静悠远。 木恒从椅子上缓慢站起身来,站在了扑朔的流光之中,走到岛崖边看向遥远的山河,好像在看着这一方天地。 她知道天上地下,哪里都有着一些人,她不想去看谁,只是出现在了世人眼中。 “如果还有谁要动手,那便来,又或者,一起来。” 她的话音在所有人的识海中响起,万人俱惊! 古难全笑意愈甚,“您这是……要与世界为敌吗?” 木恒微微抬眸,明明眸光没有落点,却好似在看着许多的人。 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然后听到了她平静的话语。 她说道:“与全世界为敌这种事,人族配吗?” (我知道那句话太装了,但是。。。游戏玩多了就会受到队友嘲讽的影响,唉。。。) 第九十三章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配吗?不配吗? 为什么不配? 那样的话无论如何看都是在说人族不配,但世间能有几人敢于更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没有人,但她是世间唯一的尊贵无比的神明,不单只是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既然说了出来,那就代表着事实,那么,那句话其实又说明了什么? 古难全轻眯了眼。 他当然也和所有人一样,知道那不是在羞辱,更没有半点嘲讽的意味。 以她的身份,绝不可能会屑于做那样的事。 但问题是,数万年来,人族渐渐壮大繁荣,即便曾经弱小,即便当初的大陆之上,精灵族是绝对强大的主宰,但那也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了,如今的两界之中,兽族都只能被迫躲避人族的强者,或是成为强大势力的附庸,黄泉中的强大龙族无论是能否越过精灵女王当初设下的禁制,还是在那之后保留住自身的力量都极为艰难,在这般情境下,人族不是全世界是什么? 他想起各宗派的那些强大的镇山神兽和数万年前的那场两族大战,若有所思。 世间并不是只有人族,众生也并不是人族。 而既然众生平等,人族如今之所遭遇皆遵循因果,合乎世界之运转规律,便如当初的精灵族一般,那么便没有理由救。 精灵族都可以灭亡,人族又有何不可? 这便是她的意思。 所以就是不会救吗?无论如何相逼都不可能救啊,真是有意思啊。 这样的结果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更准确地说是,他从一开始便期待着这样的结果。 他想起她先前说的一句话,决定利用一下,于是故意将声音传向四方问道:“光是人族确实称不上全世界,只是即便如此,您也要挑战这里的所有人吗?” 木恒看了他一眼。 古难全继续微笑。 他当然知道她知道了自己的意图,只是这确实是个陷阱,您还是会往下跳的吧,毕竟以您的身份怎么可能解释?而且若是不予回答的话,那便是胆怯,您又怎么可能胆怯? “还是说,您从来都看不起人族,所以才会即便救人之事对您而言明明易如反掌却也不愿出手,而那些人的生命在您看来其实一文不值?” 木恒没有说话。 古难全继续道:“先动手便是罪,您那句煽动的话是否是想要以人族反抗为由杀了我们所有人呢?” 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问到了重要的地方,但其中的指向却十分明确,并且极具挑唆。 他确实是要挑起人族与神明的矛盾。 毫不畏惧,并明目张胆。 一直都安静站着的楼阁看了他一眼,再次挑眉,眼中的冷漠与轻视愈发分明。 她极其聪明,自然能看得出古难全的意图所在,于是看向身旁的丹青婉约。 丹青婉约始终平静地看着木恒,没有丝毫担心或者慌张的模样,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无论是谁,不到绝境,都定然不会改变想法。 恒姨不是普通人,这对于她来说或许也不算绝境,但她想要赌一赌,何况……她现在真的有些不满,不满到即便制造一些麻烦,她也要让她不顺心。 您一直都只是看着,什么都不做,为什么又凭什么? ……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神明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令得精灵公主恨了数万年之久,并且即便是死也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才肯罢休?” 太史院长站在无名山的山峰上,看着东边的境况颇为感慨不解地在神识中说道。 山中没有人回应。 他有些无奈,“我知道你很生气,可你也说过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能怎么办嘛?” 话音落下,山间沉寂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有话语传出。 “那件事很复杂,我也只是知道一些罢了,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只是因为姐姐她什么都没做,所以伊洛才会敬她甚过生命,却也恨她入骨,即便姐姐她那时出了意外。”木枝回想起遥远的回忆,那时候她的身躯已经化入无名山,意识却因为当时的动静有所清醒。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太史院长联想到精灵族的灭亡,稍稍明白了什么都没做意味着什么,此时他更震惊于另外一件事,“什么意外?” 木枝的声音宁静而悠远,说道:“令她出现在下界的意外。” …… “我不会杀了你们。” 木恒站在岛崖边,这样说道。 这与妥协和法不责众无关,也不是因为心情,她说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为什么。 古难全愈发感到满意。 世人顾自震惊,也莫名安心下来。 在事情开始之前,无论是谁,心中都多多少少会有恐惧和不安,此言一出,自然让许多人放下心来,不再恐惧有可能引来的杀身之祸。 因为神明是不会说谎的。 无论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又多么冒犯无礼,所有人相信着神明大人依旧是尊贵而高尚的。但消去了性命之忧,人就会考虑或者说奢求其他,比如他们依旧祈盼着自己的亲友能够得救。 说起来或许有些可笑,明明已经相信神明向来说真言,但却又希望着她能收回去年秋天说的那句话,并回心转意。但即便如此,人们依旧还是会这么渴求着。 因为很多时候,谁都会更愿意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特别是在这种与人之生死有关的时候。 木恒听到了许多人的心声,而后往极高的天上看去。 那里有很美的云,所以被她称为云端。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那里,然后待了很久,但现在……回去对于她来说,居然变得这么困难和迫切。 只要不看世界,世界就不在那里。 她想要合眼,但最终也只是眨了眨。 很多年前,她便觉得,同一件事,合过一次眼便也就够了,所以她决定再看看人间。 但再看看又能怎么样?江山再怎么如画,却也不是她该留下的地方。 她准备离开,于是平静转身抬步。 古难全见状正要说什么留下人来,却又莫名住口,忽地运息。 嘭的一声! 巨大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此刻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猛地砸到了浮仙岛上。 威力十足更杀气四溢!竟是比先前的那一剑更加恐怖!出手者的境界修为绝不亚于神威镜巅峰的强者! 而方才的攻击若是命中,足以让一名匆忙防御的神威上境强者身受重伤!由此可见,出手那人是如何的果决与毒辣!那分明是恨到了极点,想要致人于死地的手法啊! 空岛没有坍塌,也没有凹陷,因为木恒在这里。 风尘扬起,发尾轻飘。 她转头看向天外。 没有云的高处盘坐着一个僧人,背对着太阳,像是散发着光辉。 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木恒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先前下杀手的原因,“他并不希望你如此。” 僧人说道:“与我无关。” 木恒说道:“这样没有理由,也没有意义。” 僧人说道:“我不在乎。” “只要你死,那便足矣。” 第九十四章 世界混乱之时 论寒山前任住持对寺内弟子影响之深远,想来很少人能够想象。 自伊洛现世至今,死去的人很少,但住持就是其中的一个。但在那之后,寒山便再未发过话,仿佛沉寂下来、与世隔绝一般,看不到如今世间所发生的一切。 寒山弟子不得涉及那件事,这便是住持的遗令。 所有寒山的人都必须遵从。 所以即便当初各方来邀,寒山都不曾派人前往灵山,不久前亦是如此。 但总还是出现例外,比如此时天空中的那名僧人。 就像先前那位绝情宗的剑客一样,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即便是古难全都只能看着那人,回想起先前那番恐怖的杀意,心有余悸,脸色愈发凝重。 但比起那名僧人的来历,更重要的还是他来此的目的。 先前他与木恒简单的对话依旧回荡在人们的脑海之中,然后在下一刻令得每一个都震惊无比。 只要你死,那便足矣。 谁死?话中的你又是谁? 视线齐齐看向浮仙岛上的那名白衣女子。 流光云絮中,她姿容独绝,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便已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无限美丽。 她是独一无二的神明,而毫无疑问,那名僧人要杀的便只有她。 他要弑神! 这绝对是极度可怕而找死的想法,他到底怎么做得到,又怎么敢?! “我不会死。” 木恒看着他,这样说道。 住持即便是在最后一刻都在为她着想,但却因她而死,她很抱歉,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所以她也不会死。 寒山修行观道观心观天地,佛法讲究触及事物之本质,自然也对因果命途领悟极深,在看待生死一事上,比起其他的修行者,寒山的弟子更能够做到平静接受,然后有所释怀,在伊洛与住持死去后,他们便不愿再去追究谁是谁非。 但并不是所有的寒山之人都能做到如此,就像此时的那名僧人一样。 他是居于寒山后山,独自修行悟道了近千年的隐僧人,也是住持年少时最为亲近疼爱的师弟,要论辈分之高,如今的寒山寺无论是谁,见到他都要行礼。而他对住持的感恩与尊敬之深,深到即便对错已不能说请,也要找到神明偿还因她的过失而酿成的罪孽,不然则再也无法平复道心。 他看着木恒,他知道她也许是无辜的,但想起当年师兄曾说起过的那名他包容善待的少女,心中却又生出许多恨意,面无表情地说道:“两年前两界大乱的时候,你在哪里?师兄受敌之时,你又在哪里?” 在哪里? 在镜子里。 木恒只能沉默。 万事皆有失有得,当初她若不是顾及青灵,便不会拖了这么久才得已出来,人间和仙域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虽然她当时算到了一些,但却不怎么清楚。 如此说来,好像这都是她的错。 她早已无话可说。 “所以的一切皆因你而起,但你又做了什么?” 话语里没有一丝情绪,语气光是听着不像是指责,但也不会与安慰有关。 隐僧人手里拿着的那串佛珠渐渐离手,飘至空中,在下一刻忽地爆散开来,就此生出无数只佛珠,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气势急急掠向浮仙岛,在天光下,好像下雨一样。 他合上眼的那刻,仿佛有恐怖滔天杀意席卷而来。 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跟着传出。 “若你不死,那我便死。” …… 高远的天空早已惊雷滚滚,海面上却依旧平和无澜。 陌玉站在海岸上,看了那座空岛一眼,然后转向南方的天空。 从一开始他就站在这里,默默看着发生过的一切,并平静计算着接下来所有可能的局势,而此刻的时机想来已经成熟。 既然战争已被触发,更有勇士冲锋在前,接下来的士兵们也便该一拥而上了。 无论是孤勇,还是愚勇,都算是勇不是吗? 只要能起到作用,那便是有用的。 …… 岛外的气氛在之前便因为隐僧人和木恒的沉默而变得紧张复杂起来,似乎无论是仅从表面上看还是细想而去,人族如今所面临的危难情况都与神明的来迟脱不了干系。 人们的心中终于生出了许多的疑问与失望。 神明大人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偏偏要等到,等到这么多人受伤后,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出来,就算那位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呢?何况,您到底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付出神辉救人呢?! 倘若是在更早之前,想来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观望,但此时性命之忧已消,何不大胆施为? 便如陌玉所预料的那般,就在隐僧人的佛珠在天空中飞掠之时,四面八方的云里渐渐现出许多身影。 风起云涌,天地灵息在此时飞速流转变化。 四周寂静,此时的氛围凝重到了极点。 仿佛大战来临的前兆! 不知是哪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高声呐喊道: “神不救世人又有何用?神不配为神!” 坚定无比而义正言辞,更慷慨激扬,仿佛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更动摇了所有人。 于是,这一声令下后,便得到了无数的呼应,来自四面八方的应和声就此响起,在天地间传遍开来。 像极了在宣告一件正义的事。 “这样的神明哪里值得世人信奉,天不救人人自救,凭什么人族就要低声下气地乞求!” “她从未将那些人的生命放在眼里,我们又何须顾及她?!” “今日我便要取神之血来救世人!” “将我绝情宗秘宝还来!” 排山倒海的高喊声,在海面及四野中回荡,一道接着一道,久久不息。 隐僧人的佛珠被收回掌中,见此情景,面无表情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但却收敛了气息。 木恒看着远处的天空。 各方都有着美丽而危险的景象。 流光飞掠,那是剑气;图纹漂浮,那是阵法。 攻击已经袭来,没有可能再收回。 各方宗派的本门秘技在此时齐齐涌现,不可不谓之盛景一场,想必除了她,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了,数万年来,这应该是人族最为齐心协力的一次吧。 众矢之的,被万人围杀的经历她曾经有过,所以此时还算是习惯,也没有感到什么意外,只是,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倦意。 有些厌,有些累。 她抬起来右手,挡在了身前。 手掌前方光芒闪烁,缓缓出现了一面古朴玄妙的巨大镜子。 所有的剑光和灵息就这样都被挡了下来。 没有什么碰撞的声响。 镜面光芒暗淡了数分,但却没有丝毫破损。 “还我宗门秘宝!” 随着一声大喝,不知哪里忽然冲出一道人影,还来不及看清却在下一刻被一股莫名的气力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击飞。 所有人都听到了山体坍塌的声响。 先前那人飞出了万里之外,撞倒了无数座山。 万里河山就此出现了一道醒目的痕迹。 木恒的衣袖在风中轻轻扬了扬,重新收回到身后。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第九十五章 我来了 传闻中,轮回之境是神之秘宝,事实上,那确实本来就是她的。 但纠纷一旦兴起,盲目和冲动便会四处感染,事实就不再那么重要。 高空中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愤怒的喊声。 “即便如何,又何故出手如此狠毒,害我师弟性命!” 话音落下,云里天外传来更多带着相互应和的不满与指责的愤慨之声,无论是否有人在背后故意操纵,这样的声音都似乎已成定局。 没有谁提出异议,有心的人喜闻乐见,理智的人却是知晓,尽管是伪装出的正义,也能为反抗提供理由,让得要挟和胁迫变得名正言顺,进而才能为那些将要死的人赢得一丝生机。 但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此时没有去想,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也不敢想。 但无论如何,似乎总有那么些人与众不同。 另一边始终安静的天空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是带着笑意的嘲讽。 “原来所谓的正道,就是这般嘴脸,我今日倒是涨见识了!” 众人心中震惊,齐齐循着那处看去。 一名清润男子正形容随意地坐在云上,脸上带着微笑,像极了当初在灵山外的那般模样。 古难全自然认得他是谁,没有半分示弱地笑着道:“原来是甘露教脉首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莫要见怪才是。” 他说的话没有半分真诚,自然也不带真意。 空中的人再次震惊。 修行界中有正有邪,甘露教被视为祸害世间的邪教,是所有正道的敌人,传闻重的那几位脉首神出鬼没,几乎无人见过,但此时居然就这样出现了一位?! 风过无痕看向古难全,依旧笑道:“若你此时跪下迎接,尽管迟了些,但我自是不会见怪的。” 古难全笑容微敛。 风过无痕不再理会他,看向岛上的木恒,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人欢喜的事物般,在风中微笑,“怎么样,现在要跟我走吗?” …… 空前绝后的对峙正在发生着,不周山上的无尽云海无声飘着。 王乐施看着东边的高空,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是再偷偷打晕我,你就死定了!” 一旁的黑驴轻轻叫了一声,带着轻蔑,但总归还算是难得认真的妥协。 它看着他消失在原地,然后望向了极远处的浮仙岛。 …… 很多年前,风过无痕便曾向木恒发出过这样的邀请,但自然是被拒绝了,此时他再次邀请,想来要比上一次有诚意得多。 木恒没有看他一眼,更没有理会那些从先前开始便一直存在的声音。 先前被她击飞的那名绝情宗弟子至今都躺在万里之外。 她说过不会杀,出手自然也掌握着分寸。 那人确实伤得极重,但却仍剩下一口气,那便不算死了。而这样的说法在那些人看来定是算不得解释,更不会被信服,何况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她的做法,就像在场几乎所有人所认为的那些道理一样。所以她不会说什么,就连看都不会看。 伤人之后依旧这般若无其事、无动于衷,正人君子见到往往会淡淡一笑,并礼貌地讲些道理,但小人从不会这般友好,何况如今的情况在他们眼中实在太好动作,因为有时候,人多就代表了正义。 而此时,风过无痕的出现更让他们有了自以为是的理由和底气。 谁都知道,甘露教自称为神之手,所作所为只为替神明清理世间,如此一来,两者的关系便已不言而喻。 神明早已与邪教为伍,不再袒护世人! 人一旦冲动起来,在没有得到教训之前,往往就很难停下。 “你到底有何资格为神?!” 无论是谁都像是受到了羞辱和背叛一般,再也不想去追究真伪。 漫天流光跃动,比先前的威势还要恐怖了几分,而在那之前,更有不知来路的几人忽地冲来近身,像是要致力于立功一般。 木恒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转过身去。 在更早的先前,她便只是想要离开。 在无数的光里,她背对着所有人的目光和攻击,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毫不担心身后的攻击,更没有停下脚步。 仿佛即便世界在此刻幻灭,她都不会停下来看上一眼。 无数进攻的流光和人影几欲遮住了太阳的光。 岛中清风忽地生出,柔顺的衣角被吹得扬起。 她愣在原地,睫毛轻颤。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耳畔传来担忧而温柔的轻语。 “我来了。”他心疼地说道。 听到他的声音,她忽然感到没来由的难过与无助,“我不要你来……” 他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心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上满是绚丽的光芒。 她转过身来与他相拥,“太慢了。” 他笑了起来,“嗯,我错了。” 两人说话间,身后的攻击就要落实。 木恒抬起了手。 像是忽然发生般,没有任何声响,山河却在此时颤动起来。 天地间不知何处传来一道轻鸣,像是云涌动的声音,又仿佛有风自湖面拂过。 所有的流光都在此刻泯灭,化作光絮四散而去,飘过浮仙岛,落到了海面上,美得像是夏日的萤火星光。 梦幻耀眼。 山河沉寂。 第九十六章 没有理由 白云飘渺,浮仙岛悬于空中,周围是漫天的光雨。 美如画卷。 所有的攻击在顷刻间化作虚无,仿佛从未不曾发生过。 众人哑然回神,而后便看到了碎光里相拥的两人。 举止亲密,胜似神仙眷侣。 风过无痕坐在云里,轻挑了眉。 古难全很是意外。 丹青婉约十分震惊,一时恍然。 原来……你说的是恒姨啊。 先前发生的事像是被就此忘却,人们的所有注意都放在了那二人身上。 王乐施轻抚着木恒的脸,柔声地安慰,“没事了。” “有事……”木恒抓着他的衣裳,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难过地道:”即便这都是我的错,你也要站在我这边吗?” “这不是你的错。”王乐施忽然感到很是难受,将她抱紧在怀里,眼里满是无限的怜惜,“没有人有权力去强迫你做什么,即便那是为了救人。” 木恒的手微微握紧,“……可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呢?” 她说的是在天池的那晚。 王乐施不知道她原来这么伤心,心中生出无尽的悔意,“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当时是因为什么呢? 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影响她的决定。 神辉是血啊,即便她只是受了一点伤他都心疼得要死,又怎么忍心看到她流血?何况即便是她,又哪里有那么多血可以救人啊。 她有自己的立场和原因,神辉本就只属于她,要不要拿出来救人都只能由她自己决定,即便是他都没有资格左右。 他是如何想,木恒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即便如此,却还是莫名地想要埋怨,“这都是你的错。” 王乐施吻了吻她的发,轻轻应了声。 事到如今,怕是只有傻子才会想不到两个人的关系,但神与人相恋这般荒诞夸张的事实在太让人震惊,以至于一时尚无人反应过来,但自然有人能很快冷静下来。 丹青婉约上前一步,平静行礼说道:“还请师兄以大局为重。” 王乐施站到木恒身前,看着她冷淡道:“你们的大局关我屁事儿?” 丹青婉约神色不变,说道:“师伯想必也不希望师兄如此,希望师兄三思而行。” “我师父那个糟老头子巴不得我这么勇,你这么说有意思吗?” 王乐施听到她的话,自觉颇为好笑,继而神色微凝,轻皱着眉看着她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心安理得的。” 丹青婉约沉默下来,右手缓缓攥紧衣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忽然沉声冷冷道:“那你告诉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就这样看着爹爹他们去死吗?!你心疼她,但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人他们就该死吗?自私又如何,强取豪夺又如何?我们只是想让他们活着,恒姨没有错,但只是付出一点血而已,到底又有什么不可以啊!!” 王乐施正要说什么,却被木恒拦了下来,“但我说过不会给出神辉,你们还要继续吗?” 因为太痛,所以才不分缘由地恨和威胁。 这情有可原,但却不能说是对的。 丹青婉约看着她,冷笑了一声,“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木恒说道:“因为没有理由。” 第九十七章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会救人 没有理由,为什么没有理由? “若是以前的我,会毫不犹豫地看着那些人去死。” 其中的理由,其实很多人都已知晓,只是不能理解,且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 就如同古难全先前说过的那般,所谓世界的规则,那便是各在其位,各安其命,她本便不该出现在这里,即使出现了也不该插手于人族中的事,即便那是为了救人。何况在时间的长河里,生命的死亡与消逝从来都算不了什么,既然还是能实现种族的传承与延续,那么,生死为大,但却又不那么大。 世界最好的发展便是顺其自然,每一种重大的变化都顺应天道,数万年前精灵族的消亡亦是如此,生命逝去固然可惜,但这遵循着因果规律,就如同修行界中的强者为尊一般,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而正因如此,它才会如此完美。 她不能去打破这样的循环。 或许有人会说,能救一些人是一些人,为什么不救呢?但那些人是哪些人呢?又为什么是那些人呢?何况,你的意见能代表什么呢?多数服从少数的话真的就是公平吗? 是,也不是。 在难以追求到真正的公平之时,符合绝大多数人利益的选择则会被视为公平。 公平无法实现,因为公平本身就不公平。 更何况,救一部分人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对其他生命的不尊重,既然你们都已不再珍惜他人的生命,又哪里来的理由要求别人去救人呢? 只是道理我都懂,就是做不到又能怎么办啊! 人间难得是真情,难舍的亦是真情。 “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救人,其中的一些更希望那些人去死,并因宗门内高位之人死去而较以往更高的头衔和资源,另外也有因为虚荣所以才混迹人群之中的,其他的还有随波逐流,凑热闹的。人族不甘于后,智慧且复杂,与其他的种族有着很大的不同,能走到如今也并非没有原因,但也正因如此,人类也多愁,多疑,总是想要更多,你们对我的信仰或许从未真实存在过,比起我,你们更相信自己,此刻的情境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木恒说着这些,没有半分不耐,很是平静。 丹青婉约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 自以为有理的一群人去极力威胁一个人,鱼龙混杂,穷凶极恶般。 即便早知如此,她的心中依旧生出许多歉意和难过,但却不会后悔,因为那不会有任何用处,也因为即便是错的,她也不会回头,“其他人或许如此,但爹爹他们一直都对您很好不是吗?” 木恒说道:“嗯,我知道。” 丹青婉约问道:“那又怎么能忍心?” 木恒说道:“与忍不忍心无关,也不是妥协和心软,万事有因有果,我也不是以前的我,所以我会救人。” 丹青婉约一时愣住,很是震惊,“什么,意思?” 木恒说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会救人。” 第九十八章 朝圣 她的声音依旧在每一个人的识海中响起。 所有人都必须认真无比地聆听。 “我不需要人族的信仰,也从不在意,你们的信仰不够纯粹,也仅此而已,向来无用,多之少之都不会对我有任何意义。而你们的反叛之所以为反叛,并不是对于我而言,只是之于你们自己。因为那样的事不符合你们一直以来所维护的正道行径,即便心存怀疑也还是下意识地选择忽略不安与矛盾,不断劝说自己去相信神救世人理所当然,因为不那么做就无法行动,无法行动就意味着不会发生改变。” 她平静地说着,漠然得仿佛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我不关心你们这么做的理由,也不会因为你们集体的意志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不杀人不是因为怜悯和动容,只是没有必要。但我不在意,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这么做,我不杀你们,也并不意味着你们就不会死。” 她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天外忽然传来一道清脆无比的鹤唳。 很是嘹亮,仿佛初雪消融、天地苏醒般。 众人知道那里是寒山的方向。 尽管数不清有多少年,寒山山顶却一直都养着一只白羽仙鹤,清傲尊贵,留驻于山涧枝头,向来不怎么喜亲近人,几百年来,便只有寒山的前任住持与它关系算好。 羽翼划过云海,白鹤自天外飞来,最后停在木恒身旁。 木恒将手放在它的背上,轻轻抚了抚。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并不是孤立无援,只是不需要援,就像众生之中不只有人族一样。” 于此同时,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声不同的吼叫,像是在警告什么。 众人忽然感受到许多生冷的视线,不寒而栗。 天外南方一声轻鸣,自仙域飞来的千鸟优雅地停在了古树枝头。 除此之外,此时的很多人都震惊地注意到,天光被遮住了一些,于是纷纷抬头望去,于是愈发震惊。 云上正趴伏着一只形状奇异的巨兽,姿态有些慵懒,眼里却满是令人胆寒的漠然。 气息强大无比,危险至极。 很多人都认出那便是麒麟。 当发生的异常被察觉之时,没有人注意到浮仙岛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黑驴。 王乐施往身旁看去,很是无言,“你他妈也算神兽?” 黑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鄙夷地淡淡道:“就你,这么弱怎么会好意思来这里?” 王乐施说道:“关你屁事!” 黑驴看了他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迟早要出现,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来?” 黑驴看着木恒的背影,说道:“这你就要问她了。” “我说过人族与其他种族有很大的不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会与你们一样。” 木恒看了一眼瞬间退到天边的许多人,向丹青婉约说道。 丹青婉约看着这一切,自嘲一笑,“变数不被人希望,因为它总是会带来不好的结果,或许所有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依旧输得一败涂地,只是如今的胜负已不再重要,我只想要知道,您先前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又水了一章?不不不,我没有水,我真的没有水!) 第九十九章 何以为之 她指的是,木恒说的那一句,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会救人。 回看过去,那确实是实话,但这说明了什么,又是为什么? “先人留下的古籍可以当作借鉴,但却不能轻易地信以为真,我从来没有说过神辉可以救人。” 木恒伸出手指,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口,一滴血从中渗出,然后悬浮在掌心之上。 看着没有什么奇特,气息却格外神圣高贵,让人只能远观,不敢奢望。 “有些传说就只能成为传说,人族对我的描述除了我确实存在,并且强大之外便没有半分准确。我的血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功效,即便益于修道,却也不是谁都可以承受得起的,龙族尚且不能,人类若是想死,那便随你们想。” 她掌心上的那滴血飘到丹青婉约面前,“若你不信我,大可拿去试一试。” 丹青婉约看着那滴不可不谓之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的血液,手指颤抖,呼吸微窒,迟疑紧张后,终是将手收回了袖子里,“我相信你,恒姨。” 那滴血重新回到木恒手中,她将手收起,不再说什么。 丹青婉约微微垂眸,神色愈发柔弱,带着歉意和无助般,说道:“神辉不能救人,您又能怎么救呢?” 木恒平静说道:“神木孕育了一切,自然也可以令天地回春,我会回到我该回到的地方,到时自然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她的话并没有那么直白易懂,但自然也有许多人能明白她的意思。 丹青婉约心里忽然生出一些希望,又问道:“您打算怎么回去呢?” 木恒说道:“办法总还是有的,何况是我要做的事。” 这句话里透着无比平静的自信,令人生畏。 丹青婉约在此刻终于明白爹爹为何会视她为偶像,她又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好友,忽然感到许多愧疚与后悔,一时无法言说。 白鹤低头轻轻在木恒身旁叫了声。 木恒摸了摸它的白羽,说道:“辛苦你们了,这之后的事就不用担心了。” 白鹤又叫了声。 “没事,不用杀,人死得太多会比较麻烦。” 白鹤闻言颔首,轻蹭了蹭她的衣裳后便往天边飞去。 不多久,被遮住的天光重新照射下来。 万里的山脉间也恢复了安静。 事情好像就这样即将结束,但又好像还有什么不曾解决。 丹青婉约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木恒问道:“既然事实是这般,您为何不早一点说出来?那样也不至于……” 即便不甚了解,她也很清楚木恒绝不是喜欢麻烦的人,而那些神兽仙禽若是早到,先前的那场闹剧就不会发生,她也不会被迫留下。 木恒平静地看着她,“我并不需要向你们解释和交代,就像你们做这件事并没有和我商量一样。” “那为何现在却……” 丹青婉约欲言又止,不经意间窥见她身后正与黑驴说着话的王乐施,莫名了然,“……若师兄没有出现,您是不是什么都不会说?” 木恒说道:“是的。” 丹青婉约一时恍然,仿佛惊觉自己的愚蠢以及之前的行为是多么的危险与不敬。 天空俱静。 众人只得沉默。 古树上落下几片叶子。 古难全走过来行礼笑道:“只是不知您如何保证在回去之前那些人……” “够了!” 话未说完,丹青婉约便忽然说道,她看着木恒认真行礼,“我很抱歉,恒姨。” 木恒转身,说道:“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可怜,所以不需要抱歉。” 丹青婉约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继而走向楼阁,“师姐,我们走吧。” 人群开始散去,并皆是对着浮仙岛的方向跪拜行礼。 古难全看了离开的丹青婉约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旋即向木恒说道:“最终您还是选择了妥协,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木恒自然没有回应。 第一百章 又见故人归 人影散尽。 木恒没有走向王乐施,而是来到了岛崖边。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王乐施往那处看了一眼,然后背过身去。 “怎么了?醋了?” “闭嘴!” 来的人吴谓。 “总是这样的话,你会没有朋友的。”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说道:“我以为上次是可以回去的。” “没想到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吴谓似乎并不在意,笑了笑说道:“不过说不定你再死一次就真的可以回去了。” 木恒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吴谓看向她,仿佛是认真地建议道:“若是你不介意,我还可以帮你。” 木恒知道他是生气了,说道:“不必了。” 两人开始沉默,看着浩渺的白云,各自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吴谓忽然说道:“以为是什么意思?” 木恒说道:“人死之后,神魂都会归入轮回的河流,但这并不意味着重生,只是化入了神木之中,最后点缀在了神木枝端,成为了夜里漫天的星星。” 吴谓震惊问道:“那里就是传说中的神国?” 木恒说道:“我叫它云端。” 吴谓问道:“所以你以为死了就回到那里?” 木恒说道:“是我失算了。” 吴谓想起灵山的那个白衣少年,问道:“他真的是王昭暮?” 木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他究竟是谁?” 两句话问起来或许很奇怪,但木恒自然能懂,“他是数万年前木枝与初代木枝院院长结合后生下的孩子。” 吴谓再次震惊,想起有关于初代院长的那些传闻,不禁明白了一些什么,“那他当初为何要那么做?” 木恒说道:“我不知道。” 有关于长生的事,她总是算不清楚。 吴谓不再说什么。 日渐黄昏,天边的光晕渲染开来,就连云彩都变得无比美丽起来。 晚霞璀璨静美,不知为何感觉像极了世界临终前的那一刻。 木恒问道:“吴霜怎么样了?” 吴谓沉默了会儿,眼里有着一些平静的忧伤,“还算好吧。” 木恒又问道:“你呢,什么时候破境?” 吴谓想起很多年前她送给自己的那两滴龙血,“快了吧。” 木恒不再说什么。 吴谓沉默了会,问道:“若是我也在先前的那些人之中,你会怎么样?” 木恒十分平静地说道:“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吴谓笑了笑,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 吴谓走了之后,太史院长又来到了岛上,他笑着向木恒说道:“因为您没有去见她,所以她一直都有些难过,还总是怪我。” 木恒看了他一眼,“我很忙。” 太史院长看了古树下的木椅一眼,说道:“忙着躺在椅子上休息?” 木恒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原来她说的没错,您真的还在怪她。” 木恒说道:“我没有怪她,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向她交代。” …… 木恒正与太史院长说着话的时候,一人一驴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岛崖边。 黑驴抬脚抓了一片晚霞塞道嘴里嚼了嚼,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和她做过?” 王乐施正想着一些其他的事,漫不经心地问道:“做什么?” 黑驴沉默不语。 王乐施回过神来,怔了怔后喊道:“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黑驴很是无言,瞬间便知晓了答案。 它知道他早些年出来历练之时虽然行事浪荡,常出入于烟柳场所,风流无拘,但却在许多年前因为某个人而规矩了许多,而每每提到了类似于上述事宜,他的反应就会变得格外夸张,很是让人无语。 你到底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好不容易等到王乐施冷静下来,便听他说道:“还没有……” 黑驴心想,我已经知道了。 王乐施没好气地埋怨道:“这种事怎么好着急?” 黑驴说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难道不着急?” 王乐施很是恼火,“那我能怎么办?” 黑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难道……不行?” 王乐施气极,狠狠地踹了它一脚,“滚!” 第一百零一章 我无所不能 等到晚上的时候。 黑驴见太史院长已经离开,看了不知正在烦些什么的王乐施一眼,随后向木恒走了过去。 木恒回过头来,看向坐在那里发呆的王乐施微微一笑,问道:“他怎么了?” 黑驴说道:“您不会自己问?” 话里虽带了一个您字,但自然算不得如何恭敬,而从很久以前开始,它对她的态度便开始很随意起来,甚至有时候会不太友好,比如说现在。 木恒看了它一眼,不像是疑惑,更没有生气,反倒是觉得有些有趣,“现在的你似乎不怕我?” 当初黑驴第一次见到她时,甚至会害怕到颤抖,但许多年过去后,虽说有时会示弱胆怯,更多时候却不得不说十分嚣张。 黑驴行事无忌惯了,向来依照自己的喜好说话做事,但自问在木恒面前能够做到知进退识分寸,故而此时依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很是寻常地回答道:“我唯一怕的且最怕的就只有您,所以反倒是不怎么怕了。” 它的话说的奇怪,但木恒自然能够明白,点了点头后将手放在它头上摸了摸。 黑驴受宠若惊,准确地说是有些害怕,转了话题说道:“今天的那些人本该都死了的。” 木恒说道:“是的。” 黑驴看了她一眼。 木恒看着王乐施说道:“把人都杀了的话,他怎么办?” 黑驴万分震惊,想起白天那一幕,问道:“你真的喜欢他?” 这样的问题它曾经问过很多次,而不管很久以前还是现在,它似乎始终不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她对王乐施的感情,即便它曾经很是识趣地让两人独处。 但它当然不是觉得王乐施不配,相反,与寻常对他的嫌弃不同的是,它甚至认为他配得上所有人,而之所以会一直存有这样的怀疑,只是基于一些记忆深刻的原因。 多次被人话意自己的真情,换做常人或许早就已经不耐,而木恒这一次却是平静了许多,淡淡微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很美好,和他在一起时我就会觉得自己也变得美好起来了,即便那可能是一种错觉。” 她理所应当而毫无疑问的很美,但美与美好是不一样的。 黑驴莫名明白了她的意思,害怕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木恒不知为何忽然好奇问道:“若是要你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黑驴不敢去想这样的问题意味着什么,或许是试探,又或许是无心的玩笑话,不作思索地认真而恭敬地作答道:“无论如何,我都愿意为您去死,但却也会尽力护他周全,若真有那么一天,就请您先杀了我。” 木恒闻言笑了笑,似乎先前所说的只是一种没有可能的假设,问道:“那你又为何这么喜欢他呢?” 黑驴说道:“因为我们跟您不一样。” 话中意味令人琢磨不透,木恒知道它的意思,并不在意,像是有些遗憾地轻轻摇了摇头。 黑驴沉默着,忽然问出了它一直有所疑惑的问题,“神辉真的救不了人吗?“ 木恒说道:“你觉得呢?” 黑驴沉默了许久,“……我知道您无所不能。“ 木恒微笑说道:“是的,我无所不能。” 第一百零二章 我向来不喜欢破镜重圆的故事 黑驴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意,莫名感到不寒而栗,再次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一丝恐惧,险些要跪拜下来,很多年前她也并不是没有笑过,但似乎自天启那日开始,它便从她身上感到了一丝异样,就好像见到了数万年前高高站在穹顶之上的她一样,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回归神躯,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她仿佛永远都像是一个千古谜团一样,让他人望之不及,更无法看清。 未知总是令人恐惧的,何况是像她这样的人。 “您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木恒沉默了会儿,目光停留在高远的夜云之上,平静说道:“我一直都是我,只不过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当初她被迫跌落下界,遁入轮回之道,遗失了些许记忆后性子冷清孤傲,招致了不少麻烦,万般辗转终于在将死之后醒了过来,虽想起了许多,但终究还是少了些什么。 黑驴问道:“那是什么?” 木恒说道:“一些琐事,不打紧。” 黑驴开始不安,于是生出了许多担忧,“神明,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木恒说道:“如我一般的存在。” 黑驴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存在,又问道:“那您是否会抛弃世人?” 它从来不关心世人,之所以会这样问,只是因为正坐在远处的那名少年,而话中之意也并不是听上去的那样。 在很多年以前,它便不希望两个人在一起,也从来都不会认为他们会在一起,即便亲眼所见,它也依旧心存怀疑,但其实难免还是会有着一些希望。 木恒知道它的意思,笑道:“从未拥有,谈何抛弃?” 黑驴明白了她的答案,了然感叹,“太渣了……” 木恒深以为意,“确实。” 黑驴看着少年的背影,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难道不会舍不得?” 木恒没有回答它的问题。 舍不得,放不下,无法割舍,都是一些美好而脆弱的感情,她或许有,或许没有,但都已经不再重要,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黑驴继续问道:“神一定就得无情吗?” 木恒摇头说道:“无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黑驴没有接她的话,生出许多感叹,顾自问道:“难道这也是破红尘中的一环吗?” 木恒说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想而已。” 所以与看过红尘无关。 黑驴知道她的决意不会发生改变,“您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吗?” 木恒想起幻境中的那位老伯,和他说过的那些话,说道:“应该是了。” 黑驴莫名感到一丝无可挽回的寂落之感,依旧难过问道:“只不过是回天,难道就不可能再回来吗?” 木恒说道:“我向来不喜欢破镜重圆的故事。” 既然发生了,随之产生的影响就会持续下去,这才是符合时间法则的规律。 而那,便是所谓的因果。 她也从未想过要经历轰轰烈烈、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那样的美好只存在于凡间的话本里,而她,更喜欢看见自己和真实。 并不是不喜欢了,累了,只是是时候后该回去了。 (就算公主喜欢骑士,她最终也还是要嫁给王子,何况她是女王。这真是我写过的最渣的女主。。。。) 第一百零三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黑驴离开之后,木恒来到王乐施身边坐下,问他在看些什么。 王乐施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没有搭话。 “怎么了?”她问道。 他的神情有些落落,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你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人的……” 木恒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自己与吴谓等人说了太久的话,让他感觉受到了冷落,笑着说道:“如若不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王乐施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能怎么办,于是愈发难受,头低得愈低,“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是来救你的,到最后却还是要你来救。” 木恒心想,可你已经救了我啊,说道:“是啊,你确实没有什么用。” 她看着他的眼睛微笑,“但那能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你啊。” 月色清华,月下的女子很美,她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很美。 王乐施心中微动,抬起头看向她,险些没能忍住。 他偏过头去,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不好意思,“那,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木恒心想,确实还是要成亲的……说道:“开了花的春天,是个很美好的季节。” 王乐施不自觉地想象着那样的日子,忽然感到了许多欢喜,却又强行按耐住心中的激动,装作不经意和勉为其难地样子和她说道:“那,那就春天好了。” 木恒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悲伤与难过的神情。 王乐施看了她一眼,随后笑了起来,同她一起看向了布满星星的夜空,想起从前看过古籍里的记载,说道:“听说天上的星星是人们死去之后的神辉散发出的光。” 木恒微笑道:“嗯。” 王乐施沉默了会儿,带着些许好奇问道:“神国里也有星星吗?” 木恒说道:“星星是神木尽处枝头开着的一团团光花,太阳是神木结下的一颗几近永恒的果实,就连月亮也是。” 王乐施从未听说过这些,一时恍然,“那样的景象一定很美。” 盖住天空的神木枝叶,上面的数不清的光点,还有明亮的太阳和温柔的月亮,那样的地方一定很美。 木恒唇角扬着,说道:“确实很美。” 王乐施看着她脸上的笑意,难以抑制的悸动和爱恋再次涌上心头,靠近过去紧紧拥抱她,像是在抱着世间唯一的珍宝,即便世界凋零也绝不会放开,“那也不及你美。” 木恒温柔地笑了笑。 王乐施感受着怀中的柔软,不自觉地又想起黑驴先前问的那句话,以及当初在天池时她衣裳尽湿的撩人模样,心猿意马之际却又有些犹豫。 他本来是想要等到新婚夜那天的,但每每看着她时总是会按捺不住。 喉咙滚动,他咽了咽本不存在的口水,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不安分起来。 “我,我想马上把你变成我的。” 虽然这样不够完美,但他等不了这么久了。 木恒沉默了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话音落下,他便急不可耐地吻向她,托着她的腰将她轻压在了草地上,右手伸向她的腰带,但又在下一刻停了下来。 她疑惑地看向他。 “去我那里。” 第一百零四章 我见山河 夜空中繁星密布,像是寂静流淌着的河里不停闪烁着无数个光点,璀璨而梦幻。迷蒙的远山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柔纱,似水般温柔流连。 或许是已近初冬,空气里渐渐染上了一丝寒意。 不知何处的高山顶峰上,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缓慢地落到了溪水中,被翠色的松树托在了叶片上。 夜晚总是安静的,就连剑气如虹的不周山也一样。 洞府里亮着淡淡的晕黄的光,落在每一个角落里,不怎么起眼,没有月色那般凉润清华,却多了一些缱绻缠绵。 好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王乐施听到心爱的她的浅浅呻吟,触摸着她嫩滑如脂、泛着微微凉意的肌肤,他感受到她的身体仿佛已经软的如水一般,两个人靠得不能再近,他紧紧地抱着她,不愿意分开。 他沉醉在她的温暖和柔软之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再去想今夕是何年,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触碰中感受到彼此深切的存在,偶尔微微睁开迷离的眼,便看到她正坐在自己身上,脸上是微微疼痛却又欢愉极了的神情,他真是爱惨了她的那般模样,接连不断地轻声在她耳边说了无数安慰又撩人的情话。 多么希望就这样天荒地老,永无止境、就此沉沦也没有关系。 衣裳凌乱的散落在了石床旁的地上。 洞府里的温度比外处要暖和得多。 晕黄的淡光里,木恒坐在石床上温柔地抚摸着王乐施的脸。 不知是什么时辰,洞府外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响。 许是下雪了。 她站起身来,看了地上的衣裳一眼,走出了洞府。 外面的天地一片新白。 没有明亮的光,却不知为何有些刺眼。 自山上望去的雪景自然是极美的。 山河大地,草木河川,好似都在冬季深藏起来,悄无声息,更无从追寻。 白的没有什么颜色。 纯净,清明,仿佛初生一般,自始自终都未曾沾染过什么。 或许只有此刻,所有的罪恶才会被暂时掩埋,心中的许多思绪也会被遗忘,回到最初与最终,不念过往,无畏将来。 无悲无喜,无念无识,本便就是她原本的模样,从未变过,也不会变。 在辗转数万年后的时光里,她忘记了过去,执着地想要记起,又在回忆起之后努力将自己和他人划清界限,最后才恍然发现,这一切不过徒劳罢了。 只要你不去看,世界就不在那里。 所有的因果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等待着被选择,从她来到人间的这一刻起,便注定了往后会发生的这一切。 不再介怀,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世界是她看着成长的,这两百年来,她的存在,也只是在人们眼中路过了一次。 与悲壮无缘,也与惊天动地无关。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先前雪地里的脚印重新被雪掩盖,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入眼处的天空灰蒙一片,模糊不清。 她看着漫天的雪絮,微微笑起。 眉目绝美,仿佛是世间亘古不变的美丽名画,在山河之中。 第一百零五章 如何相配 鸟儿归巢栖息,林兽于洞内酣睡,万物仿佛陷入了冬眠。 天地俱寂,山河无声。 今年的雪比往年的要温柔一些,洋洋洒洒,如诗般,好似轻柔的羽飘落而下,渐渐润入山间的流水之中。 玉衡河面载着一块块的薄冰,上面慢慢堆起了细雪。 行人穿着厚厚的衣裳,或是撑着伞,又或是往手里哈着热气,捂紧了衣襟,红了两边脸颊感叹着天上的雪。 雪地里被踩出的一排排,很快又被掩盖而去。 清冷而美丽的雪天。 木恒已经来过很多次盛天,也曾路过许多次那道石桥。 无论晨光醺微的春日,还是漫天飘雪的凛冬,这里的景色似乎都从未改变过。 草木风光不会看人们一眼,就像时间从不为人停留一般。 天宁街边的那座奢华的酒楼依旧繁闹,美酒佳人,灯火柔和得十分迷离缱绻。 男女之事,无论在什么样的年代里,都是亘久不变的话题,而在那座酒楼里,就有着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缠绵之景。楼里的姑娘大多会与来客饮酒交谈,接下来的事自然也便水到渠成,但除此之外的也有寄身于酒楼中,却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存在,其中最为美名远扬,即是盛天里的人们最是向往亦最常谈到的那位名为百里飘香的女子。 传闻里的她皎皎温柔,若琼花一般楚楚动人,遗世而独立。 这样的女子,自然是有着许多男子爱慕的,而几乎所有前往春风拂面里的人们,都渴望着能有幸一睹芳颜,但却极少有机会。 熏香袅袅的房间里,百里飘香正坐在铜镜前想着心事。 门外走来一名丫鬟。 “姑娘,外头有人想要见你。” “……什么人?” …… 当百里飘香从酒楼中走出来见到那人时,惊愕得怔在原地,许久都未能回过神来。 “您,您是!?” 当她看到那张无比美丽的脸时,她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于是十分震惊,在终于拉回思绪时更受宠若惊。 她不知道这样一位自己穷尽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存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细雪飘落之际,她渐渐想到了原因,想着前不久前的那些惊天传闻,心中生出许多失落与难过,“是因为他吗……” 木恒轻轻嗯了一声。 “您,喜欢他吗?”百里飘香抬起头来,带着些许柔弱与怯懦,鼓起勇气这般问道。 木恒再次嗯了一声。 百里飘香忽然感到了莫名的寂寥,就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又在心中自嘲道,明明不曾拥有,又何谈失去之说? “他定是极喜欢您,祝愿你们……” 她攥紧了袖子,沉默了许久,说道:“长长久久。” 木恒说道:“很多年前,他说过他喜欢你。” 百里飘香心尖一颤,“是吗……” 木恒看着她,说道:“我要走了。“ 百里飘香一惊,“什么,意思?” 木恒说道:“若是有可能,我请求你陪着他。” 百里飘香怔在原地。 有可能,是什么可能?陪着他,他会愿意那个人是她吗?何况,您为什么要用请求两个字呢? “您爱他吗?” 木恒没有迟疑,很是平静,说道:”我愿意将所有能给的都给他。“ 如此一句,便是她的答案。 百里飘香很是动容,“那您难道不能和他在一起吗?” 木恒说道:“我要解决一些重要的事,何况,即便是因为爱,也不一定就要在一起。” 百里飘香不能理解这样的释然和开阔,在她看来,矢志不渝、彼此相依不仅是爱情最为动人之处,更是一种证明。 她忽然产生一个大胆而冒犯的想法,而后便犹豫着心惊胆战地问了出来,“这其实是您的一个借口吧……” 在冰天雪地里,身为普通人类的她向神明说出了这样一句近乎责问的话。 她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更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是多么的大不敬,又有可能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木恒沉默了。 “是的。” 百里飘香很是惊慌,震惊地看着她。 “我一旦离开便无法回来,那是决定性的原因。” 百里飘香问道:“但是?” 木恒说道:“我配不上他。” 百里飘香一次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看着微雪里的木恒,难以抑制地在心中惊叹她的美,在见到她之前,她甚至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存在。 只是,如此美丽而尊贵的神明,怎么会,又怎么可能……配不上呢? 木恒没有解释。 细雪轻飘。 (前几天陪朋友,,,晚上都是凌晨睡的,没有什么时间,对不起,,,我错了!!!) 第一百零六章 若问归期 配不上就是配不上,没有为什么。 若是真的要木恒回答的话,那么这便是她的答案。 但那样的解释却牵强得算不上解释,无论如何看都像极了是在任性地刻意逃避着什么,而实际上,或许也正是如此。 雪落满京城,隽永不息。 百里飘香看着木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里,呆愣地站在原地,久久都未能回过神来。 白衣随风雪入山,最后重新回到温暖的洞府里。 木恒来到石床边,轻轻拉过一旁的毯子给王乐施盖上,坐下来趴在床沿认真地凝视着他合上的眼帘,清澈而温淡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好像没有不舍,也没有爱恋。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他的眉梢眼角缓缓滑过,来到鼻梁、脸颊,最后在嘴唇处轻颤一瞬,停留了下来。 她睫毛轻颤,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些夜晚。 淡光熹微的洞府里,仿佛再也无法清醒的眼神,好像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能听到耳边他说出的许多撩人情话,忍不住想要一直那样下去,永远在一起。 她知道那是男女之事,她也曾遥遥见过青楼里灯火袅袅、男但她从未感兴趣过。 此时回想起,感受却有了不同。 若是他的话,她许是极想的。 如此想来,一去不回就好像会失去了很多,也会让人感到难过与不舍。 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像无论是对喜欢还是放开,她都会很认真一样。 少年依旧沉睡着。 世上的离别该都是伤感的,所以与悄然无声更加相配。 她希望在自己去到他无法到达的地方之前,他都是幸福而满足的。 即便不能再相见最后一眼,她也不愿意见到他痛苦的样子。 他不需要知道背后的一切,不管是原因还是事实,他只需要一如既往地快意地活着,那便已足矣。 若是能忘记,那便最好不过了。 她的手缓缓伸到他的额上,好像要做些什么。 若是他还记得,就一定会去找过来,无论谁劝都不会听,也不会管她有多么不愿。她不想要看到他难过却又不顾坚持的样子,那样太狼狈,一点儿也不适合他。她也不会忍心。 但不知过了多久,她迟迟没有继续下去。 指尖轻颤,她将手收回。 看着他的脸,眼帘微垂,缓慢地靠近。 双唇相贴。 少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好像就要醒过来。 她心上一慌,却没有离开,于是便在下一刻的咫尺间看到他缓慢睁开的眼睛,还有眼里那宠溺而温柔的笑意。 她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见他坐了起来,伸出双手将她抱了上去。 “方才出去了?” 她靠着他的胸膛,轻声地嗯了一声。 他现在没有穿衣裳,她正隔着一层薄衫与他贴近,她现在有些乱。 即便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她一直与他肌肤相亲,但此时她是清醒着的。 王乐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温柔缠绵。 心中生出些许淡淡的无奈, 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应下,将她轻放在了床上。 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俯身亲吻。 洞府里木恒躺在他的怀里,。 他深情地抱着她,仿佛此刻便是天荒地老。 “我要回故乡一趟。”她忽然说道。 他知道故乡是哪里,也知道那是为什么。 “不用很久,我也一定会回来的。”她又继续说道:“如果回不来……” “我就去把你找回来。” 王乐施抱紧了她,像是做出了决定便不会再变般说道。 木恒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好。” 第一百零七章 与尔无关 天上的雪无声地飘落,丝丝缕缕,寂静而寥落。 山河大地顺应四季更替,遵循自然之律,带着一望无际的万物之景接迎冬天的来临,换上满目雪白的新衣。 厚厚的积雪掩盖住镜泽外围大片的密林,冷风吹过一阵,挂在树梢上的堆雪细细簌簌地落下,偶有碎石挟着散雪滚落溪中,发出微不可闻的清脆声响,不知从何处飞来,停留在枝头灵鸟发出的鸣叫很快没入冷沁的空气中,自然也无法将林中潜藏着的百兽吵醒。 天上的雪不问世间变化、自顾自的飘落,足够的自由和美丽,就像疲惫之余在路上见到了喜人的风光,莫名地会给人带来安心。 寒冷的天气让人对外出望而却步,却也给了万物憩息的机会。 冬天是安静的,也是温柔的。 镜泽之中人迹向来罕至,这里有着世间最强大的灵兽,亦是人间之中里除去葬龙渊之外最危险的地方,极少人敢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踏足,而也因此,有关于镜泽的秘密,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灵兽们在密林各处慵懒地藏匿着,或是半睁着巨大的兽瞳冷淡地盯着眼前这片无聊的天地,又或是早已厌倦地合上眼睡去,伴随着巨大的鼻息发出响彻云霄的鼾声,在林中回荡,惊落积雪。 在寂静无声的此刻,镜泽水畔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衣白色。 衣裳随风轻扬,不言不语,却自然神圣。 所有灵兽在霎那间清醒,无论是已经睡去的,还是即将睡去的,皆是齐齐向着一个方向跪拜而去,虔诚而恭敬。 林中仿佛响起一阵接着一阵无声的兽鸣,回荡不绝,处处应和,整齐一致得像是迎接与参拜。 寒风带着这些声音传向四方,但却不知为何又在下一瞬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灵兽们带着愤怒与敌意的吼叫,摄人至极。 “它们好像不喜欢我。” 风过无痕从林子里走了过来,淡淡拍去身上的雪这般笑道。 木恒并没有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看着镜泽里的水负起双手,平静说道:“你本便不讨人喜欢。” 风过无痕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清润的脸上带着温和亲切的笑意,“为何?” 木恒说道:“太聪明的人总是不讨人喜欢。” 当初在幻境里她还是李沅君的时候,就曾经对顾攸宁说过类似的话,而事实上她确实不喜欢太过于聪明的人,准确地说,她不喜欢绝大多数的人。 风过无痕兴趣盎然地问道:“莫非你喜欢笨蛋?” 木恒说道:“我比所有人都要聪明,所以在我面前猜到得更多只会显得更蠢。” 这样的话像极了嘲讽,但她的语气却无比的平静而自然,仿佛这本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若是其他人对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风过无痕只会一笑而过,毫不在意,但既然是她这样的人,他自然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也因此确定了她确实还是她。 怜悯从未有过,温和也是假的。 “那个少年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话里寓意微深,木恒并不打算回答。 风过无痕继续说道:“若是知道,他怎么敢喜欢你?若是不知道,他又怎么会喜欢你?” 木恒问道:“什么意思?” 风过无痕看向她,仔细端详着,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沉默了许久后迟疑地道:“他配不上你?” 木恒无比平静地道:“跟你有关系?” 风过无痕微微一笑,“我不明白,强大如你居然会产生类似于依恋的感情。” (这个章节名可以跟一百零五章对应一下。) 第一百零八章 所谓寒暄 “既然要回天,那么便要斩断与世间的所有因果,你这般可是回不去的。” 他这般说着,好像不怎么在意,却又像在好奇。 无论是对他所说的话的真实性,还是她以后打算怎么做,他都感到好奇。 木恒并不想要就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又或是自己的打算说些什么,只是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风过无痕笑道:“既然你无所不知,又怎么会猜不到原因?” 木恒说道:“即便知道原因并且不敢兴趣,却也依旧会提出来制造话题,你们人类将之称为寒暄。” 风过无痕笑意更甚,“若是如此,那还真是荣幸之至。” 紧接着,他用简单的一句话便解释了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上天入地,找遍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王昭暮。” 他看向境泽的水面,“也许他往那里走了,但是里面很危险,而我很怕死。” 他转而看向木恒,微笑着说出最后那句话。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想起那日满空人群里,他坐在云上说的那些话,“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风过无痕说道:“不,我只是想找你。” “我对世界很感兴趣,对传说中的神国与神明也都十分好奇,纯粹说来,只是对你很感兴趣。找王昭暮也是因为他与你有关,而想来无论如何,你在回天之前都要先找到他,所以我来到这里等你。” 他并不是为了找人而找她,只是因为她才去找人。 这当然不是什么感人的爱情故事,相反的是,有可能是别有居心。 会追逐你的不一定是爱慕你的人,也有可能是对手或是仇家。 “无论怎么看,我都没有理由同你一起。”木恒说道。 风过无痕微笑说道:“总不能见死不救?” 他是一定会跟着一起去的,到时候若是遇到危险,可能会需要她帮个忙。 木恒知道他的意思,已经不想要再多说些什么,缓缓蹲下身来,伸手放在境泽水面上,似有淡淡的光芒生出。 经年平静的镜泽在此刻极有规律的流动起来,水里传来破浪翻涌的声音,像是舒缓的乐声,在浑稠的泽水里荡漾开。 两人所对之处,以排山倒海之势在水中渐渐开出了一条水的光道。 “如果要来,那便走吧。”她淡淡说道。 既不拒绝,也非邀请的语气,不会显得冷漠,却也不是亲近。 风过无痕并不在意,微笑应道:“好。” …… 荒无人烟的无际草原,是为荒原。 这里四季可随时轮回,昼夜亦会在一霎那更替,变幻无穷,更无可预测。 东边的天空挂着一片美丽绚烂的晚霞之时,西方的天却有着晨光透出,草原上黄昏与晨曦交织,辨不出真实颜色。 “这里真美啊。” 风过无痕驻足停留,看向天空感叹一笑,继而看着木恒意味深长地说道:“越是美丽的事物便越是危险,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 木恒背对着朝阳起步前行,“往日落的方向走。” 风过无痕并不介意她这般冷淡的态度,走到她身旁笑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木恒问道:“为何?” 风过无痕想了想,认真道:“看到那日你靠在他人怀里的模样,于是想要拥有。” 木恒一时无言。 第一百零九章 说起过去的事 “若那个人是我这种事,岂非引人遐思?”风过无痕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那么自然不显得真挚。 但能让他说出这些话,便已经足够真挚。 他当然是认真的,即便他的态度看上去不那么认真。 而认真的提问自然也应得到认真的回答,木恒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以为感情对你们这些人向来无关轻重。” 风过无痕很想要知道话中的你们还有谁,也注意到她说的是感情,笑着说道:“你不相信?” 木恒说道:“情境的特殊和当时光线的变化,种种因素堆砌,容易让人产生冲动的错觉。” 她并不是否认他的话和认真,她只是将这些都归结于错觉。 你说的或许确实是心中所想的,但那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量,很快就会消失,所以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准确地说,无论如何,无论你的想法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风过无痕知道她的意思,“那可否认为你对那个少年的感情也只是一种错觉?” 木恒不知道他为何屡次提到小施,停下脚步看向他。 荒原的光景在此刻渐进变换,昼夜在一瞬间忽然交替。 西边日落,东边的天上已是布满繁星的无垠夜空。 流落的光线在天空中划过,缓慢散开晕染,铺展开一片迷幻美丽的极光。 神秘而美丽,在遥远不可触及之处,自然也很是危险。 如梦般难以言喻的光彩落在木恒极其美丽的脸上,眉眼间没有多余的情绪,看着惊艳感叹,却不会让人感到亲切。 两人的衣衫皆随风而起,在荒茫无极的苍原上莫名多了一股遗世孤寂的意味。 风过无痕很清楚她并没有在生气,看着她沉默了许久,而后将目光移开,转头看向仿佛没有尽头的原野那方,平静说道:“或许是因为嫉妒?世上优秀类似之人千千万万,最后为何会是他?” 木恒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感慨或者具有探讨意义的话题,转身朝着日落的方向走去,“这与缘分有关,并且已经是过去的事。” 风过无痕知道她的意思,也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无论是看得太清还是活得太过明白,都是一件极其无趣的事,所谓难得糊涂,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太过容易接受发生过的事,且从不去努力追求改变,对世界失了兴致,没有悲喜对活着来说岂非太过失败?” 他说的其实便是她,但又在下一刻忽然继续笑道:“不过你就是这样的人,这也没办法。” 木恒不知道他在嘲笑、遗憾些什么,并不想要搭理。 风过无痕的语气变得有些无辜起来,“既然结伴同行,如你这般毫不理睬是不是太冷淡了?” 木恒依旧前行。 风过无痕继续笑道:“如此美丽的风光景致,为何不停留片刻欣赏一番呢?” 木恒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看风景的,他不可能不清楚。 “你想说什么?” 她停下脚步,负手站在那里,白衣上流连着微光,看着不可触摸亦无处追寻。 风过无痕看着她微微一笑,就好像见到了世上最美丽的事物,眼里映照着光,而后抬步缓缓前行,待路过她身旁之时淡然笑道:“不说也罢,走吧。” 第一百一十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 话只说到一半,往往会激起人们的好奇,但这些人里自然不会包括木恒。 两人安静地往前走着,隔着不远的距离。 前方的天空里,光色绚烂的晚霞随着流云飘渺,带着如血如潮的意味在天上残余地挂着,衬着酒醉般深沉的暮色,地老天荒般笼罩了一片。 如梦似幻,像极了人之将死,世界走到了尽头。 如此奇异的景观,在人间亦绝不可见。 落日余晖映照在荒原细草间,影子仿佛被无限拉长。 前方似出现了一座又一座形状怪异的小山影。 “虽然早就知道这里会很危险,但这么早就遇到是不是太倒霉了些?”风过无痕自语着道,言语之中带着一些惋惜的意味,偏头看向始终平静的木恒笑问道:“怎么办?我可一点儿都看不出什么,要不你来?” 极远的草坡上,不知何时缓缓走出一群身形巨大的苍狼,身后是散发着余光的半轮落日,周身燃着幽深的火焰,尖牙锐利可怖,眼里充满了阴冷和枯寂,不似生灵,更如死物。 它们看着两人,如同幽冷地狱般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灵智,只是那样简单地看着,仿佛就已经能让人的所有理智都消散无踪。 若是寻常人在此,怕是早已被吓得四处逃窜。 风过无痕在数百年前便已踏入神威镜巅峰,并且极有可能随时晋入归元之境,实力高深莫测,极少有人知其底细,但即便是这样的他,在这时也不禁感到了一丝不适。 不适不是害怕,更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 基于木恒就在身旁的缘故,他从未认为自己的生命会遭遇到真正的威胁。 而之所以感到不适,只是因为他从那些巨狼身上感受到了无限的死寂意味,但却半点看不出来它们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更重要的是,他明显的察觉到在这个被称作荒原的空间里,自己体内的灵息流动受到了无形的制约,越是驱使,那股制约便越是明显! 他喃喃自语,语气里没有半分不满,说道:“这果然是个鬼地方。” 就在他说话之时,山草坡上的苍狼们忽地仰天长啸一声,鼻息喷薄出一片灼烧的气雾,张开血色大口,带着撕裂般的吼声冲着两人的放下猛然冲刺,眼中血丝弥漫,无一处不散发着疯狂的意味,像是为了驱逐侵略者而战,又像是来自未知力量的本能。 数不清的苍狼群,在夕阳的映照下狂奔而去,像极了一团团的阴冷火焰,流动汹涌。 那无数的巨大影子,仿佛在一瞬间就会逼近而来。 如黑云压城。 此时的黄昏,暮色迷离。 光线轻洒在木恒的脸上,她的身后是无垠的美丽星空。 风过无痕下意识地看了过去,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长弓,泛着古意盎然的流光,洗尽铅华,自然神圣。 他轻眯了眼,认出那就是灵山秘宝——挽月弓! 狼群渐近,木恒抬手拉弓。 苍茫原野上在此刻兴起一阵快意疾风。 衣袍翻飞,长发纷扬。 她平静地凝视前方,眉眼淡然。 手指在下一刻松开弓弦。 嗖的一声! 一束纯净无比而耀眼至极的青光射向大地,在一行苍狼的身躯中穿透而过! 嗷呜!! 伴随着漫天惨烈的嚎叫,云烟散尽,如火般消弭。 咻咻咻! 又是数道箭声,长弓拉满,青光飞掠而出! 袅袅青烟,随着沉重的狼嚎消入黄昏之中。 阳光再次洒满大地。 木恒将长弓放下,站在风里,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一群亡灵而已。 (嗷呜~) 第一百一十一章 荒芜与净化 风过无痕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沉思片刻,“刚刚那一箭是?” 木恒收起挽月弓,眸色微淡,继续往前方走去,“净化。” 风过无痕有些震惊,神色平静地问道:“为什么我从未见过?” 他的意思是,他从未见白何用过。 木恒说道:“人类没有这个资质,何况那一招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适合用的。” 风过无痕想起有关于灵山的秘闻,有所了然,抬头看向昏黄光色下那薄纱般悄然散去的青烟,问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木恒平静道:“如你所见,那是一群游魂。” 风过无痕轻挑了眉,“死去的生命?” 木恒说道:“流落荒原,无法离开,长此以往便也就成了游魂,之所以会攻击人也只是受到心中的怨气与渴望正常死去的驱使。” 风过无痕沉默了会儿,“他们都是人?” 木恒说道:“现在已经不是了。” 在无尽的岁月里,人类自然也会勇敢地去探索未知的存在,荒原之中也并非从未有人踏足,但过去了数万年的时光,之所以依旧极少人知道荒原世界的存在,便是因为来到这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死去了。 两人来到草坡之上,天边光线渐敛,夕阳的踪迹已然消失不现。 风吹动了云,也拂过了原上细草。 凉意忽袭,黑夜缓缓而至。 风过无痕回头往身后看去,那原本的满目星空已被晨光初透的朝霞代替,在茫茫草原之中,颇有一股岁月霎那流转、万物尘封冷寂的意味。 望不到边的原野,飘忽不定的天空,无一不让人不喜。 想来即便是在春和日丽的时候,这里也不会让人感到半分温暖,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凉与寒冷。 在悠长的修行岁月里,他并非没有过孤身一人、与世隔绝的时候,甚至于一坐便是数百年,但他却从未感受到如此时这般没有半分生命气息的死寂意味。 他淡淡地看了天边一眼,索性懒懒地坐了下来,看着木恒问道:“现在没有黄昏,该往哪里走?” 像是凉夜的独有,风依旧在吹。 木恒站在不远处看向他。 白袍随风飞扬。 仙姿逸然,美丽高贵。 风过无痕不禁生出一种仿佛她本便属于这里的感觉,错愕了那么一瞬,正经地坐着微微挑眉笑问道:“嗯?” 木恒说道:“这里没有灵息。” 风过无痕点头,“我知道。” 早在来到这里的那刻,他便察觉到了这里没有半分灵息流动,故而能不动手便尽量不动手,能坐下来就不会站着,毕竟能省一分力气便是一分,何乐不为? 木恒说道:“时间久了,你可能会死。” 风过无痕问道:“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很久?” 木恒摇头道:“不会,但若是你想回去,我可以帮你。” 风过无痕看着她没有半分不适的模样,微微一笑,语气颇为无奈,轻皱了眉有些可怜地说道:“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很虚弱?” 木恒嗯了一声。 风过无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头看着她沉默,许久后,“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让我好过一些?” 木恒像是在等他这句话,“有。” 风过无痕微笑道:“是什么?” 木恒从发上取下一支木钗,如瀑长发倾泻而下,于风中轻乱。 下一刻,她将木钗插入草坡之上。 有微色光芒生出,照耀四方。 无限的生命气息悄然生出。 一棵高高的青木就此出现在天与地相接之处,萦绕着点点萤光,何其神圣美丽。 风过无痕知道那就是神木枝。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记住我是谁 周围充盈着丰沛的灵息,风过无痕舒服地靠在青木旁,正准备休憩一番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感到一丝不对劲,说道:“据我所知,神木为死人神魂之接引。” 木恒说道:“不错。” 风过无痕眼中掠过一丝光,“你之前说过,那些怪异的苍狼是人死之后遗留下来无法归去的游魂。” 木恒看着平静辽阔的荒野,眼中愈发清淡沉静,沉默不语。 风过无痕似并不在意她在看什么,他的语气在下一刻变得无奈且轻微埋怨起来,“这样做岂不是在招呼剩下的游魂过来?” 木恒说道:“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 若是她只想穿过荒原,轻易便可越过层层叠叠的空间,大可不必循着荒原世界的法则前行,更可以避免碰见那群苍狼,省却许多的麻烦,但她依旧来到了这里,走过了多个晨曦、晚霞与星空,站在了如今这个长满荒草的土坡之上,见到了自四面八方狂奔而来的万千狼群。 风过无痕心想,所以你之前才说那么多?他的心情变得颇为复杂,看着她手中不知何处出现的那把长弓,想起先前见到的奇异光景和那缕缕青烟,心中微惊,眼帘微垂,沉吟着问道:“你要做什么?” 木恒缓缓举起长弓,眸底映照出遥远处连接着的无数跃动的火焰,修长的双指搭于弓弦之上,数道青色光芒渐渐由此生出。 她轻声说道:“引渡。” 下一刻,她将手指松开。 风过无痕忽地回头看去。 嗖!嗖! 又是数道惊动的箭声,在天与地之间响起,清脆无比。 那几道青光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穿过茫茫草原,掠向四方,朝着决骤而来的狼群穿刺而去! 嘭的一声沉重声响。 荒原之上忽地燃起了丛丛幽暗的火焰,无声的热烈,带着悲伤与解脱的意味。 天空之中升起一片清澈的烟,缓缓向青木的方向飘去。 伴随着黑夜里独有的迷离璀璨,有晨曦从另外一方倾洒而来,星星点点的萤光散入轻烟之中,流动在空中,似银河般梦幻,带着淡淡的凄美。 木恒看着这副景象,眼里没有怜悯和同情,轻眨了眼,眉间似多了些疲惫。 青烟在其周身缭绕,像是在朝拜与跪谢。 风过无痕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惯生死,无所谓光明与黑暗,故而看淡人间,无动于衷,这就是所谓的神明吗?有些可怜啊…… 只是既然如此,你当初的那些喜怒哀乐又是为了什么呢? 无论是初见的那时,还是如今的现在,他都看不透她。 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依旧还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对未知向来很感兴趣,但不知为何,他从她的身上感到了神秘却莫名不想要去触碰,这对于他来说便是一种胆怯,而这样的情绪他已经几百年都未曾体会到了,于是有些满意地微笑了起来。 木恒走到青木旁坐下,看着天上的银河,像是在发呆。 风过无痕知道她不是在感慨,更不可能感伤,笑着问道:“允许我同行对您来说没有半分用处,不知是为何?” 凉风吹拂,荒草寂寥。 木恒听着这些话,神情看着好似有些呆怔,眼里宛若浮现出几缕深情与悲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她说道:“为了记住我是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关于爱情 流光渐敛,天上那如潺潺水声般的响动亦缓缓歇去。 天光在此刻倾洒,天上的两处时空开始交叠重合,恍然是日上三竿之时,却又在阳光亮得惊人那刻熄了颜色,像是一片耀眼的水色瞬间破碎,化作光点脱落而下,在荒原的四方千里之中飘成了光雨。 仿若世界凋零之时。 夜幕低垂。 飘起的墨发合着白袍沐浴在璀璨的光雨里,木恒安静地坐在掉落的焰火之中,眼帘微垂,眸中尽是早知如此的平和淡然,脸上浅淡若水,映照着月色清华。 倘若她在此时笑起,那定是极美而动人的,只是她的唇角没有微笑,高贵而冰凉的神色,像极了不睬人间的无尽黑夜。 如何美,便如何冷漠。 风过无痕看着她的眉眼,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当初墨丘钟秀山上两人再见的场景,以及那时嘴唇触及她的肌肤时所体会到的温凉触感,心间萦绕着丝丝缕缕无法说清的情绪,待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他微微皱眉,似有些不喜。 无论想做什么,也无论做什么,他都会认真,但却不会过分认真。 天地万物对于他来说皆可有可无,他也从来不认为除了生死,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放在心上的,其中自然也包括爱情,每每看到世人情深几许、因男女之情而言至生死,他都自觉十分可笑,难以理解。 他不会为了什么去努力,近千年来,修行、破境、杀人对于他来说都是顺其自然,再简单容易不过的事,迄今为止,他从来都不需要去克服太多的困难,年少时热血意气对于他来说也早已不复存在,所以他从来都没有过迫切的渴望。但在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要得到些什么。 这是一种陌生而危险的情绪,因为有了欲望就意味着产生了弱点,他不允许自己有弱点,所以有些不喜。 但欲望一旦得到满足,就会带来无尽的快意与舒适。 他心动了。 皱着的双眉渐渐舒缓开来,他看着光雨中的木恒站起身来。 如他这般的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想着她方才说过的话,一步步走近,来到她面前蹲下,挨近了些,看着她浅和美丽的眼睛问道:“那么,你是谁呢?” 木恒看到他眼底的某种意味,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换句话问,注定要离开的你难道还对人间有什么留恋吗?”风过无痕继续问道,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和此刻的心情,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挽过她颈间的一缕长发,温柔地笑着问道:“不周山的那个少年到底有多好,值得你这般眷恋不舍?” 他看着木恒的眼里,毫不掩饰地表露着一些什么,很是直白。 他一直相信爱情与他无关,在他眼中女人与其他的白痴从无分别。但眼前的这个人,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 但即便如此,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里却没有嫉妒,甚至可以说是浑不在意。 木恒并不想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既然两情相悦,那么,你有和他做过吗?” 这般无礼的问话,自然不会得到回答。 风过无痕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若是没有,我很乐意让你体验一下,若是有,那也无妨,我会让你舒服的。” (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词!!!!~~写小说呢,需要脸皮厚一点,完蛋,我居然是个渣女!)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还有男女 木恒看着他缓缓靠近,美丽的双眸中倒映出他那张清润好看的脸,不像是准备着接受,却又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她的眼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空气在周围寂静,她始终平静地轻轻眨眼、缓慢呼吸,仿佛他的话语与暧昧并不存在,更不是对她,即便近在咫尺,她也不会心动。 女人的身体,对绝大多数男人来说是一种向往与渴望,特别是在有爱情的时候,而也正因如此,男女之事对世间男子来说可以说是一种爱意的表达,想要占有,如同在宣示主权。 她知道风过无痕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看着他的眼睛,不作言语。 即便是度过了近千年岁月的大修行者,也会产生这样的欲望,这就是男人吗。 她的神色愈发淡漠。 不像是生气,也不是嘲笑,平静到了极致。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在乎。”风过无痕凑到她的耳侧细声低语,“我只是想要你,跟你是否与他人有过没有关系,若是你不拒绝,我可以做你的情人,你依旧可以和那个少年好,只需要偶尔和我在一起便好。即便同样是男人,但总会有不同,不知你喜欢的是哪一种?” 木恒缓缓看他一眼,对他渐渐贴近的亲昵动作视若无睹。 夜微凉,近旁的呼吸温热而绵长。 “偷情这样的事最是刺激,打破禁忌会给我带来快感,相信你也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会被允许,更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举止是在亵渎神明,该遭天谴,但越是明白这些,他便愈是无法压抑住心中那股难以名状的欢喜。 他静静看着木恒白皙的细颈,笑意微敛,“我真的是疯了。” 木恒依旧没有说话,像极了默许。 风过无痕的右手轻轻环上她的腰,微抬了头,凝视着她红润的唇,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众生于你皆无分别,想来过往之用情亦不至深,既然如此,谁都一样的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憧憬、无奈,还有再简单不过的渴求。 或许那是因为真心。 莫名有些感人。 木恒微微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无论是谁,眼睛都是极好看的,而她从很久以前便说过,她喜欢美好的事物。 真挚的感情,自然也是极美好的。 沉默了许久,渐渐的,她的神情之中莫名流露出几许带着遐思的哀怜。 风过无痕怔了怔,双眉轻皱。 他知道的她看的不是他,也不是其他人。 他想起当初墨丘之上,她轻抚上他的脸说了一句,“为什么你们就这么想我死呢?”,本该是针锋相对的局面,如今想来却是多么地暧昧旖旎,引人遐想,以至于让此时的他产生了淡淡的悔意。 若还是那时,他此刻想要做的事想来会顺利一些…… 想着这些,他抱着她的腰的手忽地收紧,缓缓向她的唇贴近,眼帘微垂,轻声低语,意味深长,“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专情的人。分我一点的话,应该不过分吧。” (我是打算写得大胆一点的,懂得都懂,有内味儿了,哈哈哈哈~渣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法拒绝 木恒轻眨了眼,神色仿佛有些呆滞,感受到他渐渐靠近却没有什么反应。 专情的人么?她好像真的不是。 她的喜欢不需要回应,也算不得什么,不足为道,更可以视作不曾存在。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可以接受,无论是什么,只要是美的,她都会喜欢,包容甚至可以说是博爱到了无情的地步。 每每遇见太过浓重的真情,她总是想要回避,直到倦了,直到避无可避。 “这样的感情,我受不住啊。” 她轻声呢喃道。 无比好看的眉眼间带着些许罕见的温柔与脆弱。 很美,自然也动人。 风过无痕失神一瞬,嘴唇擦过她的唇角,吻过脸颊。 “什么,意思?” “你该明白的。”木恒轻声说道。 风过无痕当然明白,聪明如他,在这之前便已经知道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但那样的回答就已经意味着拒绝,他的眼里不禁浮现出几分感惜与不甘,清润的脸上却因为这样的情绪反而出现了淡淡的笑意,像是自嘲,还带着一丝讥讽,“受不住也得受啊,何况我也并不是一定要你的真心。” 越是不可能的,他便越是执迷。 无法自拔,亦无可救药。 这样的感觉,像极了活着。 木恒偏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望尽他的眼底深处,用最温柔的眼神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但我也不想要你的真心啊。” 风过无痕的手握紧了数分,最后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 声音晴朗有力,没有半分沮丧之感,但他依旧没有放开正抱着她的手,却收得更紧,轻笑着问道:“若我强行为之,你会怎么做?” 木恒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只是在这些不算长的时间里,荒原的天空又发生了变化。 初晨破开天幕,照射下无数微光。 白昼降临。 木恒抬头看去,说道:“该走了。” 她平静地站起身来,然后将青木收回。 风过无痕盘坐在地,似乎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也没有看向她,只是望着天边,双眼微眯,神色放空。 晨下清风,拂起他的衣裳与额前的发,仙姿逸然。 他本来就是仙人。 只是偶尔会认真地去犯一些糊涂。 “可以走了吗?” 他问这句话并不是想走了,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如今荒原里的情况。 木恒嗯了一声。 风过无痕又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找到王昭暮?” 木恒说道:“因为他是长生。” 长生是一个名字,自然也指特定的身份。 风过无痕知道那个少年有很多个身份,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长生又是谁?” 木恒知道他是在问数万年前的事,说道:“长生是很重要的人。” 风过无痕淡淡挑眉,“有多重要?” 木恒没有回答,就好像这是一件不需要解释与说明的事情。 风过无痕看了她一眼,颇为不喜地蹙了蹙眉,“既然这么重要,当初又为何要放他离开?” 木恒沉默了许久,像是确定了什么般轻声说道:“我无法拒绝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遗落之虚 荒原之下,便是世人所说的黄泉。 黄泉一词,实则取自许许多多年前一位民间诗人的一句诗——“上穷碧落下黄泉”,于是便有了碧落天与黄泉地的说法,而既然碧落天是仙域,即仙人之境,那么相应地,黄泉在世人眼里便成了离奇诡秘之地。 传闻那里不见天光、满目昏暗,遍地都是荒芜的山野,更有未知的邪恶生命盘踞各方,互相争斗,无休无止,恐怖至极,充满了死寂的气息。 实际上,这里并无世人所想的那般阴森可怖,只是天空低了些,没有人间那么亮,树木皆是沧桑古老,且每隔百里才能见到几棵,至于未知的邪恶生命一说,倒也不能说是错的,因为自远古以来神秘而强大的龙族便是在此繁衍生息,而自从数万年前精灵女王设下荒原禁制之后,少数在那张战役中活下来的龙族留存在此,便多了些许困守的意味,而大抵也因此,这里也就被龙族称为遗落之虚。 比起人间,甚至是仙域,遗落之虚的灵息要丰沛得多,因为神木的树根便在这里。 与人类不同,越是古老而强大的生命便越是敬畏神木与神明,故而只有少部分极尊贵、地位极高的龙族才有资格来到神木树根下修炼或是养伤。 龙族之中,分尊卑,定优劣,而于冥黑龙一属便是龙族中最为强大尊贵的代表,在龙族中更是犹如皇族般的存在,如今也只而寻常无事时,他们大多会化作人形居住在长生殿中。 长生殿中央高处有一把用神木枝做成的椅子,君来正坐在上面,举止轻狂恣肆,看着底下跪拜叩首的人,俊美无双的脸上带着冷漠而讥讽的笑意。 数年前他带着墨珑回到这里,却发现长生殿早已易主,虽说他不久后便轻易地再次抢了回来,但总还是遭到了许多的阻拦。 眼前这些东西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暗算他。 真是不知死活! “听说当初珑儿出境之时,你们还派人暗害她?” 正跪在那里的几人身躯颤抖,但却依旧神色沉敛,眼中平静,“吾等龙族至高无上,向来规矩便是强者为尊,无论是谁,都死不足以为惜!” 如此宣言,即是无悔当初之举,更不惧死亡。 君来淡淡一笑,并不以为然,他站起身来大步往前走去,自几人身旁路过,居高临下地漠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话音落下,大殿上漫开鲜血。 他走到殿门前,看了一眼站在那处正牵着一个小姑娘的美丽女子,目光淡淡扫开,抬步往前走去。 女子眉眼温柔,容貌带着几分妖冶却绝不逼人,更自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清韵之气,她拉着墨珑跟上前去,轻柔问道:“事情都处理好了?” 君来嗯了一声。 女子又问道:“你之后要去哪?” 君来说道:“随便走走。” 女子又问道:“那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 君来很是无奈,不知为何有些难受地道:“摇光啊,我真的不喜欢你。” 话里的喜欢说的是寻常的喜好,也指男女之情。 那名为摇光的女子闻言轻眨了眼,仿佛听过无数遍类似的话,唇角泛出淡淡无可奈何的笑意,脸上却并没有因此露出失落的神情。 她牵着神色淡淡的墨珑,脚步微顿,“暮光吵着要去上面,我拗不过她。” 君来微微挑眉,“她儿子又不是快死了,那么着急做什么?” 摇光沉默了会儿,说道:“她说想丫头了,我也是。” 君来停下脚步,不知过了多久后转过身来,正准备说些什么,不知何处忽然而至一只传讯飞龙,急急地停了下来。 君来看过去,轻挑了眉,“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在哪里 木恒二人正走在荒原之上,不断地破开一层又一层的空间循着某个方向走去。 风过无痕从未见过这样简单而粗暴的手法,一时惊叹无言。 白昼与黑夜在瞬息间交替,星空与天光仿佛融为一体,眼前光景不断变换,时间飞逝般,只是那么数息便好似过了几十年。 “这就是虚空遁法?”风过无痕忽然问道。 木恒看着前方碎成无数片、毫无规律地堆叠衔接起来的无痕空间,回答说道:“有些不同。” 风过无痕有些好奇地道:“哪里不同?” 木恒再次伸指点开一层空间,缓缓走了进去,解释说道:“这样更快。” 风过无痕又问道:“有何不同?” 木恒知道他问的是手法,即是该如何做到,“虚空遁法是运用规则。” 风过无痕好不容易看清前方迭起后又不断散开的破碎空间,微眯了眼,大概想到了什么,依旧问道:“那么,现在的手法是?” 木恒平静说道:“制定规则。” 风过无痕心中微惊,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知道身为神明的她无所不能,但听到这样的话却依旧还是有些震惊,不仅是因为她说的那句话,更因为那句话也意味着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将整个荒原的运行规则颠覆而去。 既然如此,若换作人间,又会如何? 木恒似是知道他的想法,说道:“荒原本身是一个被开辟出来的小世界,这里没有灵息,也没有生命,故而这里的规则并不如其他真正的世界那般完整。” 风过无痕沉默了会儿,问道:“就像轮回幻境里的那样?” 木恒说道:“是的。” 风过无痕又问道:“还有呢?” 即便如她所说,世界的规则又哪里是那么好制定的?即使是一个尚不完全的小世界。 他想要知道其他的一些原因,或者说是确定。 木恒平静说道:“精灵女王足够强大,但还是不如我。” 风过无痕并没有感到意外,凡而愈发好奇,沉默了会儿问道:“据我所知,神明生而强大,自天启之日见到你之后我便一直在想,神明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正是他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光线渐渐变暗,空气也忽然变得无比浓稠起来。 丰沛的灵息终于出现,甚至要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纯粹而浓郁。 顿时感到舒适无比,他心中震撼,遂看向前方,双眉轻挑。 草木山川,无垠的天地,遥远处不时传来沉重而惊动的龙吟,回荡于四方,暗淡的天光像极了暮色微沉,还有无声流淌的宽广长河,高高入云的古木高山,到处充满了危险而神秘的气息,仿佛置身于远古洪荒之地,只是站在这里看着,便感受到了自身生命的渺小。 他知道,他已经来到了遗落之虚。 这里是远古神兽——龙族的领地。 心情有些激荡,他微笑起来。 不可否认的是,他之所以想要与木恒同行,不只是因为对有关于她的事十分感兴趣,除此之外,他还想要来到这里看一眼。 像他这样的人,实在无法拒绝未知的诱惑。 即使未知常常伴随着险境存在。 他说道:“听闻生存在这里的生命都无比强大。” 木恒平静无比,说道:“是的。” 风过无痕看出她的情绪有些问题,沉默了会儿,“接下来去哪?” 木恒看向远方的高空。 那里忽然传来一道嘹亮的鹰唳,在山河之间荡开。 她缓缓向前伸出手来。 一只云鹰自天外飞来,停落在她的手上,低头垂首,态度极其恭敬。 木恒的意念传入它的识海之中,她用一种古老晦涩的语言问道:“他在哪里?” (已经写到这里了,离完结不远了,至于结局是什么,看看这本书的名字大概能猜到些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长生 木恒所问的那个他自然便是那个清俊好看的少年。 他的名字是长生。 长生,长长久久,永恒不朽。 这是她取的名字,是当年她抱着尚是婴儿的他时为他取的名字,带着简单而极好的寓意,就像神木永恒的名字一样。 很多很多年前,云端之上一株神木枝灵智蕴成,化形为人后透过凡尘露看到大陆的景象,没有惊叹那里的繁复与美丽,却渐渐地对弱小却又坚强的人类产生了兴趣,于是万般恳求她准许她下界,她答应了,但却收回了她的神力,不再允许她的归来。 临走之时,她希望她给她取一个人类的名字,她漠然地看着她,许久后说道:“那便唤作木枝吧。” 木枝走了,云端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 很安静,除了灵儿偶尔的呢喃自语声,便没有什么声响,就像过去的所有时间那样。 不必去看,更不必去想,她便知道了,那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年,木枝爱上了一个人类,并与那人成亲生子,但总归还是发生了一些意外。 她在云端忽然听到了木枝的声音。 她与那个人类生的孩子先天不足,出生之时便气息微弱,不久之后便会死亡,她悲痛欲绝,恳请她救一救那个孩子。 她没有答应。 那时的木枝身体因为离开了云端而日渐虚弱,与那个人类,即是木枝院的初代院长,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纹,再加上当时刚刚生产完,出生的孩子生命垂危以及她漠然置之的态度,都让她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不久之后,她便已到了弥留之际,临终前抱着同样气息微弱的婴儿跪在庭院里想要见她最后一面。 她至今仍记得当初木枝当时那伤痛却又无悔的神情。 看着她那张虚弱得没有颜色的脸,她自存在以来第一次软下心来,慢慢产生了像是难过的情绪。 她抱走了那个孩子,将木枝遗留的一丝意念留存下来,随着她的身躯化入了人间山河之中,于是便有了无名山。 或许是因为木枝的生命太过短暂,她心绪难明,便把那个孩子取名为长生。 她对长生一直都很好,用凡间的话或许可以解释为呵护,即便她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她从来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只是等到他长大后,她却似乎开始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每当他看着她微笑的时候,她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想来,那或许便是人类才会有的感情,然后用笑容表达出来。 就那样过了好些年,他忽然说想去大陆上看看。 这让她想起了木枝,本想留住他,但终究还是任他去了。 只是到最后,他果然还是离自己而去了。 在大陆上,他认识了一个精灵族的少女,那个少女是血脉高贵的精灵族公主,她便是伊洛,而那之后不久,大陆上燃起了战火,精灵族与龙族之间的大战因为无止无休。 两个强大的种族死伤惨重,看到自己的子民一个个战死,精灵女王不得已对天祈拜,请求她出面裁决,停止这场战争。 当着众生的面,她说出了最公平而无情的判决。 于是,精灵女王彻底绝望,在场的所有龙族跪拜下来,不断感恩赞颂。 长生在这时出现在她的身后,她还来不及回身,却忽然感到了一丝异样与痛苦,意识在下一刻逐渐涣散,她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名为难以置信的悲伤情绪。 她对他向来都是没有防备的。 她没能看到接下来的天地昏暗的景象,也没能看到因此愤怒的龙族失去理智地杀戮的场景,还有那再次绵延的喧嚣战火。 木恒想着这些,忽然听到了风过无痕的话。 “所以那场战争到底是怎么引发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关于许多年前的那些事 听到他问的话,木恒沉默了会儿,抬眸看向眼前广阔无垠的大地以及遥远处的萤光点缀的美丽神木,说道:“伊洛失手杀了一只在龙族中无比尊贵的翔龙。” 风过无痕注意到她说的的失手,轻挑了眉,问道:“为什么?” 木恒说道:“因为精灵女王太过宠爱她,令得她高傲骄纵,目中无人,也因为那时长生骗了她。” 风过无痕心中微惊,“那后来呢?” 木恒想起很多年前在云端看到的那些景象,说道:“后来在大陆上最早得知此事的龙族暴怒无比,毫不顾忌地闯入荧月之森,当着精灵女王的面要求以命抵命,不然便要倾尽全族之力血洗荧月之森,但精灵女王没有答应,反而将他们囚禁了起来,于是便有了战争。” 风过无痕大概猜到了其中的一些细节与原因。 精灵女王十分爱惜自己的女儿,自然不会把她交出去,而囚禁的本意想必是想以此为筹码与龙族协商,只是向来暴虐孤高的龙族绝不会接受威胁,到了那样的地步,两个远古的强大种族之间便再也没有了协商的可能,直到神明的出现。 他看着木恒,问道:“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木恒说道:“我做出的判断是,让伊洛死去。” 她当时只说了一句话。 两方皆伤,只需消去战之源头,便可。 “确实,只要精灵公主死了,龙族就没有了发起战争的理由。”风过无痕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但是精灵女王想来没有答应。” 木恒说道:“嗯。” 当时的她并不认为那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但精灵女王却如何都无法做出决定,而那样迟迟不决的态度已经算是对她的违背,还有反叛,再加上长生的所作所为,龙族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瞬间点燃了整个大陆的战火。 “族人被杀,龙族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感到了羞辱和侵犯,而那样的羞辱必得鲜血方可洗尽,但精灵一族向来温静,族人间的情感颇深,难以互相割舍,何况要交出去的还是唯一的公主殿下。”风过无痕想了想,说道:“结局早已注定,只是……” 他停下脚步看向木恒,笑得意味深长。 “那个长生的人,为何要欺骗精灵公主,令她犯下大错?” “若是往深了说去,数万年前的生灵涂炭岂不就是他一人之过?” 木恒似乎并不想要深究这个问题,依旧往前走去,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风过无痕自觉她的偏袒太过明显,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更悠悠然说道:“绝大多数时候,已经过去的事确实没有必要再翻出来,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情况,无论怎么看都很重要。” 木恒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说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神明难道不是无所不知?”风过无痕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笑意收敛,问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第一百二十章 不是吗 木恒背着双手,停下脚步看向前方远处的神木,眼里深静到了极点,像是映照着无垠的星空和浩瀚的大海。 “是的,我不想知道。” 风过无痕没有感到意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察觉到了些许异样而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云鹰在天空中盘旋回转,不断发出嘹亮的叫声。 二人站在极高的山崖之上,下方的远处是光芒神圣耀眼的神木之根,那里站着几个人,像是对峙,又像是在商谈。 崖上有荒茫的山风寂寥吹过,白袍扬起,木恒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 白衣少年站在神木前,清俊的脸上依旧是那温和而亲切的笑意,他没有抬头看山崖那处一眼,说道:“她来了。” 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君来正神色散漫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淡淡说道:“我知道。” 摇光拉着墨珑静静地站在一旁,罕见地淡着一张脸,往木恒的方向看去,眉眼间似有担忧。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若是越界了,我可不会管你是王昭暮还是谁。” 君来看着长生,眼中漠然而了无情绪。 在他接到消息来到这里之后,长生就已经在那里,好像故意在等着他。 长生不以为意地微笑,开始讲述以前的那些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母亲生下我之后便离世了,她来到大陆上把我带上了云端,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国。在漫长的岁月里,我陪着她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君来并不知道这些,但自然不会在意,直到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长生继续说道:“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其他的什么东西,不懂得喜悦,更不知晓悲伤,看到下界的生离死别抑或是人间真情,她也不会动容,更不会生出怜悯之心。作为神明,她没有一丝感情,亦绝对的公正而无情。” 君来微微挑眉,“你想说什么?” 长生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木恒一眼,“我为她感到难过,我觉得那样的她很悲哀。” 君来有些不悦,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觉得她很悲哀?” 长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抬头看向站在山崖上的木恒,看着她美丽而冰冷的脸,眼里有着深情和爱怜,“那时我问过你,要不要去大陆上看看,但是你说,你不能离开云端,我问你为什么,你只是说守在云端本便是你该做的事。你从来都不知道更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一直以来,你都只是做着那些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隔着遥远的距离,木恒依旧能看的清他的脸和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笑容里,带着对她的怜惜和些许无可奈何,就像数万年前的云上,他看着她微笑。 她的心中没来由的一紧,想要说什么却又只能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凝视着少年,眉眼间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说道:“但那并没有什么不对不是吗?” 长生看着她说道:“可是你并不开心不是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就是那样一个脆弱的人啊 两个人的对话在空旷的山野上回响,合着话里难明的哀伤意味,随着冷风流转不息。 木恒轻眨了眼,神色失了平静。 开心是什么,她好像一直都不明白,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所有的情绪都只是一种短暂的错觉,而她永远都只能是正确的。 她没有体会过激动的欢喜,也不曾感到极致的悲痛,即便是过去曾有过的笑容和悲伤也都风轻云淡般随时间而逝,如今想来好似已经与自己毫无关联,她不会感到怀念,也不会回想起。 她一直都觉得感情不适合自己。 她看向君来,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剩沉默。 长生望着她,看着她那茫然无奈而又叹息般明了的神情,脸上满是无限的怜惜。 君来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的木恒,那好像早已明白了什么,却在被人指出来之后不得不接受和妥协的表情。 他家丫头从来都是自负而孤傲的,她从来都不会认可什么,她从来都只认可自己。 他想起当年初见时她那一张淡漠而平静的小脸,没有半点小姑娘该有的神情。 他知道她情绪向来很淡,淡到没有,但他从来都不认为那是个问题。 修大道之人,何需浓重的感情? 何况她是神明。 但直到如今看到她的神情,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有时候,无悲无喜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只是,为什么你要露出那样满是歉意的眼神啊…… 你又不欠我什么。 木恒将目光移开,便看到长生脸上的神情,呼吸微窒,指尖轻颤,“所以你想尽办法也要让我下来吗?” 长生嗯了一声,“你知道的,我爱你。” 这是发自真心的告白,但却远超男女之情。 木恒回想起数万年前她与他还在云端的时候,以及那些在岛上度过的时光。 她知道无论是以前的以前,还是以前,其实都只是他在照顾自己,因为她不知道什么算关爱,也不知道如何去体贴人。 她感到愈发难受。 “当年我还是王昭暮的时候,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你,把你接到岛上想要教你如何去感受,如何去喜悦与伤悲,但遗忘了从前的你始终找不到心的着落,也只能盯着云发呆,就连我一直都在一旁陪着都不曾发觉。” 长生在神木下,继续轻声说道:“你认识了许多人,也杀了、帮过许多人,但即便如此,那些却也都不是你想要做的事。杀人是因为你觉得那些人该死,伸出援手也只是因为你认为那样做或许是最好的,难过是因为那时应该要难过,微笑也只不过是出于礼貌与合适。故友、爱情、缘分,这些都是世人所认为的美好,你觉得自己大抵也是该喜欢的,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你适应并习惯、接受了人类之间的相处模式,却独独没有想过自己。” “有时候被周围暗示久了,人常常会忘记自己想要什么。你常常为情所动,却也从不动情,冷静而克制。因为终将失去,所以无所谓得到,即便心中曾有过期盼。你就是那样一个脆弱的人啊,恒儿。”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闭嘴 他的话语平静地响起,一字一句地说起过去木恒的种种,揭开那些表象背后的实情,无论真假与否,那些听上去都是那样的合理和,不堪。 就好像木恒从前对他人的好意与关怀都只能归为虚假,听上去是那么的伪善与不真实。 只是,这又与脆弱何干?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得到,因为不能动情,所以向来冷漠,这有什么不可以? 是啊,本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毕竟世上的许多人都做过类似的事,有过一样的害怕、胆怯,只是,她可是神明啊,她怎么可以,又怎么能脆弱? 木恒的眼神变得痛苦与回避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愿面对的事实。 风过无痕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如今的神情,眸中深沉。 他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束缚的东西。 无色无形,又难以挣脱。 “真情需以真情方能回报,但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付出那样的感情,不敢也不能。所以当看到他人因为你而产生的情感流露,你也只会拒绝,但基于因果,你却不得不应下。而也恰是因果,让你觉得你至少该做出回应,即便只是表面上,也要使他人感受到你的谢意又或是做些什么事以为补偿。” 长生的话再一次响起,没有人阻止。 无论是因为震惊还是深思,都没有人对此反驳些什么。 “并非真心的付出,在世人眼中便是虚伪,所以你一直都觉得自己总是欠了别人。” 他看着木恒,神情渐渐变得哀伤起来,“你从来都认为自己不能,于是便觉得自己不配,越是美好的感情,就越是不配,但是为什么一定要过的那么难过呢?为什么不至少主动伸一次手呢?” 木恒神色伤痛,站在高高的山崖上,一言不发。 冷风总是能适时吹起,拂动她的发,扬起空荡荡的衣袖和宽大的白袍,在无边无际的山野之上,孤清得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只是一个人,无论是第一次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时,还是在每个故事的最后,她都只有她自己。 许多年前,她失去记忆后初次来到人间时,便觉得诸如感情此类事物十分让人不解。 她读不懂人世间的悲欢情爱,更不感兴趣,也从未想过要拥有,直到那天亲眼见到君来在自己的面前死去,她终于再一次回忆起当初木枝离世时所体会到的悲痛,难过到让她再也不想经历,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一直都在回避。 没有太深的情感,就不会有痛苦袭来。 所以她会感到抱歉,所以她向往美好,却也不会真的去拥有。 那些事物,对于她来说有些危险,也很奢侈。 或许一直让他人学会放下的她,才是最难以做到放下的人。 虚伪,脆弱不堪,这就是她真实的模样。 另外还有,那根植于她心中的…… “可是啊,长生,我说过的,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无论是自己内心产生的真正感动,还是他人的真情。 她说着这些话,悲伤被收敛入眼底深处,直至再也不见,神色也慢慢恢复平静。 长生看着她,眼神微深,“是啊,也是呢。” “但你不是想要拥有吗?” 木恒说道:“我并不想要拥有。” 回避或许代表了胆怯,但却并不意味着舍弃了自己的意愿,就像向往这件事,并不一定就要拥有。 仿佛始终是在对峙,她平静之时,他就要比她更加平静,于是他微笑说道:“你想要的,当年还在云……” 忽地一声惊鸣,话音戛然而止。 他垂眸看了一眼抵在自己脖颈间的刀,以及刀刃上滴下的鲜血,继而转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旁的君来,神色平静。 君来握着龙骨刀,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微寒。 “闭嘴。”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知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人有些意外。 风过无痕微微挑眉,看了木恒一眼。 摇光神色担忧。 长生看着君来,眸中淡然,“为什么要生气?” 君来冷冷一笑,“因为你的废话太多?” 长生说道:“你就算再宠她,却也还不不得不承认一些事实。” 君来不以为然,言语微嘲,“你说的就是事实?你以为你是谁?” 长生问道:“那你为何要生气?” 君来声音微沉,不知是因为不耐还是其他,“我说了,你的废话太多了。” 这样的理由无论如何看都称不上理由,因为他本不是这般容易急躁的人,更因为很多年前,两个人的关系本就不一般,在相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既惺惺相惜却又互相看不顺眼对方,可以说是对手,却绝不会成为仇敌,更不可能轮落到如今这般拔刀相向的境地。 君来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如今的你可不是王昭暮,我也不会像当年那样让着你。” 他说的是很多年前发生在两人之间的那些战斗。 长生微微一笑,“我怎么记得是我让着你?” “何况……你担心的若是她的心情,那大可不必。”他看向木恒,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般亲和温然,眼神疏离而温暖,“她是世上最强大而冷酷的人,她不会再因为任何事动容。若是有,那也只能是在今日过后。” 君来双眉微挑,“什么意思?” 长生微笑着将抵在自己颈间的刀拿开,往前走了几步,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他抬头看向站在山崖上的木恒,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仰望你。” 木恒罕见地皱起了眉。 “你身处世间之外,站于世界之上,你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你无所不能也无所不知,所以一直以来你都应该知道我其实想要做什么。”他看着她,继续平静地说道:“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你若是多想一想就可以避免堕入下界,在幻境之中时,你也轻易便能算到人间发生了什么,但你并不知道,背后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的存在,而一直都是因为你。你明明可以改变很多事,但你并没有。因为你认为那是因果,自己无法干涉,但为了减轻心中有可能产生的愧疚与歉意又或者让自己处于有理而无辜的一方,所以你选择不去知道。” “你任由伊洛在人间闹事,也知道之后发生的后果,但那又如何,那其实与你无关不是吗?就连神血其实可以救人这件事,你也没有告诉人类。在应该与不应该面前,你无比强大,又冷酷到了极点。” “你能算到所有的事,但却从来不去阻止所谓恶果的发生。换言之,从很多年前开始,发生的一切都是基于你自己的意愿啊,不是吗?” 话语无比清晰地落入几人耳中,听上去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 风过无痕很是震惊。 摇光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知为何,几人看着木恒,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万事尽为其掌控的危险之感。 若是她能算到所有,知道世界的走向并有能力改变之,那他们算什么?世间万物又算什么? 神明难道真的有那么强大,却又如此冷漠吗? 木恒看着长生,眼中平静无澜,仿佛无论他说的是否真实,她都不会关心,“我并没有付出鲜血解救人类的理由。” 长生说道:“但你想救的不是吗?” 想与做自然是不一样的。 木恒不作回答,“跌落下界,失去记忆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这便是在反驳他的说法。 长生说道:“母亲死后,你便已经对大陆上人类所谓的感情产生了好奇,你想要去看看,但你知道你不能去,所以我会帮你。” 木恒沉默了许久,说道:“我最终还是要回去的。” “我知道。”长生笑着,轻声地温柔道:“但你并不想不是吗?你一直都很讨厌一个人啊。” 木恒无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眸看向高耸如云的美丽神木,轻眨了眼,皱着眉,脸上再次出现无比哀怜的神情。 “是啊,我明明都知道的……” 语气淡若轻风,像是自语。 仿佛在向什么妥协了一般,她对着神木的方向忽然跌坐下来。 她的手撑在地上,低着头,美丽的脸上,脆弱得好像在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长发在风中散乱,美丽得有些凄然。 “那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会帮我的吧 话音低不可闻,语气淡然到了极点,仿佛这是一件最真实而无法更改的事实,在漫长亘古的时光里将所有曾经有过的难过与无助渐渐淡成了轻声的自嘲,造就习惯后的云淡风轻,再次吐露时也只剩下带着丝丝缕缕的无奈与无言。 无论是心中情感与所作所思之间的矛盾,还是一直以来所承受过的理智与愿望之间的博弈斗争,她都很清楚,只是从来不愿说穿,也不愿面对,毕竟那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存在于人世,之于她本身便是个错,自来到人间之后,所有发生的事也都只是在一错再错。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做到最好,她只是依靠自己的判断,一步步地慢慢随着时间与因果前行,偶尔的磕绊自伤也都无关紧要,只要是对的,那就没有关系。 这样的活法有些怯弱,毫不勇敢,更谈不上有趣,就如同当年她与萤袖的对话那样。 “那您又是为什么而活着呢?” “为了活着本身。” 为了活着而活着。 与世间的许多人不同,她懂得许多道理,但不是因为喜欢或是接受,只是简单的知道,也简单地按照那些道理活着。 听上去好像身不由己,很是无趣。 她并没有感到失望,自然也没有为自己感到悲哀,也从未想过要得到谁的理解与同情。故事总旧,青山终老,这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意的活着,就像那年雪中,古寺院里屋檐下主持的那张微笑着的温暖的脸。 她是神明,她最终还是要回到云端,俯瞰众生,孤然一人,冷漠而强大。 无论痛苦还是不甘,对于她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无所谓喜、厌或怨,只有该与不该。 这或许就是命数,即便是她,也无法脱逃。 眉目间生出一丝柔弱,她看着神木的眼里充满了叹息,浅淡而舒婉的话音在空气响起,好似世间最温柔的春风细雨,即便带着丝丝不可察觉的失落与悲悯,也能润人心田。 “是我不该,乱了许多因果。” 山风轻绕,场间之中只余沉默。 风过无痕站在她的身后,手掌微紧,情绪复杂到了极点,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想往前走一步离她近些,但却不知为何感到隔了万丈深渊,迈不出步伐,也如何都无法接近, 摇光用力抱住要过去的墨珑,看着山崖上的木恒,忽然感到很是难过。 君来的神色冷淡到了极点,握着刀的手轻微颤抖。 长生知道他现在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但只是看着木恒,神色平静而怜惜。 “若是曾经让你们感到难过,我很抱歉。”木恒看向君来和摇光的方向,轻声说道。 很多年前,在盛天告别吴谓时,她便说过类似的话。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与善良无关,也从未报以过他人给予的同等真情,所以才会对不起。 话音落下,她转而看向神木,那里正缓缓浮现出一道神圣美丽、看不到尽头的阶梯,她说道:“但我总还是要回去的。” “还有,长生啊……”她没有低头看他,只是继续轻声说道:“不要再闹了。” 长生知道她的意思,说道:“你知道的,我来这里做什么。” 木恒微微摇头,神色难过地看着他,“不可以。” 长生说道:“我知道那是你所希望的。” 木恒依旧道:“不可以......” 长生爱怜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向君来,说出了世间最胆大妄为而难以置信的话,“我要砍了整棵神木,你会帮我的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问悔 神木孕育万物,是世间上最尊贵而神圣的存在,世上万物生灵无一不对其崇敬无比,即便是生出半点妄念都已经算是亵渎与冒犯,更何况要砍了?!如此大逆不道,甚至可是称得上滔天罪孽的想法,他到底怎么敢?又是为了什么?! 摇光万分震惊。 风过无痕轻眯了眼,大概猜到了什么,只看向君来,只见后者分明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事情的发展,旋即便有话音响起。 “怎么砍?” 他轻挑了眉,看了木恒一眼。 虽说他早就知晓关于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但却还是没有想到竟然可以达到这种地步,要知道龙族对于神木的敬仰与依赖程度可远非其他族类可以与之比拟的啊。 不自觉地轻扯了唇角,他淡淡说道:“神木是世界的根基,没有人会允许你们这么做,她也不会允许。” 长生回过身来看向他,很快猜到了他是谁,自然也知道了他在人族之中算是个了不起的人,视线在他与木恒二人身上来回一遍,微笑说道:“谢谢你在路上陪着她。” 风过无痕轻啧了一声,第一次觉得他那张笑着的脸令人讨厌到了极点,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长生自然不认为自己需要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他还有些话要说,看着木恒说道:“想来你比谁都要清楚,神木与世界相互依存,但若是将神木灵息散于三界之中,那些将死的人会被拯救,世界的天地命机会更加持久灵动,更遵循因果的规律继续发展。换言之,世界不需要神木,也不需要神明,这也就意味着,世界并不需要你。” “你的存在之于世界没有任何意义,当然,谁也都是一样的。” 他说的很合理,却也自然让人绝望,像极了木恒那些年里对其他人说的那些道理,真实而伤人。 风过无痕自觉他有些过分,眼中不喜。 君来冷冷说道:“此事过后,我定要让你后悔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 “无妨。”长生依旧看着木恒,笑着柔声道:“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木恒低着头,抓紧了衣袖,“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长生说道:“你不会死的。” 他手掌之中光芒流转,渐渐凝成一把清渺逸然的长剑,衣袖轻挥,空中光弧划过,长剑被君来接下,“这是苍穹,直接砍便可。” 苍穹是木恒遗落了两百多年的佩剑,自然也是神木枝。 神木自然得以神木斩之。 君来手握苍穹,很快来到神木面前。 眼前美丽耀眼的枝干,萤光点缀,周身萦绕着生命勃发的气息,总是能令人发自内心地轻叹尊崇,忘却世间所有邪恶,只记得曾经有过的美好,它没有任何设防,静静地守望在世界之中,没有索求过什么,自始自终。 他想着这些,面无表情地举起了那把剑。 无论如何,那些都与他没有关系,他不会考虑,更不会因此手软。 除去神明,他便是世上最强大的存在,是最有能力和理由做这件事的人。 若是她不阻拦,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着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生灵信仰斩于剑下。 在摇光的惊呼声中,他手中的剑猛地落下。 挟着难以想象的力量,风乍然而起。 山河震撼一瞬。 万物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伴随着一身润物细无声的轻响,他手中那即将斩向神木的剑却忽地停了下来。 唇角泛出一丝意味难明的微笑,他在下一刻听到了她的声音。 “住手。”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她挣扎而痛苦的神色,但却从她的声音中听了出来,于是笑了笑,就像当年的许多次那样,不以为意,“你要拦我?” 木恒的声音在难过中渐渐变得微弱,“为什么,为什么你做事总是不考虑我的感受?我说了我不想要,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君来笑容微敛,沉默了许久。 “我会给你我认为最好的,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何况恒儿啊,你不要忘了当年是谁把你带大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其实想要什么呢?” “拦好她。”他淡淡地向长生说道,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剑,“这棵树可不是那么好砍的,再有人胡闹的话,我可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好。” 长生向他微微点头,很快来到山崖之上,来到木恒身旁将她抱住轻声说着什么安慰她。 摇光已经带着墨珑退到了极远处,神色担忧,眸中映照着神木美丽的光和君来那仿佛站于天地之间的身影。 木恒跪坐在山崖上,已经听不清长生说了什么,想着君来先前的话与过往种种,心中再次弥漫开丝丝悲切与哀伤,双眉痛苦地微微皱起,原本红润的唇已经开始泛白。 她抓着他的衣袖,凝望着亘古美丽的神木,神色带着终将走到尽头的凄楚,仿佛已经放弃生死,梗咽着张嘴,却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前方传来一阵沉重的轰鸣。 仿佛有无尽的生命气息喷涌开来,天地因此震颤、哀鸣。 美丽而神圣的碎光瞬间铺满天空,散向山河,照亮了万物。 遗落之虚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四方传来久久不绝的龙吟,震惊,愤怒,仿佛要撕碎一切。 那棵高入云霄、连接三界的神木在这时渐渐化作虚无,归入凡尘,倾尽所有最后一次哺育万物。 “啊,啊啊啊……” 木恒嘴唇颤抖着,紧紧抓扯着衣袖,凄然地抬头,眼里尽是无限而无法消除的哀伤,仿佛映照着无数飘散的碎光,像是盛满了水色的湖泊,带着无助的忏悔和沉重的痛楚,最终缓缓流下泪来。 遗落之虚的无垠山河载满了淡绿的萤光,点点滴滴般落下,像极了璀璨的银河。 她跪坐在山崖上,仰头看着天空,脸上的泪水闪烁着微光,唇角轻轻颤抖。 四周寂静,像是哀悼与怜悯。 身体的知觉渐渐变得不同,她抬起手看了看,最后带着眼泪露出了微笑。 终于感到了最后的期待,满足,失望和痛悔。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她缓缓往后倒了下去。 长发在光与风中扬起,然后落下。 (如果能改章节名就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东风飘兮神灵雨 或许在很早以前,她便算到了最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或许长生所做的,一直以来都是她所愿望的。 她无论都不想要再孤独一人地度过那漫长无期的时光,像极了见过光明之后,再也不愿面对永恒的黑暗。 世间万种情感,若问情为何物,或许便是想与不想。 她并不是没有,她也曾有过,只是在后来慢慢舍弃了,因为不适合,也因为不会有结果。 堕入下界、失忆无知的那些年,也许是她最肆无忌惮的日子,只是自那年在葬龙渊醒来之后,她便开始一直都过得很伤悲。 绝情,逃避,扭曲,自以为是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她讨厌那样的自己。 她讨厌自己。 人所向往的,往往是自己不曾拥有也无法拥有的,每每她看到小施时,都好像在看着另一个永远被期望的自己,所以才会不配啊…… 她对不起许多人,也对不起自己。 在最后看到神木化作光点消逝的那刻,心中生出的那般感受,或许便是解脱。 不需要再逃避,也不需要再因为终将失去而拒绝。 世上再无神木,也再无神明。 她不再是谁。 …… 神木被斩后飘散的光雨落了很久。 究竟是谁做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世人无从知晓,也没有余力知晓。 那片光雨似乎有着无比神奇的力量,那些两界之中因为生命垂危的人在光雨之中逐渐苏醒,慢慢痊愈,犹如活过来一般,而其他的修行者则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如同是受到了神圣的洗礼,经脉通透,境界更上一层。 往昔那段伊洛临世带来的压迫与遗留的伤痛被就此治愈。 光雨落到世上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一刻,生命盎然,天地如新。 神木的消失似乎并没有带来灾祸,愤怒惊愕过后,人们皆是热烈的欢呼起来,感受到其中无比尊贵神圣的意味后,皆以为那是神明应了离去时的诺言,送给世界最后的礼物,也,纷纷跪拜祈祷,祈求宽恕与表达感恩。 那一场落了许多年的光雨,也被世人称为——神灵雨。 …… 冬季初雪之时,皇宫里传开来两个好消息。 一个自然是陛下醒了,而另外一个则是两百年前失了消息的先皇后,准确地说是当今的太后归来了。 为了庆贺这两件皆可谓苦尽甘来的大事,在长公主殿下的授意下,皇宫里举办了没日没夜的庆贺宴会,而实际上,无论是太后或是陛下,都不喜热闹,而事情背后的原委,据在场的宫人所述,其实仅仅只是因为太后忽然出现时看了长公主殿下一眼,当时的长公主殿下不知为何脸色微变,便拂袖而去。 但无论如何,除去太后紧紧抱着陛下那几句“儿啊,我的儿啊!”夸张的哭喊之外,母子想见的画面总是很美好的。 无名山中白雾迷蒙。 呆在山中的太史院长忽然收到了一件不知何处而来的礼物,那是一颗果子。 他感到很是意外,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太阳果然还在,于是微笑起来,心里想着,晚上应该还是会有星星的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过去了许多年 雪絮悄然落下。 修行界中安静了许多,但不多久便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时天地忽然异变,不周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传来了剧烈的灵息波动,威压之大,无人可挡。 山中弟子俱自惊呼,激动不已。 消息传遍。 所有人就都知道了那位浩然剑宗宗主终于突破,跨入归元之境! 不周山上的无尽云海静静漂浮。 雪被隔绝在外,山中细雨微朦,空气里多了丝丝凉意。 吴谓站在叹兮峰上,透过云海望向天空极高处,气息深敛,脸上不知为何没有破境后的欣喜,凡而有些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目光收回,在山风吹来之际消失在了山崖之上。 早在几年前,他便去了一趟盛天与洛阳,见吴霜与商礼各自无恙也就放下心来闭关修炼,但或许是晋入归元的缘故,他总是有些心绪不宁,于是他再一次前往盛天,来到木枝院中见到了太史院长。 “恭喜。”太史院长知他来访,见面后便笑着这般说道。 吴谓并不在意这些,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此方天地气息似有些不对劲,沉默了会儿问道:“那位怎么了?” 太史院长知道他的意思,说道:“她睡着了。” 吴谓有些意外,看了看他问道:“神木被砍,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太史院长笑道:“我怎么知?或许那其实便是神明大人做的,何况知道并没有坏事发生不就好了吗?” 吴谓看着他,沉默了会儿,“但她没有回来。” 太史院长说道:“神明大人从未说过她会回来。” 吴谓无言以对。 他并不是什么舍不得之人,如今来此只是因为心中有所不安,他有些担心她。 太史院长知他所想,但基于并不知晓太多其他内情,也因为那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便转身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思虑过多,有损道心。” 吴谓自觉如是,停留片刻后便起步离开。 想着刚好来了盛天,他在街道拐角处停留片刻后,便转身前往尚书府的方向,随后与吴霜说了些话意外得知当今太后回来了,于是便迅速进了皇宫。 …… “你说丫头啊,我不知道,怎么了?” 御花园中的亭子里,一道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 暮光摇着椅子,看着吴谓似笑非笑。 吴谓早就听闻当今太后是一位随意潇洒的奇女子,如今一见,窥见她眼底的些许笑意,不知为何感觉其中藏着几分审视,一时无语凝噎。 果不其然,只听她又说道:“人类修行不易,能步入归元的你确实还算天赋异禀。” 吴谓注意到她话中的还算二字,再次无话。 “你和丫头关系很好吗?”暮光继而又问道,一双妍丽的眉随着话音微微上扬,看着有些俏皮和骄傲。 吴谓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想说道:“不算……” “那就是很好了。” 暮光拿过一旁桌上的茶杯,正欲喝时却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然凉透,嘴唇微撇将其丢向亭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那丫头现在怎么样,或许死了吧,总之与你们无关。” 说完这话,她抬眸微笑道:“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吴谓沉默了许久,“没有了,多谢。” …… 青城里,丹青峰照例站在屋檐下赏雪,不知为何,脸上带着微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丹青婉约这天恰好要出门,正想与他说一说自己要去哪里,但见他这般也便笑笑没有打扰,遂嘱咐了了府里下人后,便坐着马车前往洛阳的方向。 洛阳城中细雪飘扬。 商礼这些日子里一直都在商家大院中休养,闲来无事,便着人拿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 恰逢落雪时节,原本就在那里的几株桃树自然不会开花,他的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憾意。 不过多时,便听外处有消息传来,说是丹青大小姐来访。 他听到回廊那处有脚步声响起,遂转头看去,并温和地微笑起来,“前些时候不是来过了?” “那都已经过去一年了。”丹青婉约走过来掸去他衣裳上的雪,轻声责道:“怎的不在屋里休息?” 商礼无奈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一时无话。 两人便一同看着天上的雪。 丝丝缕缕,絮絮扬扬。 落到天涯海角,山河各处,没有着落。 “说起来……” 商礼的声音忽然在空气中响起,有一些热气呼出,他的脸上带着些许淡淡的笑意,“二师弟如今怎么样了?” 丹青婉约知道他其实想问的是谁,“听阿瑶说是在山里闭关好些年了,不知何时会出来。另外……” “恒姨想来在距离我们很遥远的地方。” 商礼沉默了许久,微微低下头来,“这样啊……” (我一向都喜欢淡淡遗憾和悲伤的结局,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最后的雪 仙域在挟天之事后便安静了好些年。 那位年轻的女帝陛下自登基以来便终日寡言,呆怔地坐在殿外,不理外宫内殿之事,但对此却没有人有资格说什么,更无从劝说。 易水寒打理好仙域中的大小事宜后便常常陪在其旁,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陪着。 紧接着伊洛临世,天启之日到来。 那时候的楚叶南清看着浮仙岛上空的美丽光景,微怔着站了起来,呆愣了许久只轻声感叹了一句,“好美……” 在那之后,她便莫名消失了,不知是去了哪里。 等到她再次出现在仙殿上时,忽然扑到转过身来的易水寒怀里哭了好久。 自此过后的日子里,她的脸上便再次绽开了笑容,虽不似从前那般天然灵动,也多了一些令人心疼的成熟,但总归是发自真心的欢喜。 岁月辗转,又过了好些年。 神木化作的光雨,碎碎地落向了仙域各处的白云里。 楚叶南清站在殿前,身上的玉袍微微飘扬。 她仰头看着高空的光点,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绝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易水寒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楚叶南清沉默了许久,说出了本该在许多年前就道出来的话,“那年我去见了恒姨,她说我是个值得的好姑娘。” 易水寒想着那时候的事,这才明白原来那年她是去了浮仙岛,早已释怀的情绪变得更加轻快起来,于是也跟着微笑。 …… 大地上再次覆上雪白,带着冰冷的意味,随风沁入了空气里。 天上的云流得缓慢,在朦胧的空中只显出几分轮廓,像极了更深露重时分的夜雾。 雪落河谷,堆满在草地上。 向来温暖的江南之地,此时的河岸旁淌着层层冰屑,随着流水松动碎开,发出一些宁静美妙的轻微声响。 岸边的柳树嫩芽尚未长出,枝条上借助细细的白冰,一动不动的塑在那里,等到风来之时,方才落下几粒冰雪,带着冬天特有的冷意飘落。 周围安静地只有雪落的声音,就连河面上停着的那只船也没有什么动静。 深冬时节,人们不常出来走动。 在白色的天地里,那只船忽然闯入其中,本该会显得突兀与不自然,但却又不知为何,若是一眼见之,反倒会让人觉得十分相衬。 船只静静停泊。 船头的木踏板上落了一些雪,很白,就像坐在那里的那人的衣裳一样。 木恒穿着厚厚的衣袍,两边脸颊和鼻尖被冻得微红,轻轻地呼吸着,热气在空气里凝成了白色的雾。 她看着潺潺流动的河水,神色呆滞,眸中没有什么神采。 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再也无法找回。 不远处有踩过雪地的脚步声传来,风过无痕来到岸边看着她。 她的脸依旧美丽而尊贵,眉目间所流露出来的意味依旧清渺逸然,只是少了许多生气。 他知道她所缺失的,是一种名为意义的东西,即便那曾经是困囚了她很久的束缚。 他也知道在看到神木凋零之时,她便不想要活了,只是世事难料,她终究还是勉强地活了下来。而既然还活着,以她的性格,便不会主动去死。 那是一种习惯,暂时还改不了,何况他们也绝不可能让她去死。 生死都不由己,想来会很难受。 他有些难过,沉默了许久,唇角扬起微笑着柔声说道:“以后怎么办?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过算了?” 这是一句玩笑话,说出来当然是因为他希望她会觉得好笑。 但她并不是会因此笑出来的人,以前不会,现在或许更不会。 在接下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即便只是反应。 他没有感到沮丧,只是继续温柔笑道:“我可是认真的。” 他想了想,接着迟疑了许久,敛了笑意轻声说道:“或许你不信,但我爱你。” 语气之中带着许多情意,不凸显却自然听得出来,所以无论所说的话是真是假,都已十分感人。 四周再次恢复寂静。 岸边柳条上挂着的冰在风中碎入了河水里。 叮咚的一声。 木恒缓缓眨了眼,沉默着。 风过无痕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天色微微变暗的时候,木恒的声音忽然响起。 很轻,仿佛没有响起过,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很多人都爱我。” 风过无痕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也不气恼,只是微微笑了起来,“是嘛……” …… 风过无痕离开时,迎面碰见了长生,于是笑着道:“回来了?” 长生嗯了一声,径直走去。 风过无痕停下脚步来,回头大声说道:“真的不考虑三人同行吗?” 长生知道他的意思,平静说道:“她现在见到我就讨厌,何况是你。” 风过无痕心想,她为什么讨厌你,你心里就没点儿数吗?摇了摇头微笑往前走去,“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 长生不知道她怎么从船里出来了,走到船头上,给她拢紧了衣裳,柔声道:“冷吗?” 见她依旧不说话,他心中落落,只在她身旁坐下,轻声地说着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母亲她有些虚弱,便睡过去了。暮光来了人间与扶烨见了面,母子团圆,甚好。吴谓已踏入归元,境界还算稳,其他的人过的也还好。那小子还在等你,你呢?……你会回去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木然地看着流水。 他也跟着沉默。 雪还在下。 落在了木恒的发间,衣裳上和两边的脸颊。 她现在很虚弱,比凡人还要虚弱,自然是经受不住寒冷的。 长生拉过她手温柔捂着,很是担心。 木恒看着他,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他有些着急了,把她抱在怀里软了声音道:“我知道错了,小姨……” 很多年前在云端的时候,尚是年幼的他常常这样向她认错,她也就被缠得不再说什么了。 但现在自然不会和那时一样。 她或许真的不想要再见到他。 这般想着,他便感到很是难过。 细雪轻飘。 木恒额间的发丝扬起几分。 她抬起头看向极高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目光收回,轻轻呼了口气,声音轻柔得像是冬日午后洒到院子里的阳光。 “我饿了,长生。”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