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妇们还在絮絮叨叨,而站在她们身旁不远处的野口智怔怔看着警戒线内尚未清理的血迹,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千叶晃是因为看见了幻觉中的长翼蛱蝶,才追着它爬到阳台护栏外的。
我既想要让他过稿,又不让他修改,而是放任、甚至鼓励他为了陷入幻觉里,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所以他才死了。
千叶晃想要活着,他不是自杀的。他是因为无法承受幻想与真实的分裂才死去的。
他想要抓住他的蝴蝶。
是我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啊——!是我啊——!」
跪在地上的野口智突然爆发出一声泣血的咆哮。
随后,不顾他人的目光,他伏在地上,把头埋在手臂里,就像一条身受重伤的落水狗一般声嘶力竭地吼叫、痛哭,直到撕裂的喉咙再也喊不出声音为止。
四周终于陷入静寂,没有蝴蝶。
入冬后的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
一周后。
「有作家自杀了啊……死因据推测是长期无法过稿产生的精神压力……」
看着手里的报纸新闻,山田文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气:「希望他能早日往生,从痛苦中解脱……」
放下报纸后,山田文也看向了书桌的一角。在那里,摆放着他出版的短篇集《风花楼》。
初印量五千册,直到现在堪堪卖出不到两千册,消化率低于四成。如果说《风花楼》的成绩浇灭了他的热情,报纸上作家的死更是令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文学就是这样一条残酷的道路,不断吞噬着作家们的青春、生命、意志与才华。天才亦然,庸才亦然,麻木者随波逐流,敏感的人更是倍受煎熬。
「自从辞职全心创作,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十年了吧。」山田文也喃喃自语,「而我的作家生命,还有多少个十年呢?」
「那位作家已经解脱了。那我呢?」
心中正百味杂陈,山田文也突然发现自己的邮箱接收到了一条新邮件。
「发件人是……白浪社《文艺时代》编辑部,野口智?」
一个月后。
坐在白浪社一楼格子间里的山田文也怀里抱着准备带来给新编辑看的、自己曾经发表过的作品。而坐在他对面的,是身穿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野口智。
「山田文也老师,首先,我要欢迎你签约白浪社。」野口智说道。
「啊,关于这个……」山田文也连忙说,「在白浪社发表的作品,我决定全部用新的笔名『小山嘉也』发表。另外这些是我的旧作,如果能起到参考作用的话……」
小山嘉也将带来的作品递了出去,但野口智却并没有接。
「改笔名不是问题。」野口智脸上的神情毫无变化,「旧作也不需要再看了,我已经了解过你是个怎么样的作家。」
「那么,小山老师,接下来我就将担任你的编辑。正如在邮件中承诺一样,我一定会让你的稿件通过编辑部的刊载会议,也会让你从文集销量不到两千的无名作家一跃而成为当红作家。」
「但在开始任何工作之前,有一些准则我希望你能牢记。」
看着有些惊愕的小山嘉也,野口智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来:「首先,是商品,不是用来寄託个人的理想与感情的东西。不要把它当做自己的一切。」
「在你成为就算脱离编辑部和出版社也能凭一己之力吃好写作这碗饭的大作家之前,你必须服从我的一切修改意见。我让你写的东西你必须写,我不允许你写的东西,就要立刻砍掉,想也不要去想……」
***
十年后的十月,那天下午,在小山宅,小山嘉也对花梨纯娓娓道出这段往事。
「这些事情并不是野口编辑长亲自告诉我的,而是后来我从羽田副编辑长那里听说的。他们两个是《文艺时代》编辑部里唯二从十几年前一直干到现在的人,也是唯二知道千叶晃死亡真相的人。」
「在那之后,野口编辑长就变成了一个商业至上的人,也因为负责的书本本大卖而平步青云,在原本的编辑长退休后接任成为了新编辑长。他的这种手段也被很多其他出版公司学去,创作环境也因此产生了转变,这种环境成为了当时文学至上主义的星野社衰落的原因。」
小山嘉也缓缓说,「说实话,在知道这一切前,我也对野口编辑长抱有一定程度的怨恨。当然,他的行为摧残了不少作家的文学梦,被怨恨也是理所应当。但在得知过去的事情之后,个人来说,我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真心去怨恨他了。」
「不过野口编辑长在得知副编辑长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之后,对副编辑长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
现如今,11月10日。
电视上正播放着新派艺术文化奖的结果公布直播会。在揭示板上,身穿西装的工作人员在公布所有文学部门小类奖结果之后,终于贴上了获得最高赏的作品与作家的名字。
织田作之助,《夫妻善哉》。
星野社内。
「……织田老师!」
花梨纯回头呆呆地看向了织田犬。
虽然在公布小项奖的时候,星野社的作家名字就不断出现,例如拿到诗歌奖的《冬日的长门峡》,拿到文评奖的《堕落论》,拿到社会信心奖的《不畏风雨》……新派艺术文化奖几乎变成了星野社作家的内部竞争,仅有像小山嘉也的《雪盲》这种等级的作品才能够与之站上同等的舞台。但在最高赏结果出现之前,织田犬没有想到得到文学部门最高赏的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