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靖舒昏昏沉沉地睡着,恍惚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苏醒过来,然而眼皮沉重如山,无论他怎么尝试始终都无法睁开。
羲和城的雪月宫内,星渊揉着微痛的额头,被一阵冷风吹醒。
“月魄……”他脱口念着这两个字,脸色却是阴晴不定的。
这个东西他是听过的,白族祖上是招摇山内的法术世家,居住在隐蔽的深谷内,传闻那里和绛雪谷一样,也是受到月神娘娘庇护,拥有月光的地方。
月魄是白族信奉的月神娘娘发冠上的宝石,羲和城创建之后,光明普照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白族也离开了时代生活的招摇山,作为初代白王的白麟则带走了那块宝石作为纪念。
他知道白麟曾经亲手铸过一柄剑,也知道那柄一辈子没有送出去的剑最后被回炉熔解,他唯一不知道的是那块看似知根知底的月魄宝石,到底还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星渊无声笑起,当年他借着星吾皇帝的手杀了白王之后,自然是命人将王府的东西全部送到了天机院,再利用几个分身化相认真检查过,当时他就知道月魄丢了,但他也并不在乎,毕竟这五千年间,那东西就像一块象征身份的宝石一样代代传承,除此之外并没有异常。
连白麟仅剩的残魂都没有提起过月魄的存在,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竟然能帮高靖舒压住身上的魔气黑焰?
星渊再次揉了揉额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换做其他人,黑焰融入身体后就足够将其变成自己的傀儡,可是高靖舒,他甚至将带着黑焰的朱雀灵核直接融入心脏,但自己也仅仅只能在他分心的时候感同身受罢了。
他看向床榻上依旧昏睡不醒的湘灵,忽地苦笑。
高靖舒是他现在势在必得的一个人,他却为了湘灵的一句话又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强迫她,伤害她,最后还是会为了她退步。
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此矛盾。
他的第一柄剑是湘灵所赠,在镜渊一战后丢失,而第二柄剑就是白麟亲手所铸。
那一年专注法术修行的白麟还不怎么会铸剑,学着书上描述的样子反复尝试,终于为他打造出一柄通体泛金的长剑。
招摇山内盛产月白石,那是一种铸剑的绝好材料,会让武器绽放出宛如明月的皎洁光泽,但白麟送他的剑却是璀璨的金色,剑身有些凹凸不平,剑柄更是显得有些粗糙。
他奇怪地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特意为自己铸造一把金色的武器。
“你不是喜欢金色吗?”白麟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这是湘灵给你挑的,我说那块东西不适合铸剑,她非要强迫我试试,于是就变成了这幅丑样子……咳咳,先用着吧。”
直到那一刻他才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欣喜地看个不停。
那柄剑是什么时候弄坏的?
星渊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地回忆起过去,记忆却始终只有一片空白。
他真的从来都是一个不懂珍惜的人。
在那以后,武器对他而言似乎变得不再重要,他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白麟手中的雪主剑上,不知是钟情那柄剑,还是羡慕它身边的主人。
他记得湘灵说过的话,武器是有灵性的,武器认主,才会在主人手上极尽温柔。
他尝试过去握雪主剑,那一瞬间有刺目的光迸射而出。
他知道自己不被雪主接纳,清楚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它真正的主人。
那一刻,愤怒是大于失落的。
雪主对他的意义是无可代替的,但从白麟去世之后,那柄剑下落不明,连继任的白王都不知道哥哥把雪主剑藏到了哪里去,只能把另一柄白麟所铸的长剑回炉熔解,取回上面的月魄作为传承。
第一次在高靖舒手上看到雪主剑,他是震惊难解的,再看清楚上面镶嵌着属于湘灵的红雪花,他是失魂落魄的。
那样复杂的感情即使时隔五千年,还是让他难以释怀。
他长久地沉默着,目光却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湘灵。
自从那天毫无征兆地苏醒阻止自己杀高靖舒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湘灵……应该是清醒的,只是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面对他。
“湘灵。”星渊轻抚着她的额头,语气仍是极尽的温柔,“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能像这样陪着你也很幸福了,呵呵……”
在说出这样自私的想法之后,他居然有种奇怪的如释重负,又自言自语的道:“一开始,我想着等我们恢复,一定就能弥补五千年前的遗憾,你会原谅我,接受我,我们可以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后来,我知道那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梦想了,可我还是固执地想要留下你,哪怕你不愿苏醒,能陪在我身边也是好的。”
“上次你问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湘灵,在杀了你和白麟之后,我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他哈哈大笑,瘆人的笑声回荡不散,眼眸里的金光杀气毕露:“既然什么都不想要,那就干脆摧毁一切!镜裂的暗面是什么?玄晏那双天眼能看到暗面,却看不穿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
无人回答他的疑问,只有他自己用力按住额心,仿佛将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一并压下:“镜裂的暗面是无间啊……是曾经困住你的无间啊!”
笑声戛然而止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星渊低头亲吻湘灵的额头,低声道:“我注定是要沦落无间的,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成为无间的神。”
湘灵的眼皮微微跳动,就在此时,房间外法术幻化的雪花被风吹到了屋内,星渊眼眸一亮,呵呵笑道:“让人意外的可不仅仅只有高靖舒,还有你,朱厌。”
他起身,挥手就将外面半跪的人带入院中。
朱厌的脸色惨白的宛如才从地狱归来,反而是星渊主动上前扶起他坐到了石凳上,意味深长的道:“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陛下应该希望我回来才是。”朱厌平静地回答,直勾勾看着他,“我若是回不来,您才是功亏一篑,不是吗?”
“呵呵……”星渊点头,瞳孔顿缩,“反噬之力对你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这确实是我愿意看到的。”
朱厌回忆道:“第一次在云江和平沭动手,我整整十天无法动弹,虽命令凌烟将鸾鸟调离,但撤退时候的火光灼伤城内恶灵之时,我依然痛不欲生,但再等到高靖舒出手杀了两城的恶灵之时,我只有轻微的疼痛,并无大碍。”
星渊接道:“恩,若非如此,反噬之力应该能让你当场暴毙了,半魔的身体确实更为强大。”
“如果是完全的魔呢?”朱厌开门见山地追问。
星渊笑道:“那你不仅不会有丝毫不适,还能让恶灵俯首称臣,其实南州一战我最大的目标是高靖舒,我本想借此机会直接杀了他,填补自己最后仅缺的那颗‘心’,完成最后的恢复,可惜终究不能如愿以偿,只能退而求其次。”
朱厌冷笑,回道:“所以十公主并非您安排来支援我的,您真正的目的就是让她重伤苍穹,好引高靖舒过去支援?”
“毕竟南州比白麓城好下手。”星渊直截了当地承认,又不动声色地掩饰了部分真相,“你身负朱雀灵核,又有汲取了百万生命之力,再加上我以灵蝶相助,我实在没想到这也能让他逃走。”
朱厌低下头:“当时王府一战被以梦貘之力拖入幻境,之后云江平沭出事,属下只能被迫逼出体内灵蝶亲自去罗城……”
“行了,不必解释。”星渊打断他,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他是从炎狱火海得到了梦貘的内丹,还得到了五千年前朱武留下的朱雀影相助,否则一场梦境不至于伤你至此,炎狱火海距离南州数千里,是御剑术的功劳。”
“哼。”朱厌满脸憎恶,“那个女人一堆馊主意,早晚我要杀了她。”
星渊摇头:“你想杀她还是有点难的,她自身武功不差,身边还一直有人保护,与其这种时候大放厥词,不如想想要怎么恢复。”
朱厌按住自己空荡荡的胸膛,不假思索地回道:“陛下一定有办法让我恢复,否则我也不会大费周章回来。”
“哈哈哈哈哈。”星渊大笑,赞许地道,“身处绝境之时,我以为你已经放弃求生了,原来——如此强烈?”
朱厌顿了顿,平淡无澜地回道:“那一瞬间我确实不打算挣扎了,但是天不亡我,我就要活下去。”
“为什么?”
朱厌看着他,一字一顿:“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
“好!”星渊的双瞳瞬间金光璀璨,勾手之间无数灵蝶飞舞,搅动着雪月宫的幻术,宛如一场幻梦。
朱厌木讷地看着,再定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当初那个血池!
瞬间,一股剧烈的不适让他胸肺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星渊独自上去,撩动着血水道:“你知道我为何不担心灵核被夺走吗?”
朱厌擦了擦嘴角,摇头。
血水从他掌心滴落,滴在地面上的时候,“噗嗤”一下幻化成莲花状,然后缓缓绽放。
星渊轻轻一勾,花蕊中心的恶灵被他唤醒,像一根丝线钻入了朱厌空荡荡的心口。
也是在这瞬间,朱厌感觉全身涌起一股恶寒,身体似乎被各种强大的力量贯穿。
但短暂的不适之后,他发现自己被挖空的心口竟然有类似“血肉”的东西在生长。
“这是……”朱厌大惊,下意识地抬手按住。
“噼啪”一下,是带着龙息的雷电击伤了他的手指。
星渊耐人寻味地笑着:“羲和城建立在天柱之上,而四根天柱本身就是五千年前引神君之力所造,尤其是中间那三百丈的空间,交织着四种不同的神力,散发出的力量能照耀整片大陆。”
“但神君的力量绝大数时候都是沉睡的,因为四王不会轻易召唤神君,即使有冲突,基本也是小打小闹相互威慑一下,真正打到不可收拾的情况是很少的。”
“事实上从五千年前创国以来,神君之力就从没有同时在同一个地方显现过,唯一一次是在一百年前高靖舒逃走的时候,但也只是幻影。”
“陛下的意思是……”朱厌似乎听出了玄机。
星渊的神色依然平静,只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朱厌心中如同惊雷炸响,接道:“我将天柱之力同时注入了血池,再以自己的力量饲养恶灵,看,它们已经不再惧怕神君之力了。”
朱厌大吃一惊:“不再惧怕……也就是说,如今血池里的恶灵不会再被朱雀神火烧死?”
星渊甩了一下手上的血水,释放出更多的恶灵帮朱厌恢复:“不仅如此,它们还能继续吸食这股力量,这就是我为什么根本不担心灵核被夺走,唯一要注意的是,我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必须尽可能的拖延,所以我才在朱雀灵核上动手脚,保证高靖舒一时半会腾不出精力来对付我。”
朱厌垂眸看向对方同样空荡荡的心脏,忍不住问道:“陛下要如何才能恢复?非高靖舒不可吗?”
“我在这个血池里杀了朱族所有人。”星渊淡淡提醒,明显看见对方额头青筋一绷,“但即使如此我也只能将你重塑成半魔的身体,你猜是为什么?”
朱厌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回道:“因为没有合适的‘心’?”
“呵呵,这么说也可以吧,毕竟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高靖舒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人了,但我直到前不久才发现他很合适。”星渊点头,顿了顿又道,“他虽然是最合适,但不是唯一的,若能得到他,我便不再有弱点,否则……”
他抬手点在朱厌心脏处,然后缓缓往下挪动到一个位置:“否则五千年前的致命伤不会消失,它依然会成为我唯一的弱点。”
朱厌不语,星渊也不再多说,指着血池道:“你先在此疗伤吧,其它的事情,等我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