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处理完母亲的后事,看着空荡荡的家,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父亲早逝,母亲又久病缠身,她和哥哥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番宛如陌生人的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敲门声忽然传来,凌烟擦去脸上的眼泪,开门竟然是七公子。
“您怎么来了?”有些意外他的到来,凌烟慌忙地想从凌乱的家中沏些茶水,找了半天才发现这段时间忙于照顾母亲的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待客的东西,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递了一杯清水上去。
朱厌并不介意,仿佛是特意过来安慰她:“大哥最近好像在忙一些重要的事情,凌辉可能确实是抽不出身回来。”
凌烟摇摇头,似乎已经不再介意这种事情,淡然地回道:“他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吧,这两年我和娘都已经习惯了,他若是能得到王爷的器重……也算光宗耀祖了吧,呵呵。”
朱厌递给她一个信笺,里面装着一打银票:“你一个人,这些钱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公子……”凌烟受宠若惊,连忙又递了回去,“王府每个月给我们发的俸禄已经足够了……”
“这段时间砍了不少吧?”朱厌没有接,自己也有些不解,“我也不清楚父王和大哥都在忙些什么,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凌烟没敢接话,自从王爷在南戈壁新开设训练场以来,每年都会有一批精锐的翼族被选中参与大公子的特训,而这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自此音讯全无。
她之所以没有去参与特训,也是因为七公子将她留在了南州,这才得以一直照顾病重的母亲。
偶尔她也听到过一些可怕的传闻,但是王爷说了是秘密训练,他们也不敢多问什么,毕竟苍族那边的三公子如日中天,一贯和苍王较劲的朱王自然不甘示弱。
“你也好好休息,别太伤心了。”朱厌打断了她的思绪,目光却莫名看向了旁边母亲的房间,不知是被勾起了什么样不堪的回忆,嘴角下意识地勾起一个苦笑。
她静静地看着,想起来七公子的身世。
他起身准备离开,凌烟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忽然问了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公子是想念母亲了吗?”
果然下一秒她就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抹不快,让她后背一寒,还是鼓足勇气又道:“我听说公子的母亲是当年南州城第一美人呢,真让人羡慕。”
朱厌没有回话,只是眼眸微微一散。
自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就已经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几乎都要忘记了母亲也曾是风华绝代,颠倒众生的存在。
他笑了一下,还是沉默着离开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继续前进,直到那一天,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传遍每一个角落——北方天柱坍塌,玄王殿下获罪入狱,即将被处死。
那是一切的开端,自那以后,越来越多骇人听闻的事情一件一件传来,就在所有人焦头烂额之际,忽然一个好消息传来,王爷的女儿朱妍郡主被指婚给了苍族的三公子苍穹,即将回南州准备婚事。
郡主要成婚了?
她哑然失笑,第一反应是想起来那位几年不曾联系的兄长凌辉。
她竟然有些幸灾乐祸,那家伙会很难过吧?毕竟朱王府的郡主可是千金之躯,怎么想也不可能真的看上区区一个普通家臣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回避自己心爱的女子要嫁给别人这件事,这次凌辉并没有亲自护送郡主回南州,她也很失望没能看到那家伙伤心的表情。
谁也没有想到,这件御赐的婚事会成为一切的转折点。
那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她像往常一样守卫着南州,忽然头顶的日光被一层镜面覆盖,她和所有人一样抬头望去,终于看到了留仙湖下骇人听闻的一幕!
直到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曾经那些音讯全无的同族并非去参加了什么秘密特训,而是像工具一样被王爷送入了留仙湖下,被药物和法术改造成了怪物!
不等她搞清楚状况,噩耗接踵而来——朱王朱庆被捕,朱族的所有人都沦为了阶下囚。
朱王的家臣翼族也立刻被牵连,在帝都的大牢里,她终于再次见到凌辉,顾不得这么多年的芥蒂,她愤怒地冲过去质问他是不是知道这一切。
然而凌辉一言不发,脸上只有苦笑,仿佛是讥讽自己这么多年鞠躬尽瘁,却完全没能得到真正的信任。
在一直等到她冷静下来,凌辉才低声回答:“这件事只有王爷和大公子知情。”
她根本听不进去,若非武器被没收,朱雀神火也被封印,她真的恨不得一剑杀了这个人,怒骂道:“你跟随大公子多年,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点不知情?”
凌辉再次重复,坚定地道:“信不信随你,我真的不知道。”
自那以后她就和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直到几个月后才忽然被释放。
她第一次来到了帝都城的朱王府,远远看见朱雀神君的羽翼将半边天空染成绚丽的火色。
七公子独自站在广场上,像初次见面时候的那样,还是身材纤细,面容有些许苍白憔悴,唯一的不同是他换上了一身朱色官服,已经从朱庆王爷的手里接过爵位,成为新任的朱王。
七公子平静无澜地诉说着那些事情,每个字都像惊雷炸响,让她情不自禁地紧握双拳,有种难以压制的愤怒。
就在她怒火中烧之际,七公子的声音轻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谁现在想走,我不强留。”
身边的同伴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去,只要踏出朱王府,他们身上的朱雀神火就会熄灭,从此和朱族再无一点关联。
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动,明明上一秒恨得咬牙痒,这一秒又莫名看向了七公子。
这些年她虽然跟在七公子的身边,其实和他也算不上有多好的交情。
这个人冷冷淡淡的,明明自身非常优秀,却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
她总是默默地看着他,看他不被王爷重视,看他被兄长无视。
唯一对他好的人是王府的六小姐,可惜郡主住在帝都城,并不经常回来。
他是那样的孤独,又那样的无谓,好像这些不公在他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母亲去世之后,她和唯一的哥哥凌辉之间也极少联系,或许是因为这些年她孤身一人很孤独,她倒是并不讨厌这样沉默寡言的七公子,甚至每年郡主生日之前,她都会亲自采一些紫色的风语铃兰送给他。
每次他都会欣然接受,会客气地和她道谢,还会送些回礼到家。
这样的关系虽然平淡,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她用余光扫过凌辉,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他竟然也一动不动地选择了留下。
这一瞬间,她心中的全部波澜都消失了,她不愿意做朱族的家臣,但愿意做公子的属下。
再次准备启程返回的时候,孙向阳叛变,联合苍穹一起夺下了南州,他们被迫退守南戈壁,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凌烟。”某一天傍晚,已经成为朱王的七公子忽然喊住她,平淡地告诉了她一件噩耗,“凌辉死了。”
她愣在原地,脑子出现长久的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凌辉被王爷看中,准备前往帝都城修行的那一天。
那么遥远的记忆啊,竟然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底。
她甚至看见了凌辉瞳孔深处的骄傲和自豪,他是如此的开心自己能得到赏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凌辉,王府,还有翼族……
记忆的碎片轰然破碎,她捂住胸口,莫名有些喘不上气来。
七公子还是那副冷淡的态度,虽然每个字都很轻,但每个字都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他去泽城支援,被敌人暗算,又遭赵队长背叛,已经战死了。”
“哦。”许久,她只是点了一下头,机械地问道,“遗体能找回来吗?”
“找不回来。”朱厌摇头,“白麓城失守后,西地的战事越来越焦灼,我们分不出人手去找他。”
“哦……”她再次点了一下头,自言自语地接道,“那就算了吧。”
算了吧,这个哥哥很多年前就已经形同陌路了,她也早就做好了失去他的准备。
“凌烟。”朱厌走过来,语气倏然严厉,“我们的兵力严重匮乏,必须另辟蹊径才有可能赢,我需要南州十三城的支援。”
“南州十三城?”凌烟不解,“可是孙向阳叛变后带走了一半的兵力,南州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了……”
“有。”朱厌打断她,指尖勾起一抹火苗,晃动了几下之后竟然有两只金蝴蝶扑扇而出,“我要把这两只蝴蝶放到云江和平沭去。”
“这是……”她蹙眉看着,不知为何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寒。
“是将所有人变成恶灵的法术。”朱厌毫不掩饰地回答,让她倒抽一口寒气,后背紧绷,“我需要至少两座城池的兵力才有可能夺回南州,他们不会白死的。”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只是轻轻用指尖拖着都能感到金蝴蝶内汹涌的危险气息。
“凌烟。”朱厌再次喊她,沉默半晌,忽道,“我可能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公子……”她一时哑然,不知如何接话。
“这些年,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朱厌笑了笑,勾手将蝴蝶取回,“凌烟,我没有退路了,但如果你想脱身,现在还来得及。”
“我也没有退路了。”她挺直胸膛,重新从七公子手里接回金蝴蝶,淡淡微笑,“从我决心跟随公子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
没过多久,苍穹被十公主暗算昏迷,敌军失去苍龙之力的庇护,七公子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夺回了南州城。
回到南州的那一天,她有种久别重逢,物是人非的感觉。
城里人看他们的目光不再是从前那样的尊敬,而是厌恶憎恨,避之而不及。
她低头不语,跟着回到了朱王府。
空荡荡的王府已经布上了一层灰,七公子也只是命人简单打扫。
那时候起她就清楚,一切都回不去了。
没多久他们又一起去了云江城,看着他将一只金蝴蝶放飞。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被那一晚的场面惊得久久无法平静。
金蝴蝶飞到城市的上空,它的尾翼拖着金色的光粒,风一吹飘散而去。
一条条灵力的引线从四面八方伸出,像长了眼睛一样朝着金蝴蝶延伸过去。
云江城明明死一般的寂静,她却恍惚感觉自己听到了凄厉的哀嚎声。
七公子站在城市的高空,金蝴蝶飞到他面前,亲吻着他的唇心。
他的全身被一种奇妙的金色笼罩,远远看去熟悉又陌生。
那是汲取生命的引线,贪婪地将所有人扼杀在睡梦中,再等到天色亮起,满城只剩游荡的鬼厉。
金蝴蝶幻化出屏障,将恶灵封印在城中,而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回,马不停蹄地赶去平沭城。
她自幼就努力保护的地方,最终在她的手下万劫不复。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他们会成为最后的壁垒,帮助公子夺回一切。
“凌烟,凌烟!”迷迷糊糊中,她又听到了凌辉的声音,像小时候那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边埋怨边催促,“快起来了,再晚赶不上今天的训练了。”
“凌辉……”她呢喃脱口,意识终于从混乱的记忆里苏醒过来,视线恢复清晰之后,眼前的人却并不是凌辉。
“公子!”凌然瞬间清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鸾鸟带到了青霜台,连忙禀报,“公子,云江城的恶灵被杀了,高靖舒……高靖舒没走!”
“我已经知道了。”朱厌眉头紧蹙,快速帮她止住胸膛的血,低道,“你伤得好重,回去休息吧。”
她强撑着坐起来,看到一只金蝴蝶落在七公子的肩头,又让她感到了熟悉的恶寒。
朱厌招呼着鸾鸟,叮嘱道:“你先回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