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七公子,是在南戈壁的训练场上。
大漠的烈日在头顶灼烧,即使是身负朱雀神火的翼族也早已经大汗淋淋。
凌烟和所有翼族一起站在烈日下,第一次见到了王府的七公子。
坦白说,这一眼的感觉是让她终生难忘的。
谁能想到王府的世子,竟然只是一个身材纤细,甚至面容有些许苍白憔悴的少年。
和她之前见过的大公子截然不同,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则如风中败絮。
她好奇地看着那个人,不经意之间,七公子也抬眸扫过了她。
有一瞬间的冰冷让她在炎炎烈日下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随之而来的是三个月的特训,她的哥哥凌辉陪在这位七公子身边,一次也没有回过家。
那一年,母亲已经病重了,她白日在南戈壁训练,晚上还要回家照顾母亲。
“凌辉!”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她在训练场拦住了哥哥,咬牙道,“凌辉,娘病得很重,你都回南州了,为什么不回家看她?”
“我奉王爷的命令,陪同七公子初选。”凌辉面无表情的回答,仿佛眼前的女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凌烟不解,大声质问:“你不仅有自己的鸾鸟,身负的火焰也能幻化成翼自由飞翔,从南戈壁的训练场回家根本要不了多久……”
“凌烟。”他再次打断妹妹,还是那副冷漠如霜的态度,“军令如山岂能儿戏?”
“你……”她一直哑言,恨不得拔剑砍去,“一年前你去的帝都之前还嘱咐我照顾好娘,才一年时间而已,你到家门口也不愿意回去看她?”
凌辉的手轻搭在剑柄,只要妹妹拔剑他就会以更快的速度反击:“我再说一遍,我是奉王爷的命令……”
“凌辉。”话音未落,七公子朱厌忽然出现在身后。
近距离再看他,凌烟只感觉这个人的皮肤苍白得可怕,尤其一双眼睛毫无光泽,仿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公子。”凌辉收剑行礼,余光撇过自己的妹妹,“公子见谅,我这就让她回去。”
“夫人生病了吗?”朱厌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劝道,“也不远,回去看看吧。”
“公子……”
凌烟看着两人,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他在犹豫?为什么回家看望生病的母亲,他还会犹豫?
和冷漠的外表不同,此时的朱厌语气温柔,主动为两人解了围:“晚上的特训我亲自来,你们先回家吧。”
“是,公子。”凌辉拱手作揖,拉着妹妹大步离开训练场。
“下不为例。”两人刚刚坐上鸾鸟,凌辉很生气地看着妹妹,一字一顿地重复,“以后在军营,我不是你的哥哥,不要冒冒失失来找我。”
凌烟冷笑:“七公子都不介意你放一天假,你还不乐意?”
“你懂什么?”凌辉忍无可忍地斥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朝中什么情况?知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特训翼族?”
凌烟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情她一个普通人根本不关心。
“凌烟,你听过‘苍穹’这个名字吗?”忽然,凌辉叹了口气,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苍穹?”凌烟想了想,回道,“好像是苍王那边的三公子?”
“是苍王的三公子。”凌辉认真接话,目光严厉非常,“七公子出生的那年,三公子苍穹眼中出现了神君钦点的苍龙影,那可是四王家族百年不遇的殊荣!王爷勃然大怒,迁怒七公子,给他取名‘朱厌’,他的母亲也正是因此大受打击神智失常,七公子能力出众,比起大公子有过之无不及,可偏偏为了这种莫须有的原因不被重用。”
凌烟默默地听着,忽地反应过来,追问:“所以王爷不让七公子进十二英魂殿,也是因为苍穹?”
“恩。”凌辉点头,“现在苍穹已经御封了‘神远将军’,王爷觉得七公子和苍穹差不多年纪,如果同期进入十二英魂殿又得不到如此殊荣会遭人耻笑,索性直接不让他去了,但他确实很优秀,我敢说这一辈的朱王府里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了,所以王爷才特意让他回来特训翼族,为的就是将来对抗苍族,凌烟,现在两族势同水火,你还满脑子家长里短。”
“可是娘的病真的很严重啊!”凌烟不置可否的反驳,并没有被对方这番大义凛然的言辞说动,“四王不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你回家看望娘又能影响什么?”
“你不懂。”凌辉不为所动。
“我也不想懂!”凌烟咬牙,“一年时间你就完全变了个人,帝都城里是有什么迷魂汤,喝了之后家都不想要了?”
凌辉没有回答,鸾鸟掠过南州城,带着两人匆忙回到家中。
母亲的咳嗽声很重,那是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存在的声响。
他走进房间,看见一如既往躺在病榻上的母亲,内心却怎么也掀不起曾经的担心。
或许正如妹妹所言的那样,帝都是一碗迷魂汤。
去到帝都城的这一年,他终于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苍族的三公子苍穹,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形象,仿佛天神一般的出现在他们身边。
十二英魂殿有着不同项目的考核,即使是他这样自恃天赋不错的人也很难免会偏科,可那个人……他完美地不像正常人,以惊人的成绩获得了一致好评。
那时候起他才真正意识到“神君钦点”这四个字为什么会让王爷暴跳如雷。
他有意无意地接近过那个人,和大公子的惺惺作态不同,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不是苍族的公子,他们应该能成为好朋友吧?
可惜,没有这种如果,他身负朱雀神火,就只能为朱王赴汤蹈火。
王爷将苍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仅拉拢各种势力架空他,还准备回南州对翼族进行新的特训。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争权夺势,他身处其中,除了随波逐流,便再无其他。
那一晚过得很快,他似乎没有和母亲说上什么话就匆匆返回,而妹妹凌烟冷着脸坐在一旁,也没有再阻拦他离开。
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兄妹俩相对无言,仿佛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朱厌看了看身边的凌辉,又看了看正在训练的凌烟,似乎能察觉到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沉默。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个月后的初选,她其实都已经做好了要被淘汰的准备,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她竟然奇迹般地通过了。
“公子……”凌辉欲言又止,显然是看出来妹妹的实力并不足以合格,“公子,名单还要上报给王爷,真的不改了吗?”
“恩。”朱厌点头,再次扫过那份被精心筛选出来的精锐名单,“你带回帝都交给父王和大哥,等他们确认了之后,我会亲自进行特训。”
“是。”凌辉收起名单,还是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心虚的妹妹。
初选结束之后,虽然心中有万千疑惑,至少她如愿留在了南州城,而负责后续训练的人依然是王府的七公子。
那确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有着远超同龄人的优秀,即使是她这样天资平平之辈,也在后续的训练中进步神速。
大概又过了几个月,那是一天深夜,她意外在回家的途中见到了独自一人的七公子,好奇之下,鼓起勇气上前打了招呼:“公子,怎么晚了,您怎么会在城郊?”
朱厌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将手里的花往身后藏了藏。
“风语铃兰?”凌烟看到了他的动作,一时没注意对方脸上的闪躲,问道,“公子也喜欢这种花?”
“不是。”朱厌笑了笑,发现是她之后主动将花递过去,“还有几天就是六姐生日了,她喜欢这种花。”
“六姐……”凌烟想了想,“朱妍郡主?”
“恩。”朱厌点头,看着手里的花,又道,“去年我见过一种紫色的风语铃兰,后来问了几家花坊都没有,正好今天有空,就想着自己过来找找,可惜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
“紫色的风语铃兰?”凌烟连忙接话,“留仙湖沿岸盛产风语铃兰,但是紫色的只有云江城郊有,我带您过去摘一些吧。”
“好。”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两人结伴来到云江城外,果然看见了一小片紫色的风语铃兰。
朱厌认真挑选着花朵,凌烟站在旁边,犹豫许久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公子,上次的初选……我、我的成绩好像并不好吧?”
朱厌头也不抬,仿佛那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漫不经心地回道:“那是额外的名额,也没有占用别人的名单。”
“啊?”凌烟傻了眼,“什么意思?”
朱厌继续说道:“因为凌辉还要回帝都,正好我身边也需要一个人手,你各项考核虽不出众,但成绩很均衡,留在南州吧,将来有个照应。”
凌烟先是一愣,随即低头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以为七公子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才对她网开一面,原来是这样!
“说起来,夫人身体怎么样了?”
“老毛病了。”凌烟叹了口气,神色里是难掩的担忧,“这几个月尤其严重,大夫都说……可能撑不了很久了。”
他想了想,忽然说道:“从今天起,你晚上就不要来训练场了,回家好好照顾夫人吧。”
凌烟感激不尽地看着七公子,第一次感觉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其实也不是真的冷漠如霜。
几天之后就是朱妍郡主的生辰日,王府的掌上明珠从遥远的帝都城返回故乡南州,整座城市都为此张灯结彩。
意外的是,许久没有回来的凌辉也作为郡主的护卫回来了,她跟在七公子的身边,看着那位越来越陌生的兄长,忽然从他的眼底看出来一抹暗藏的感情。
凌烟情不自禁地转向朱妍郡主,她正在和自己的母妃说话,根本一秒也没有看向凌辉。
再次和凌辉独处是在南戈壁的训练场上,即便已经被提醒过“在军营我不是你的哥哥”,凌烟还是没忍住主动找到了他。
距离他去到帝都已经快两年了,兄妹俩见面的次数只能用屈指可数来形容,她不快地看着哥哥,忍着一肚子火:“娘的病越来越重了,大夫说可能撑不到三个月,凌辉,你和王爷说说,这段时间就别回去了。”
凌辉面无表情的听着,那样冷淡的神情仿佛是在听着陌生人的事情,回道:“王爷最近很忙,我肯定抽不出时间。”
“娘要病死了!”她诧异的抬高语气,“普通鸾鸟从帝都飞回来得要半个月的时间,真等她病重垂危你就来不及了!”
凌辉摇摇头,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她火冒三丈地怒骂道:“郡主生日你都能特意回来送她,难道娘要病死了你都不想回来?你喜欢郡主,也不能忘了娘吧?”
凌辉终于变了脸色,却是义正言辞地反驳:“你不要乱说话!郡主千金之躯,不是我……”
“郡主需要你护送吗?”她打断凌辉的话,气得额头青筋紧绷,“郡主乘坐的是朱雀鸾鸟,有大公子亲自陪同,需要你吗?”
他的瞳孔顿缩,厌烦地甩手:“我自有安排,不用你费心,你好好跟着七公子,将来或许也能调到帝都去……”
“我不要去帝都。”凌烟冷笑,“我不要变得和你一样铁石心肠。”
“凌烟……”
“从小你就嫌弃我吧?”凌烟正视着他,字字珠玑地冷道,“你这么优秀,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废物妹妹?你放一万个心,你不想要我这个妹妹,我也不想承认有你这种哥哥!”
她气愤地跑开,只留下原地发呆的凌辉,并没有追上来。
如她所料的那样,母亲的病迅速恶化,她在床榻前犹豫许久,终究是烧毁了那封已经写好的急救书,一个人默默守着,直到娘亲彻底咽了气,才终于失态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