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内的世界在红白之间反复轮转,一会被赤焰覆盖,一会被白光笼罩。
梦里不会感到疲乏,但现实中昏睡的身体早就大汗淋漓。
刀光剑影之下,高靖舒望着气喘吁吁的朱厌,自己反倒是气定神闲勾着嘴角笑道:“到底是多活了一百年,看来还是我以大欺小,略胜一筹了。”
“呵呵……”朱厌冷笑,目光却极为复杂,“高阁主的剑术今非昔比,说是日益千里也不为过了,你明明昏迷了那么久,实力却有增无减,说明早在泽城一战之前,功力就已经大涨了。”
“过奖了。”
“泽城之前,那就是白麓城了。”朱厌压低语气,目光森然,“苍穹竟然还能分心去白麓城帮你们,雷云之力果然行动迅速。”
“他不一样。”高靖舒淡淡反驳,反复是要故意提醒什么事情,“他本来就是神君钦点的继承者,在使用能力上自然会更厉害。”
朱厌平静如常:“即使他临时离开,南戈壁也没能成功拿回来,大小姐和孙向阳都很优秀,牵制着我始终无法突围,还是你们去了泽城之后意外和凌辉撞上,你因此受伤昏迷,十公主忽然到访,这才给了我反攻苍穹的时机。”
“你确实抓住了最好的机会。”高靖舒冷赞,“不仅如此,还用了损失最小的办法夺回了南州城。”
朱厌微笑:“十公主突然到访也让我很惊讶,但更让我惊讶的是,你们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用差不多的方法把我拖入了困境。”
他的指尖勾着火焰向四面八方飞去,然而每一抹火光都像打入了什么看不见的泥潭,“扑哧”一下悄然熄灭。
朱厌甩甩手,笑道:“我在黑游原追捕了几天,敌人很聪明,似乎到处都留有踪迹,但到处都找不到人影,一看就是身边有精通法术的高人在帮忙,既然追不到,我猜你们最终的撤退目的地应该只能是廉政殿旧址,本想着回来稍作调整,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居然折返回来了。”
高靖舒也不客气,冷笑:“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急着想杀他立功,这才暴露了背后空门,被我偷袭得手。”
“杀他?”朱厌一顿,哈哈大笑,“高阁主觉得我和白王烙阳一样想杀他?”
“十公主不就差点帮你杀了他?”
“我并不希望以那种手段对付苍穹。”朱厌淡淡反驳,“十公主是受别人的命令来的,并非我求助支援。”
“哦?”高靖舒好奇,随即又反应过来,笑道,“难道你也和白王一样,想和他光明正大地一决高低?”
朱厌的脸色微微一沉,听高靖舒继续接道:“你们同时接受封爵,对皇位上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应该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呵呵。”朱厌点头,看着对手的眼神逐渐凝聚,“说到那个人……这一百年他根本没有认真追捕过你,否则你早就该死了。”
“自大自负,也是致命的弱点。”高靖舒不为所动。
朱厌却摇了摇头,声音恍惚中带着些许迷茫:“一开始他确实是自大自负,但是现在……四王反了三个,他还能高枕无忧地在帝都城陪女人,到底是真不在乎,还是另有阴谋?”
高靖舒心头一紧,这确实是他不曾想过的事情。
原本作为帝都最高战力的四灵神君现在只剩下朱雀,星渊本该不惜代价的保护,却仅仅只是安排了一位十公主过来?
星渊真的相信一个十公主能无声无息杀了苍穹?
到底是因为他和湘灵师父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决裂,还是真的胸有成竹,即便放弃四灵神君也依然自信能傲立群雄?
“他好像不在乎战争的输赢啊。”朱厌仍是寡淡地笑着,“也许真的是入了魔,只享受报复和杀戮的快感吧。”
高靖舒回过神,眉峰紧蹙:“既然你能看出来这些,为什么还要接受封爵,继承朱雀灵核?”
“为什么不要呢?”朱厌反问,脸上是一种他看不明白的神情,“我这一生本就无欲无求,如果能得到朱雀的力量,就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呵呵,确实如他们所言,我比不了苍穹。”
高靖舒眼眸微沉,转动着手里的长剑,忽然若有所思地接话:“若是不借助神君之力,你或许不比他差。”
“哈哈?”朱厌哑口失笑,“想不到死到临头,竟然是一个敌人给了我安慰?”
“我像是那种好心的人吗?”高靖舒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神君钦点的继承者在动用神君之力的时候会更强,但若是失去这份力量,你们确实也在伯仲之间。”
“神君不选择我……就已经证明我不如他罢了。”
“天枢阁对历任神君钦点的继承者都有过记载和调查,自身天赋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我并不是在安慰你,只是想告诉你,有的事情天注定必有缘由,不必自暴自弃,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朱厌叨念着这四个字,笑容愈发讽刺,“真正耿耿于怀的人不是我,是我那个醉心权谋的爹,和郁郁而终的娘,他们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却始终觉得我是多余的,甚至——是让他们丢人的!”
高靖舒沉默,半晌才道:“很多年以前我也觉得自己是多余甚至是丢人的,但……生命的意义要自己去寻找,而非奢求他人赋予,别人眼中的你不重要,呵呵,我当了一百年的逃犯,不也还是遇到了一群愿意生死与共的人吗?”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了。”朱厌厉声反驳,紧握长剑再次进攻,“我杀了苍穹的二姐,单是这一点,我就不可能再和你们一条战线了,我只能背水一战,依赖星渊给予的力量,直到杀了你,亦或者——被你所杀!”
“呵呵。”高靖舒低低笑着,“那家伙一身毛病,你们真要同朝共事,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朱厌不置可否,摇头:“以三公子的为人,倒是不必要和我争那只鹿……”
“所以我才说他一身毛病。”高靖舒压低语气,“得亏是运气好遇上阿钰,要不然必是要被星渊利用后弃之如敝履了。”
朱厌抿着唇,提到云钰,眼神却是一瞬间狠毒:“苍穹为什么会喜欢她?”
话一出口,高靖舒的动作便慢了几分。
“苍穹应该明白,若非她插手双月城之事,苍清二小姐不至于被下令灭口。”
“闭嘴。”高靖舒低声警告,朱厌却愈发大声,“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害死自己亲姐姐的女人?”
“闭嘴!”一剑落下,剑光贴着胸口撕裂了梦境里的身体。
没有血液涌出,也感觉不到该有的疼痛,只有昏睡在窗边的朱厌神色痛苦地发出一声呢喃。
“我……说错什么了吗?”朱厌冷冷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地挖苦,“二小姐是我杀的,但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们,苍穹为什么不恨你们?”
“二小姐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高靖舒压低语气,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慢,招招都是要致人死地,“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梦境的结界之壁在恶战中摇摇欲坠,高靖舒从赤焰中飞身穿过,转瞬就将周围红艳的火光染成冰蓝色!
朱厌本能后退,只一步就感觉背后有一堵看不见的墙,让他寒入骨髓,立刻顿步。
雪主的剑锋已在眼前,躲不过,便是一击穿心!
梦里没有疼痛感,朱厌一手握住剑身,另一只手以更快的速度反攻高靖舒。
这样的距离下,躲避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银剑从腰间刺入,穿过皮肤之后,居然被护体的冰焰所阻,蓝色的冰“唰”的一下冰封了他的剑,同时让朱厌半个身体彻底动弹不得。
“呵呵……”命悬一线之际,朱厌只是感慨万分地笑了笑,“冰焰之力为历代被朱雀神君钦点的继承者才能拥有的力量,没想到……居然保护了你。”
“也许你的先祖,也不愿看见子孙后裔为祸国家呢?”高靖舒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将雪主剑抽出,终于看清了胸膛里那颗在烈火庇佑中灵核之心。
不同于第一次在朱庆体内看见是灵核,朱厌体内的灵核则带上了一抹不祥的黑色。
“发现什么了吗?”朱厌看着神色一瞬凝重的高靖舒,自己则低低笑着,“你刚才自己也说过……我和白王烙阳是同时接受封爵的,他被你杀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难道……”高靖舒语气顿沉,“魔化?”
“难怪星渊不自己直接夺回灵核……”朱厌饶有兴致地接道,“四灵神君天性克魔,连我在云江和平沭双城利用禁术创造的魔物也会被朱雀之火影响,不得不将鸾鸟部队调离以免误伤,自那以后我便时常感觉身体被灼烧的剧痛难耐,这无疑是两者相斥产生了反噬,我尚且如此,如果是星渊本人,反噬之力必是千倍万倍的厉害,所以他才不据为己有,而是找几个听话的傀儡,借刀杀人。”
高靖舒想要收剑,发现自己反而被重伤的朱厌限制住无法动弹,他护体的冰焰经不住如此近距离的赤焰攻击已经逐渐暗淡,快要彻底消失。
朱厌笑咯咯地按住他的手腕,语气也变得不怀好意起来:“星渊知道你的目标是夺走四灵神君的灵核,可惜以他现在的实力想阻止也很难,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灵核内部动手脚,这样哪怕被你夺回去,继承者也会凶多吉少,如果因此让神君受伤自我封印,那就是一石二鸟了。”
高靖舒抿唇不语,脑中飞速闪过白湮在继承白虎灵核瞬间出现过的反常。
朱厌好奇,自言自语地问道:“白虎灵核的继承者,要么是白涉水,要么是白湮,那么朱雀灵核拿回去之后,你又准备选谁呢?呵呵,高阁主可要谨慎斟酌才行了,你虽然也能重新缔结血契,但对继任者的要求会更高,尤其是眼下这种已经被星渊动了手脚,染上了部分魔力的灵核,稍有不慎,就是鱼死网破!”
忽然间,一束黑焰顺着手指“噼啪”一下炸响,剧烈的疼痛让本就心神不宁的高靖舒力道一松,朱厌也借机大跳后退了几步。
两人都在止不住地喘息。
梦境的颜色开始发生变化,无论是朱雀的赤色,还是雪主剑的白芒,都在被刚才那种浓黑浸染,慢慢融合。
高靖舒调整着气息,知道梦貘的力量已经达到极限,伴随着耳畔传来轻轻的破碎声,梦境骤然散去,两人也同时睁开双眸警惕的盯着对方。
思绪回醒的同时,方前在梦境里受的伤一瞬间回到身体内,心脏被洞穿后,血早就染红了衣襟,让朱厌坐着的靠椅附近一片血红。
朱厌吃力地抬手按住伤口,但此时精神初醒的他还无法利用朱雀之火修复伤势,只能被动地提剑反击那个再次攻击过来的敌人!
房间里的风语铃兰在剑风下凋零,两人从房中颤抖到院内,终于也惊动了隔壁的云钰和凌烟。
“梦境破了!”云钰立刻反应过来,抢先冲了回去。
凌烟紧随其后,一眼就被眼前景象惊得冷汗直冒,低呼:“王爷!”
“凌烟!”朱厌扫了她一眼,很快就发现王府的天空也正在被结界笼罩,难怪凌烟察觉到异常也没能呼叫支援!
“呵呵……”朱厌冷笑,讥讽,“既然高阁主在梦里杀不了我,那就别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话音未落,胸口又是一阵剧痛,甚至让他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直接栽倒。
朱厌大惊,听见的却是高靖舒更加冷漠的反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可别忘了,我也是那个魔啊!”
再定睛,高靖舒的脸庞竟然近在咫尺,被黑焰灼伤的手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再一次洞穿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