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稍稍一止步,再度迈开步子往前。
那年轻男子在她的视线之外,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啪地将折扇甩开,朗声道,“看来鹊青让我找的人就是你了。”
绵绵终于滞住步子,转过身来。那一瞬间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感动,若是她修为再精深些,这具活死人之躯可能会立刻掉下泪来。
年轻男子复又甩合折扇,半空中潇潇洒洒地将扇子从右手换到左手,用那金扇子一头笑笑地点着她,“绵绵,是吧?”
绵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惊又疑地回他,“你是哪位,真是扑……是鹊青公子让你来的?”
从死去那一天至今,炼化尸身的日子不算,在绵绵有感知的日子里,她有三年没见过鹊青了。关于鹊青的所有消息,都由桓瑞定期带过来,这天,如果桓瑞没有琐事缠身大约也不会爽约。
“嗯,自然是。”年轻男子轻快地踱到近前,见绵绵看到他的脸时略微有些吃惊,连忙用折扇掩住了半边面容,“抱歉,在下面目丑陋吓到姑娘了,看姑娘脚步匆忙这是要去哪儿啊?”
绵绵急于知道鹊青差这人找她做甚,又不好太过敷衍,便道,“有位朋友要来,去云溪旁采些野果招待。鹊青公子他……”
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隔了会儿才小声地道出后半句,“他好吗?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让我送你一样东西。”年轻男子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
然而绵绵未曾抬头看那人是怎样一副恶毒的神情,那声音倘若没有表情诠释,很容易被理解成郑重。
她轻声道:“什么东西?”
男子蓦地甩了下扇面,竟甩出一声金石之响。绵绵还来不及抬头,来不及恐惧,更来不及尖叫,便在这悠长的响声之后应声绝地。
天上的云朵,随风缓缓浮动,阳光暖的让人昏昏欲睡,槐树上一支单腿栖息的小雀突地振翅飞走。
一切的一切都映在绵绵那双来不及闭上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的点漆瞳,一点一点浑浊起来。
年轻男子轻轻叹息一声,蹲下来抚合了她的双眼,款款温柔地道,“就是这个啊?喜欢吗?”
……
“听说那之后的第二天,就是天族大捷后的庆功宴。”逐流半靠在碧草间洞口、生满了杂草的小土包上,半眯半睁地双眼已没了早年的缱绻风流和神采奕奕,他好像是望着天空、望着远方、望着看不见又想看见的东西。
青天白日,碧空如洗,祥云滑过时渐渐隐现一轮大的可怕的月亮。苍决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遥遥相隔,那压抑的半境球上的诡异花纹看不清楚。
那要真是月亮该多好啊。他想。
大概是那东西太过刺眼,逐流伸出一只手掌覆住眼睛,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继续道,“绵绵的尸首夜里才被发现,找到时已经魂飞魄散了。桓瑞是夜里到的,看到那剑伤……你说鹊青他,怎么就那么狼心狗肺……
桓瑞守着一具空壳子,坐了一天一夜,之后就走了,连尸首也带走了。灵族三墟现在到处都是窟窿,补都补不过来,我有心无力,觉得谁也护不住了。”
苍决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炎凌的事和盘托出。不等开口,突然听到逐流轻微的哽咽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在哭,不过他的声音没变,只微微有些发紧。
“也是,我护得住谁?你说白茹她……会怨我吗?”
苍决提起的那口气,终是缓缓按了下去。这话,他没法答,灵族已经够乱了。逐流的心似乎早就跟着白茹死了。
“呵,会吧。”逐流道,“我可真不是个东西。”
逐流侧身站起来,看也不看苍决,负手踱出去几步,又道,“苍决,你自便吧,族中还有些事物要忙,少陪了。”
苍决对着他远去的背影点了点头,转身进了碧草间。最后一战告急,自然会有铺天盖地的琐事等着他绞尽脑汁。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见一个人。
尽管他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
“你疯了。”鹊青一字一字的从牙缝里往外挤。眼前这个人,真是疯了。
炎凌疲惫极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副笑容在鹊青看来,简直残酷的无以复加,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很多事,我想不起来了。鹊青,就算能想起来,我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我不想再杀人了,也没勇气面对梦里那些东西了。趁我神智尚存,趁我眼眶里这东西还没有闯下更大的祸,你杀了我,就是在救我。”
鹊青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一股难以抑制的憎恨直冲头顶。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残忍的对待他。可那股恨意升到顶峰时,他的心忽然就被什么东西抽空了。
他到底在恨谁呢?他找不到答案。
“除了第二件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来人!”鹊青对着洞穴一侧吼道。不时,一名蜉蝣卫无声贯入,弯身抱拳立在一旁,“请祭司吩咐。”
鹊青:“着人,立刻拿下昆仑峒瑶兮,就地斩杀,提头复命。”
那蜉蝣卫道一“是”字,迅疾领命而去。
炎凌摁着身子底下的玄冰,攒了许久,才攒出些力气,好歹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他轻轻摇晃了几下脑袋,无奈地恳求道,“你不必亲自动手,你也不用亲眼看着,让他们来,算我求你。”
“我不!!!”鹊青这一声像什么东西当空炸开,炸的整个洞穴嗡嗡直响。炎凌的身体跟着摇晃了一下,似乎被那爆炸声从里到外波及了个淋漓尽致。
许久,炎凌嗫嚅道,“你还是不明白我在面对什么……”
鹊青不知应对,眼眶已是红了,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炎凌支起一条腿,将胳膊搭上去,接着似乎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全覆在了那条腿上,除此之外他很难坐的稳。他偏过头,看着不远处的鹊青,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鹊青,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那双异瞳的边缘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层赤色的轮廓。不知是那东西真有魔力,还是鹊青不忍心让他再多花一丝力气在坐着这件事上。
鹊青苦涩地望着他,一步上前,坐在了炎凌一旁,顺势伸出一只手护住炎凌背部,防止他忽然塌下来。
炎凌嘴角抿出一线苍白笑意,欠身迎上去,轻轻碰了碰鹊青的嘴唇。鹊青轻轻哆嗦了一下,愕在原地。
这吻按下,炎凌的脑袋缓缓垂下,无力的抵在鹊青的肩膀上。微弱的火光中,鹊青腰上那把金乌剑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