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少年的手指微微蜷起,动了动,好像正在慢慢恢复力气。
鹊青的目光便由那手指移到少年脸上,少年微蹙的双眉缓缓展开,睫毛上下浮动,睁开双眼复又闭上,隔很久终于再次睁开眼睛,用一双异瞳打量着眼前,口唇翕动,吐出几个呓语似的模糊不清的字眼。
“炎凌,你醒了?”鹊青俯身上前,侧耳去听那些呓语,奇奇怪怪,不知是何方口音,忽高忽低,闻所未闻。
炎凌合上双眼,方才眼前那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是个陌生的人,发出的是陌生的声音,他不认得。脑海里翻涌着许多人许多事,极力去寻又成了空白,像是一场梦,看不到具体的实像,又总觉的它存在过。
过不多久,那陌生人又道:“你觉得怎样?”
他再次睁开双眼,极力去辨认,这次他看的更清楚了些,坐在身旁的是个年轻男子,着锦袍,狭长双目噙一汪水光,乍看是泪,却又不是泪,只是清澈罢了。
此人一脸担忧,像是与自己相熟,可他记不得这人。
他虚弱道:“你是谁。”
鹊青定定望他,眸中闪过惶惑和错愕,“你记不得我?”
炎凌打量鹊青片刻,轻轻摇头。
鹊青又问:“还记不记得你为何受伤?醒来前,人在哪里?”
炎凌皱皱眉,“受伤?”
“……”鹊青叹口气,“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炎凌又摇摇头,心中很乱。
鹊青拍拍炎凌的肩膀,道,“你好好躺着,感觉好点了再起来。”起身踱到殿中小竹林处,掐诀招来一侍卫,“去请天医。”
两位天医须臾便至,榻前诊了心脉,方要说话,被鹊青引到后殿。
鹊青道:“为何不忆前尘?”
两位天医一齐摇头,其中一位道:“或是震损心脉所致,这少年当日受伤不浅,又是封息,形质脆弱。”
“能否复原?”
另一天医向前迈出一步,“体伤复原不是难事,可心脉震损,总有虚耗,我二人不敢保证。”
“……”鹊青垂下眼捷想了半刻,对那二人道,“罢,今日有劳两位,明日此时再来吧。”
转回前殿时,炎凌正摇摇晃晃踱下石阶,望着殿两侧的烈火龙云立柱出神,眼中灌满了好奇和困惑,见那锦衣人款款走来,定了定,兜头又是一问,“这是哪儿?”
鹊青笑笑,“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炎凌:“对啊,你是谁?”
鹊青:“这间屋子的主人。”
炎凌:“那……我……”
鹊青:“封你个号如何?”
炎凌:“封号?什么意思?”
鹊青:“封真君号,逍遥真君。”
炎凌:“你以前认识我吗?”
鹊青:“那就认识一下,在下鹊青。”
炎凌:“我……我不知道我叫什么。”
鹊青:“逍遥真君,从今日起,这就是你的号。”
炎凌觉得莫名其妙:这人谁?鹊青?看起来倒是一副很有钱的样子,教养甚好,衣料甚好,佩玉甚好,殿内陈设甚好,当是个大人物。“你……鹊青是吧?我以前是谁?哪里人?这又是哪里?我因何在此处?”
鹊青忍不住笑,十五年前炎凌第一次来千嶂里时说的也是这番话,那时他懒得答,如今倒是不急着答。“我不知你是谁,救下你,便带回了这里,其他的,日后慢慢了解也就是了。”
正在此时,后殿叽叽喳喳传来些燕语莺声,炎凌微微俯身,错开屏风看到两三个年轻姑娘,几位姑娘尽皆着装素丽。
“快来快来!阿黛!阿樱!桌子可是收拾好了?”
“好了好了!”
“酒菜如何?樱姐姐新酿的酒,味道极好,昨日阿黛跑去偷喝,被我抓个正着,明明都喝醉了,还是打死不认。”
“阿黛脸皮厚,你也学她?”
“我又没偷喝。”
“你这一身酒气,能骗得谁?”
炎凌噗地一笑,见几个姑娘正奔向他,急忙往立柱后躲。
“鹊青君!吃饭啦!”那名叫阿黛的姑娘折到屏风后露半个笑脸望着这边。随后阿黛上方和下方又探出几个脑袋,最下面是个小女娃,奶声奶气地道,“青哥哥,吃饭。”
那位叫阿黛的灰衣姑娘低头一看,小女娃手里油光光,急忙拍她的手,“阿玥!谁让你偷吃的!”
鹊青转看炎凌,“走吧,想你也饿了。”
几个丫头笑盈盈地跳出来,从柱子后拽出炎凌,上下打量,“小公子你总算醒了!哎?你这眼睛生的奇,一个蓝色,一个金色,我从没见过这种古怪瞳色。”
阿黛道:“你来时一身一脸的血,我们见你一头白发,还以为鹊青君救了个小老头儿回来!”
阿樱扯扯阿黛的袖子,使个眼色,“胡说八道!哪儿有这么俊的小老头儿,乱说话,小心鹊青君罚你!”
鹊青兀自往后殿去,炎凌则是被几个丫头拖拖拽拽给拽到了后殿,后殿是一方清池,烟雾缭绕,一道画屏将清池隔开,画屏后是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酒菜。
炎凌被几个丫头生按到坐位上,起初还有点儿害羞,毕竟都是姑娘家,跟那么多姑娘一起吃饭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在席上几个姑娘性格都很爽朗,颇有男儿风范,多聊几句,熟了,便没什么顾忌了。
他道:“几位,你们都是谁啊?”
那阿黛向来快言快语,笑嘻嘻地道,“我们啊?我们——是鹊青君的丫鬟咯?”她特意用人族对伺候的称呼,来形容自己的身份。
炎凌觉得不可思议,奇道,“阿黛姑娘骗我,哪有与主人同起同坐的丫鬟?”
“入千嶂里的都是一家,你看阿玥。”阿黛随手揽过阿玥来,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夹了口菜填进她嘴里,“阿玥是小丫鬟,却什么也不干,你见过什么都不干的丫鬟吗?”
炎凌摇摇头,“那……这里是哪里啊,我方才问他,他不答。”说着,指了指正襟危坐的鹊青。
阿樱往前凑了凑,好奇道,“是天墟!你是从盘古来的吧?连天墟都不知道?这么说吧,对盘古来说……天墟就是仙境,我们都是神仙。”
“呵呵呵呵……你们……说话真有意思。”炎凌觉得这地儿挺好的,确实有点儿仙境的意思,模模糊糊想起一个叫宿安的地方,在那儿还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漂亮的姑娘。
说完,将桌旁一圈人打量了一遍,又看向鹊青,恍然大悟,“哦哦哦!我知道了!”
鹊青抬眼瞧他,“你知道什么了?”
炎凌看看四周,一板一眼的推理起来,“你这大殿虽陈设古朴,但其中哪一件都价值不菲,几位姐姐虽着装朴素,但料子却都是上上之品,步摇簪子,尽都精美无论,这位鹊青君更是如此,没猜错的话,几位是大嫂、二嫂、三嫂、四嫂……”
“……咳咳咳。”鹊青喝到嘴里的酒险些喷出来,强咽下去,呛咳的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