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为站起身,稍稍后退,默默等待二人从惊诧中转圜。
少顷,苍决将目光从画像上移开,“说下去。”
“殿下,属下前脚离开荆南墨家,府邸四周便起了明火,二次潜入查看,祠堂、书室遍地狼藉,纵火者乃一天族人,着流云袍服,看背影,当系毗萝坛寺荒院中那人。”
苍决沉吟:“又是天族人……”
炎凌从沉思中抬起头,“传闻父亲八百年前于灵族陨世,原是逃到了盘古……乌有为!”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道,“八百年前,毗萝与赤阿这一战非打不可吗?”
乌有为顿了顿,答:“荆南墨家册载,毗萝卫忠主动请战平定边境,适时赤阿对阵将领原是班氏皇家一员亲将,不知为何最后出战的却是荆南平成王。”
炎凌道:“大晟宫旧址何处?”
乌有为略作思忖,“赤阿南,距瀚河不远。”
“了然了!”炎凌站起身,左手握拳一砸右手心,“苍决,卫忠在找东西。”
苍决惑道:“找什么?”
“你可曾说过,墨魁当年在大晟宫掘地三尺为了找那本鬼语密册,遍寻不获,愤而屠尽墨家皇室?”
“说过。”
“卫忠当年的目的,就是大晟宫旧址,当时计划不成,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拿到了。”
苍决惑然:“鬼语密册?”
炎凌皱皱眉,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少顷,摸出怀里那本鬼画符,随便翻了几页,“这本册子老旧,末尾印章标有成册时间,虽有些模糊,但大体看的出迄今三千多年。
这几日宿安闷热多雨,从那干燥的密室中取出也不见腐化破碎,纸质奇特坚韧。苍决,石室桌子上的那些散碎纸页你不是带回来了吗?在哪儿?”
“我上去取来。”
“不必了,我随你上楼。”炎凌跟在苍决身后往楼上去,走了几步,回头对乌有为道:“佑领将军,盘古墟还有更好的藏身之所吗?”
乌有为凝眉,不明就里,隔了片刻才道,“南沼,多雾。”
炎凌眨了眨眼睛,没再说什么。
进了摘星阁,苍决从外间的檀木书格上翻出个雕花木匣,打开,捻出几张散页。
炎凌小心接过,一一铺在桌面上,这些散页纸质甚是一般,不过几日功夫就变得脆弱绵软,不堪一触,打开那本鬼画符逐一对照,指给苍决看,“你瞧,字迹是一样的,散页书就时间至多不过五六百年,而这本鬼画符成册时间却逾三千年之久,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苍决如坠云雾。
“笨呐!”炎凌看苍决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恨铁不成钢。“字迹!是一样的,都是由卫忠书写,八百年前毗萝与赤阿一战,卫忠在找机会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苍决表情懵懂,看起来憨憨的。
炎凌敲他脑壳,“还说自己不笨,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卫忠——是墨家人!”
苍决一惊:“如何看的出?”
炎凌眉目狡黠,眼珠一转定格在苍决脸上,这副懵懂又委屈的形状,绽在一个如此俊俏舒朗的青年男子身上,便无端可爱、楚楚动人。
他眉目一宽,朗声道,“猜。”
苍决苦脸:“无凭无据,不可作真。”
炎凌抓起册子,在苍决胸口一拍,“傻大个儿!”随即正色,“我父赤光六道藏身,为何非要选一个荆南墨家人?”
苍决:“……”
炎凌一针见血的质疑道:“乌有为带回来的《险兵录》,你都没好好看?是不认得古字?”
“……”苍决涩声,“识得不多。”
炎凌撇嘴,拿鄙夷的眼神乜他,“险兵录毗萝战云,卫忠率六万骑,征讨赤阿边境,而平成王那边只三万兵,双方战力悬殊天差地别,册载运兵过程,却是一人一骑,连破敌国十阵——
看出来了吧?六万骑哪儿去了?胜算满满的一场攻边战役,功败垂成的只有卫忠一人,他在干嘛?他在放水啊!因为对方是没落的墨家皇室唯一仅剩的一支了。”
苍决鼓鼓嘴巴,犹豫半晌只说了四个字,“牵强附会。”
炎凌耸耸肩,“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啊?你道为何天族人会在毗萝坛寺和荆南墨家现身了吗?他们知不知道卫忠有这本鬼画符难说,但是绝对是奔着这本鬼画符去的。”
苍决微微一滞:“该当如何?”
炎凌莞尔:“找个地方,藏起来,静观其变。”一住,倏然踱向门口,推开摘星阁房门,对底下喊道:“佑领将军,烦劳将卫忠提上来!”
话音刚落,屋中陡然生寒,乌有为卷着一股黑风将卫忠提了上来,往雕花檀木桌旁一扔,抱拳欲走。
炎凌急忙拉住他,“佑领佑领,散些戾气在房中可好,太热了!”
乌有为抿起嘴唔了一唔,老大不情愿的驭气片刻,折出,带上房门。
炎凌深吸一口气,大呼清爽,踱到卫忠近前,盘腿坐下,空气凝滞,大眼瞪小眼,就那么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苍决:“……”
不知过了多久,卫忠眉毛微微颤动,好像被看的有些发毛。
炎凌嗤地笑出了声,“我想或许该换个称呼了,墨先生。”
两条墨染般颤动的双眉凝了一凝,旋即放宽,卫忠闭目不言。
“恨墨魁吧,恨的刻骨铭心。”炎凌平静陈述。
苍决看着卫忠慢慢捏紧的拳头,微微发愣。
他站在距离炎凌几步后的位置,只看得到炎凌的后背,并未见他有什么动作,或者多余的语言,却见卫忠的整张脸陡然变了形状,平时果断坚毅的眼神倏然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双瞳中更是灌满了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战栗。
他忽然疯狂,挣开反绑在背后的双手,一把推开炎凌,慌乱的往桌子底下退。
“魔眼!?魔眼!殿下!杀了他!殿下!”卫忠祈求的对象是苍决,那种犹如唤醒了心底最隐秘困兽的可怕神情,将苍决都吓呆了。
“殿下!!!杀了他!”他不断重复这几个字,“杀了他”,终不见苍决有所行动,暴喝一声,疯了似的,连筋带肉抠掉了仅剩的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