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你与我恩断义绝……抵死,不相往来……”
鹊青缓缓睁开双眼,木讷的望着通天道的尽头。永夜之墟,骄阳将繁华寂寥的楼宇宫殿,蒙上一层璀璨的金纸。
他喃喃重复着逐流的那句话,许久,许久。
“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天墟刚历过大战,族中事物繁忙,各自散了!!!”
“是!”
通天道上匆匆走来一人,驱散了愣怔在两旁的人群,步到鹊青身侧,“师哥!你没事吧?”
桓瑞来天门祭司,为的是将主事职务辞去,盛典之时天族各方元老甚多,不好当着众人面请辞,恐伤及大祭司的颜面。
是以,典仪结束之后,便匆匆复返。
半途中遇上了魂不守舍的逐流,步伐踉跄,破衣烂衫,还沾了一身的血。上前问他缘何至此,他什么也不说,吐着酒气,尽是冷笑。
听闻那日前去大同墟支援的玉虚崆驻兵言,灵族的圣灵女,不慎死在穹华宫门下的大弟子手中。
灵族与尸族沆瀣一气的传言,桓瑞是决计不会信的。
而白茹修为精深,亦不是一个区区穹华宫女弟子能匹的对象。
她死的蹊跷至极,怎么想,都与他这个师哥脱不开干系,逐流此行,就是个印证。
“师哥?你没事吧?!”
见鹊青一副充耳不闻的失魂落魄形状,桓瑞俯下身将他馋了起来。
他的胸口还在汩汩淌血,转过头,六神无主,呆望着桓瑞,“师弟,你也觉得我类同宵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桓瑞默了一默,俯身拾起地上的祭司杖递到鹊青手中,“我信你,定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其他,桓瑞不问,也不肯信。”
鹊青苦笑着深吸一口气,望了会儿通天道的尽头,轻声道,“我昨日再去凤舞崖时,他便离开了。凤舞崖边缘的青石上,留有一行剑刻的手书……”
再见有时,好自为之。
心里默念着这八个字,眼前犹如蒙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
“师哥,我已调派人手去寻了,炎少爷若非去了盘古,便会在灵族。他熟识的人就那么几个,总是不难找的,师哥不必担心。”
“不必寻了。”
鹊青拄着祭司杖走出几步,停了停,桓瑞当他还有别的事要交代,急忙跟上去。他只叹口气,走了。
一角衣摆平展展铺在地上,沾了血,偶有微风卷过,衣摆翕动。
桓瑞拾起它,握在手中,直到鹊青的身影消失在通天道上,才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从五年前,鹊青从祭天柱上救下瑶兮,杀了鸣空和婉灵两位仙君开始,他心中的那杆天平便已有了摇摆不定之势。
他的大师哥,亲手擒了害他父母之人,将手刃仇人的机会留给了他。他因此立过誓,从此以后,自己这条命便是他的。
可自己真能如此忠诚吗?
无论是非,不分黑白,坚定不移的站在鹊青身旁。
矛盾不已,他没有答案。
……
明月楼,已不是以前的明月楼。
炎家大院,也不是以前的炎家大院。
瀚河两域多国,田地里蒿草生的与人等高,不见牛羊不见马。宅院屋宇,坍塌的坍塌,破败的破败。
明明才过去五年时间,宿安便如千年沉疴,腐烂不堪的浸泡在绵绵不尽的夏日雨水里。
看的出,那可怕的横事发生的极快。长街上有些摊子还支着,腐朽的旧木柱摇摇欲坠,只身走过时带起的一阵风,就可能将它们摧毁。
在离明月楼不远的路口处,炎凌停住了步子,路对面坍塌至一半的摊位底下,静静躺着一只灯笼的骨架,上面的糊纸早已腐化,竹编骨架渗出绿的发黑的霉渍。
有些酒家还大开着房门,可数量奇少。
是以,那横事应该发生在夜间,且毫无预兆。
这条东西走向的长街,原本是宿安最为繁华的所在,如今也是宿安烂的最快的那只苹果。
明月楼大门敞开,长凳倒扣在桌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四壁屋梁全是蛛网,半边墙壁裂开巨大的缝隙,雨水打进来,濡湿墙面,染出斑驳。
他是下意识迈进明月楼门口的,自栖仙洞醒来,他没有饮过一口水,难以忍受的焦渴使他的肺腑灼热,呼吸都仿佛能喷出火来。
他真后悔,明明凤舞崖有天河水,他竟忘了饮。
视线缓缓扫过一楼各处,眉宇突地系出扣子。
有人来过。
遍是尘埃的地面上,留有一行新鲜的脚印,滴水痕迹鲜明。
外面落雨,是以不难猜测,就在刚才。
驭气,难以查察气息。
“莫非……宿安还有活着的人?”
一边儿低声嘀咕,一边儿撩起衣袍悄步往前,先迈出去的那只脚还没有榻上通往二楼的木楼梯,头顶便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炎凌抬起头,红了眼眶,“是你?”
那玄衣男子,怀里揣着一坛开了封口的酒,酒坛上满是落尘,前襟被那落尘染脏。视线迎上那双异瞳,心里陡的一颤。
不知楼里哪处漏雨,滴答滴答,似是默默计算着一分一秒。
滴答滴答……
良久,苍决才开口,“我心心念念着明月楼的多情熬。”
“我也是。”
炎凌低下头,倏然苦笑,定望着脚下腐朽梯级上的灰尘,抬起头,又道,“没想到,此生还能再饮这酒,尝尝这苦味。”
苍决落下泪来,只一滴,顺着脸颊沉沉跌坠下去。
他从未落过泪,原以为活死人根本就没有眼泪。
炎凌故作轻松,“你怀中那酒便不错,我渴了。”
苍决一步步走下楼梯,似幻梦,终于近在眼前时,酒坛突地落了地。双手环住炎凌的肩膀,死死摁在怀里。
“你不怪我……”
炎凌闷着声,“怪你什么……”
“怪我无能,救不了你。”
炎凌将他推开,步上两级台阶,站与他齐高,以额面相抵,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亦同,炽热对望,寻找想要的答案。
点水似的一吻贴唇而过,炎凌什么也没说。
那吻按下,唇角泛起一笑,转身往楼上去了。
苍决望着那单薄背影,亦是笑,“你我就没有别的要说了?”
“我醒来,已有五六日未曾饮水。”
炎凌往楼梯栏杆上一趴,做娇弱状,“实在渴的很,即便想说,也要先饮个水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