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凌不可谓不茫然,移开目光,望向远处重峦间泛着血光的云雾。
五年时间,鹊青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的性情,会有着如此的乾坤巨变。
“鹊青,你为何要我看这血漫山河?”
炎凌眸子里的冷,语气里的冷,昭然若揭。
鹊青倏然笑了,那双泛着血丝的猩红双眼,酿出潮湿。
十五年前,明月楼相对坐饮,孱弱少年、消瘦轮廓,终被岁月削成一柄利刃。
“我想告诉你,你的仇,便是我的仇,佑光要杀你,要拿你祭了饲魂玺,我不允。”
“所以你,血洗天墟,为的是我?”
“是。”
炎凌苦笑一霎,“这样一场苦战,想必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我才刚醒,还有些疲惫,你先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这里风大,去千嶂里歇着吧。”
炎凌抬起头,仰望滔滔天河水,“你看这里风景多好?我从未见过天河,不知九墟之中还有这样一桩奇景。”
“也好,过些时候,我上来接你。”
“去吧。”
那身染了血的锦衣,点着天河水跃下了凤舞崖,渐行渐远。
炎凌立在凤舞崖边缘,一动不动,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收回目光。
犹记得当年珵光杀戮后的快意神色,今日的鹊青竟与他如此相像。
走吧,佑光若是倒了,鹊青便是至尊,只要九墟安稳,这些人命、这些血,也不算彻底枉费。
……
时间倒回到四天前。
望月水榭,观天阁。
白茹和逐流接到了一纸密信,信是由鹊青的信鸽送来的。
信上书——
天族大同墟驻兵之地已被傀儡军攻下,前去支援的四派百家之兵在暗宇中遭遇百鬼军围堵,天族危在旦夕。
恳请圣灵女、主事,调集百万战灵前去支援牵制,后备军即刻赶来。
二人看过那密信,即刻召集人马,遣总将军敛羽、协同镇墟将军白玉儿一同前往天墟支援。
百万战灵赶到时,百鬼军正与天族兵激烈交战,还未等施加援手,百鬼军火速鸣金收兵。
继而,天族兵忽然对灵族兵开始发难,任敛羽如何解释,那带头的几员天族大将却认定了灵族此番前来是公报私仇。
五年前,佑光天帝曾诓骗灵族出兵盘古,借墨魁之手削弱了灵族的力量。
是以,灵族这次出兵,心机叵测,不可信。
在天族兵的猛烈攻势下,灵族且战且退,最终退回了灵墟。
便是因这场啼笑皆非的支援之战,灵族圣灵女白茹,身先士卒。
……
这其中,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谁也想不通。
……
四天前的下午,夏风冉冉,柳枝随风摇曳。
碧落舍是回月迷津的必经之地,前去天墟支援的百万战灵将在夜里发兵,发兵之前,逐流有几件要事,需要亲口交代给月迷津的小精怪。
那时柳柔儿在舍前支了一张藤蔓椅,斜斜躺在树荫下,对着云溪畔的逐流浅笑。
他便停下来,耽了一耽。
柳柔儿不再是当年张扬跋扈的柳柔儿了,自从鹊青给她喂下桃花散,她便老老实实当一只守在碧落舍的金丝雀儿,等待月迷津的小精怪每月按时送来解药。
月中的那粒粉色药丸,是她的全部。
眼下,她迅速解去倦意,站起身冲逐流行礼,“主事安好。”
她的一颦一笑,越来越像当年的圣灵女了。
是以,醉意朦胧的逐流走上前,将她额前的那缕头发,轻轻顺到了她的耳后。
“逐流大人,你错认了人。”她低眉顺眼,像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那缕额发,偏生不怎么听话,被夏风一吹,又散落到额前。
逐流再度伸手,腕子却给人嵌住了。
“逐流大人,柔儿姑娘已经说过了,你错认了人。”
说话的是白茹,笑笑的,眼里满是隐忍。
逐流一阵怔忪,怔忪的是他错认了人,却忽略了白茹的心寒和失落,苦笑两声,转身引吭而去。
“圣灵女安好。”
柳柔儿恭恭敬敬地对白茹行了礼,转身步回了碧落舍。
风清云懒,明明是炎热夏天,白茹的心却跌到了谷底。
两千年来,任逐流修为多么精进,仍是固执的避开羽化境。
他四处寻欢,得了个浪荡名声,殊不知他心意坚若磐石,最爱的仍是得不到的那一个。
莲颂已陨世八百余年。
世间永无莲颂,自己不过是个一厢情愿填补空缺的替代品。
罢了,她看透这一点,已是五年前的事了,事到如今,也该放手了。
是以,那夜,负气也好,需要一场杀戮来泄愤也罢,白茹同百万战灵一起出兵援助天墟。
回来时,只剩一具冰冷的、魂飞魄散的尸体。
……
只有苍决明白鹊青都干了什么。
可等他明白过来,已成定局。
哪有什么与尸族通气,灵族一旦出兵援助,百鬼军敌不过天灵两族合力,自然要退兵。
而天门四派早已被鹊青搅成一锅浑水,此战灵族定会出兵协助尸族牵制天族的消息,纸片似的洒遍了天墟。
他就是要让这场大战看起来是尸族和灵族的合谋,他要让天帝知道,他气数已尽,他还要天族彻底乱成一盘散沙。
他什么都办到了,却独独没有想到,此战却搭上了白茹的一条性命。
……
望月水榭一派肃穆,白茹的尸体停在观天阁殿内。
逐流丢了魂儿似的,不吃不喝,整整三日守在一旁。
谁也进不得观天阁,只能远远看着,但凡靠近一步,逐流便疯了似的跳起来扑上去。
三天三夜,他流不出一滴眼泪,眼睛干涸的像一口枯井。
“白茹死了。”
“她死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求曾未召回白茹的魂魄,哪怕将她炼化成尸族人,只要她在。
曾未摇头,看着不停磕头,满脸是血的逐流,不忍道,“魂魄已散,老鬼我,回天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