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战斗中的战前动员,将军们多半说些鼓励大家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之类的老生常谈,只有白玉儿这位假将军是真为人家性命仔细考量的。
她劝大家不要死了,留着脑袋吃酒,留着嘴巴吃绿豆糕。
众战灵眼眶里热辣辣的,是不能死了,从军多年第一次遇上这样好的将军,一定要活着,多打几场胜仗。
大股战灵兵力按照白玉儿的计策一拥而上,大拨的鬼军放着不管,只派出人盯着动向,专追小撮鬼军,一一歼灭。
白茹那边的人,因着是潜藏在云溪中,对百鬼军进行干扰和伏击,敌方追来追去,始终闹不清楚那忽然涌出来的大批精怪到底是哪里来的。
百鬼军给搅的心浮气躁,原本八千人的鬼军队伍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只剩了两千余人。
剩下的人不是追着三股战灵小兵力东奔西走去了,就是被白茹的人给拖进了云溪统统弄死。
最后的两千人仓皇逃窜,最终在东篱水榭被白玉儿预留的大股战灵兵力一网打尽。
四合墟的最后一战,亦是胜局,死伤终究难免,还是有八百余人永远饮不了庆功宴吃不上绿豆糕了。
自从军以来,狐五六经历过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战争、灵族与异族之间的战争,可像现在这样接二连三的打胜仗,还是他这一生头一遭。
四连胜,狐五六和战灵们均都喜出了泪花,独独白玉儿哭地天哀地恸。
敛羽很想说一句,“你以为将军是那么好当的”这种风凉话,可白玉儿比之自己这个曾经实至名归的大将军,却是出色了不少。
影在琼枝丛中望着那身儿不太合身的凤翎甲,敛羽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她心目中的疯丫头,不谙世事的调皮兔子,确实,是一块当将军的材料。
清扫完战场,已将近天亮,白茹让逐流带着手下人先回了月迷津,在东篱水榭外撞见了哭的要背过气去的白玉儿。
战灵们肃穆的排成整齐的军阵,很多人都挂了伤,他们眼睛里的神情分不清是感激还是悲悯,总之定定地落在白玉儿一颤一颤的后背上。
白茹不解,走上前,对站在一旁的狐五六低声询问,“这位老将,小将军出了什么事?怎会如此伤情?”
狐五六擦擦浊泪,“姑娘有所不知,玉儿将军慈悲的很,疼惜下属们的性命,每一战结束都要难过许久。”
白茹叹口气,俯下身递上自己的手,“小小兔儿,带着战灵们去月迷津,咱们吃酒。”
“美人儿姐姐……又死人了,死了的人可就吃不得酒了。”白玉儿的眼泪与那断了线的珠子相仿,抹去一串,下一串便紧接着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小小兔儿,莫说是两军交战死伤难免,就算你原身为兔儿时,也会时时遇上天敌,无论为精为灵,活着,就是战场,倘若每一战都哭,你这一生还过不过了?”
白玉儿吸吸鼻子,将一包眼泪忍回去,“我以为杀人是简简单单的事,我不知那样会痛会流血……”
“你还小,可你不会永远那么小,有些事,晚懂不如早懂。”
白玉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接了白茹递上来的手,慢慢起了身。
白茹替她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珠,温柔笑笑,又对身后的战灵道,“将士们也累坏了,莫要在这里枯站着,若是不嫌月迷津寒酸,便来吃口酒,睡一会子。”
诸战灵见玉儿将军乖乖跟在白茹身后,便纷纷驭风去了月迷津。
其时月迷津内大摆宴席,精怪们早一步回了,便是为了将酒窖里的酒水统统挖出来,好吃个庆功宴,好好放松一会儿。
四合墟保下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独独敛羽,从影身的琼枝丛中钻出来,仰望东方的鱼肚白,忽然觉得无所适从。
白玉儿四战四胜,于灵族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出尽风头,想瞒东篱是不可能了。
或许今日,或许明日,这个假将军的身份早晚要被拆穿,到那时,她还能不能有命在,就很难说了。
东篱水榭第一次那么宁静,焚过鬼军的空气中,涤荡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气味。身旁是水榭入口处的青石栏杆,微弱天光下一切都显得若隐若现,转身在栏杆上坐下,任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力保白玉儿的法子。
“白茹姑娘心思剔透,又对疯丫头喜欢的紧,莫不如去找她支个招儿?”敛羽望向月迷津方向,又想着有逐流在,局面多少会有些难堪。
犹豫许久,终还是顾不得脸面,冲月迷津掠了去。
……
藤蔓楼外以及桃林中,或躺或坐歇了许多战灵,连日奔波加上一夜苦战,战灵们疲惫极了,有些,方饮了几口酒,便抱着酒坛子沉沉睡过去了;精力稍盛些的,私底下悄悄说着话。
敛羽从他们身旁掠过,听得那些窃窃私语,均是对玉儿将军的赞誉,心中的惊慌便更甚了。
其时,白茹、逐流正和白玉儿被一群精怪簇拥在中间,敛羽闪到桃树后,定住身形迟迟没有勇气走出来。
等到白玉儿睡去,逐流从人群里走开,他才鼓足勇气步上前。
“白茹姑娘,我找你有件要事。”
精怪们正兴奋的讨论着,它们是如何把那帮鬼军耍的团团转,觉察站在外围的那一灵儿灵息甚盛,住了嘴,齐刷刷转头望着敛羽。
“这不是敛羽将军吗?”白茹将枕在腿上的白玉儿的小脑袋,往旁边轻轻挪开,站起身,惑惑道,“将军此时不是应该镇守忘忧墟吗?怎的来了月迷津?”
敛羽最是见不得白茹那样笑,一笑,他便脸红,忙低下头,轻声道,“白茹姑娘,这疯丫头,闯下大祸了。”
白茹见敛羽望着白玉儿,转回头看了一眼,“将军这话,白茹听着费解。”
“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姑娘移步。”
白茹点点头,“跟我来。”说完,纵身掠往桃花渡。
渡口点地,白茹仔细端详了敛羽的脸色,觉得不是小事,“将军,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白茹姑娘,玉儿的将军令是盗了我的,凤翎甲,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