闩上院门,熄了石廊内的炭盆和烛火,四人身形一闪,消失在院中。
炎家大院所处城池为宿安,而宿安则是中璞属地。中璞治下五十四城,分布于瀚河两岸,宿安居正中,毗邻瀚河北岸。而这中璞却是盘古墟的正中,四季分明,物产丰饶。
石壮生于宿安长于宿安,死之前的十五年从未踏出过宿安城半步,除了从鬼域到宿安走过的混沌地,盘古墟的阔大他从未领略过。
盘古墟形状狭长,一条瀚河割开南北两域,其中星罗棋布遍布无数国度。东西南北各有尽头,过了宜人居住的山河境线,便是气候恶劣人迹罕至的边境之地——
东有东荒,接无妄之海,连年飓风滔天,猛浪穿石;
西有西沙,皆是茫茫大漠,日日骄阳炙烤,寸草不生;
北为极北,人称极寒雪境,终年暴雪,酷寒难当;
南为南沼,充斥沼泽瘴气,奇毒无比,湿热无常。
逐流指了脚下的四个方向,细细说与石壮,“四方极地,或与荒蛮之地接壤,”又指指头顶,“或直通茫茫暗宇。”
四人在盘古墟上空掠的飞快,不时脚下陆地便看起来像个方盒子般大小,石壮看着那半是白昼半是暗夜的小方盒子,晕晕乎乎道,“这些事情我只在书中看过,以前只当是神话传说,不想竟是真的?”
苍决原本飞掠在最前,大概是石壮这话让他有了闲话当年的兴致,突地向后一掠,用骨箫指了指空中遥远处若隐若现的一点光芒,“那便是四合墟,我们要去的地方。”又向最下方一团雾气似的虚空中一指,“那里便是无间墟。”
一住,用骨箫在身前虚画一个圆圈,“几千年前九墟混战的时候,这九墟是为一体,后来玄机天尊以战死英灵做祭取宙宇之气炼作饲魂玺一枚,饲魂玺降下,平衡九墟,镇压尸族,不料却搅得乾坤大动,害得九墟大陆生降了一百余年的陨石雨。
你还记不记得幽冥殿中有一块幽冥浮石?据说,那丑石头,便是重创九墟大陆的罪魁祸首,从此后九墟分崩离析或升或降,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那幽冥石竟这么厉害?!”石壮不可置信地看着苍决,一住,忽又惑道,“九墟混战可是四族皆有参与?”见苍决点了头,继续道,“为何人族中却没有典籍记载过这件事?”
逐流哈哈一笑,“这族与族之间,守着不同的秩序。人族守六道轮回,生生死死往复循环,若是真有活了几千年的人族,那自然会知道这场战争。
你知道盘古墟,为什么叫盘古墟吗?这战争过后十几代人过去,所有人族都以为这大陆叫开天大陆,是一位名曰‘盘古’的上古之神劈开了天地,诞生的福祉之地。
我想,关于那场战争,盘古墟也不是没有记载,只是岁月浮沉沧海桑田,这些典籍毁的毁灭的灭,即便有人看到,也不见得会有人信。”
苍决微微一笑,补充道,“莫说是人族,就连我尸族、灵族亦或者天族中的小辈也鲜有人知道这件事。”
一路上炎凌一直沉默不语,飞掠在最前,心急如焚地想要赶快到达四合墟,找柳柔儿问清霍姬清的下落。三人见他无话,不久也按下了声息,专心赶路。
又飞驰不久,忽而灵光乍现,四合墟包裹在一片变幻万千的蓝色光晕之中。驰入光晕,飞掠片刻,入了隔天灵障,四人落了地。
石壮被眼前的这片天地惊呆了,这里胜过人族口中的“世外桃源”千倍万倍。
天空飘着祥云,云间瑞彩千条,变幻着轻灵美妙的光晕。山石草木,笼罩在淡淡灵光之中,向前踏开一步,地上花草纷纷让道。忍不住伸出手来触碰,露水滑落,草叶轻轻颤抖,不时竟如有灵性的小动物般窸窸窣窣逃了开去。
“这就是灵墟?真是太妙了!”一路走一路感叹,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盘古墟平平无奇,山是山水是水草木是草木,死的就是死的,活的也没多少趣味。
无间墟更是无趣,太清域里面满是混沌,鬼域里要么漆黑一片,要么夜火滔天,除了化魂渊悬崖两侧开了几朵曼陀罗,剩下的都是不毛之地。而且,就连这几朵曼陀罗,也被擒霜摘去研了香。
四人沿着云溪一路飞驰,在岸边的一片柳林前落了地。
石壮急忙扯过逐流的袖子,指着河对岸的一片璀璨桃林,低声道:“逐流,这就是你说的桃林?这桃树干这么粗,得活了多少年?”
逐流点点头,转头看看走远了的苍决和炎凌,仓促道:“石大少爷,这个有什么稀奇的?那藤舍中还住了个柳树精呢?”
石壮眼睛一亮,“真的?就是那柳柔儿?”
逐流略一点头,转身便往碧落舍奔去,手中掐了诀,不时便化作了一个手执折扇的白衣青年,折扇轻摇,缓缓拍打着胸脯。
炎凌在碧落舍外一定,藤蔓自行拨开,舍内陈设一如记忆中那般清雅,绿蔓散着清凉的草香气。
一道淡绿色的烟纱帐将小舍一分为二,透过纱账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背对着舍门侧躺在蔓榻上。
那人大概是觉察蔓门自行打开,慵慵懒懒地说道,“绿烟啊,我不是说过我要小睡一会儿吗?又想尝尝柳鞭的滋味了?”
炎凌冷笑一声,紧盯着纱账内的柳柔儿。
“谁?!”柳柔儿觉察了来人身上的戾气,突地坐起身来。咽了一口唾沫,惊叫道,“你是谁?来碧落舍做什么!?”
炎凌挥了挥袖子,纱账飘飘摇摇落在地上,目光正对上柳柔儿一对惊慌失措的妙目。这时苍决疾步走了进来,在几案旁的木桩上一坐,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接着逐流、石壮,相继步入了小舍。
苍决打了个响指,玄色袖子向外轻抛,一道不大不小的戾障刚刚好将碧落舍罩在其中。
柳柔儿死死盯着炎凌的一双眼睛,惊恐地向后退去,“是你?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在玄镜湖了吗?”又一一看过其他三人,突地尖叫起来,“来人啊!尸族人来犯!绿烟,快去禀报长老!”
苍决捂住双耳,饶有兴致地看着柳柔儿一张樱桃小口开开合合。等到那张聒噪的小嘴儿闭上,才放下手来,“叫完了吗?”
逐流轻摇两下折扇,“啪”地一声合上,撩袍往木桩上一坐,静等好戏开场。
柳柔儿瑟缩着身子,努力往蔓榻的角落里钻去,颤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一住,忽闪着一双碧绿眸子,突地看向炎凌,“害死你的是珵光!与我无关!”她上下牙齿哆哆嗦嗦,怕的直打架。
炎凌略略低头,眼睛死死盯着柳柔儿,一步一步向前逼近,直到二人之间还剩三步的距离,一字一字道,“霍姬清,在哪儿?”
“你什么霍姬清,什么在哪儿?你在说什么?”柳柔儿别过头去,不与那双眼睛对视,一双碧绿眼珠惊恐不安地转动着。
逐流一拍折扇,刚要开口,突然想到此番情境自己不方便暴露,便冲苍决挑了挑下颚。
苍决慢慢起了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记得你五年前从盘古墟掳了个女子来,那天我恰恰在云溪旁徘徊,将这件事看的一清二楚,那女子着了大红的喜服,被你带进了这间藤舍。”一住,笑笑地盯住柳柔儿,“不过才过去了五年时间,柔儿姑娘便忘了?”
柳柔儿眼珠一闪,酝酿了片刻,终于在眼眶里酿出了一包眼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人族女子,我一个女灵掳个女子做什么!”
苍决踱到榻旁,用骨箫挑起柳柔儿的下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喟叹道,“可惜啊,可惜了这张出水芙蓉般的清水面容了。”
突地收回骨箫,抖开一尺,“我听说,这尸族的戾器,在你这小脸儿上轻轻一划,便能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疤,也不知这事儿做不做的真,我倒是真想试试呢。”说着,笑笑地抽出了骨剑,指尖在剑锋上轻轻抹过。
柳柔儿呻吟着抱住双膝,张皇地摇摇头,迅速将脸庞迈进膝盖里,闷声哭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炎凌突地抬起手臂,五指忽然如鹰钩般蜷起。柳柔儿立时尖叫一声,被看不见的力道极速向前拖行,回过神时,白玉般的脖颈已被炎凌捏在了手中,一双凝脂玉腿在空中胡乱蹬着。
“霍姬清在哪儿?”炎凌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仍是一字一字询问。
“我、我说……是、是珵光!”
五指一松,柳柔儿“嗵”地跌在了地上。猛喘了几口大气,待那张憋得通红的芙蓉小脸恢复了玉色,撑起身子,抹了眼泪,战战兢兢道,“我给你们看样东西,你们就明白了。”
炎凌原本不想为难一个女子,可这柳柔儿实在下作的很,想当年珵光带人围剿碧落舍,通风报信里应外合的人就是她,再之后鸠占鹊巢大摇大摆住进碧落舍的人还是她。
赤光和圣灵女殒命,于她都有大大的关系,这口气,炎凌断然咽不下去。可为今之计须得先问清霍姬清的去向,之后再考虑如何惩办她也不迟。
柳柔儿一一看过几人,怯怯地转过身去,步至蔓墙旁的一个箱子旁,俯下身,掀开箱盖,不知在翻找什么东西。不多会儿,托了个长长的锦盒,缓缓步了回来。
“就是这东西。”说着,挑开锦盒的纽子,往炎凌眼前送去。
那锦盒中躺了一支节节分明、翠绿欲滴的竹笛,约摸两尺来长,末尾坠了条油绿的穗子。
炎凌、苍决疑惑地对视一眼。柳柔儿说只要看了这东西就明白了,可这支笛子谁都没有见过,又能从中明白什么?逐流、石壮见二人一脸惑然,也忍不住探头来看。
就在这时,柳柔儿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凶光,锦盒猛地抛向空中,一道金光急刺向炎凌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