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薄晨,绵绵打着哈欠推开房门,站在门口的石阶上伸了个懒腰。
天空灰灰的,东天边积了雨云。
折回房间唤起九儿,给她穿好了衣裳。小女娃始终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好像丢了魂儿一样。绵绵怜惜地摸摸九儿的头发,多漂亮的小娃娃呀,可惜痴了。
昨夜绵绵和九儿睡在一处,这小女娃身上实在是冰的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份入骨的寒凉,做了整夜的噩梦。
牵了九儿出来,瞥见书房里还掌着灯,房门大开,里面坐了三个人。
绵绵跨入门槛,边走边道,“炎公子,你们这是整夜没睡?”打眼看过逐流,面生的很,“这位是?”
炎凌、苍决对视一眼,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逐流起身拱了手,“是绵绵姑娘吧,在下逐流,是炎公子的朋友。”
绵绵打量着逐流,心中啧啧称奇,这人若说是男子,长的却太过明艳,若说是女子,这身量也未免过于高挑。
得,又是一个怪人。
自从朴月公子走后,炎家大院来了一群怪人,绵绵也见怪不怪了。把九儿交还给炎凌,便转去厨房给几人奉了茶。
书房内一阵沉默,苍决的那句话,让所有人感到心悸。
炎凌斟了茶,送下一口,目光在苍决脸上定了会儿,又看过逐流,才道,“逐流,如果有人真是要重塑一个圣灵女,那么他会利用这个圣灵女做什么?”
逐流摇摇头。
“此人费尽心机,用了好几年的功夫给霍小姐重塑骨肉,自然是要利用她。既然塑成圣灵女的模样,那事情的范围便总也脱离不了圣灵女的范畴。”
逐流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逐流,有件事可能要拜托你。”
“什么事?”逐流一脸惑色。
炎凌轻叩两下桌面,沉声道,“查查圣灵女早年间的事,越多越详细越好。还有打听打听灵族中有没有出现过像圣灵女的人。”
“这好办,月迷津的小精怪这阵子反正也无聊的很。我这便打算回去,早早打听清楚了,咱们再汇合。”说着,起身往外步去,一顿,转回身来,“你们留在这里做什么?干脆跟我回月迷津吧!”
苍决伸了个懒腰,懒懒道,“我得查查魅魇的事,这东西销声匿迹几千年,忽然在盘古墟出现,恐怕不妙。”
炎凌道,“今夜我打算再去探探霍家宅子,等那婆子的魂魄将养个差不多,也想听听她怎么说。”
逐流点点头,步出大门。
不多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下就是一整个上午。炎凌带着九儿去万窟山给家人祭扫,十年没人祭扫的坟墓生了不少杂草,看起来满目荒凉。
回来时,正撞见桓瑞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画卷,一边看一边念叨,也不知在念叨什么。走到近前才发现,那画卷正是昨晚忘记收起来的。
“桓瑞君,这画中女子,你见过?”炎凌见桓瑞表情复杂,忍不住问道。
桓瑞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我倒是没见过这画中人,不过我见过另外一幅画,跟这幅画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哦?”炎凌眼睛一亮,“另外一幅画你是从哪里见过的?”
桓瑞眯起眼睛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中的画,回忆道,“我见过的那幅画,当时挂在珵光元君麒麟峰的寝殿内。当时我还年幼,跟随父亲去望仙阁议事。那次议事,商议的是拜师事宜,小辈们在场也无妨。
那天我觉得无聊便偷偷跑到后殿去了,望仙阁大的很,绕两圈就迷了路。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折进了珵光元君的寝殿里头。那幅画就挂在卧榻一旁,我一看就移不开眼睛了,因为天族中从来没有那么好看的女子。”
炎凌迟疑着问道,“桓瑞君,时隔那么久,你确定当时看的真切了?那幅画跟这幅画,画的是同一个女子?”
桓瑞坚定地点点头,“没错,是她,我印象很深。遇到绵绵之前,我一直觉得那画中人应该就是九墟中最美的女子了。”
炎凌道:“那桓瑞君,可知道那画中的女子是谁?”
桓瑞摇摇头,将画卷还给炎凌,“这……我就不知道了。”
炎凌眉心紧了紧,复又展开,“这女子,是当年灵族的莲颂圣灵女。”
桓瑞一怔,“嘶”地吸一口气,看向炎凌,“不对啊,我以前无意中听我父母亲提起过,这莲颂圣灵女与天族的赤光元君佳偶天成互相倾慕。
那时的珵光元君也已与鹤尘仙君的女儿碧玺结了连理。怎么珵光元君卧榻旁要挂一张圣灵女的画像呢?”
回想镜湖中的细枝末节,炎凌已明白了一二。珵光元君、赤光元君、莲颂圣灵女,这三人身上到底有多少恩怨痴缠?以至于一场因爱生恨的戏码,唱了一千余年仍未收场?
桓瑞忽然在台阶上坐下,望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水,喃喃道,“我明白了。珵光心中从未有过碧玺夫人,他真正爱慕的人是这位圣灵女……唉,碧玺夫人也真是可怜。”
一阵沉默,二人怅然看着落雨。
下午,落雨稍歇,石壮带着九儿出了门儿,桓瑞、绵绵也不知去了哪里。
炎凌在书房里一边饮茶,一边等待苍决从鬼域回来,要是“魅魇”一事能有什么进展,霍小姐的事也能快些真相大白。
正自愁眉不展,大门“嚯啦”响了一下,俄顷,苍决和卫忠一起步入了书房。
炎凌斟了茶,推给二人,“‘魅魇’有进展吗?”
苍决在椅子上一歪,捏起茶杯送了一口,“也不知算不算进展。”向炎凌一探身形,“只打听到使用‘魅魇’之术,会被反噬。”
“反噬?”炎凌扶正身形,“怎么个反噬法儿?”
“魅魇越强,施法者魂魄越弱。”一住,看着炎凌的眼睛,继续道,“魅魇强大到一定程度,这施法者便有魂飞魄散之险。关键是,魅魇但凡炼就了,就会慢慢强大起来,所以这施法者魂飞魄散是早晚的事。”
炎凌轻叩两下桌面,喃喃道:“鬼域中那么多的尸族人,挨个用追魂术去探,打草惊蛇不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想找到施法者,得先从魅魇出发。”
苍决突地站起身,“没错,今晚我就跟魅魇斗斗法,看看它到底是强是弱。”
炎凌也跟着站了起来,“你不是说魅魇想做什么别人根本奈何不了吗?”一住,踱到苍决对面,微微一笑,“你又有主意了?”
苍决斟了茶,看着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来的春雨,嗤笑一声,“也算不上什么主意,只是去探探强弱而已。魅魇的戾气我们是很难察觉,但魂阵里的孤魂野鬼可比我们有经验的多,到时候往霍家招个魂阵就行,我们甚至不必亲自出马。”
炎凌转回坐位,落了座,轻叩几下桌面,沉声道,“去,还是要去,先试探再去,我去给霍伯母上柱香,陪霍伯伯说说话。一到了晚上,我总担心出事。”
苍决掏出镇魂钟,狡黠一笑,“死婆子的魂魄养的差不多了,找个合适的地方,我们问问吧。”
炎凌一怔,“什么叫合适的地方?”
“天上虽然没有日头,可到底也是大白天,人族到处都是阳气,这婆子魂魄本来就弱,怕是会见光死。”苍决说着一住,看向卫忠,“出鬼域之前,给石壮九儿服过保戾丹吗?”
卫忠拱手,“回殿下,服过了,我从鬼域还带了些回来。”
苍决点点头,转身便往书房外步去。
炎凌疾步跟上,“保戾丹?”
“你以为以石壮九儿那点修为,随随便便就能到盘古墟来?”说着左右看看院中,也不知去哪间房好,“炎凌,找间房。”
炎凌转身向原本自己住的房间步去,推开房门,屋里十分整洁,这十年鹊青一直住在这间房里。房间里的布局陈设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关了门,拉了帘子,又找了些衣服床单把有光亮的缝隙遮起来,苍决这才奏起骨箫,叫了阿根婆的魂魄出来。
那淡薄幽魂一丝丝一缕缕从镇魂钟外散出,轻轻向地上飘着,不多会儿一个人形的虚影便出现了。
阿根婆的魂魄跟临死时差不多,瘦骨嶙峋,枯枝般的双臂耷拉在两条细腿两侧。虚影飘在漆黑的房间中,呈一种诡异的蓝绿色,偶尔随着空气的搅动扭成一个璇儿,而后展开。
黑暗中,苍决不知做了什么,那股蓝绿色水汽儿般氤氲的虚影,幽幽飘到二人对面,发出些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声音。
“问吧。”苍决道。
炎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点了头,也忘记了苍决根本就看不见,摸出袖中的两幅画,轻轻抖开。指尖驭了戾气,点出一团鬼火,把那幅画正对着阿根婆的眼睛。
“婆婆,画中这个女子,你认不认得?”
阿根婆颤抖着向后退,穿过房间中的桌椅,退到了榻边,瑟缩着身子蜷在地上,飘飘荡荡地扭曲着。过了许久,一声苍老空洞的声音传来,“认得,是小姐。”
炎凌缓步走到阿根婆身边,蹲下身来,轻声道,“婆婆,你为何会如此害怕这幅画?”
阿根婆抖地如同跌进了冰窟,快速在画上瞥了一眼,又慌忙移开眼睛,“小姐她、小姐她,是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