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炎凌揉揉眼睛,倦怠地支起身子,疑惑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金色背影,笔直的端坐在榻边几案一侧。
他觉得头脑胀痛,如同遭过重击,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扶着榻边的檀木柱,表情痛苦。
金色背影很熟悉。
“鹊青……”
金色背影站起身来,略微整理衣袍,原本阴沉的表情瞬间褪去,如同揭去一张纸。
“哈哈,侄儿醒了!叫叔父好一番担心那!”
同样的金丝锦衣,差不多的背影,无论身量还是五官相貌都与鹊青有几分相像。
但他不是鹊青。
“敢问您是?”
开口的同时,炎凌瞥了一眼这处所在。藤蔓交织而成的小舍,浑然天成。头顶绿荫,阳光透过绿叶缝隙洒下,打在锦衣人身上,晃地他睁不开眼。
“啊,贤侄,我是你叔父啊。”
锦衣人一脸慈祥笑意,听声音,看举止,确是个长者。可面容未免太年轻了些,若是除掉唇上续的一抹胡须,说他是个少年,也不为过。
炎凌有些疑惑,父亲炎萧是为炎家独子,并不曾有什么兄弟姐妹。这个叔父,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会是个天族人?
“叔父?恕晚辈冒昧,可否告知名讳?”
炎凌抱拳行礼,一脸谦恭。
“珵光。”
“珵光……”
他忽然想起鹊青手中的那枚玄玉环佩,烈火龙云纹环抱的正是个“珵”字。言念及此,瞥到锦衣人腰间悬挂的佩玉,一模一样。“莫非,他便是鹊青口中的父亲?那么,杀卫忠之人,追杀卫忠口中那对父子那人,正是此人!”
接着,脑中依次闪过万窟山林中情景。忽然冒出来的透明人影……鹊青与透明人影缠斗……卫忠挥剑斩落人影……石壮倒下……“石壮!”脑中一阵剧痛……万窟山中的透明人影显是冲自己而来,他们是天族人,而眼前这人,鹊青的父亲,就是他们的头目。
“贤侄……不认得我了?”
此时,炎凌已经明白,自己已经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件事,不仅害了全家,还连累了石壮。不管这是什么事,若是不弄清楚,怕是会殃及更多人。他按下心中悲恸、脑中剧痛,佯装波澜不惊。
“这位长者,您怕是错认了人,我家爹爹并不曾有兄弟,所以……”炎凌偷眼观瞧珵光神色,珵光脸色略微一沉,旋即又现笑意,城府极深。“所以,更谈不上什么叔父。”
珵光仰面打个哈哈,“不记得也不是什么怪事,贤侄已流落人间八百年,几度轮回下来,记忆全无。不着急,慢慢来。”他按按炎凌胳膊,哈哈笑了几声。
“流失人间?”“几度轮回?”炎凌听着糊涂,心中慢慢梳理珵光的话:“我,流失人间,八百年,几度轮回下来,记忆全无?”
珵光看炎凌一脸困惑,不像是装出来的,抿起嘴,点点头,“嗯”了一声。
“贤侄胸前是否有颗莲花印记?”
炎凌正要点头称“是”,旋即想到之前鹊青在大殿内说过的话,鹊青是领父命看护炎凌,既然如此,那一连昏睡的几天,此人查看过这枚印记,是可能的。再者说来,此人是鹊青的父亲,这枚印记鹊青是见过的,其间告知过此人,也大有可能。
当即便对鹊青生了疑窦,可回想这些时日,鹊青屡屡相帮,甚而为他对付天族人,又觉得鹊青似乎被蒙在鼓里。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索性,顺势而为。
“确如您所言,晚辈自出生便带着一枚莲花胎记,这胎记可有什么独特之处?”
“此印记,并非胎记,乃是莲花烙,出自你的生身母亲之手。”
“晚辈生母乃宿安白氏白寻梅,一个寻常妇人,断然不会懂什么莲花烙。再者说来,我又不会丢,烙个印记,做何用?或者,前辈又要说什么八百年前的事儿?人世轮回,历来有之,既生此世,不问因果。”
“哦?不问因果?”珵光笑着蹙了蹙眉,更是跟鹊青像极,“便也不想知全家为何横死,你又为何会在此处?”
炎凌一怔,心想:“他虽一脸慈爱,话中却处处透着阴阳怪气。千嶂里大殿内,此人为了个什么玺,连自己妻子都卖作人情。卫忠亦是提起过生身往事,目睹此人对其兄长痛下杀手。我先后两次落入此人手中,第一次交给鹊青看护,他却带我回了宿安。这第二次,他索性亲自守着,显然他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而我不过区区凡人,这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一瞬心念电闪而过,炎凌将珵光抛来的问题如数奉还。
“那还请前辈道来,我全家为何横死,我又为何会在此处?”
珵光反倒有些迟疑,炎凌话中句句锋芒,或问或答,一字不漏。这哪是人族的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模样?杀他,如碾死一只蚂蚁,可是杀不得,眼下还用的着他。他对前尘一无所知,那是再好不过,也不必继续试探。
“其中牵扯重大,我便长话短说。贤侄乃是天族元君之子,八百年前你父母遭尸族迫害,你也因此流落人间。此一去,轮回八世,叔父找了你八百年,一直杳无音讯。其间,尸族不知如何得知你流落人间的消息,恐生枝节,便欲斩草除根。若不是叔父及时救你,横死的便不是一十三口,而是一十四口。”
这话,炎凌深知不能全信,但还是点点了点头。
“那么敢问前辈,尸族因何要迫害我八百年前的父母?”
珵光本想敷衍了事,哪知炎凌字字玑珠,略一沉吟。
“这其中便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楚的,日后若是你能忆起前尘,自会知晓。”
说罢,锦袖一挥,便将炎凌拂倒在地。
此时舍外传来衣袂轻抖之音,一个女子袅袅婷婷落在舍前的茵茵绿草之上。女子身穿一袭水绿烟纱裙,臂挽丝绦,双眼细长,眸子淡绿,一对柳叶眉挑地分外柔媚。她在舍前将将站定,藤蔓织就的小舍便如猜透了她的想法,自行将枝枝蔓蔓撤去,让出一道门来。
珵光在女子身上打量几眼,撩袍坐在舍内的木桩上。
女子走进舍内,提起烟纱裙,围着炎凌转了一圈,媚笑一声,说道:“这便是赤光轮回八世的儿子?”
珵光抄起几案上的一杯茶,饮下。轻轻点头。
“这孩子自打出生就是个傻子,如今八百年过去了,还是既无仙脉也无灵脉,莲颂和赤光,都不是资质平平之辈,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
女子轻轻踢了炎凌一脚,缓行几步,在珵光对面的木桩上坐下。她动作虽缓,却分外轻灵,一举一动皆如轻羽翻飞,灵动且无声无息,似乎毫不费力。
“呵呵,也是,灵族人若是两情相悦,都是要去合欢谷结灵胎的。她莲颂天赋异禀,竟如人族般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儿连个人族稚儿都不如。报应啊。”
珵光抬头看一眼女子,香肩半露,冰肌玉骨,细碎的阳光打在那些沟壑间,拂柳见荫,更是妩媚。他伸出一只手递给女子,女子心领神会,随着手的牵引,在珵光腿上坐下。
“柔儿这身纱衣,甚是好看。”
“元君,今日可有兴致,一探这纱衣底下的究竟?”
说着,一截玉笋般骨肉均匀的小腿便探了出来,柔儿伸出纤长手指,纱衣又缓慢向上提了几寸。
珵光揽住柔儿腰身,双手一托,忽地将她往榻上抛去。藤蔓交织而成的四壁立时抽出几根长藤卷住柔儿身体,将她缓缓搁在榻上才又退去。柔儿咯咯笑着翻了个身,侧躺在榻上看着珵光,曼妙曲线在纱衣下若隐若现。
珵光纵身一跃,跃至榻上,柔儿双手挽住珵光脖颈。见他对着躺在地上的少年瞥了一眼,立刻会意,几根长蔓从枝蔓墙上抽出,将炎凌拖卷过去,裹进墙中。
榻上二人推推搡搡纠缠起来,不多时舍内响起男子喘息、女子娇吟。榻边藤蔓随着二人动作,也如潮水般涌动起来,时而缠绕在二人肢体之上,时而退却。舍内绿荫浮影,满目春光。又加上藤蔓骚动,更是如沐欲海。
声音止息时,已近暮色。虽说这暮光是仙障下的幻影,可到底美轮美奂。
柔儿望着舍顶洒下的一抹霞光,疲极累极腻叹一声。榻边枝蔓缠绕上来,将二人盖住。柔儿双手缠过珵光脖颈,低声耳语。
“呵呵,元君好兴致,可让柔儿身上乏极了。”
珵光虚眯双眼,一言不发看着舍顶。
“那碧玺夫人,被你囚禁八百多年了吧?你好狠的心呐,不知以后会不会这样对待柔儿?”
忽然,一声藤蔓断裂的脆响从外面传来。
珵光双耳一动,迅疾跃起,落地时已将锦衣披在身上。透过蔓墙,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
碧落小舍早就覆了仙障,除了柔儿,无人能进得来。四处查看一番,方才的人影已杳无踪迹。
回到舍内,柔儿已是纱衣傍身,倚靠在榻上,一脸慵懒。
“元君的仙障,岂是谁能破得了的?我看,元君是眼花了吧?”
“这少年先搁在这里,还有用。”
“呵呵,莲颂的孩儿搁在这里,可不保险啊……”
珵光冷哼一声,不再看柔儿阴毒的脸,转身出了小舍。
云溪旁站定,挥袖撤去仙障,天正落雨,碧落舍立刻隐于雨雾之中。山青如黛,烟雨继出,灵墟如梦如幻。
不远处的桃柳林中,一个白衣少年捶打着树干,手背已满是鲜血。捶打片刻,少年额头抵在树干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呵,又是个被那小贱人魅惑的多情种子!?”
话音从身后传来,一柄长剑,正低着鹊青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