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感觉坐立难安,比渡鸦在侧,还要坐立难安。
就像是他从未想过吕烽是一国王子,眼前歌舞佳肴美人更是他闻所未闻。
他只记得,自己被带入冀国王宫,穿过那些粗犷下的金碧辉煌,然后跪坐在餐桌之前,孤身一人,一人一桌。
腿脚发麻,林焱从不习惯跪坐。
他想要动动腿脚,可又怕自己随意乱动,会显得放荡形骸,不懂规矩。
毕竟……
这里是冀国王宫。
想来有些好笑。
上一次他进王都是为了杀人,这次,却是成了贵宾。
他们应该在等待着谁,因为殿中仍有三个空座。
算上林焱,殿中共有七座。
殿上主座,想来便是冀王所在。
而殿下座次,却是大王子居右侧,这点倒是与燕国尊左不同。
第一排左位尚空,应是在等二王子。
而吕烽居于第二排右位,左位尚空,但是不曾听吕烽说过,他还有什么兄弟。
林焱自然坐在第三排右手位,与吕烽餐桌相邻。而扬獍也被请入宫中,坐于末席,还在林焱对面。
他却没有机会与吕烽和扬獍说话。
大王子一直拽着吕烽,东问西问不停。
林焱也只能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差错,即便不为自己名声,也不能让吕烽因为自己丢脸。
他知在等人,主位尚空,自然不能动筷。面前茶水也不敢多喝,若是突然要如厕,真巧碰到冀王到来,这到底去还不去?
索性不饮不食,闭目养神。
这幅淡定模样,在他人看来,倒是有几分泰山崩面不改色之态。
大王子吕巍,生得仪表堂堂,兼有勇武之姿,比之吕烽还要高上半头。论相貌,吕烽与这大哥倒是颇为想象。
只是吕烽更为细致,而吕巍更有冀国粗犷之意。
吕巍应是多年未曾见到弟弟,心中思念,径直与吕烽同桌而坐,说个不停。
林焱原就耳力极好,况且这吕巍声若洪钟,两人对话被林焱全部听去。
内容也无特殊,无非是拉拉家常。他却问到一个问题,林焱同样敢兴趣,“三弟,你入城居然也不通报我等,难道是不把我这大哥放在眼中?”
林焱也好奇,既然吕烽身份尊贵,为何不暴露身份?若是亮出王子身份,想来在冀国行事也会方便不少。
但转念一想,林焱却觉背后发寒。
既然吕烽未曾通报,这大王子又是从何得知吕烽位置?
扬獍泄密?绝无可能。
他们方才进入扬府,扬獍绝无时间通知大王子。
也就是说,吕巍在静宁城中必定布满眼线。
在自家王城布满眼线,又是为了提防谁?
林焱不由想起那些说书人所言,关于夺嫡故事。他们现在回来,怕不是陷入什么旋涡之中吧?
想到此处,林焱便将目光望向吕烽。
面对这些问题,吕烽面上满是诚恳,“大哥,你还不知我?我平生志愿,便是成那冀征北大将军,为我大冀国守土安邦,扫除狄寇!此次回来,便只是准备找一俩好友叙旧,再将我这好友林焱安顿,随后便赶往北境,匿名参军。”
吕烽口中,只字不提王位之事。
“三弟……”吕巍双眼微眯,盯着吕烽诚恳面色,顿了片刻,伸出手掌,拍了拍吕烽肩膀,“三弟有此志向,大哥定然支持!大哥定然亲自为你点齐军装,送你上路,为国护边。”
吕巍似乎心满意足,没站起身子,就要回去自己位置。
却听到殿外传来声响,“大哥所言差矣!”
殿中歌舞暂歇,歌姬摇曳身子退到两旁,跪伏在地。
大殿门开,一袭青衣金边跨入殿中。
那人发髻鬓角梳的一丝不苟,五官精巧简直不若男儿,光论样貌,或许只有山师阴能与他伯仲。
但林焱却不喜面前之人,若说山师阴之阴柔浑然天成,那眼前之人便是矫揉造作。俊美,却令人感其内心险恶。
这人叫吕巍大哥,那也就是王子之一,也不是第几顺位。
却见到吕巍回过头来,面上似有厌恶,却又转瞬掩饰,面带微笑,“二弟说我说错,却不知有何高见?”
这矫揉之人,原来是二王子吕尚。
“高见可不敢说。”吕尚从袖中抽出一柄竹扇,“啪”的一声打开。也不知这初春微寒之日,他打把折扇是做何想?
吕尚扶住鬓角,如若翩翩公子一般,摇扇走到殿中,“古语有云,‘百行孝为先。’如若谁都像三弟这般,说从军就从军,不顾家中亲人所想,敢问有何‘孝道’可言?三弟贵为王子,便有王子责任,却只想做那落拓将军,视责任为无物,此为‘不忠’。”
他向前几步,那扇尖敲了敲吕烽肩头,“三弟,听二哥一句劝。可别被你大哥迷惑,成了那不孝不忠之人。”
“哼!”吕巍怒哼一声,站在吕尚面前。他身形高大,与吕尚相比,宛若山岳与小丘,“二弟,你是在说我不顾兄弟之情,陷害三弟?”
吕尚眼中似有畏惧,却咬牙说道:“大哥怎想,我这做弟弟的,又怎么知道。”
吕巍上前一步,“你再说一遍!”
吕尚不由倒退半步,口中却是不松,“大哥可是要仗着武勇欺负二弟?”
吕巍眯起双眼,“你不过是长着一副好皮囊,何尝不是仗着父王疼爱?”
毕竟是王家之事,林焱插不上手。
可这般剑拔弩张,又该如何收拾?
“两位哥哥。”却见到吕烽向前一步,拦在两人之间,“且听我一言。”
吕巍与吕尚对视一眼,便望向吕烽,静候其言。
“大哥。”吕烽先是朝向吕巍,“如二哥所言,我确实不该学那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也做不到圣人那般模样,既然这次已经被大哥抓到,我自然要和母后父王多呆些日子,以尽孝道。”
“你不走了?”这次倒是吕尚率先出声,话语中似有惊诧。
却听到吕巍一声冷笑,“二弟莫非耳朵不好,三弟说听你的,他不走了!二弟,果然是教得好弟弟啊。”
“不走。”吕尚捏住竹扇,面上笑容抽搐,“不走也好,我们三兄弟可以好好聚聚,哈哈哈哈……”
那笑声,也分不清是冷是苦。
林焱也在心中暗想,吕烽这是真不走了,难道他也对窥伺冀国王位?
这可不像他所认识吕烽。
却见到吕烽再次摇头,“二位哥哥,你们误会了。我没说不走,只是要再住些时日,让父王母后高兴高兴,然后再去边境,以全我志向。”
两位王子面面相觑,林焱却在心中暗笑,这才是他所认识吕烽。
贫贱不夺其志,显贵难移其路。
吕巍沉吟片刻,“三弟,便一丝一毫不愿永留静宁王都?”
吕烽抓住两位兄长手腕,“论治国,我想两位哥哥都比我有才。我是个粗人,生为王子,只能说天命使然。以一家只论,我也知父母牵挂,孝道长存。但看边疆之上万千百姓,他们同样有家有室,却苦于兵灾。若舍我一人之孝,成那万家和睦,也算我这粗人,对得起‘王子’二字。”
吕巍与吕尚对视一眼,皆是不发一言。
却听到殿外传来洪钟般响。
“好个粗人!”
“好个王子!”
一人身穿黑衣绣金龙,赤色内襟,红绸束腰,头顶九旒冕。
正是吕烽之父。
冀王——吕伯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