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师阴被引到了大将军府后门,那甲士便将他晾在门外。
他仰起头,看了看时辰。
月过一半,门后仍旧未有回音。
难道是人熊特意消遣于他?
山师阴并不急躁,他相信面前这扇破门,必然会为他开启。
就如同,这世上柳下惠为人称道,没几个男人能够拒绝美色。同样,也没几个男人,能够拒绝权力。
人熊必然不是那种男人。
他有野心,山师阴看得出来。即便不知他为何甘心屈居于武睿之下,但人如其名。他有熊的身躯,亦有熊的胃口,甚至,比熊更大,大到吞噬天下。
等待,必有回报。
这是山师阴的父亲,在临死之前,教会他的道理。
果然,门终于开了。
然而出乎山师阴预料的是,出现在门后之人,不是其他,正是人熊!
两人便在一扇破门内外,第一次相遇。
这是山师阴第一次正视人熊,往常远观其身形伟岸,今日看来,却比预期稍矮一些。可即便这样,那股压力,依旧扑面而来。
如墨浓眉,似刀目光。
山师阴在心中暗赞,这方才是枭雄之姿。无怪那些将士追随于他。
门内门外,两人对视,却无人说话。
这是策略,也是压力,先开口的便先一步暴露底牌
对视,片刻。
人熊面无表情,就要合上门扉。
山师阴败了,唯有开口一途,“草民山师阴,参见大将军。”
董满武未有答话,却是放下了关门手臂,“伊世羽怎么死的?”他没有问山师阴身份,直接探寻伊世羽之死,再次出乎红袍儿意料。
不过却从另一角度说明,人熊早就知晓红袍儿身份,或许早就在等山师阴前来找他?
真相如何,一如人熊面色,深不可测。
既然如此,山师阴亦果断将之前腹稿,统统推翻,微笑说道:“我没见过伊世羽。”
人熊没有说话,也没关门,看来他早就知道。
那方才询问山师阴,只是为了打乱节奏?亦或是讽刺这蹩脚借口?
山师阴微微一笑,他此刻还未关门,便不再会有关门机会。
人熊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总会轻松不少。
有话直说,这就是人熊的态度。
“而我准备的礼物,千真万确。”山师阴决定省略那些互相试探,直奔主题。他从怀中直接掏出一封书简,“这份书简中,有场内朝外,对大将军不满之人的名单。”
董满武未有去看书简,淡淡说道:“你说的,是天下。”
“攘外必先安内,想必这个道理,大将军定然明白。”山师阴收取书简,人熊没接,想来他有自家情报来源,朝内朝外耳目不知几许。
山师阴能弄到这封名单,人熊自然也能弄到。
他心中明了,微微一笑,“草民知道,大将军自然是看不上这小小名单。而我送的礼物,与这名单有关,又与这名单无关。”
人熊静静听着。
山师阴又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名单一角,“名单之上,共有朝中重臣十四名。”
扬起名单,火焰随风吞噬蔓延,“今夜过后。”
“一个不留。”山师阴松开手指,名单化作飞灰,随风而去。
人熊看着空中灰烬,山师阴略微欠身,“这就算,草民送给大将军的见面礼。”
月夜微寒,月隐云后。
人熊盯着山师阴看了片刻,未发一言,缓缓合上门扉。
山师阴朝木门深鞠一躬,“恭送大将军。”
人熊身影,消失在门缝之后。
他未曾点头,也未曾说过一字。
但山师阴已经了然于胸。他今日前来,就未曾想要从董满武口中听到什么承诺,更别说出力相助。
若是人熊这般轻信于人,他还得好好掂量,如今却是再无疑惑。
山师阴所作所为,不过是烧了一封书简,与空口白话无异。
人熊能亲自来见他,便能说明心动。
而最后,未将山师阴格杀当场,便算是接下了红袍投名状。
至于结果,那就等明晨,那十四位大人,是否还能安然上朝吧。
若是山师阴连这事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替代伊世羽,为人熊幕僚?
人人皆说,闻名不如见面。
却又要知,人之名声,绝不会空穴来风。
山师阴今夜拜访董满武,就是为了当面见见这传闻中的人熊,果然不同凡响。
目标已达,山师阴心满意足。接下来要做之事,便是等待。
等待,总会有所回报。
不是吗?
山师阴仰起头,望向云后之月。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今日昌隆府尹注定彻夜难眠。
新王上任,原就令人战战兢兢,人熊今日表现,同样令人心中打鼓。
而这些远忧,犹及不上面前难题。
两个时辰之内,城中十四户大臣尽皆被人刺杀于自家府中。
不截财富,不杀妇孺,只诛官员。
杀人者武艺惊人,未曾惊动一个护卫。
幸好,那杀手也不知是作何打算,明明见到目击者,也未曾格杀。也正是如此,才留下了那人资料。
身穿一身黑袍,面附猫脸,腰悬脱鞘细剑一柄,可杀人却不用剑,而是另持一柄短刀,身形鬼魅。
鬼魅?莫不真是恶鬼?
昌隆府尹将这荒谬念头抛诸脑后,他从来不信神鬼之说。
只是如此高手,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杀人者,究竟为谁?
一个名字,跳出脑中。
这些大臣皆是与那位大人物有隙。
只是,这名字,足够令昌隆府尹闭嘴缄默。
和命相比,乌纱帽一文不值。
只不过四十有五,或许,也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
且不说昌隆府尹如何头疼,王都之中,还有几处夜不闭户,人声鼎沸。
一是赌坊,另一处便是青楼。
“红墙”便是其中一座。
即便国丧期间,来玩恩客亦是络绎不绝。
照此而言,赵妈妈应该高兴才是,毕竟日进斗金。可她却笑不出来,因为今夜来了四名客人,已将她楼中空闲姑娘全部赶出雅间。
她只能忍着满心牢骚,亲自过问。
穿过长廊,迎面姑娘多有忿忿神色,赵妈妈便宽慰几句,行到长廊尽头,雅间门外。
她调整面上表情,堆上如蜜笑容,就要敲门。
房门自行打开,一个粗犷汉子就在门外。
“哟,这位相公……”赵妈妈正想如同往常一样,寒暄几句,却被那人一把按住肩膀,拉入屋内。
赵妈妈不忘娇呼,“哎呦喂,这相公怎么如此粗鲁。”
她一边装疼,一边打量屋内。
除开门莽汉之外,屋中十人圆桌,坐着另外三人。
一人白衣,正襟危坐。
一人黑衣,静静饮茶。
还有……
赵妈妈眼瞳微微放大,“孟公子。”
屋中四人,正是孟然之一行。
孟然之朝着赵妈妈微微一笑,“赵妈妈,别来无恙。”
赵妈妈只是一瞬诧异,随后立即笑容满面,“哟,孟公子不是去了北境?怎么能回我红墙?”
孟然之夸张顿首,“燕王驾崩,吾心甚痛,故而回城奔丧,呜呼哀哉。”
赵妈妈面上笑容不减,“公子还是那么喜欢说笑。”
“是吗?”孟然之立刻敛住面上笑容,“那我们便言归正传,赵妈妈也不要与我绕弯,你我可是合作许久。”
赵妈妈舔了舔唇,“公子在北方太久,只怕不知现在情况,您来的可不是时候。”
孟然之微微一笑,“你们黑一门在岳山失利,自然需要韬光养晦,这点,我明白。”
这整座“红墙”,正是黑一门于王都据点。
赵妈妈面上依旧挂笑,淡淡说道:“公子既然明白,那就不要为难奴家,这生意,最近实在不太能做。”
“不不不。”孟然之举起桌上白玉酒杯,“这生意并不需要你们冒多少风险。”
赵妈妈微笑聆听。
“一万两黄金。”孟然之饮下酒水,“我只想让黑一门,为我和九婴之间,牵线搭桥。”
“九婴?”赵妈妈略微皱眉,“敢问何事?”
孟然之看着赵妈妈,盈盈笑着,“告诉山师云,他侄子,挡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