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锤连灌几杯,只抽空瞥了朱二一眼,一声不吭。果然是烈酒,真是烧得不轻。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回应之时,有人在他们桌前直接坐了下来。
张二锤抬起了头稍稍睁了睁眼,眼睛顿时一亮一黯。
郑一朵!
此刻的她身穿一件白色束带霓衣,衣裾窸窣,明亮耀眼。顶上穿结着淡黄丝巾,一头青丝散荡开来,清新四溢。蛾眉淡扫,唇朱面粉,有说不上的灵动。那对忽闪的眼眸笑意盈盈却又略带拒人千里的严肃,像山泉水一样透明,清澈得仿佛世间任何的龌龊都要涤荡殆尽见光即死。
郑一朵看了张二锤好几眼,没收效,最后索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张二锤似乎无知无觉,仍只慢悠悠地继续自斟自饮。他有些头疼,有点犹豫,仿佛在考虑着她固执的注视是否需要回应。他感觉到,一旁的朱二早已全身绷紧,一动也不动,并屏住了呼吸。
“张公子,晚上好!”郑一朵毫不在意地打破了桌间的沉静。
朱二的神情不费吹灰之力变得中规中矩。这一刻,杜鹃也好,叔嫂也罢,都被抛到了脑后。无论大小演出,郑一朵可从不在台下走动,今夜简直破了天荒!朱二意识到,这可是个表现的大好机会!
“老实说,她这个招呼我也有份的!”朱二微微压低肩膀低声对着身边的张二锤嘟囔了一句,脸却正对着对面的郑一朵。“一朵,晚……晚上好!”
朱二举着酒杯,自告奋勇地应了个招呼。他太着急了,嗓子眼儿一紧,说话都有些结巴,但声音挺亢奋的,尤其在嗝出的淡淡酒气之后,他的目光正蕴含着浓浓的灼热。
“朱公子好!有段时间没来啦!”郑一朵不动声色地应道。嗓音里有职业性的腼腆礼貌。
突如其来的甜蜜!好清澈好亲切的声音,她果然对我满怀惦挂!朱二无力抵抗,心神越陷越深,亢奋越飙越烈,整个人几乎欣喜若狂。
“是啊,感觉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朱二轻轻抽搐着,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想让声音发抖。
“怕得有两三日了吧?”郑一朵饶富兴味地瞥了一眼。
“我的心一直都在这里!”朱二神智迷乱般坚决表态。他似乎没体味到郑一朵语气中的真正意思。
张二锤把杯放下,也朝朱二瞟上一眼。真没出息!那个对情情爱爱侃侃而谈的那个朱二哪里去了?不过,让他震撼和佩服的是,朱二大变一副脸孔,只需那么一瞬,毫不费劲。
“我还不知朱公子原是如此真心捧场的贵客呢!”郑一朵微微短促一笑。她的手肘撑在了桌面上,眉目低垂着。
“一朵,你可能对一个人一知半解甚至一无所知,但缘分奇妙,也许有一天他会成为你的朋友、你的知己、甚至情夫,哦不,终生伴侣!只要你想……”
三千宫女皆花貌,妾最婵娟!这梦寐以求的近距离接触,朱二还未曾试过。他喜形于色,当场进入不可思议的忸怩作态模式,迅速用一种露骨的眼神打量着郑一朵,并且露出一副我很容易得到的一得就得到了的表情。
“我不想。”在朱二欣赏目光的强力注视下,郑一朵却是微微转过了头,脸上依然挂着不变的微笑,但已不再给予他过多的注意力。
哽塞倾覆而下,气氛突然冷静了下来。朱二愣在当场,一时恍惚。
“张公子,基地的酒,口味如何?”郑一朵挑起了目光,对着张二锤一本正经地笑了笑。
“味道不坏。”张二锤也被动一笑,客客气气地老实答道。“不过我更喜欢以清静佐酒。”
“哦?是比此处更妙的桃源胜地?”郑一朵故意暧昧地眨眨眼。“这里还不够好吗?”
“倒也不是。”张二锤摇摇头,平静地喝下一杯,装作不知道郑一朵在说什么。“这里当然很好。只是谁叫我一穷二白没银两,这花天酒地的烈酒,如何长喝得起。”
讲起银两,张二锤不由得暗暗愤慨。前些日子,在他为了买药把马车送去典当而被当水鱼诓诈之前,他曾可怜巴巴地把身上仅有的贵重物品——师父慎重交给他的——老爹传下来的一块名贵玉石拿去典当。岂料当铺那贼眉鼠眼的账房先生竟说那只是一块破石头,一两也不值!张二锤恨不得当场冲进那高高在上的残酷柜台,把该死的账房先生和供香几案上那可恶的坛福神仙一齐碎尸万段!
没有一丝人情温暖的帝城!
“不,没有其他宝藏地方了,基地绝对是最秒的人间天堂!张兄,莫要忧神,小事儿!”朱二有条不紊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忽然底气十足扬起了头。“往后我每次过来都叫上你!”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会把握住机会。此刻他内心有一种激动而龌龊、兴奋而下流的想法,这让他觉得他的心就像个绷紧了的水球,既怕它破了又怕它不破。
“你知道的,我除了满腹的经纶,最多的就是银两。”朱二腰身挺直,语气笃定。
“谁说的零花钱已然额度不足?”张二锤一面从容地给了朱二一个白眼,一面不无讽刺地想着——有其财,定丧厥财,矜其能,必丧厥功。
郑一朵也投去了半觉鄙俗半觉好笑的目光,而后又把脸撇到了一边,整理了一下肩头的头发,默不作声。
“一个囊尽天下的钱袋,再如何枯涸穷竭,支撑必须的生活日常还是不在话下的。”朱二豪气无比,脸上无知无觉地涌现出一股隐隐的炫耀快意,似乎是想凭此获得垂青。
“是我又穷又浅陋,一无是处。”
“张公子够坦白的,我欣赏你。”郑一朵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张二锤身上。
好一副视钱财如猪屎的娇娃的坚定!张二锤自叹贫困的黯然顿时消散开去。
“而且据我观察,你身上还有一点也挺讨人喜的。”郑一朵顿了片刻,紧接着又笑着说了一句。
“是什么?”二锤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