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南大人体恤。”尚宫面上一松,急忙给南又宁躬身行礼。
易承歆站起身,双手负于腰后,缓步踱至南又宁面前,探手轻抚过他的腰带。
南又宁低眸,忍住了想躲开的冲动,硬是逼自己挺直腰身面对。
“那好,袍子就不必重裁了,那我便多赐少师几副腰带,好让少师能把袍子繫紧些。”易承歆笑道。
“小的遵命!”尚宫跪地接令。
“微臣谢过殿下。”南又宁再次抱拳行礼,顺势躲开了抚在腰上的那只大手。
易承歆不以为意,收回手负于腰后,转身步入内间。
南又宁直起身,缓步尾随入内。
内间是书房,红木雕祥兽写字檯面南而放,后方立着一面红木石心龙凤呈祥大插屏,一侧墙上悬着一幅山水墨画,临窗边的大炕上,摆着一架琴几,几上小金兽炉薰着雅香。
易承歆兀自在写字檯后方落坐,顺手抄起案上一本经书,道:“不如少师帮我讲述一下这本《楞严经》的宗义吧?”
南又宁快步走来,正欲探手接过那本《楞严经》,不想,易承歆忽尔长手一收,顿时让他扑了个空。
尚未回过神,易承歆已探出另一只大手抓住他悬于半空中的那只手。
南又宁一惊,下意识欲抽回,却被易承歆紧紧攫住。
“少师的手这么小,可握得住弓?”见南又宁一脸侷促,易承歆只觉好玩,便故意抓着不放。
“我不杀生。”南又宁果断回道。
“喔,原来少师信佛家那套,所以不杀生,这样说来,少师对武器一窍不通。”
“殿下若是想找人谈论武学,恐怕是找错人了。”
“我就只是好奇,南大人看上去那样严肃威武,年少时亦曾随大将军一同出征,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秀气白净的儿子。”
见易承歆端着玩味儿的浅笑,目光灼灼地端详起自己,南又宁心头暗缩,连忙垂下眼,故作镇定。
“少师的耳根子红了?”易承歆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明明一副老成模样,可为何每当他随手一碰,便这般毛毛躁躁,这样的反差可有趣极了。
“微臣怕热。”南又宁如是解释。
“不过四月天,春风仍寒,少师便觉着热?”
“微臣身子燥。”南又宁忍住了想扬眸相瞪的冲动,只能继续敷衍。
幸而易承歆总算松了手,并喊来了书房外的宫人,命令道:“去给少师端杯雪莲茶来。”
宫人即刻便捧送了两盅雪莲茶上案,易承歆端起了雪莲茶,亲自起身奉向南又宁。
南又宁一怔,却没立刻伸手去接,只是不知所措地瞪着这一幕。
蓦地,他耳畔又响起了昨夜父亲对他耳提面命的那些话——
“宁儿,你千万记住,殿下自幼聪颖过人,又是万千之上,众人簇拥,自是心性狂傲,喜怒难以捉摸,你得谨慎应对。”
“殿下会看上你,钦点你当少师,肯定有他的原因,你莫要担心其他,只要记住别让殿下识穿,让殿下起疑心,那便是万幸。”
“父亲,孩儿过去一直在佛寺里生活,不曾进过宫,更不曾侍奉过皇室,孩儿只怕会惹怒了殿下,惹殿下不快,若是一併连累了父亲……”
“殿下既然如此看重你,肯定是喜爱你的,只是陛下不喜南家,就怕是宫中他人会刁难你,你切记得多拢络殿下,必要时方有个人能帮你。”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面对眼前这个行事嚣张至极的西凉太子,南又宁尽管心底有诸多不满,仍是只能忍下。
“少师不愿接受我亲手奉上的这杯拜师茶吗?”易承歆挑动墨眉。
南又宁抑下满腔的无奈,探手接过那杯雪莲茶,而后在易承歆兴致盎然的注视中,将那杯雪莲茶一饮而尽。
这时的他,又怎会料到,他漫漫一生的爱与恨,孤独与快乐,全从饮下这杯茶开始。
【第二章】
不过才六月天,临华宫西院中庭的池里,色泽粉嫩的莲花已盛放,线衣宫人们在池边小小翼翼地採集莲藕。
书房里,不高不低的声嗓,平缓有序地讲述佛经直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南又宁手捧经书,来回踱步,嘴里不曾缓下,流畅地进述经文。
易承歆靠坐在大炕上,望着给自己讲了三个月佛经的南又宁,只觉这个少年眼中当真只有佛的存在,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晚上有宫宴,少师留下用膳吧。”
听见低醇的声嗓响起,南又宁这才打住念诵声,眸光自手里的经文抬起,对上临窗的那双湛湛黑阵。
他还不厌倦吗?原以为易承歆不过是一时兴起,方会钦点他当少师,毕竟如他那般心性,高高在上的西凉储君,心中哪里放得下无欲无求的佛。
他盘算着,至多也就几个月吧?易承歆怎可能有耐心天天听自己念佛,因此这段时日他一直在撑。
尽管易承歆没怎么为难他,有时待他真如同师傅一般尊重,有时却又旁用戏嚯的态度捉弄他,看他露出慌乱神色,可他依然终日战战兢兢,没有一日进宫是放宽心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