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
赵大爷也把手搭在眉毛上头,眯着眼睛顺着罗旭手指的方向看。
那个地方在山的西边,再往前是一条河,平平整整的土地上突兀的立着几个大土堆,一看就是人力堆积的。
“啊,那边是兵营啊!”
大家都被吹得难受了,说话间就都转身往山下走,桂平用手捂了捂被吹麻了的脸,追着赵大爷问:“哪儿的兵营啊?现在还有人吗?”
老人家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人?早就没有了!
那是前清的兵营,据说人多的时候,光马就有几十匹呢。
庚子年的时候,俄国人打过来了,仗着手里的枪好,从双城子一下就推到这儿了。
那些守着兵营的清军就跟他们干起来了,可是装备不如人家,人也没有人家多,拉锯一样打了好几天,愣是没等来支援。
“死了,都死了!都是好小伙子啊!到死也没后退一步,可惜了!连着兵营也让人家一把火给烧了,后来也没人再建,就成了荒地了。”
听着赵大爷讲着那十多年前的往事,付宁觉得眼眶里热热的,“咱们明天能去那边看看吗?”
“去呗,咱们就是出来溜达的,你们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说着话一行人就回到了山脚下,那两个年轻人正热火朝天的干活儿呢。
沿着迎风的那一面已经砌起了一道半圆形雪墙,三根长长的木头杆子在雪墙里面架起了一个圆锥,盖着刚才爬犁上的油布。
雪墙里面去掉了地面上的积雪,几块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灶火,一口大锅里大块儿的羊肉随着汤水的沸腾上下翻滚着,已经飘出了浓浓的香味儿。
付宁从雪面上跳下来,一股热乎气儿就扑面而来。
里面的地面上铺好了干草,上面还铺了几张羊皮,坐在上面软软和和,还一点儿都不凉。
赵大爷把腰间的烟袋锅子拿出来装了一锅烟丝,从锅底下的火堆里拽出根带着火的柴火,紧嘬了几口把烟点着了,“有义、金荣,把爬犁拉过来挡挡门,东西都卸下来了?”
“卸了,马也都喂了,看天气今天晚上应该没有什么风,咱们运气挺好。”那个叫有义的年轻人提溜着几坛子酒进来,找了两个铁的酒壶,倒上冷酒放在火边上温着。
关玉龙在外面跟金荣显摆他今天打了几枪,还打到了一只野鸡,让他给收拾了,晚上好烤着吃。
太阳就在孩子稚嫩的声音里慢慢落了下去,这帮人都围着火堆坐着,看着那火苗子舔着锅底,腾起的火星子“啪啪”的响。
赵大爷抓了把咸盐扔进锅了,拿勺子舀了一点儿尝了尝咸淡,“行了,吃饭!”
他拿了个小木碗给关玉龙盛了几块肉出来,又撅了两根小木棍给他当筷子,让他坐到一边儿慢慢吃。
剩下的人都倒了半碗温酒,先喝一口通通气,然后把锅里的羊骨头捞出来,用小刀剔上面的肉吃。
付宁嚼着羊肉跟赵大爷打听,都说关家是因为救了个俄国人才有了现在的商路,是真的吗?
老头儿喝了一大口酒,捋着胡子说:“是跟老毛子有关系,但是也不算是救人。”
那也是庚子年的事儿,老毛子打进来了,岔道口村的人都跑了,有往草甸子深处扎的,有往山上跑的。
那个时候关老爹正当年,大儿子还没成亲,小儿子还吃奶呢,就想着搏一把。
他让大儿子带着家人往山里跑,自己猫在草丛、树林里跟着俄国人的军队,他们经过什么地方就是烧杀劫掠,他跟着捡洋漏。
这件事的风险是很大的,被俄国人发现了,挨枪子儿是肯定的,被那些村子的人发现了,挨顿大嘴巴绝对是轻的。
关老爹就这么跟着跑,看见有俄国人落单了,他就打人家闷棍,抢士兵身上的东西,还真让他抢了条枪。
可是人也被发现了,在逃跑的时候被一枪把腿打伤了,眼瞅着要被追上了,一咬牙就跳了河。
他被河水冲出去了好几里地,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就在岸边上捡了个俄国人。
这个俄国人也受了伤,头上缠着绷带,有一条腿也摔坏了。
两个人就在河岸上大眼瞪小眼,关老爹有枪但是没子弹,俄国人没枪,可是人高马大有力气。
全是一条腿的中国人和俄国人在河岸边打成了一团,谁也没能把对方干掉,两个人打得气喘吁吁。
但是让他们停下来的可不是爱与和平,而是一直在向他们逼近的点点绿光,是狼!
在野外遇见群狼,那就跟给人家上菜差不多,甭管你是多么高强的武林高手,没有枪和掩体,早晚是狼嘴里的一块肉。
生死存亡系于一线,他们两个不得不把后背交给对手,先活下来再说。
关老爹有枪,而那个俄国人兜里还有几颗子弹,暂时算是能震慑狼群一会儿。
他们趁着狼群不敢逼近的空档,找了些枯枝干草点起了一个火堆,用火光恫吓野兽。
那个俄国人枪打得极准,狼群丢下几具尸体,在天光将亮的时候撤走了。
他们两个又互相扶持着从那片大野地里走出来,直到有了人烟才分开。
那个俄国人拿走了关老爹抢的枪,把自己身上的值钱东西都给他了。
等到兵祸过去了,他一瘸一拐的回到岔道口村,家里人都快急疯了。
关大娘以为他不在了,哭得奶都回去了,关文慧早早就断了奶,后来长得又瘦又小,一提起这个来,就怪在这个事儿上。
关老爹以为这一趟就算是亏了,没想到半年以后,那个俄国人找到了这里,说是要跟他做生意。
说到这儿,赵大爷就停下了,至于是什么生意,却是再也不说了。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不追问。
刚才有义剔了一条羊腿,把肉串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现在正是滋滋冒油的时候,随便撒上一把盐花就香得不得了。
付宁吃着肉串,喝着羊骨头汤,心里琢磨着老关家的生意。
咱们这边可以卖到俄国的东西可是不少,粮食、药材、各种农产品……
但是能换什么回来呢?
他的目光扫过赵大爷他们身上背着的枪,想起今天被自己打出去的子弹。
这两边的东西价值可是不对等啊!
这个岔道口村没那么简单,事情远比他想得要复杂,桂康的这门亲事只怕又是别人的一步棋。
赵大爷把早就睡熟了的关玉龙抱到草堆上,又用羊皮裹好了。
回身招呼他们这些大人,“吃饱了,咱们也早点儿歇着,明天不是还想去看看那兵营呢吗?”